[三國] 曹丕伐吳小議

一狐狸一

在下於以前的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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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中，簡單討論過曹丕是如何承接並收拾其父曹操留下的政治攤子。不過曹丕一直以來更容易為人詬病的問題，除了其小心眼的個性(對待曹洪、于禁、鮑勳、楊俊等人)之外，主要就是曹丕三次伐吳的失敗。

先前因Youtube上說書人柳豫大的影片中討論了曹丕伐吳的相關議題，在下也在影片下方留言區參與討論，因此想順便將當時統整的一些資料重新彙整至此，供同好參考。
這邊將以曹丕三次伐吳中，將第一次的三路伐吳、與第二第三次的兩幸廣陵分開，著重於對第一次三路伐吳的討論。對在下而言，曹丕應只有第一次的伐吳是有要認真進攻、而兩幸廣陵政治因素可能比戰爭本身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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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路伐吳(222~223年)
● 背景
為了討論參照方便，這邊大略交待一下曹丕伐吳的背景。曹丕於220年承接曹操魏王之位，並趁時機於同年11月逼獻帝禪讓、建號魏國，孫權一度趁曹操死亡而襲取襄陽、之後卻又吐回來；而曹丕也以孫權背叛，遣曹休於揚州威逼孫權，燒了蕪湖數千家。
221年7月劉備東征，孫權為免兩面作戰，對曹丕求降請為藩屬，曹丕未聽取劉曄建議而接受孫權之降，11月孫權被封為吳王、對魏稱臣。劉備在222年閏6月戰敗、8月前後戰事逐漸告一段落。期間曹丕僅一再要求孫權遣子入質，但都被孫權巧言拒絕；曹丕終於於222年9月宣布伐吳、10月正式進軍，同時孫權亦棄用魏國年號，雙方正式決裂。

在此簡略描述一下曹丕三路的戰爭過程：

• 洞口之戰：因為暴風雨，曹休、臧霸等擊破呂範、趁勢渡江孫吳一度陷入危機；後來因東吳援軍抵達，擊退魏軍。
• 江陵之戰：朱然以孤城江陵坦住至少數萬魏軍約六個月，後來曹魏因為疫疾退軍。
• 濡須口之戰：曹仁率數萬進攻濡須，未聽從蔣濟建言分兵強攻，被朱桓以火攻奮戰所敗。
  

最終曹丕於223年聽從董昭建議宣布撤軍，伐吳以曹魏失敗、東吳勝利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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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認為曹丕三路伐吳讓我們體認兩個要點，一是戰爭僅是政治的延續、二是現實戰場並非如電動般單純，不是能力好的武將都擺出來就足以獲勝，地形、氣候、政治氛圍、國際情勢，甚至一時的運氣都可能影響結果。而一般大多討論到曹丕三路伐吳的失敗，主要在於批評其兩個問題點：

• 曹丕未聽取劉曄建議，在221~222年間趁劉備東征期間趁機進攻，錯失時機。
• 222~223年的三路伐吳聲勢浩大、陣容豪華，最後卻三路皆敗、失利而返。
  

這邊將分別根據此兩點稍作討論。

● 伐吳時機
個人認為，曹丕不完全是被孫權投降、巧言麻痺才不願在劉備東征期間進攻東吳，更可能是根本無暇於221到222年投入大規模戰爭，這邊分幾點對當時局勢稍作分析：

• 220年以降，整個關中乃至河西都處於極度動盪，除黃華、張進外，尚有蘇橫、麴演、麴光併武威胡人響應；而曹真不只是坐鎮都督雍涼，同時討叛胡治元多、盧水、伊健妓妾等，這些基本上都是動輒斬首上萬的反叛，儘管戰果有浮報的可能，但整個雍涼一代"道路斷絕"、"河西大擾"應為無誤。
  不只如此，北方鮮卑局勢也不算穩定，軻比能等多次蠢蠢欲動、還有其他數族間的矛盾等等，是有賴221年後田豫與牽招等人多年經營後才逐步緩解壓力。另外，襄陽周邊數縣以夷王梅敷為代表降吳、幽冀尚有山賊高艾、關中(馮翊)有山賊鄭甘、王照(鄭甘後來降而復叛)等等。
• 對照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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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言，曹丕於220年後承接了曹操的版圖、同時也接收了許多曹操留下的經濟、政治的擔子，經濟上"州郡多不攝"、各地(尤其河北以外的邊陲地帶)民生凋零、曹操的九州制也間接導致行政上的困難；如再加上同時內部政治局勢的不穩、青徐豪霸的擅自行動、曹彰曹植等餘黨尚待處理等等。曹丕若沒將這些問題排除，根本無從進行大規模南征(其實222年曹丕也未排除這些問題，只是稍微告一段落)、也沒辦法支持南征所需的後勤(所以孫權於220年派陳邵進攻襄陽時，曹丕以"樊、襄陽無谷，不可以禦寇"棄守襄陽；後來就算復得襄陽仍決定將漢水以南人民北遷)。
• 但曹丕並不是就此放著劉備、孫權不管，220~221年曹丕讓夏侯尚等攻東三郡、派曹仁等奪回襄陽、曹休也曾破歷陽並燒蕪湖數千家，同時曹丕也一直於政治上要求孫權遣子入質、朝貢寶物等等。
  由此觀之，個人以為曹丕並不算真的被孫權的稱臣麻痺，小規模軍事秀肌肉與國際政治上的角力一直以來並沒有閒著，就等著曹丕稍微有空找到理由隨時發難。且曹丕三路伐吳前僅一兩個月就聚集大量後勤兵力，十月一翻臉旋即南下，竊以為曹丕一直都有為南征做好準備。
• 除前面所言曹丕無暇參與大規模戰事之外，一來曹丕貿然出擊其中一方可能再度逼著孫劉兩家言和、二來既然如前面所言曹丕正逢多事之秋，那麼等待稍微告一段落後，夷陵之戰打完雙方兩敗俱傷後再進攻其中一方試圖漁翁得利也不能說沒有其道理(如陸遜就仍在夷陵防備劉備而無暇參與)，只能說曹丕因最後打輸了因而事後看來中間的選擇彷彿都是錯的。
  

●  作戰失利
個人認為曹魏水軍本就不如東吳、外加進攻方本來就有諸多不利，這我們在曹操四越巢湖不成也能看出其難處。曹丕亦無法預料江陵大疫導致朱然竟然能就此扛住大軍圍攻、無法預料臧霸因怠戰導致洞口從勝打到敗(此點將於後方章節再行補述)、無法預料朱桓也開無雙奇蹟似地以寡擊眾打贏曹仁(幾場戰鬥曹仁皆未親自參與，加上曹丕甫下令退兵沒多久曹仁即病逝，個人猜想很可能伐吳期間曹仁身體狀況已然不佳)。以局勢來看，這幾路只要有一路打破僵局，對東吳戰局都將極為不利，以此可見其實曹丕這場戰敗其實頗為可惜。
曹丕整體戰略應是以江陵為主，其餘幾路為輔(另外尚有文聘一路策應，不過在一般對此戰的介紹中未被算入三路之列)，整體作戰其實相對保守，所以當曹休揚言渡河時，曹丕第一時間是"恐休便渡江，驛馬詔止"、後來戰況不利也未繼續押上剩餘部隊而果斷退出。
當然曹丕不見得都沒有做錯之處，部分地方曹丕若果決一點、大膽一點、時機選擇再巧妙一點，或許結果會不一樣，但整體而言，在下以為曹丕並不算有什麼戰略上的大錯、戰術上的幾次失利(如曹仁之敗)也很難說是曹丕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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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徐豪霸"問題
在下於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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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以田余慶先生的《漢魏之際的青徐豪霸》一文作為基底，闡述過青州兵不受控制("霸所部及青州兵，以為天下將亂，皆鳴鼓擅去")、臧霸的半獨立性、徐州諸將不受控制的問題("或言易諸城守，用譙沛人")。這邊既然提到伐吳，就再針對此點稍作補充。

● 三路伐吳期間
在下以為，曹丕在第一次的三路伐吳即有意要處理臧霸的問題。同樣身為地方都督，卻是改由曹休都督臧霸，曹休還是突然從揚州刺史改為“都督青、徐”、且特地繞路走複雜的徐州水路帶上臧霸再行進軍。三路伐吳一役打完之後，曹丕更直接將臧霸調至中央，魏略亦明言此舉是為了解除臧霸的兵權(“奪其兵”)。

文帝即位，以曹休都督青、徐，霸謂休曰：「國家未肯聽霸耳！若假霸步騎萬人，必能橫行江表。」休言之於帝，帝疑霸軍前擅去，今意壯乃爾！遂東巡，因霸來朝而奪其兵。

三路伐吳期間，曹休與臧霸原於洞口一帶與吳軍隔江對峙，《魏略》載此時已歸於曹休指揮的臧霸，雖然豪氣得說出"橫行江表"之言，但竊以為臧霸建言的背景動機不明，或想讓曹丕放心(所以有“疑霸軍前擅去，今意壯乃爾”)、或想重新獲得指揮權(所以強調“國家未肯聽霸耳”且希望“假霸步騎萬人”)等等都有可能。我們無從得知確切背景下，不止聽其言，更要觀其行，實際看臧霸作為或許更為合適。
而以董昭傳來看，曹丕對於曹休聽從臧霸之語意欲前進而感到疑慮，董昭亦對臧霸其人做出判斷：

時昭侍側，因曰：「竊見陛下有憂色，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難，就休有此志，勢不獨行，當須諸將。臧霸等旣富且貴，無復他望，但欲終其天年，保守祿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倖？苟霸等不進，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勑渡之詔，猶必沈吟，未便從命也。」是後無幾，暴風吹賊船，悉詣休等營下，斬首獲生，賊遂迸散。詔勑諸軍促渡。軍未時進，賊救船遂至。

董昭傳的記載時序上是曹丕聽了曹休轉述臧霸的建言有所疑慮、第一時間要求曹休不准渡河，而後董昭點出臧霸實際上不想拼命，“但欲終其天年，保守祿祚而已”的實際心態，曹休等(因大風)意外大勝後曹丕改為下達盡快渡河，但因“軍未時進”終於招致援軍抵達、洞口一路因而失敗。因此至少在董昭傳中的行文看來，就是表達董昭不相信臧霸“橫行江表”之語認為其可能怠戰，且後來發展印證了董昭判斷沒錯。

當然吳主傳同時也有渡河後臧霸為前鋒進攻、甚至"燒攻城車，殺略數千"的紀載，在下前文用“臧霸怠戰”之語或許誇張了點，但是確實表達了《魏書》與《魏略》在洞口一戰前後對臧霸表現的官方看法(認為其帶來的負面影響以及戰敗的責任)，就看閱讀者對兩方取信比重為何。而在下配合曹丕事後的處理，於此事傾向魏方記載的比重較多；照《資治通鑑》記錄此事的行文來看，臧霸被要求渡河追擊很可能是已經貽誤戰機後的事情了，兩者亦不見得衝突。

帝聞之，敕諸軍促渡。軍未時進，吳救船遂至，收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將軍尹盧戰死

● 兩幸廣陵 (第二、第三次伐吳)
曹丕224年(黃初五年)經廣陵進行第二次伐吳，看到徐盛設的疑城旋即退兵，前後費時三個月；225年(黃初六年)三月再度從廣陵南下，但這次因天氣因素、江面結冰無法進軍，曹丕留下"固天所以隔南北也"的感嘆後退軍。
在下認為，其實第一次三路伐吳失敗後，曹丕就不再試圖強行以兵力擊潰孫吳，改以休養生息的做法擴大國力差距。這從王朗傳中，曹丕在三路伐吳失敗後的下詔可看出其意圖：

車駕旣還，詔三公曰：「三世為將，道家所忌。窮兵黷武，古有成戒。況連年水旱，士民損耗，而功作倍於前，勞役兼於昔，進不滅賊，退不和民。夫屋漏在上，知之在下，然迷而知反，失道不遠，過而能改，謂之不過。今將休息，棲備高山，沈權九淵，割除擯棄，投之畫外。車駕當以今月中旬到譙，淮、漢衆軍，亦各還反，不臘西歸矣。」

竊以為曹丕實際上也是這麼做的，曹丕曾下詔指示"且休力役，罷省繇戍，畜養士民，咸使安息"、"廣議輕刑，以惠百姓"、提倡節儉，多次振貧、善用良吏(如關中一帶的徐邈、顏斐、游楚)等等，在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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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中亦有提到曹丕對民生復甦相關的舉措。

那麼兩次經過廣陵的軍事行為該怎麼看待呢？田余慶先生在《漢魏之際的青徐豪霸》一文中，透過幾則紀載去討論：

(黃初五年)
九月，遂至廣陵，赦青、徐二州，改易諸將守

以這條紀載可以發現，曹丕特地經過青徐更換各城防將，削弱其影響力；同時頒布特赦收復人心、降低此舉帶來的衝擊。

(黃初六年)
六月，利成郡兵蔡方等以郡反，殺太守徐質
八月，帝遂以舟師自譙循渦入淮，從陸道幸徐

曹丕在青徐方面一連串的行為終於造成了反彈激化，造成了6月的利城兵變。此役投入了兩位地方刺史王凌、呂虔，田氏判斷很可能當地大族王氏(王祥、王基等)亦有受到拉攏參與平叛；再從逃入東吳的唐咨後續發展來看(在吳為左將軍且有兵權、自東吳重新降魏後又成為魏國招降東吳方的招牌)，其地位與影響力皆不俗。這場兵變雖然相關紀載並不多，但整起事件應不算小。
曹丕三月發動伐吳，至少六月到八月都在徐州處理相關事宜，甚至一度棄舟從陸，很可能都是為了處理青徐的後續事宜(包含後續廢除利城郡)。

對照田氏的研究，在下認為不同於第一次征東吳是軍事行為為主、政治需求(處理臧霸)為輔；第二第三次皆是以政治需求為主、軍事行為為輔。也因此這兩次作戰曹丕對孫權根本未積極尋求戰機，看情況不對旋即撤退，正是因為其主要目的已達。
青龍二年(234年)孫權曾試圖發動大規模伐魏，孫韶、張承率萬人往廣陵進軍、孫權則親往合肥，但徐淮一帶未曾發生過動盪，曹叡在《善哉行》中贊到"淮泗肅清"，可從中看出曹丕先前在此地的政治工作有發揮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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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語
這邊以在下先前的文章為引子，針對曹丕三次伐吳的背景稍作討論。如前所說，曹丕因為伐吳失利而招致諸多批評訕笑，但今人如若願意拋開以成敗論英雄的前提重新看待官渡之戰、襄樊之戰等，對失敗方的決策多一份理解，雖不用翻案到曹丕其實打得很好、決策都完全無錯等等，但也不妨能試著重新審視曹丕伐吳的過程與決策背景。

就算真以成敗論英雄，曹丕幾次伐吳雖鎩羽而歸，雖然被譏為"臨戎不武"，卻也未因此造成國力大損。曹丕以短短六年在位期間，除初即位的動盪外，民變次數(相較曹操時期)大幅減少、政治氛圍逐漸安定、逐步拉開與吳蜀二國國力差距，如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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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中的結論所說，曹丕為曹叡時期後來抵擋二國接連進攻留下了堅實的底子。以此視之，至少在整個政治面上、戰略局勢上，曹丕在結果論而言也不能算是個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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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飛龍

或者換個思考角度, 當時是否應該伐吳?
在孫權名義上已經稱臣的時候, 命令孫權伐蜀, 加劇蜀吳兩者爭鬥會否是更好的選擇?

反正蜀魏一定是敵對的, 不如拉攏一家有外交選項的, 一塊攻蜀可能更好?

一狐狸一

蝶飛龍 發表於 2022-10-24 09:5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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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換個思考角度, 當時是否應該伐吳?
在孫權名義上已經稱臣的時候, 命令孫權伐蜀, 加劇蜀吳兩者爭鬥會否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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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800101

曹丕伐吳的原因
主要是要收攏國內的權力
整頓國內的軍事權力結構
這可以從曹休、曹真等曹丕時代的主要將領可以看出來
以曹休為例
原本曹操時代晚期，以夏侯惇駐兵汝南防衛孫權
220年，曹丕稱帝，任命曹休為領軍將軍
同年，夏侯惇死，曹休被任命為鎮南將軍，接替夏侯惇駐兵汝南防衛孫權
同年，曹休擊破屯兵於歷陽的吳軍，升遷為征東將軍，領揚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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