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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酒小七 -【調笑令】《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7:28 PM     標題: 酒小七 -【調笑令】《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45 PM 編輯

【書名】:調笑令

【作者】:酒小七

【內容簡介】:

    作為一個相貌好、家世好、人品好的三好單身男青年,唐天遠家的門檻幾乎被媒人踏破。

    娶媳婦是一件複雜的事情。在做這件事之前,唐天遠要先修理一個人。

    ——就是那個寫話本子編排他的妙、妙、生。

    一句話:本文講的是一個女話本寫手YY男神之後被男神跨省追捕的憂傷故事。

    男主屬性:三觀正,學霸,(因智商過剩而導致的)腹黑。

    女主屬性:(亂碼)

    【正經臉】這本是劇情流,抖節操只是偶爾~

    註:不是穿越文。七哥寫的穿越文能給你雷出一個新髮型來,所以作者不會輕易動用這種大招。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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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1 PM 編輯

第1章 飛龍在天

  景隆七年,天下太平。
  
  一早,唐天遠像往常一樣去翰林院應卯。夏日已至,天也長了,他出門時,太陽已經冒出半個頭,紅彤彤地散著光芒,像是一隻炙熱的手掌,溫柔地撫摸這個世界。
  
  你問他是怎麼看到太陽的?
  
  因為他站在牆上……
  
  唐天遠並非有什麼特殊癖好,他以前也是愛走正門的。只不過現在……他扭頭往東邊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門口擠了幾輛馬車。
  
  馬車有的樸素有的奢華,還有一輛垂著粉紅色的流蘇,裝飾著鮮花,生怕別人不知道里頭坐的是女人。
  
  確切地說,這些馬車裡頭的應該全部都是女人。
  
  唐天遠背著手,雖站在牆頭上,豐姿依然不減半分。他抬頭,靜靜地望著天上被太陽染了一層赤銅色的魚鱗雲。微風徐徐吹過,鼓動著他的衣袍,空氣中飄著不知名的花香。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因這沁人心脾的花香而稍稍好了一些,嘴角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使那弧度很快又壓了下來。
  
  兩年前,唐天遠二十歲,在殿試中發揮正常,高中探花,春風得意自不消提。
  
  按照慣例,一甲前三名——也就是狀元、榜眼、探花,是要一起遊街的。戲文裡都說狀元是「一舉成名天下知」,不過這一次,探花郎搶了狀元的風頭。原因很簡單:三人之中,探花最好看。
  
  唐天遠本來就長得一表人才,尤其是眉宇間那股英氣,隨便往人堆裡一放,都能立刻製造鶴立雞群的效果。狀元是個四十多歲一把鬍鬚的,榜眼五短身材外加皮膚黑得很勻稱,跟這倆人一對比,唐天遠更顯得俊美無儔了。
  
  同時,唐天遠被京城老百姓津津樂道並深深銘記的還有他的家世:他是內閣首輔的兒子。
  
  內閣首輔就相當於丞相了,絕對的柄國之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唐天遠有這樣一個爹,還能自己發奮讀書考中進士,可見此人是好學又上進的。再與京城裡一班鎮日只知鬥雞走狗喝花酒的紈褲子弟相對照,唐天遠的形象簡直要光芒萬丈了。
  
  相貌好,家世好,人品也好,又有才華肯上進。這簡直是女人們的終極擇偶標準。
  
  剛好,唐天遠尚未娶妻。
  
  於是,登門給唐天遠說親的媒人漸漸多起來。這也沒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可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唐府門口便聚攏了一些慕名而來的姑娘,專等著唐天遠出入時一窺他的英姿。她們都坐在馬車裡,並不露臉,只在唐天遠路過時才撩起車簾看一看,伴隨著鶯鶯恰恰的嬌笑。
  
  一般在這個時候,唐天遠總是低頭猛走,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個別姑娘膽大些,於唐天遠路過時故意在他跟前丟個手帕荷包什麼的。對此,他只好裝瞎。
  
  他覺得她們大概只是一時興起,等風頭過去,也就清靜了。
  
  很快他發現他實在太天真了。
  
  唐府門口的馬車越來越多,連後門都不錯過。人一多了,成分就複雜了,有人甚至看到連青樓的女子也跑來圍觀。終於,有些不怎麼在乎名節的女人不甘於只是遠遠地看著,開始走出馬車調戲唐天遠了。
  
  是真的調戲啊,不獨言語輕佻,且還有上手摸臉的。可憐他唐天遠活了二十多年,尚未真正碰過女人,陡然被一幫姑娘這樣調戲,實在窘迫難當。可這種事情又不好報官,他一個大男人,也不能與女人們爭執,只好遠遠地躲了,躲不過,乾脆翻牆。
  
  其實,無論唐天遠多麼出挑,單憑他自己,是無法造成這種離奇場面的。導致唐天遠名氣越來越大且仰慕者眾的,另有原因。
  
  想到這個原因,他更覺無力,真是提也不想提。
  
  唐天遠站在牆頭上憂傷了一會兒,便趕緊跳下來,抄小路去翰林院了。他家離翰林院不遠,騎馬值不當,他也不愛乘轎子。
  
  翰林院對面有個書店,這會兒還沒開門,但門口已經聚了不少人,排了長長的隊伍。想必是在搶購什麼好書。唐天遠好奇地往隊伍裡一掃,看到排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曾經與他同科、現在是他同僚的榜眼兄。
  
  唐天遠走過去,與榜眼兄打了個招呼。
  
  榜眼兄正在吃包子,看到唐天遠,歡快地問他要不要吃包子。唐天遠搖頭問道,「你們在這裡排隊買什麼?」
  
  「好書!」榜眼兄兩眼放光地答,「是妙妙生的新書《唐飛龍風月剿匪記》。」這書名有些刁鑽,像是繞口令,榜眼兄說得甚是吃力,噴了好幾下口水。
  
  唐天遠掏出手帕在臉上抹了一把,眯著眼,咬牙。
  
  妙、妙、生。
  
  他咬牙的聲音被人群的交談聲掩蓋,榜眼兄的心思都在包子和書上,並未發現唐天遠的異常,他又說道,「其實這本書在別處也可以買,但今天這家書店賣的可是獨家題詩版,每一本書的扉頁都有妙妙生的親筆題詩,還蓋了私印。全京城獨一份兒,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你來一本不?」
  
  正說著,書店開門了,因外面排隊的人太多,夥計只好在門口支了桌子,擺上一摞一摞的新書。封面上幾個字正是令唐天遠不忍細看的「唐飛龍風月剿匪記」。
  
  人群一陣騷動。排在榜眼兄身後的一個人聽到他們的交談,眼神不善地看著唐天遠,「你想插隊嗎?雖然我們都知道,唐飛龍就是你唐天遠,但你也不能插隊。」
  
  「我不插隊,你們繼續。」唐天遠扭頭想走。
  
  「別走!」榜眼兄十分仗義地一把將他拉回來,一邊掏出一塊銀子拋給書店夥計,「我買兩本!」
  
  夥計收了錢,笑道,「榮您惠顧,一個人最多買三本,您再來一本不?我省得找錢了。」
  
  榜眼兄便拿了三本書離開隊伍,把其中一本塞到唐天遠懷裡,「別跟我客氣。」
  
  誰跟你客氣了……唐天遠甚是無語,想要把書還給他,但是他打死不收了。
  
  唐天遠就這麼拎著本燙手的書進了翰林院。他實在不理解為何有這麼多人願意多花兩三倍的價錢,只是為了多買一頁題詩。那個妙妙生是個變態,寫的字能好到哪裡去。唐天遠想到這裡,故意把書翻開,想鄙視一下妙妙生的書法。
  
  ……竟然還不錯。
  
  唐天遠自己在書法上頗有些造詣,名氣也不小,這會兒看到妙妙生的字,雖寫得有些急,但風清骨峻,自成一格,很不一般。
  
  代筆,一定是代筆。
  
  他把書扔在桌上,隨手抽了一本其他的書來看。
  
  而榜眼兄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在自己的公位上,兩眼放光地翻開了他的寶貝新書。
  
  唐天遠和榜眼兄同期授的翰林院編修,職位相當,所以共用一個辦公房間。兩人公位相對,平時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對方。按榜眼兄的說法是,每次抬頭都能看到一個比自己英俊一萬倍的人,他必須找點精神支柱才能活下去。於是他遇到了妙妙生。
  
  這個妙妙生,可不一般。他出現的時間是唐天遠高中探花、名揚天下後不久。沒人知道他的生平,也沒人見過他的真容,可是一提到他的名號,卻又如雷貫耳。這妙妙生寫過幾本話本子,雖也是風月小說,但不同於一般的才子佳人,裡頭的男男女女形象十分真實豐滿;情節也別緻、出人意表;另有一些清新可頌的詩詞,滿足了高雅人士們的需求。是以他的書在這兩年很是風靡,每次有新書出來,都會引發搶購熱潮。這自然是各地書商們樂見其成的。
  
  妙妙生的書之所以這樣火爆,有一部分原因是藉著唐天遠這股東風。他的每一本書,主角的名字都叫「唐飛龍」。《周易》上說,「飛龍在天」,唐飛龍可不就是指唐天遠麼。當然,這樣解釋未免牽強,但只消翻開書看一看,便知分曉。那唐飛龍與唐天遠出生年月相同,同樣是內閣首輔的兒子,也同樣是弱冠之年考中探花,其他一些細節也十分相近……這還不夠明顯嗎?至少絕大多數人讀妙妙生的書時,都會不自覺地把唐飛龍想像成唐天遠。
  
  因此,妙妙生的書與唐天遠這個人,兩者之間產生一種很奇妙的相互推動的作用。正是託了妙妙生的福,現在想給唐天遠生孩子的人數不勝數,連起來可以繞京城三圈再打一個蝴蝶結。所以唐府門口能夠聚集那麼多人,還有些著三不著兩的跑來調戲唐天遠,也就不奇怪了。
  
  人怕出名豬怕壯,身為名人就要付出點代價,這個道理唐天遠懂,他真不介意自己被人寫兩筆,可是那個妙妙生都寫了些什麼東西!第一本書裡,唐飛龍表面是個謙謙君子,但骨子裡喜歡被女人調戲;第二本書,唐飛龍是個弱質公子,走三步路咳半口血的那種;第三本書更奇葩,唐飛龍直接被寫成了神經病,白天是一個人,晚上是另外一個人。現在寫到第四本,唐飛龍開始剿匪了,剿匪就剿匪,關風月什麼事兒!
  
  以妙妙生之惡趣味,唐天遠真不知道他這次會寫點什麼,總之他是不忍心看的。
  
  抬頭看看對面的榜眼兄,他倒是看得十分投入。因太過興奮,榜眼兄蹲坐在椅子上,一手持書,另一手捂著嘴巴,兩眼冒光,發出一陣陣痴笑。那動作,那表情,配上那黑得渾然天成的氣質,真像是齊天大聖見到了中意的母猴子一般。
  
  唐天遠更不忍看他,於是低了頭,扶著額頭發呆,目光又落在桌上那本《唐飛龍風月剿匪記》上。
  
  終於,他把手伸向了它。
  
  每次都這樣,每次都這樣!唐天遠在內心絕望地狂喊。他每次都不想看,可每次都禁不住去看!
  
  把書翻開,開篇竟然十分正常。這不像是妙妙生的風格。唐天遠提著一顆心往下看,看到第三章,妙妙生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真面目。唐飛龍身為朝廷命宮,在剿匪過程中竟然落入匪徒之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匪首他是個斷袖。這斷袖黑老大把唐飛龍脫光了綁在床上,正欲行那苟且之事時,被本書女主角及時趕到,營救出來。
  
  脫、光、了、綁、在、床、上……
  
  像是完成某個儀式一般,唐天遠長出了一口氣,緩緩把書合上。才第三章就出現這麼刺激的劇情,他實在沒勇氣看下去了。
  
  說實話,唐天遠懷疑那個妙妙生是個喜歡搞斷袖的變態,正常男人寫的風月小說不是這樣。唐天遠看妙妙生的書,總有一種被變態盯上的不適感。這書裡的黑老大八成就是那妙妙生的自托,想借書裡的情節過一把變態的癮。
  
  唐天遠一不小心就腦補了一個一臉鬍子滿面油光猥笑著奮筆疾書的老男人,登時遍體生寒。
  
  他真的快忍不下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1 PM 編輯

第2章 古堂書舍

  使唐天遠忍無可忍的是一個傳言。
  
  「聽說了麼,妙妙生要寫龍陽小說了!」一大早,榜眼兄就丟出這個消息,炸得唐天遠一陣頭暈。
  
  榜眼兄同情地看著他,儘量壓下嘴角每每要溢出的微笑。唐天遠從他抽搐的面部表情中精準地捕捉到他的幸災樂禍: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驚訝過後,唐天遠很快恢復淡定。他坐在自己的公位上,平靜地問了一句,「真的?」
  
  「這我不清楚,有說真的有說假的。總之有人想看,希望妙妙生寫,這肯定是真的。」榜眼兄說到這裡終於憋不住了,捂著嘴巴嘿嘿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激動地捶桌子。
  
  唐天遠扶著額,無奈地搖了搖頭。榜眼兄的話有道理,其實不管這傳言是真是假,只要想看的人多,書好賣,以妙妙生那點節操,大概會義無反顧地寫吧。本來就是個喜歡搞斷袖的變態,寫起這種書來必然是信手拈來。
  
  整天被一群姑娘追著調戲,已經讓唐天遠很不適應了,要是再加上一群斷袖……那畫面實在淒慘,他不敢想。
  
  更何況,被一個斷袖意淫著寫進龍陽小說裡,這件事情本身就夠使人如坐針氈了。
  
  不行,一定要阻止妙妙生。
  
  當然了,首先,他得把這個人找出來。
  
  雖然這妙妙生行事低調,使人摸不著脈,但唐天遠很快發現了一點線索:妙妙生所有的書,都是在一個叫「古堂書舍」的地方印刷裝訂的。那麼這個古堂書舍應該知道此人行蹤。
  
  也就是說,想要找妙妙生,先找古堂書舍。
  
  這倒不難,古堂書舍在池州府銅陵縣,總歸是能找到的。
  
  銅陵距京城近兩千里,騎最快的馬也要三四天。唐天遠向上官請了一個月的假,跟家人說自己想要出門遊歷。他不好意思說自己的真實目的,可惜他的小廝嘴巴快,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你要去銅陵?」唐閣老驚訝地問。
  
  唐天遠有些心虛,「想去南邊看看,不一定去哪裡。」
  
  唐閣老也不揭穿他,只說道,「去吧,你也是時候歷練歷練了。」
  
  大概是由於心虛導致的錯覺,唐天遠總覺得他爹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測。
  
  ***
  
  池州,銅陵縣。
  
  緊鄰縣衙的是一個門臉。門前一株三四人合抱的大銀杏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門上掛著一副牌匾,上書「古堂書舍」。匾額也不知是哪個高人所題,仿的是黃庭堅,但除了黃氏的凝練瘦勁之外,又含了一絲蘇東坡的淳古,很有些看頭。
  
  這古堂書舍,本該是開門迎客的時間,現在卻是大門緊閉。門口,一個身材瘦小的書生在鍥而不捨地敲著門,一邊說著,「列位行行好,就讓我見一見妙妙生吧!」
  
  書店內,一個姑娘坐在桌邊,面前擺著半個西瓜。她正在用小銅勺挖西瓜吃。西瓜已經被她吃下許多,只剩下半球形的外殼,像個綠色的瓢。
  
  一個夥計湊上來,說道,「鈴音姐,他既然如此仰慕你,你不如就見他一見?」
  
  被稱作鈴音的姑娘本姓譚,今年一十九歲。譚鈴音頭也不抬,認真把西瓜裡的汁水舀出來喝掉,接著答道,「不見。」
  
  另一個夥計笑道,「鈴音姐一直這樣寵辱不驚,你又不是不知道。」
  
  譚鈴音仰頭嘆了口氣,悠悠說道,「我的苦衷,你們不懂。」她這世外高人一樣的表情擺得十分到位,只可惜嘴角沾的西瓜汁使這氣質大大地打了折扣。
  
  不懂歸不懂。夥計走到門口,對著外面猛拍門的書生說道,「妙妙生從不見賓客的,公子您就不要為難我們了。說句不中聽的,您這樣死纏爛打,她老人家怕是更加不喜。」
  
  拍門聲果然停了。
  
  可是只停了一會兒,便又響了起來。
  
  咚咚咚!這回改拍為敲了。
  
  室內眾人都有些煩躁。遇到這樣執著如狗皮膏藥的,他們還做不做生意了!
  
  譚鈴音也十分不耐。她抱著瓜皮,給兩個夥計使了眼色。三人十分默契的走到門前。
  
  兩個夥計突然把門打開,譚鈴音看也不看,舉著瓜皮兜頭向門口的人扣下去。
  
  「你這人煩不煩,都說了妙妙生從不見人!這次只是給你個教訓,若是再敢糾纏,定要你好看!」譚鈴音拔高聲音,怒斥道。
  
  門外之人像是突然被雷劈中一般,呆立當場,一動不動。他頭上頂著大瓜皮,看不到臉,手依然舉著,保持敲門的姿勢。
  
  一個夥計看著眼前人的身姿,驚疑不定,「才一會兒工夫,你就長這麼高了?」
  
  另一個夥計道,「怕不是同一個人吧?」
  
  那人終於動了。他抬起胳膊,像是脫帽子一樣,把大瓜皮摘下來。然後,他抱著瓜皮,頂著一臉紅色汁水,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三人。
  
  「貴店的迎客方式很特別,」他把瓜皮扔在地上,咬牙,「不愧是妙妙生出書的地方。」
  
  眼前這被襲擊的人正是唐天遠。他這幾天快馬加鞭南行兩千里,剛到銅陵就來找這古堂書舍,卻沒想到被人以這樣別出心裁的方式迎接。
  
  譚鈴音反應過來自己扣錯了人,連忙臉上堆笑來道歉。三人把唐天遠迎進書店,兩個夥計打來了水,請唐天遠先洗了臉。
  
  幸好唐天遠今日戴了冠,因此那西瓜汁只淋了帽子和臉,並未沾在頭髮上。
  
  唐天遠除了冠,洗了臉,心情未見好轉。他在京城裡混,哪一個見到他不是客客氣氣的,被人兜頭扣瓜皮,他還是生平頭一次遇到。再看看罪魁禍首,一個可以隨便往人頭上扣瓜皮的姑娘,必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看到她笑咪嘻嘻湊上前,唐天遠冷哼一聲,不理她。
  
  譚鈴音眯著眼睛,脖子微微向前探,看著唐天遠,賠笑。
  
  這動作,這表情,配上那猥瑣得渾然天成的笑意,像是下一步就會撲上來調戲他一般。唐天遠於這方面警惕性異常,他微微後退了一步,看著她,「你做什麼?」
  
  夥計在一旁忙解釋,「公子莫要見怪,鈴音姐的眼神不太好使,只能看近處的東西。」
  
  譚鈴音摸了摸鼻子,眼神亂飄。
  
  夥計小心地捧上來一張單子,「公子您想買什麼書?這些都是本店新上的。」
  
  唐天遠心想,他要打聽事情,總要買些人家的東西方好。於是看也不看,手往單子的前半頁一劃拉,「這些一樣來一本吧。」
  
  夥計見到這樣爽快的主顧,屁顛屁顛地去尋書了。
  
  另一個夥計端來一杯茶,唐天遠道了謝,說道,「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公子請講。」
  
  「你可知道妙妙生在哪裡?」
  
  「這個……」夥計有些為難。
  
  唐天遠很上道地掏了一塊銀子給他。
  
  夥計卻不接銀子,而是看向譚鈴音,「鈴音姐,這位公子想找妙妙生,你……你知道妙妙生現在在哪裡嗎?」
  
  又是找妙妙生的!譚鈴音有些頭疼,這些人也真是,話本子而已,看了就看了,何必非要見一見本人。譬如下館子,菜好吃,多吃幾次便是,不一定要見廚師吧?
  
  「公子,妙妙生不見賓客的。」
  
  唐天遠假惺惺說道,「我十分仰慕他,神交已久,這次路過貴地,想見他一面,了卻一樁心願。」說著,又摸出一塊金子。
  
  這種話譚鈴音都快聽吐了,「我又不是沒見過錢,」她在荷包裡翻了翻,翻出一串銅板,「這些錢你拿去買頂新帽子吧。」
  
  唐天遠默默地看著那串寒酸的銅板。他真不想搭理這姑娘。
  
  可是沒辦法,好像只有她知道妙妙生的行蹤。唐天遠剛要再誠懇地剖白一番,卻被姑娘打斷了,「仰慕他的人很多,你的話我一定帶到,見面就不必了。小莊,送客。」
  
  小莊應了一聲,陪笑道,「公子,您請吧?」
  
  唐天遠賴著不想走,「我的書還沒拿。」
  
  正說著,那伙計已經找齊了他要的書,抱到櫃檯上一本一本點,「《春-宮大觀》畫冊一本;《繡像版風流武則天》一本;《閨中秘聞錄》一本;《龍陽秘史》……」
  
  「別、別念了……」唐天遠氣焰頓收,小聲阻止他。
  
  譚鈴音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唐天遠更覺難堪,臉微微發熱。他現在也解釋不清了,誰能想到一個書店新上的書有至少一半是豔書啊,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書店……
  
  夥計把這些書包好了遞給他,唐天遠放下錢,書卻沒有接,「你們留著吧。」
  
  譚鈴音聽到此話,也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笑得更甚。她的笑聲清脆悅耳,真如鈴音一般。
  
  唐天遠落荒而逃。
  
  譚鈴音站在門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鈴音姐,你不喜歡這位公子嗎?」小莊問道。
  
  譚鈴音蹙眉搖了搖頭,摸著下巴說道,「說實話,我總覺得遇上他我會倒霉。」
  
  「可是他長得挺英俊的。」另一個夥計叫小方,跟著湊嘴說道。
  
  鈴音指著自己的眼睛,「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這雙眼睛不能看遠處,看兩丈開外的人都是面目模糊的,英俊不英俊與我何干。」
  
  小莊點點頭,又問,「鈴音姐,最近想寫什麼?」
  
  「不知道,其實我有一個計畫。」
  
  小莊和小方連忙問是什麼計畫。
  
  譚鈴音從荷包裡掏了掏,掏出一顆黃豆粒大小的東西,攤開手掌給他們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7:3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31 12:55 AM 編輯

第3章 女師爺

  「這是……金子?」從光澤來看,的確像是金子,但不是純金,表面粗糙含有不少雜質。
  
  譚鈴音點了點頭,「確切地說,這是金礦。這顆礦石是在天目山上找到的。」
  
  「天目山不是鬧鬼嗎?」
  
  從兩三年前,天目山便時常有命案發生,官府破不了案,只好暫時封山。自此之後天目山上人跡斷絕,少有人去。
  
  「什麼鬧鬼,不過是裝神弄鬼掩人耳目罷了,」譚鈴音嗤笑,「想要私採金礦,自然不能使閒雜人等接近。」
  
  小莊驚道,「你是說有人私採金礦?這可是重罪,搞不好會殺頭的!」金礦一旦被發現,將由戶部派人來開採冶煉,連地方官府都不能插手。
  
  小方不以為意,「那又怎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
  
  「也對,可到底是誰有本事和膽量私採金礦?」
  
  「不管是誰,都和官府脫不開干係。」譚鈴音答道。
  
  命案查不出,還借此機會封山,若說官府不知情,傻子也不會信。而且,本縣前任縣令不久前因貪贓枉法被彈劾,已經抓了起來。這樣的案子一般是交由京城的刑部來審訊的,可惜的是這個罪官在被押往京城的途中意外死亡。
  
  為什麼死?一定是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
  
  小莊和小方都聽得有些頭暈,「按照你的說法,縣太爺攙和私採金礦,可這關我們什麼事?」
  
  「笨!」譚鈴音恨鐵不成鋼地搖頭,「我專門找人打聽過了,這位縣太爺被抄家的時候,抄出來的都是白銀,黃金只有區區百兩不到。他作為私采黃金的主謀或者協犯,怎麼可能不自己留點?所以答案只有一個——」
  
  「他把金子藏起來了?」小莊搶答道。
  
  「聰明!」
  
  小方提出質疑,「若是他把黃金都兌換成白銀了呢?」
  
  「第一,大量的黃金兌換白銀,必然會留下痕跡,容易被查;第二,一兩黃金價值等於十兩白銀,同樣重量的白銀比之於黃金,塊頭大上將近一倍……你說,若是想藏富,到底黃金好藏還是白銀好藏?」
  
  「黃金。」
  
  「對頭,」譚鈴音打了個響指,總結道,「總之那死掉的縣令把黃金藏起來,這些黃金抄家時未被找到,現在,我們的機會來了。」她說完,興奮地他們。
  
  「不愧是寫小說的,鈴音姐編故事的本領就是高強啊!」小莊歎服道。
  
  小方也是這個意思。
  
  譚鈴音搖頭感嘆,「『夏蟲不可語冰。』」
  
  總之她是打定主意要混進縣衙了,就是不知道新縣令什麼時候到,會是個什麼路數。
  
  兩個夥計勸不住,只好搬出老闆來,「鈴音姐,這件事你與老闆商量了嗎?」這間書店的老闆是譚鈴音的弟弟,只比她小一歲。
  
  譚鈴音剛要答話,門外恰好走進來一個人。身材頎長,一身半舊的青色道袍,頭上未著冠,只戴著一塊同色的方巾。打扮雖不顯眼,長相卻十分奪目,面如朗月,眉目清俊,嘴角習慣性地掛著溫和的淺笑。
  
  說曹操曹操到,此人正是書店老闆、譚鈴音的弟弟,譚清辰。
  
  譚清辰自小有啞疾,不能發聲。見過他的人無不為此惋惜,他自己倒是不怎麼在意。
  
  譚鈴音看到譚清辰,便把這件事拿出來現商量了。
  
  譚清辰聽罷,皺眉搖了搖頭,提筆在紙上寫道:水深,勿去。
  
  「放心,我有分寸。」
  
  譚清辰知道自己這姐姐的強脾氣,也就不再勸,只叮囑她形勢不妙時立刻撤退。
  
  譚鈴音拍著胸脯點了頭。

  ***
  
  客棧裡,唐天遠盯著面前攤開的一份錦帛,發呆。錦帛上寫滿了小楷,左下角蓋著一方朱印:命德之寶。這是皇帝二十四寶璽之一。
  
  沒錯,攤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份密旨。
  
  那日他從古堂書舍回來,便遇到大內太監總管盛公公前來傳旨。唐天遠很是詫異,他到銅陵縣的第二天,盛公公就到了,兩人顯見是前後腳,也不知皇上有什麼急事。
  
  等看明白聖旨,唐天遠覺得自己似乎不小心誤闖入一個深坑。
  
  密旨裡把事情解釋得很清楚:據初步調查,皇上他老人家懷疑銅陵縣有人盜採黃金,保守估計有十萬兩。正好唐天遠在銅陵縣,所以就讓他先當著縣令,仔細調查此事。同時,為防唐天遠無法施展手腳,皇上密授他欽差大臣之職,必要時刻代天巡狩,總領南直隸省一切事務。另外友情提示,此案與銅陵縣前縣令關係莫大。
  
  不用動腦子都能想出這一點,唐天遠默默地想,這算哪門子提示。
  
  十萬兩足赤黃金相當於百萬兩白銀,這數額太過巨大,大到讓人懷疑此事的真實性。唐天遠覺得這個案子還有另外一個可能:皇上他想錢想瘋了……
  
  他搖搖頭,把密旨仔細收好,又打開桌上一個包袱。包袱裡有欽差的紫花大印,還有吏部核發的引函。皇上是個心思縝密的人,考慮到唐天遠的名氣太大,身份比較特殊,若是用真名實姓,也太過招搖,因此給他偽造了一個身份。唐閣老是吏部的總瓢把子,偽造官員檔案十分方便。於是唐天遠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掛在吏部、等待調遣的普通進士。進士每一科都會取好幾百,沒有人能夠一個一個地排查,甚好甚好。
  
  唐天遠把引函拆開,一眼看到他的新名字,頓感蛋疼。
  
  唐飛龍……
  
  他覺得皇上一定是故意的。皇上早就料到他會腹誹他,所以故意弄這麼個名字來給他添堵。
  
  唐天遠很想把這張紙揉成一團扔出去,到最後還是忍住了。話說回來,正是由於唐天遠與唐飛龍這兩個名字有點微妙的聯繫,所以這世上大概不會有人相信,唐天遠會傻到以唐飛龍的化名招搖過市。皇上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反其道而行之。當然,更多原因還在於這位皇帝的惡趣味。
  
  唐天遠把所有東西整理好,低頭思考自己目前面臨的處境。
  
  說實話,倘若盜採黃金是真,那麼這個案子的水就太深了。有多少人知道黃金一事?又有多少人參與其中?主謀是誰?怎麼封口的?怎麼分贓的?怎麼掩人耳目的?是否會有上官牽涉其中?有多少?
  
  最重要的,盜採的黃金都去哪裡了?
  
  這些都是未知。
  
  越是數額巨大的贓款,越會牽連者眾。若是果真有那麼多黃金被盜採,此事真不知會牽扯出多少人來。
  
  唐天遠很有自知之明。他才入官場兩年,待的衙門還是清閒又清高的翰林院,官場上的鬥爭經驗十分有限。在京城,別人對他客氣,多半是因為他爹的緣故。到了銅陵,他人生地不熟,全無根基,也不能抬出老爹來嚇唬人。想要跟那些奸猾的地頭蛇斗,談何容易?又要面臨許多未知的情況,還很可能牽出一大批關係錯綜複雜的人來,想想就頭疼。
  
  總之,此坑深不可測。
  
  千錯萬錯,他不該一沖動跑來銅陵,使得他爹和皇上順理成章地把這麼大一件事攤給他。
  
  千怪萬怪,都怪那個妙妙生。
  
  ***
  
  次日,唐天遠去了池州府,遞交了吏部官函,辦好手續,正式成為銅陵縣縣令。
  
  衙役都是現成的,再招回來即可。師爺就有點麻煩了。唐天遠沒有師爺,只好張貼告示,公開招募。
  
  不過招募工作進展得不太順利。
  
  想想也知道,上一個縣令死於非命,師爺也跑了,可見縣衙是個不祥之地,新縣令又來路不明,不像是有靠山的……讀書人不愁沒營生,也就不會屈就在這個地方了。
  
  因此這兩天前來應徵的多是一些湊熱鬧碰運氣的,有人甚至連三字經都背不全。被淘汰的人出了縣衙就開始宣揚縣太爺多麼多麼英俊倜儻,又引來了一班專門看縣太爺的……
  
  唐天遠快被他們玩兒壞了。他只好出了幾道考題,從四書五經裡摘出一些話,讓衙役背了,若是有人上門應徵,衙役先考那些人,至少答對一半,才可以見縣太爺。
  
  這一招很管用,擋住了許多人。
  
  這一天,衙役興沖沖地跑來報告唐天遠,有個人把他出的考題全答對了!
  
  唐天遠很高興。可接下來衙役的話又讓他有些失望。
  
  竟然是個姑娘。
  
  算了,姑娘就姑娘吧,先看看再說。
  
  等看到那個姑娘,他整個人都不好了。眼前這人,給他留下了許多不怎麼美好的回憶,他一點也不想見到她。
  
  譚鈴音走進來,恭敬地朝座上的唐天遠行了個禮,「民女譚鈴音,見過大人。」
  
  「叉出去。」
  
  「……」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49 PM 編輯

第4章 夜探縣衙

  兩個衙役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上來架著譚鈴音的胳膊,要把她帶出去。譚鈴音奮力地亂蹬著兩條腿,晃得唐天遠一陣眼花繚亂,「大人!大人您不能看不起女子,令堂也是女人!」
  
  敢情還不知他為何趕她。唐天遠揮了一下手,「停。」
  
  衙役立刻把譚鈴音放下來。
  
  唐天遠看著狼狽的譚鈴音,心情好了些,他朝她勾了勾手指,「過來。」
  
  譚鈴音便走近了一些。
  
  「看看我是誰。」唐天遠說道。
  
  譚鈴音看得不甚清楚,於是又湊近了一些,這才醒悟。於是她又發出了和那日相仿的笑聲,聽在唐天遠耳朵裡,十分之猥瑣。
  
  唐天遠把臉一沉,「來人,打出去。」
  
  「別別別,我是有真本事的人!」譚鈴音抱頭亂竄,兩個大男人一時竟抓不住她。
  
  其中一個衙役有些同情她。姑娘又沒犯什麼錯,縣太爺何以對她成見如此之深。他停下來,試探著建議唐天遠,「大人,不如先看看這位姑娘有何本事?」
  
  唐天遠也不想這麼鬧下去,於是問譚鈴音道,「露兩手給本官看看……你都會些什麼?」
  
  「我飽讀詩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書畫也都會一點。」
  
  嗯,吹牛的本領倒是高明。
  
  譚鈴音見他無動於衷,又道,「我還會算命,會看相。大人我給您看看。」說著走上前,離著唐天遠只有兩步之遙,盯著他的臉認真看起來。一雙清澈的眼睛似兩潭秋水,睫毛分外濃長,眨了兩下,像是平地振翅的蝶。
  
  唐天遠有些不自在,側開臉不看她,「你可看出什麼來了?」
  
  譚鈴音一臉歎服,「大人,說實話,我從未見過您這麼好的面相。」
  
  唐天遠點了點頭,拍馬屁的本領也很高明。
  
  「您出身不凡,自小衣食無憂,命中注定會位極人臣,一世榮華富貴,榮蔭子孫。哦,對了,您以後會娶個特別旺夫的媳婦,然後兒孫滿堂……」
  
  「行了,」唐天遠擺擺手,打斷她。他對於這種江湖騙子式的萬能恭維一點不感興趣。這姑娘的水平也就這樣了,比尋常人強在多讀了幾本書,總之他不會允許她來禍害縣衙。於是唐天遠指了指門口,「你現在向後轉,邁步走,一直走,不要停。」
  
  譚鈴音見他又趕她,連忙道,「大人稍安勿躁!我還會看手相,您把手拿出來,我給您看一下,就看一下……」
  
  唐天遠十分不耐煩,想快一點打發她走,便問道,「看完手就走?」
  
  「看完手就走。」
  
  他於是把手伸出來。
  
  「左手,男左女右。」
  
  又換左手。
  
  譚鈴音便低下頭。因眼神不好,她湊得很近,簡直像是要親上去。唐天遠更不自在了,本能地要抽回手。
  
  「別動。」譚鈴音一著急,連忙伸手拽住他。怕他繼續抽回去,她乾脆兩手捧著他的手,認真看起來。
  
  唐天遠:「……」
  
  他有個難以啟齒的怪癖。若是一個姑娘臉蛋漂亮,他也許能夠無動於衷,可面對女子漂亮的手和腳,他總會不自覺地心跳加速。他以前有個丫鬟的手腳就很漂亮,後來那個丫鬟……算了,不提也罷。
  
  眼前這譚鈴音的手就出乎尋常地漂亮。女人,只要保養得好,手都不會太難看,但骨骼和肌肉是天生的,很難通過保養改善。唐天遠雖不能把譚鈴音的手看全,但從拇指和食指便可看出,她的手指纖細,骨肉均勻,多一分則過腴,少一分則過枯,如此的恰到好處,實在難得;手上肌膚細膩潤澤,簡直連上好的羊脂白玉也比不過;袖口露出一截皓腕,霜雪一般,像是秋天裡新摘的嫩藕。
  
  停,不能再看下去了。唐天遠吃力地偏過頭。
  
  兩個衙役驚訝地看著他們的縣太爺白皙的臉龐迅速轉紅。
  
  眼睛看不到,手卻還能感覺到。他的手背落在她的手心裡,那溫軟的觸感留給他太多的想像空間,簡直比目之所見更加美妙。
  
  譚鈴音開始神神叨叨地給他解釋手相。唐天遠一個字都沒聽下去,他用力把手抽回來,皺眉說道,「玩兒夠了嗎?」
  
  譚鈴音直起腰來,笑嘻嘻地看著他。看來這縣太爺不好糊弄啊,她心想。
  
  唐天遠定下心神,決定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趕她走。
  
  這次她沒有亂竄,而是抱著門框不撒手了,「大人,要怎樣您才願意讓我當師爺?」
  
  唐天遠走下座位,這會兒他已經恢復氣定神閒了,「想當師爺?你先告訴我妙妙生在哪裡。」他之前又去過一次古堂書舍,那裡的老闆是個啞巴,一問三不知。想知道妙妙生的下落,還是要問這個譚鈴音。
  
  譚鈴音這回相信這位大人確實仰慕她了。執念如此之深,要麼是仰慕,要麼是有仇。她可沒有這樣的仇家。於是她鬆開門框,背手站在台階上,表情神秘,像個世外高人一般。
  
  「跟你說實話吧,」譚鈴音驕傲地昂起頭,「我就是妙、妙、生。」
  
  「你是妙妙生?」唐天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先把鬍子長出來,再冒充妙妙生吧。」
  
  「……」
  
  譚鈴音糊塗了,「妙妙生為什麼一定要長鬍子?」
  
  「因為……」唐天遠噎住,不好意思說自己腦補出來的妙妙生就是一個滿臉鬍子的猥瑣老男人,他屈起食指掩了一下唇角,說道,「妙妙生至少該是個男人吧。」
  
  「蠢材,蠢材。」譚鈴音搖著手指,嘆道。
  
  真新鮮,他唐天遠身為名揚天下的才子、殿前欽點的探花,也有被人罵蠢材的時候。唐天遠冷哼,不語。
  
  譚鈴音問道,「我問你,『妙』字拆開是什麼?」
  
  「少女?」
  
  「沒錯,」譚鈴音打了個響指,反手指了指自己,「所以嘍,妙妙生其實是個少女。」
  
  「……就算妙妙生是少女,你也不是少女,」唐天遠掃了她一眼,那眼神十分嫌棄,「大姐。」
  
  譚鈴音知他故意氣她,她偏不生氣,笑嘻嘻地點點頭,「你甘願認作我小弟,我自然不會拒絕。」
  
  唐天遠不善與人抬槓,他冷了臉,「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妙妙生到底在哪裡?」
  
  「既然你這麼仰慕妙妙生,那麼她親筆題詩落印的書,你一定買過,對不對?」
  
  「咳……算是看過吧。」
  
  「如此,妙妙生的印你可認得?」譚鈴音說著,掏出一方拇指大小的印章,拋給唐天遠。
  
  唐天遠接住,拿在手中仔細看,越看越驚訝。這印章確實是妙妙生的。
  
  他眯起眼睛,目光漸冷,「你真的是妙妙生?」
  
  譚鈴音還沉浸在被縣令大人仰慕的得瑟感中,未察覺他情緒的轉變,她重重點了點頭,「你若不信,我還可題字給你看。」
  
  「不必了。」唐天遠突然雙手薅住譚鈴音的前襟,把她提得腳離了地。他的面色凶狠異常,當場把另外三人驚得失色。
  
  譚鈴音處在這狠厲氣場的正面攻擊範圍內,且距離又太近。她的鼻尖幾乎碰到他的鼻尖,她看到他眼中像是燃起熊熊怒火,要一把將她燒成灰燼。這就是傳說中的因愛生恨吧,她算是見識到了。譚鈴音一時都不知是該自豪還是該害怕了。
  
  「你你你你別激動,」她結結巴巴道,「我知道你十分仰慕我……」
  
  「仰慕你大爺!」涵養良好的公子爆了粗口。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譚鈴音覺得他很不可理喻,偶像都在面前了,他怎麼還不注意點措辭。而且,她被他提著,衣服緊緊勒著身體,使她呼吸有些困難。
  
  無奈,譚鈴音只好吊著嗓子高喊,「救命啊!非禮啊!」
  
  這一招十分管用,唐天遠立刻放下了她。他掏出手帕擦著手,一邊嫌棄地看著譚鈴音,冷笑,「非禮你?我到底是瞎還是傻?」
  
  兩個衙役都聽不下去了,這話說得太不客氣,好歹給姑娘留點面子吧。而且姑娘長得挺漂亮啊,縣太爺到底嫌棄人家哪裡?
  
  譚鈴音一手叉腰,另一手拍著胸口,咳嗽了幾下才順過氣來。她覺得她今天大概遇到變態了。
  
  「妙妙生,我們需要談一談。」
  
  譚鈴音覺得,不管他要談什麼,她得首先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因此又一把抱住門框,「好啊,大人我們就在這裡談吧。您有話直說。」此處好歹有兩個善良的衙役圍觀,這色魔加變態應該不能把她怎麼樣。
  
  唐天遠直截了當道,「我聽說你最近想寫龍陽小說?」
  
  「呵呵呵,是你想看吧?」
  
  「你休要胡說。」
  
  「你不用著急,我懂的,」譚鈴音伸手想拍他的肩膀,被他側身避開,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笑,「想讓我寫龍陽小說的有很多,本來我是不打算寫的。不過大人您這麼誠懇地求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唔唔唔……?」
  
  因她說話太快,唐天遠來不及出口阻止,一著急乾脆摀住她的嘴巴。他咬牙說道,「我只是想對你說,麻煩你不要寫龍陽小說。」
  
  譚鈴音眨眨眼睛,倒是沒有人向她提過這樣的要求。
  
  「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唐天遠拿出了有力威脅。
  
  譚鈴音又眨了眨眼睛,不寫就不寫嘛。她本來也不是很想寫。
  
  唐天遠放下手,「答不答應?」
  
  譚鈴音思考了一下,不如趁機博些好處,於是說道,「我有一個條件。」
  
  「說。」
  
  「我要當師爺。」
  
  「……好。」
  
  譚鈴音樂得一蹦三尺高,「多謝大人!我馬上去搬東西!」
  
  「搬東西?」
  
  「是啊,我不是要住進縣衙嘛?」
  
  唐天遠連忙阻止她,「不用,千萬別麻煩了。你住哪裡都是一樣的。」
  
  「不麻煩不麻煩,我今天就搬過來。」
  
  唐天遠只好拉下臉,「不許搬。」
  
  「為什麼呀?」譚鈴音有點委屈。
  
  兩個衙役見此,也為譚鈴音不平,譴責地看著縣太爺。
  
  「算了,隨便你吧。」把妙妙生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可以方便監視,以防她亂寫東西,這算是有利之處吧。唐天遠無力地想。
  
  ***
  
  縣衙分外衙門和內衙門。
  
  外衙門是處理公事之所。大門往裡,要先經過一片衙署。過了二門,走不多久便能看到威嚴的大堂,這是縣太爺升堂坐案的地方。大堂兩邊是錢糧庫和武備庫,以及吏、戶、禮、工、刑、兵六房,分管著本縣的各項事務。繞過大堂,過一個門房,便是二堂,也叫「退思堂」,寓退思補過之意。二堂是縣太爺日常辦公的地方,一些民事案件也在這裡處理。
  
  二堂再往後,便是內衙門了,主要是縣官及其僚屬的起居之所。
  
  譚鈴音自己抱著個匣子,領著幾個人,一路直奔內衙裡的南書房。她身後跟的幾個人正是古堂書舍的老闆和夥計們,今兒被她抓了壯丁,一同來幫她搬家。上午幫她說話的那兩個衙役見狀,也主動來幫忙。譚鈴音是個自來熟,從大門到南書房,不多遠的路,已經和兩個衙役混熟了。
  
  兩個衙役一個名叫趙小六一個名叫李大王,也不知後者的雙親對他寄予了怎樣的厚望。譚鈴音便叫他們「小六哥」和「大王哥」。兩人見這小師爺如此謙遜,更加看好她。
  
  唐天遠站在穿廊上,遠看著譚鈴音和一幫人浩浩蕩蕩地搬著家,還有說有笑的,他總覺得這次招來了一個禍害。唐天遠起初覺得譚鈴音變成妙妙生使人難以置信,但轉念一想,誰規定妙妙生必須是個男變態?也可以是個女變態,而且譚鈴音身上這種使人見而生厭的瘋癲氣息,與妙妙生的書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吻合。唐天遠南下之前是打算找到妙妙生之後好好跟她講道理的,現在遇到這麼個瘋女人,他發現他沒辦法平心靜氣地講道理,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修理妙妙生一頓。
  
  反正現在她人就待在了他眼皮子底下,總有一天,他會好好修理她的。
  
  閒言休敘。且說譚鈴音入住了縣衙,十分興奮,當天便按捺不住,想對縣衙一探究竟。
  
  尋常人藏錢,總喜歡在自家院裡挖個坑埋起來,或是在室內弄個機關暗房什麼的。就算不在家裡藏,家裡也總會留點線索。
  
  總之,最值得查探的便是那死鬼縣令住過的地方。
  
  可惜這個新縣令並不忌諱那是死人住過的,依舊住在了那裡。
  
  那是一座獨立的院子。砌著牆,一道月門與外界隔開。譚鈴音在月門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會兒,被裡頭縣令大人利箭一樣的目光盯上,她摸了摸鼻子,若無其事地走了。
  
  看來這縣令大人對她的防備心很重啊,譚鈴音有些憂愁。
  
  白天不能看,只有晚上了。譚鈴音吃過晚飯,等了一會兒,估摸著縣令大人也該就寢了,她等不及夜深人靜,便出了門。
  
  今夜是十五,外頭月華如水,不好穿夜行衣,因此譚鈴音只穿了一身白衣。她怕被人當小偷抓了,便想了個主意,把臉胡亂畫了一番。兩個大黑眼圈,一張血盆大口,這樣即使被人看到,對方也只會認為她是鬼,會嚇得屁滾尿流。
  
  縣令大人的小院已經落了鑰,譚鈴音只好翻牆。這牆雖然不高,她翻得也甚是吃力,趴在牆頭上一不小心掉了進去。
  
  咚!
  
  院中,唐天遠嚇了一跳,循聲向牆邊望去,看到地上一個白影緩緩地爬起來,揉了揉屁股。
  
  唐天遠:「……」
  
  他現在可是寸縷未著……
  
  因近幾天天氣炎熱,唐天遠獨自住著這樣一個院落,便沒什麼顧忌。他晚上洗浴時喜歡在院中,這樣涼爽一些。這院中引了曲水,養著一小池荷花,晚上立在假山旁邊,聞著荷香陣陣,洗個清涼的澡,消暑又去乏。
  
  誰知竟然有人膽大包天到來衙門口翻牆頭。而且,看那笨手笨腳的樣子,估計連做賊都不夠格。
  
  唐天遠有些疑惑。等那白衣人轉過身,他便震驚了。
  
  這是……鬼嗎?
  
  也太醜了點吧……
  
  因太過震驚,唐天遠一時竟忘記反應,眼看著那女鬼——從髮型上來看,應是女鬼無疑——走了過來。她張著兩隻手,躡手躡腳的,嘴巴微微咧開,露出小白牙,與血盆大口形成鮮明對比。
  
  唐天遠總覺得她像是在淫-笑。他心裡毛毛的,倒不是害怕,就是……他默默地扯過一旁的浴巾,裹在腰上。被女人調戲一兩下他也就認了,若是再被女鬼調戲,且還是這樣醜的一隻鬼,那他真不如去死了。
  
  女鬼走出了圍牆與樹木投下的陰影,唐天遠看到了她在月光下的影子。
  
  真是傻了,唐天遠扶額,有些鄙視自己。他一直不信這世上有鬼,怎麼這會兒反倒糊塗了。雖看起來駭人,但這依然是個人,人家只是妝容比較特殊罷了。
  
  唐天遠更不理解了。為什麼會有一個姑娘,把自己畫成醜八怪,大晚上的潛入縣令的院子裡?
  
  而且,看到了赤身裸體的男人,竟一點也不害羞?還淫-笑著繼續前行?
  
  別是個女採花賊吧?
  
  ……化妝成這樣去採花,確實能達到折磨男人的目的。
  
  當然,不害羞還有另外一個可能:這姑娘壓根沒看到他。
  
  離這麼近還看不到他的,只可能是一個人。
  
  譚鈴音確實沒看到他。唐天遠立在假山旁,與假山共同融在月光裡,若非故意留意,確實不太容易辨認,何況譚鈴音本身就眼神不濟。她看到室內亮著燭光,想先去看看縣令大人在做什麼,好方便接下來的行動,是以根本沒注意假山。走到假山旁邊時,她還不自覺地扶了「假山」一下,哪知觸手的並不是假山的冷硬,而是……布料?
  
  譚鈴音心下詫異,不自覺地把布料一扯,剛要扯下來,那布料又被拽了回去。她更覺奇怪,眯著眼睛一看,這根本就是一個人的腰。
  
  譚鈴音登時大驚,難不成假山成精了?
  
  她壯著膽子抬頭一看,看到了縣令大人面沉如水的臉。
  
  「嗷嗷嗷!!!」譚鈴音驚叫逃竄。因縣令大人赤著身,為了表達自己的矜持,譚鈴音雙手捂著眼睛轉身跑開。她本來就瞎,捂著眼睛更是瞎中之瞎,沒頭蒼蠅一樣跑出去不遠,一下子撞到樹上,迅速彈出去,倒地不起。
  
  唐天遠:「……」
  
  他走過去,蹲下來仔細看地上暈過去的人,確定是譚鈴音無疑。他扶著額,無力地搖了搖頭。
  
  得吸收多少日月精華,才能長成這樣一朵奇葩。
  
  唐天遠回去穿好了衣服,又走回來,提著譚鈴音的後衣領一路拖著出了門,扔在大門口。他倒是不擔心會有人趁機非禮她——遇到這麼難看的,別說人了,連鬼都克化不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2 PM 編輯

第5章 群英薈萃

  譚鈴音半夜裡醒來,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她站起來,摸了摸有些暈沉的頭,額上一陣疼痛;扭回頭,藉著月光,看到月門緊閉。
  
  她於是仰天長嘆,出師不利啊出師不利。誰能想到這色魔縣令大晚上會在自家院中裸奔,得變態到什麼程度才能做出這種勾當。譚鈴音搖了搖頭,禁不住為此地百姓的命運擔憂。
  
  感嘆了一會兒,她便打算回去。剛走出一步,便覺左腳不對勁,蹲下來一看,發現鞋沒了。
  
  原來方才唐天遠隨意拖行譚鈴音時,使譚鈴音不知將鞋遺落在哪裡。
  
  譚鈴音低頭在原地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只好作罷,一蹦一跳地回了南書房。
  
  因著兩人有些尷尬,次日一早,譚鈴音沒有去見唐天遠,後者樂得清靜。
  
  一上午,譚鈴音無所事事,便和幾個衙役喝茶聊天,一人給算了一卦,眾衙役都贊譚鈴音算得準,一起湊錢請她吃了頓好的。這期間,譚鈴音打聽到一個了不得的消息:色魔縣令的大名竟然是「唐飛龍」?!
  
  她就是靠著這三個字成名且撈了不少錢的,因此再熟悉不過。但她寫的「唐飛龍」可不是這個「唐飛龍」,而是大名鼎鼎的探花郎唐天遠。兩年多前,唐天遠名震天下,成了無數閨中少女的夢中情郎,也是許多讀書人的榜樣。譚鈴音見此商機,豈可錯過,於是以「妙妙生」之名號,寫了本以唐天遠為原型的書,自此聲名遠播。若是在書中直用「唐天遠」的大名,她怕對方找上門來,便另取了個名字「唐飛龍」,取「飛龍在天」之意。
  
  總之,看過她書的人都知道,唐飛龍就是唐天遠。
  
  如今,真正的「唐飛龍」找上門來了。
  
  譚鈴音仔細思量了一下這個唐飛龍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雖嘴上說著仰慕,但語氣中似乎並無半點欣羨神往之意。
  
  這個唐飛龍,不會是來找茬的吧?
  
  想想也可以理解,他與唐天遠為同科進士,可唐天遠的風頭必定壓過了他。又有人拿他的名字寫書,卻是句句指向唐天遠,根本不關他的事。身為真正的唐飛龍,又怎會甘心?而且,他的親朋若是看了書,大概會把他和唐天遠進行比較,這樣一來豈不是更加傷人自尊?
  
  如此,唐飛龍八成是來尋仇的。
  
  這樣看來,他之前為何阻止她寫龍陽小說,也是可以理解了。若非有特殊癖好,沒有哪個男人願意使自己的名字和另外一個男人擺在一起、共同出現在風月小說裡吧。
  
  怎麼辦,縣令大人肯定討厭死她了。譚鈴音有點惆悵。
  
  吃過午飯,譚鈴音想打會兒瞌睡,不料李大王來找她,說縣太爺讓她過去。譚鈴音便去了退思堂,裡頭縣令大人正在和另外一個人說話。
  
  那人面皮焦黃,一把山羊鬍子,兩隻小眼睛透著精光,一看就不像是省油的燈。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又想到昨晚的鬧劇。他涵養好,雖心裡不喜,表面並不表露半分,引著譚鈴音與那個人廝見了,三人一團和氣。
  
  山羊鬍子是池州府新派下來的縣丞。縣丞是一縣之副,地位權力僅次於縣令。縣令並無權力私招縣丞,即便是看上了什麼人,也要向上官提交申請,才能正式通過。唐天遠倒是省去了這層麻煩,他連師爺都招不到,遑論縣丞,於是直接問池州府要來了一個。
  
  新縣丞名字叫做周正道。譚鈴音心想,舉凡叫「英俊」的男人、叫「美麗」的女人,多半並不怎麼英俊和美麗,這山羊鬍子名叫正道,八成也不走正道吧。
  
  她這樣想並非以貌取人,而是有根據的。縣令大人是個普通進士,四川人,沒什麼大靠山,又是個愣頭青的新官,來到銅陵這是非之地。池州知府是官場老油條,大概不會一上來就伸手幫他。所以派給他的人,要麼是別人挑剩下的破爛,要麼就是來試探拉攏的。
  
  譚鈴音都能想到這一點,唐天遠就更不會料錯了。不過試探是雙向的,別人能試探他,他自然也能試探別人。他與這周正道初次見面,還說不好對方是哪一路的,總之且走且看吧。
  
  這些天唐天遠並未閒著。他仔細研究了一下縣衙的情況,發現所有有可能知道黃金之案的人都不見了,要麼死要麼逃要麼被替換,餘下的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小嘍囉,無關緊要。
  
  有人走就有人來。唐天遠看了看在座的兩人,周正道是需要好好提防的,這不用說;譚鈴音就使人費解了。即便用「腦子有病」,都無法解釋她昨晚的行徑。唐天遠覺得她要麼是想非禮他,要麼也是衝著黃金而來。總之兩者都不是他期待的。
  
  唐天遠在納悶,周正道更納悶。沒聽說過哪個縣衙招女師爺的,這個縣令也太胡來了,看看這位女師爺,小姑娘長得十分水靈,不會是縣令瞧上她了吧?男人風流一些也是正常,可怎麼能把師爺之位交到女人手上呢,真是胡鬧。
  
  不管怎麼說,新一屆縣衙的領導班子正式形成。三個人表面上和和氣氣,心裡頭各懷鬼胎,自不用提。
  
  應付完縣令和縣丞,譚鈴音出了一腦門汗。她溜躂著出了大門,在申明亭看到兩撥人在抬槓。
  
  申明亭是專門調解糾紛的地方。一縣之大,每日出的事情眾多,倘若每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要找縣令來斷一斷,那麼縣令怕是要忙死了。因此,一些民事糾紛會先在申明亭進行調解。
  
  這事兒不歸譚鈴音管,她也就不插手,只管在一旁喝涼茶看熱鬧。寫話本子要從生活中取材,就比如吵架,眼前是現成的例子,很可以觀摩學習。
  
  正看得起勁,外頭一溜馬車經過。車輪軋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並馬蹄緩行的嗒嗒聲。譚鈴音耳力很好,聽到外頭聲響,便跑出去看,看到一隊有四五輛馬車停在縣衙大門口。
  
  真是稀奇,這麼多人,難道是組隊來告狀的不成?譚鈴音看得奇怪,又往前湊了一湊,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打頭的馬車上相攜著下來兩個姑娘,都是十七八歲年紀,容貌俏麗。一個個子高一些、眉眼端莊的姑娘看到譚鈴音在看她們,還巴巴地湊那麼近,便皺眉問道,「你有事嗎?」
  
  這話該我來問你,譚鈴音心想著,說道,「你們是來告狀的嗎?」
  
  那女子垂目,掩蓋住眼中的鄙夷,笑道,「我們不是告狀的。」
  
  另一個姑娘姿容更勝,心直口快道,「你這人真呆,怎麼見人就問告狀?」
  
  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心想,兩個女孩子,來縣衙除了告狀還能做什麼。
  
  「我們是縣太爺家下的丫鬟。」那姑娘解答了她的疑惑。
  
  丫鬟都長得挺不錯,可見這縣太爺確實是好色之徒。譚鈴音正待說話,見縣衙裡走出兩個小廝來迎這兩位姑娘。
  
  原來那日唐天遠出門,只帶了小廝,並未帶丫鬟。他娘得知兒子要在銅陵待一陣子,也不知會待多久,怕小廝們不夠細緻,便又遣了丫鬟,打點了許多用品千里迢迢地趕來。唐閣老再三囑咐,不可太過招搖,於是唐夫人精簡又精簡,只讓兩個最可靠的丫鬟帶著最緊要的一些東西來了。
  
  兩個丫鬟是唐夫人從平日伺候唐天遠的丫鬟裡精心挑選的,都是家生子,一個叫香瓜,一個叫雪梨。這唐天遠有一個古怪處。一般的文人雅士,都喜歡給自己的丫鬟小廝們取些風雅的名字,什麼「掃雪」、「司棋」之類,唐天遠雖滿腹文章,卻覺這樣多餘,只給取了吃食的名字,丫鬟都是水果,小廝都是蔬菜,方便又好記。
  
  香瓜和雪梨一開始也是伺候夫人的,後來夫人心疼兒子,便把這兩個丫鬟給了他。香瓜容貌不是十分出挑,但勝在心思縝密、行事穩重。雪梨長得漂亮,又比一般的狐媚子缺些心眼,性格十分憨直,夫人也放心她。
  
  其實當娘的選這樣兩個丫鬟給兒子,自有另一番用意。唐天遠也老大不小了,雖尚未娶親,房裡總該放幾個人。
  
  哪知這些年唐天遠被那麼多鶯鶯燕燕環繞,卻總是心無旁騖,半點葷腥不沾。
  
  唐天遠並非柳下惠,也不是有什麼隱疾,更非龍陽之類。他之所以這樣,源於八年前的一個事故。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10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4 PM 編輯

第6章 微服私訪

  八年前,唐天遠才十四歲,剛長開的一個少年。
  
  他身邊有個丫鬟名叫荔枝,只比他大兩歲,有著漂亮的手和腳。彼時唐天遠已發現自己某種特殊的偏好,待這個丫鬟自然有些不同。他那時候才多大年紀,要說對一個丫頭用情多深,肯定談不上,但荔枝至少是個漂亮的玩意兒,可以滿足少年人好色慕艾的需求。
  
  大概是因為他的寬容,導致她的輕浮任性。十四歲的唐天遠,某些方面的功能開始發育健全,未嘗沒想過男女情事。正巧,荔枝也是有意,私下總在言語上撩撥他。終於某一天,唐天遠喝得薄醉,沒按捺住心頭那口火。
  
  怪只怪兩人太過大膽,在書房裡就開始撕扯。那日,夫人因心疼兒子讀書太累,帶著好吃的前去書房看望。當娘的無須敲門,推開門就進去了,卻看到兒子並未用心讀書,而是在用心剝丫鬟的衣裳。
  
  夫人登時震怒無比。兒子才十四歲,就要被這狐狸精給勾引壞了!她吩咐人把荔枝拖下去往死裡打。唐天遠的酒也嚇醒了,知道他娘動了真格的,他苦苦哀求,卻是無果。不止如此,夫人因想著讓這教訓深刻一些,故意讓人在書房外面行刑,唐天遠在室內把荔枝的慘叫聽得清清楚楚。也不知聽了多久,她的叫聲漸漸微弱,終至無聲無息。
  
  下人們收工之時,荔枝早已斷氣,身下一片血肉模糊,曾經漂亮的手指因太過用力地扣著條凳而指甲斷裂、血肉翻開。那畫面對唐天遠的刺激太大,自此之後他再也不與丫鬟們過度親近。
  
  後來他漸漸大了,這種情況並未得到改善,唐夫人才發覺自己當初似乎做得過了。她重新給兒子物色更好的女人,無論什麼樣的,唐天遠一直不曾染指。
  
  他並非在和母親賭氣。一個人年少時經歷的事情會以特殊的方式保存下來並伴隨他一生。總之自那之後,他看到丫鬟就本能地不願親近。
  
  富貴人家的男子,到了十七八歲,不少人都嘗過雲雨了。唐天遠在這方面卻是異數。他不想碰丫鬟,更不願狎玩妓子,對主動上門調戲的女子也是敬而遠之,又沒有娶媳婦……以上這些因素合起來,使他長成了一個二十二歲的老處男。
  
  說不上丟人,但總歸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這種事情不好和旁人說的。不過貼身伺候他的人自然知曉,比如香瓜和雪梨。
  
  香瓜知道自己是夫人內定給少爺的侍妾,她在少爺身邊待了兩年多,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可惜少爺遲遲不肯行動。
  
  雪梨與香瓜的身份類似,她倒不像香瓜那樣心思重,只是堅定地相信,少爺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因為他要練童子神功。
  
  且說眼前。香瓜和雪梨來到唐天遠住的院子,此時唐天遠還在退思堂,並未回來。她們見這院中安安靜靜,竟無一個下人,真不知這些天少爺是怎麼過日子的。兩人一邊內外打掃,一邊商量著再幫少爺招幾個粗使的丫鬟小廝。香瓜拿著笤帚在院中想清掃一下落葉,卻發現桂樹下躺著一隻繡鞋。她頓感詫異,彎腰將那繡鞋拾起來,仔細看。
  
  繡鞋十分小巧,粉色綢面,上頭沒繡花沒繡草,只繡著兩個大金元寶。也不知是誰家姑娘落的,這品位也忒差勁了。
  
  話說回來,此處是少爺獨自居住的院子,怎麼會有姑娘闖進來?鞋是姑娘家的貼身之物,又怎會輕易落下?
  
  不會是少爺跟什麼人在此處幽會吧?
  
  香瓜越想越覺可疑。少爺在家時不近女色,像個和尚一樣修行,到這裡才多少天,就這樣了。她一時有些生氣又有些失落,將那繡鞋暗暗收起來,想著,怎麼也得先弄清楚這姑娘是誰,再做應對。
  
  ***
  
  譚鈴音自上次夜探受阻之後,總算深刻認識到自己的真正實力,因此很是消停了幾天。晚上不能亂逛,白天亦不能探查。那個新來的叫香瓜的丫鬟,防她跟防賊似的。雪梨倒還好,自己又傻又呆,還總說別人傻。
  
  這一日,趙小六跑來告訴譚鈴音,說明天縣令大人要出門私訪,讓她明日好生喬裝一番,跟著出去。
  
  譚鈴音不明白她有什麼好喬裝的,難道是不能讓人認出她是女人?這就有點難辦了,她的胸不太好纏,現在夏天衣衫單薄,更不容易遮掩。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
  
  第二天,唐天遠一早收拾好出了院門,在門口看到一個人。此人身材瘦小,面皮白嫩,本是個文弱書生的面孔,卻長著一把二尺長的大鬍子。
  
  唐天遠簡直看呆了。這大清早的,誰人敢跑來縣衙內宅撒野?多長的鬍子都不行啊……門房都睡死了不成?
  
  他走過去,看到此人眉眼,竟是那個陰魂不散的譚鈴音。真不知她這又是在唱哪一出,看來腦子確實有問題。
  
  唐天遠便挖苦她道,「你是關公麼?!」
  
  「不是。」譚鈴音摸著鬍子,一本正經地答。
  
  臉皮竟如此之厚。唐天遠不理她,扭頭就走。
  
  譚鈴音快步追上,跟在他身邊問道,「大人,我的鬍子好看嗎?」她對這把鬍子相當滿意,又長又柔順,還可以遮住喉嚨和胸口,孫悟空來了都未必能認出她是女人。
  
  唐天遠依舊不理她。
  
  譚鈴音又問道,「大人,我們今日去哪裡私訪?」
  
  唐天遠停下來,警惕地看著她,「你要跟我去私訪?」
  
  譚鈴音有些奇怪,「不是你讓我去的麼……」
  
  唐天遠一想便知是怎麼回事。他確實想要微服出巡,一來查看此處民風,二來也要親自去天目山上走一遭。本來他只囑咐了趙小六和李大王,沒想到這倆人轉身就跟譚鈴音說了。也是他疏忽,沒有提前跟他們說明白,不許帶別人去。
  
  唐天遠剛想開口拒絕譚鈴音,看著她一臉濃密的大鬍子,卻突然改口道,「你想去也可以,但只有一條,鬍子不許摘下來。」
  
  「那是那是。」譚鈴音連忙點頭,看來縣令大人十分喜歡她這一把鬍子。
  
  兩人一同走出內衙,趙小六和李大王已經在等他們,四人都已吃過早飯,這便出發了。
  
  唐天遠在街上走了一會兒,他雖未穿官服,但這張臉的辨識度很高,有不少人認出了他,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不認識他的,這次圍觀一下也認識了。
  
  唐天遠沒想到有這麼多人認識自己,他有些鬱悶,這算哪門子微服私訪。
  
  他扭頭看了看一旁的譚鈴音,她正怡然自得地摸著鬍子。唐天遠便把譚鈴音叫到無人處,勒令她把鬍子分給他一點。譚鈴音知道他喜歡她的鬍子,於是很大方地扯了三綹給他,兩綹小的粘在鼻子下,一綹大的粘在下巴上。
  
  這麼一打扮,雖眉眼依然俊朗,但鼻子以下要多猥瑣有多猥瑣,給人的感覺,活似二郎神與他的愛犬的綜合體,連譚鈴音這種口味蕪雜的都不忍心細看了。
  
  不管怎麼說,唐天遠是清靜了。他又在街上逛了一會兒,然後去了菜市場,仔細打聽了物價,挑幾個人詢問了一下生活情況,順道嚇哭小朋友兩三個,終於心滿意足地離去,出城直奔天目山。
  
  一行人到達天目山時已接近晌午。太陽像是一把燒得旺旺的灶火,熱烈地烘烤著大地。這樣的天兒跑到野外,十分受罪,幾人熱得直想吐舌頭。而譚鈴音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都熱,原因就在於她那一把濃密又飄逸的大鬍子。這把鬍子像個貂皮大圍脖一樣攏著她的臉和身體,使她感覺自己像是墜進了蒸籠裡,那滋味,別提多銷魂了。
  
  譚鈴音終於明白縣令大人為什麼讓她不許摘鬍子了。他肯定已經料到她會熱成狗,才故意那樣說。
  
  這縣令真不是什麼好鳥。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受罪,心情十分舒暢。他看這個譚鈴音不太順眼,她一不開心,他就挺開心的。
  
  幾人爬了一會兒山,便都餓了,於是坐在樹下啃乾糧。他們腳下是一塊完整的大石板,臥在道路旁,正可以供行人休息。石頭往外是個陡坡。
  
  譚鈴音自己帶的酸梅湯早就喝完了,這會兒被干糧噎得直翻白眼。唐天遠面帶微笑地看了她一會兒,自顧自擰開水袋喝了一大口水。
  
  譚鈴音怒火中燒,快速出手想要把他的水袋搶過來。哪知唐天遠早就料到她會如此,稍稍把手一抬,她便構不著了。
  
  李大王看不過去了,「譚師爺,你喝我的水吧?」
  
  譚鈴音卻是要和唐天遠卯上了。她直起腰搶他的水,依然沒搶到,於是腦子一熱,直接撲上去把唐天遠按倒,騎在他的腰上。
  
  唐天遠:「……」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姑娘家家的往男人身上撲,像話麼。
  
  一般男人,被美女投懷送抱,那感覺都不會太差,但前提是這美女沒有長一臉大鬍子。唐天遠被譚鈴音按倒在地,臉被她的鬍子蓋上,眼前黑乎乎的,隔斷了所有可能因肌膚之親引發的曖昧。
  
  事情轉變得太快,趙小六和李大王都不大跟得上節奏,呆呆地看著他們。
  
  雖說好男不跟女鬥,但唐天遠也不想就這麼束手就擒,他用力翻了個身,又推了一把,想把譚鈴音掀開,結果掀是掀開了,可是掀到石頭外面去了。
  
  唐天遠因方才眼睛被鬍子蓋著,反應慢了些,發現譚鈴音滾落下去,他本能地伸手一抓,抓到手的是鬍子,人還是落下去了。
  
  「嗷嗷嗷!啊啊啊!哎呦哎呦!」一連串怪叫之後,下頭息了聲。
  
  唐天遠覺得,她叫得這麼中氣十足,應該不會出人命。他趴在石板邊緣向下望,陡坡上生了些矮小的灌木,枝葉繁茂,遮住了她的蹤影。
  
  「譚鈴音?譚鈴音?」唐天遠叫了兩聲,並未得到回答。
  
  他只好擼袖子要親自下去尋找。趙小六和李大王怕縣太爺也跟著出些事,連忙攔著,他們兩個想下去。
  
  唐天遠搖了搖頭,他自己會些功夫,眼前這坡雖陡,捉著灌木小心一些,應該沒事。於是就這麼決定了。
  
  快到坡底時,唐天遠聞到了一絲刺鼻的氣味。緊接著他看到了譚鈴音,她正呆坐在地上,臉色蒼白,兩眼無神。
  
  唐天遠心想她大概受傷了,他有些內疚,走過去問道,「傷到哪裡了?」聲音十分地和風細雨,生怕嚇到她一般。
  
  譚鈴音的眼珠活動了一下,目光重新聚攏,看到是唐天遠。她沒有答話,而是舉起手指向不遠處指了指。
  
  唐天遠詫異。他順著她指的地方走過去,撥開灌木叢。
  
  那裡躺著一具屍體。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1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5 PM 編輯

第7章 魂兮歸來

  屍體是一個年輕姑娘,戴荊釵,穿布衣,衣服上有幾處被樹枝和石子劃破的痕跡。姑娘頸上一圈烏青,看樣子可能是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死。
  
  除此之外,唐天遠也看不出別的。他不是仵作,這是頭一次近距離觀察屍體。
  
  唐天遠拍拍手,後退幾步,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譚鈴音。
  
  她還在發愣,之前像個不安分的耗子,現在一下成了病貓。唐天遠搖頭,「出息!」
  
  譚鈴音遲鈍地扭頭看了看他。
  
  「大人,您和譚師爺還好嗎?」上頭傳來了趙小六的詢問。
  
  「沒事。」
  
  他彎下腰拉了一下譚鈴音的胳膊,「能走嗎?」
  
  譚鈴音坐著不動,「我……腿軟……」
  
  唐天遠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動了那麼一點惻隱之心。雖然這人很討厭,可再怎麼說也是個姑娘。他於是蹲下來,「我背你吧。」
  
  「不好吧……」
  
  「那算了。」他說著,要站起身。
  
  譚鈴音已經迅速趴到了他的背上。
  
  唐天遠托著她的腿彎,顛了一下,把她放穩,接著便開始爬坡。才爬出去幾步,他就感覺很不好。
  
  譚鈴音是個姑娘,現在她的前胸貼著他的後背,與男人截然不同的綿軟胸口擠壓著他的脊背,使他臉上騰起一股熱燥,揮之不去。
  
  「你還是自己走吧。」唐天遠說著,要把她放下來。
  
  「我不。」自己走哪有被人背著舒服。
  
  唐天遠無奈,「那你不要離我太近。」
  
  譚鈴音突然明白了他的顧慮,她也紅了臉,可是又不想自己爬這樣陡的坡,說不好她就又要滾一遍了。反正她是被他推下來的,現在讓他背一背,也不算委屈。
  
  於是她選擇直起腰來,拚命向後仰身體。
  
  兩人正處於陡坡之上,譚鈴音這樣的動作等於把唐天遠向後拉,後者背著個人,平衡性就不那麼好,被她拉得失足向後跌去。
  
  果然又滾了一遍。譚鈴音有些沮喪。她責備地看著唐天遠,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怎麼這麼笨。
  
  唐天遠真不知自己上輩子作了什麼孽,才叫他遇到譚鈴音這樣令人拍案叫絕的人物兒。他拍打了一下衣服,起身把譚鈴音拎起來往肩上一扛,發足在陡坡上狂走,一鼓作氣地爬了上去。
  
  譚鈴音被他扔在地上,丟麻袋一般。
  
  接著,唐天遠跟趙小六李大王簡單講了一下坡下的情況,讓他們二人火速回縣衙把仵差們找來。這麼熱的天兒,屍體很容易腐爛,必須盡快勘驗現場並把屍體運回去保存。兩人得知出了命案,火急火燎地回去搬人了。
  
  大石板上只剩下唐天遠和譚鈴音二人。
  
  唐天遠看著蔫蔫的譚鈴音,說道,「就這麼點兒膽子,你還敢夜探縣衙?」
  
  「不是,大人你不知道,」譚鈴音哭喪著臉,「我剛滾下去,便一頭紮進了她的懷裡,因事情突然,就嚇丟了魂。」
  
  唐天遠以為「嚇丟了魂」只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方式,卻沒想到她接下來說道,「大人,不如您幫我叫魂兒吧?」
  
  唐天遠覺得她一定是跌下去的時候把本來已經不好的腦子撞得更壞了。讓堂堂朝廷命宮裝神弄鬼,她也真開得了口。
  
  譚鈴音見他不信,解釋道,「大人,我是真的丟了魂兒,我現在渾身無力、犯困、沒精打采……明明是你把我扔下去的!」
  
  「咳,我並非有意,對不住。」
  
  「那你幫我叫魂兒?」
  
  「不。」
  
  「沒有魂我腿軟,你把我背回去吧。」
  
  「……我幫你叫魂兒。」唐天遠撇過臉,答道。他的耳根處又升起一點薄熱。
  
  譚鈴音很高興,教了他具體的方法。小時候,清辰剛到她們家時,經常嚇到,神婆們就用這個方法給他叫魂兒,百試百靈。
  
  這方法很簡單。嚇丟了魂兒的人平躺放鬆,閉上雙眼,挨著頭頂放一碗清水。神婆拎著手絹在門口招呼,「XXX,快——回——來——!」
  
  現在他們沒有碗,用水袋馬馬虎虎也可以。譚鈴音躺在地上,把水袋放好,閉上眼睛等著唐天遠行動。
  
  唐天遠拿著她的手帕,站在石板邊緣向坡下看,據說譚鈴音的魂兒就丟在了那裡。他照著她教的,甩了一下手帕,結果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於是他只好背起手,對著路過山間的清風,朗聲說道,「魂兮歸來!」
  
  他光顧著玩兒瀟灑了,譚鈴音很不高興,「你不要亂講,萬一把別人的魂招來怎麼辦?還有……你是屈原嗎?!」「魂兮歸來」正是屈原寫給楚懷王的話。
  
  唐天遠挑眉,低頭看看譚鈴音,「你知道的挺多。」
  
  「我說過我飽讀詩書的,」譚鈴音不屑地哼哼,「給你當師爺絕對是屈才,要不是——」說到這裡,打住。
  
  「要不是什麼?」唐天遠追問道。
  
  「說了你也不懂。」
  
  唐天遠心想,你不說我也知道。不是為著當師爺來,那多半就是為黃金而來了。
  
  很好,為這筆巨款,已經有至少三方勢力插手了,真不知以後還會引來什麼妖魔鬼怪。
  
  譚鈴音又催促唐天遠給她叫魂兒。
  
  唐天遠只好一遍遍地喊,「譚鈴音,快回來!」譚鈴音就好好地在他腳邊躺著,他覺得自己這樣做真像個神經病。
  
  譚鈴音在他的呼喚聲中睡過去了。
  
  唐天遠盤腿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譚鈴音的睡容。他千算萬算,也沒想到妙妙生會是個女人,且是這樣一個不著調的女人。他在來銅陵之前,志得意滿地想要好好修理妙妙生,然而來到此地之後,他發現,他一直在被妙妙生修理,不,更確切地說,是非禮……唐天遠一時很有一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愴感。
  
  趙小六他們帶著仵作和捕快來了。譚鈴音被唐天遠叫醒。叫魂兒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譚鈴音又活過來了,精神抖擻。她看著他們下去,過了一會兒,把屍體抬上來,要運回縣衙。
  
  譚鈴音這時候才有心思看那可憐的姑娘。姑娘長得十分漂亮,皮膚細白,鼻樑高挺,細長蛾眉,櫻桃小嘴。雖閉著眼睛,也可看出生前是個大美人,讓旁觀者更覺痛惜。
  
  一行人回了縣衙。譚鈴音在縣衙門口兜了一圈,看到她弟弟譚清辰正站在銀杏樹下沉思,她便沒有回縣衙,而是掉頭去找她弟弟了。
  
  譚清辰自小便是譚鈴音的專屬樹洞。她有什麼話都愛和他說。這會兒看到清辰,譚鈴音趕緊和他大倒苦水,把今兒的悲慘遭遇說了。
  
  譚清辰聽得直皺眉。姐姐難受他就難受。他搬了把躺椅讓譚鈴音坐在銀杏樹蔭下納涼,接著轉身去了後院,取出井水裡新湃的西瓜,劈了一半,插上小銅勺端給譚鈴音。
  
  譚鈴音坐在躺椅上,吃著涼沁沁甜絲絲的西瓜,從裡到外身心舒暢。她手臂向後勾,拍了拍譚清辰的小臂,「清辰,姐沒白疼你。」
  
  譚清辰笑了笑,搬了個凳子坐在躺椅後,給譚鈴音按摩起肩膀來。
  
  舒服!譚鈴音只覺自己像是一團亂糟糟的絲線,而清辰的手就是一把大梳子,把她給梳平整了。現在她身體放鬆,閉著眼睛晃晃悠悠,漸漸地睡了過去。
  
  譚清辰拿開譚鈴音腿上只吃了一小半的西瓜。他掏出手帕,把譚鈴音的手仔細擦乾淨。剛擦完,抬頭看到此處多了一個人。
  
  唐天遠已經把二人的舉止盡收眼底,他方才回縣衙忙著處理命案相關事宜,沒空搭理譚鈴音,再想起要用她做事時,她已經不知道跑去哪裡。唐天遠覺得譚鈴音這師爺當得太不稱職,於是出門尋找,想要教訓她幾句,正好看到眼前這情景。
  
  唐天遠鄙夷地看了看譚鈴音,「不知羞。」姑娘家家的,再怎麼樣也不該被男人隨意碰觸,就算這男人是她老闆也不行。
  
  他現在還不知道眼前這二人是姐弟關係。
  
  譚清辰聽到這三個字,臉刷地沉下來,站起身冷冷地盯著唐天遠。
  
  唐天遠覺得這小老闆大概誤會了,他用扇子指了指譚鈴音,解釋「我說的是她。」
  
  他不說這話還好,說過之後,譚清辰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身為一個啞巴,譚清辰生氣時無法與人動口,也就只好動手了。他左右看看,抄起樹根處的一塊板磚,照著唐天遠拍來。
  
  唐天遠沒想到這小公子看似溫和,脾氣竟這樣暴躁。他是一縣之長,不好欺壓普通百姓,因此也不願真同這小老闆打起來,於是後退幾步,擺擺手,「行了行了,是我失言,對不住。」口上說著,心中卻有些納悶,譚鈴音和此人舉止親暱,這人又如此維護譚鈴音,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們的動靜吵醒了譚鈴音。譚鈴音一睜眼,看到她弟抄著板磚要拍人,她蹭地一下從躺椅上竄起來,橫在譚清辰前面,怒道,「誰敢欺負我弟弟?!」
  
  哦,原來只是姐弟。唐天遠不動聲色地背手轉身,甩下一句話,「趕緊回去幹活,本官的衙門不養閒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22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5 PM 編輯

第8章 威脅的力度

  譚鈴音被唐天遠提溜回縣衙,後者扔給她一堆事情。一般衙門口的師爺有「文書師爺」和「刑名師爺」之分,前者管文書,後者協助辦案。唐天遠的衙門比較樸素,就譚鈴音這麼一個師爺,只好把兩類事情都歸到她頭上。縣令大人謂之曰能者多勞,譚鈴音覺得他這是公報私仇。
  
  她把仵作的驗屍報告和捕差的勘驗結果梳理了一下。死者身份暫時不明,年齡十六到二十歲,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死亡原因是窒息。除了脖子上的淤青,身體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還有一些擦傷。這些擦傷是死後出現的,應該是在地上滾落導致。另外,衣服多處被劃破的原因在也在於此。
  
  也就是說,那個坡底不是姑娘被害的第一現場,她是被掐死之後拋屍到那裡的。
  
  除此之外,姑娘死前並未被猥褻。
  
  弄完這些,譚鈴音又要根據縣令大人的要求,整理之前積壓的文書,將銅陵縣的基本情況行諸文字,次日報告給他。總之她一直忙到深夜,才給弄妥帖了。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出主簿房,想要回內宅睡覺。路過大堂時,譚鈴音看到大堂旁邊的刑房亮著燈。
  
  真奇怪,這麼晚了,誰還在刑房待著?
  
  譚鈴音悄悄地走過去,看到原來亮燈的這一間是停屍房。這就更不可思議了,難不成有人想偷屍體?
  
  她輕輕捅破窗戶紙,睜著一隻眼睛往裡看。
  
  哦,是縣令大人。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圍著那漂亮姑娘的屍體走了兩圈,最後停在屍體腦袋旁邊。看樣子不像是在夢遊。
  
  他突然彎下腰,湊近了屍體的臉。
  
  不不不……不會是要非禮人家吧?譚鈴音驚得瞪圓了眼睛。她早知道這縣令是個色魔,買豔書都是一打一打地買,卻沒料到,他竟然連屍體都不放過。
  
  果然,他伸手捏住那姑娘的下巴,又湊近了一些,應該是想親上去。
  
  譚鈴音義憤填膺,恨不得順著窗戶紙鑽進去。她急中生智,捏著鼻子,壓著聲音幽幽喊道,「唐——飛——龍——」
  
  「誰?!」
  
  「唐飛龍,我死得好慘啊。」
  
  唐天遠低頭看看屍體,明白這是有人在裝鬼嚇他。這鬼裝得一點也不專業,連他的名字都叫錯。
  
  「唐飛龍,不要毀我清白。」
  
  「譚鈴音,你給我進來。」
  
  咳,這麼快就發現了。譚鈴音推門走進去。
  
  唐天遠看到果然是譚鈴音,他掃了她一眼,「你把清白打折降價遞到我面前,我也不會碰一下的。」
  
  「大人,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譚鈴音說著,走到屍體前,「姑娘生得實在漂亮,難怪大人會動心。不過死者為大,大人您最好還是控制一下吧?」
  
  「住口!」唐天遠總算明白她所謂「毀我清白」指的是什麼。這女人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竟然認為他要……他一拂袖,「你不要胡思亂想胡說八道。」
  
  譚鈴音嗤笑,「那你方才在對姑娘做什麼?不會是把修煉千年的內丹渡給她吧?」
  
  「你才是妖怪。我只是在驗屍。」
  
  「驗屍?可驗出什麼來了?」
  
  唐天遠指了指死者的嘴唇,「你仔細看。」
  
  譚鈴音聞言,半信半疑地低下頭,視線落在姑娘的嘴唇上。燈光有些昏暗,她看不出端倪,於是又湊近了一些。
  
  「你莫要輕薄她。」唐天遠故意提醒道。
  
  譚鈴音沒理會他的挖苦。她的注意力被死者下嘴唇的一個細小傷口吸引了。傷口處於上下嘴唇的交碰處,像是要被她吃進去一般,由於唇色和光線的原因,不仔細看還真注意不到。
  
  「這是傷口吧?」譚鈴音抬頭詢問道。
  
  唐天遠點了點頭,「沒錯。」
  
  「奇怪,這傷口是怎麼來的呢?」譚鈴音摸著下巴,自言自語,「現在是夏天,嘴唇不用保養也不會乾裂。」
  
  「不是干裂。嘴唇的乾裂都是順著唇紋,這個傷口是橫著的。」
  
  「對啊,難道是自己咬的?」
  
  唐天遠想了想,「麻煩你咬一下自己的嘴唇,我看看。」
  
  譚鈴音便咬著下唇,瞪大眼睛看著他。她因為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於是又不自覺地眯起眼睛,這表情擱在唐天遠眼裡,像是狩獵的豹子。
  
  唐天遠往後退了一步,「別人咬唇是楚楚可憐,你咬唇是欲-求不滿。」
  
  「你……!」譚鈴音扭過臉,「心之所想就是目之所見,在色魔眼中,連鬼都是欲-求不滿的。」
  
  「咳。」唐天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秉承君子之道,平時並不是個毒舌的人,怎麼一遇到譚鈴音,就總是不自覺地出言嘲諷。
  
  唐天遠不想跟她鬥嘴,說起正事,「這傷口不是她自己咬的。人在咬下唇時,下嘴唇會不自覺地向裡收,導致齧咬處會在嘴唇之下,接近嘴唇下緣。但她的傷口,卻在上方,接近口腔處。」
  
  譚鈴音點點頭,這縣令雖人品不好,腦子倒好用。她問道,「不是她自己咬的,就是別人咬的了?」
  
  「別人咬的」是個什麼意思,兩人都是成年人,自然知曉。唐天遠有些不自在,「應該是這樣的。」
  
  「那麼咬她的跟殺她的是否為同一人?也不對呀,如果凶手是為色殺人,不該只是咬一下吧,仵作的驗屍結果說這姑娘沒有被猥褻。」
  
  「傷口出現在她死亡前不久,不管是不是同一個人,咬人者都脫不了干係。」
  
  譚鈴音點頭表示同意,打了個哈欠。
  
  唐天遠也有些困了。他對譚鈴音說道,「你再好好看看,可還能發現什麼。」
  
  譚鈴音便圍著屍體認真看起來。
  
  唐天遠悄悄地退出房間,把門鎖上。譚鈴音聽到鎖門的聲音,抬起頭,發現停屍房內只剩下她一個,縣令大人不見了蹤影。
  
  「大人?」譚鈴音叫道。
  
  門外傳來唐天遠帶笑的聲音,「譚鈴音,你思想齷齪,今晚待在停屍房好好反省吧。」
  
  「喂喂喂,別把我和屍體放在一起!」譚鈴音急忙跑到門口,使勁推門,可惜推不動,她對著門縫喊道,「快開門!」
  
  唐天遠拎著鑰匙在門縫前晃,「不開。」
  
  門縫的寬度只夠譚鈴音把鼻子擠出去,可惜鼻子不能助她爭奪鑰匙。
  
  譚鈴音只好告饒,「大人大人,我錯了,您放我出去吧!」
  
  「錯了就要罰,還有,」他湊近一些,透過門縫看著譚鈴音的眼睛,「本官不是色魔。」
  
  這人也太記仇了……譚鈴音呲牙,諂媚道,「那是!大人您風度翩翩品性高潔堪為世人楷模!」
  
  「說得不錯,」唐天遠滿意地點點頭,把鑰匙透過門縫遞進去,「賞給你了。」
  
  「多謝大人!」譚鈴音小心地接過來,高興過後,她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她在門裡邊根本沒辦法開外頭的鎖,要鑰匙有什麼用啊啊啊!!!
  
  「大人請留步!」譚鈴音對著唐天遠漸漸遠去的背影深情呼喚。
  
  大人沒有留步。
  
  「唐飛龍,你回來!」她又喊道。
  
  這話成功喚起了唐天遠白天給譚鈴音叫魂兒時的不適感,他的步伐加快了。
  
  譚鈴音一咬牙,祭出殺招兒,「唐飛龍!一萬八千字的龍陽小說等著你!不用謝!」
  
  唐天遠果然停下身,掉頭快步走回來。他方才愉悅的表情已經被惱怒取代,「你這女人!」
  
  譚鈴音一梗脖子,「我怎麼了?反正我不會深更半夜把人鎖在停屍房,陰險!」
  
  唐天遠試圖跟她講道理,「你答應過不寫的。」
  
  「我答應的事多了去了,可我就是做不到,你能把我怎麼樣?」
  
  「言而無信,小人。」
  
  「我就是小人,你咬我啊咬我啊咬我啊!」
  
  「想得美,色魔!」
  
  「……」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3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6 PM 編輯

第9章 不對勁

  唐天遠在譚鈴音的威脅之下,只好把她放出來,為了避嫌,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內宅。
  
  第二天,唐天遠吩咐人貼下去告示,誰家丟了姑娘,前來縣衙認領。接著,他把昨天看守天目山的人叫來退思堂問話,師爺譚鈴音和縣丞周正道旁聽。
  
  從上任縣令被抓一直到唐天遠接任,有十幾天的功夫,這期間天目山的封山令一直沒有解除。他們昨天去天目山查探的時候還遇到守山人阻攔,直到唐天遠把鬍子摘了,對方才放行。
  
  所以說,在封山的情況下,有人公然跑進天目山拋屍,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昨晚值班的一共有兩個人,兩人昨天就知道天目山出了命案,都怕受到牽連,今兒縣太爺又嚇了他們一嚇,直接嚇得兩腿發軟,跪在地上起不來。
  
  一人砰砰磕頭,「大人,冤枉啊!小人們確實昨晚當值不假,但守到辰時就撤了。在辰時之前,我們一直盡心盡力,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唐天遠冷笑,「你的意思是,封山只封白天,晚上不封?」
  
  「晚上妖魔鬼怪們都出來了,封、封不住啊……」
  
  另一人也忙附和,「確實如此!因為剛開始封山那段時間,夜裡值班的兄弟總是神秘失蹤,連著沒了好幾個,因此再沒人敢夜裡值班。那時候的縣太爺就吩咐,我們只需要在丑時三刻上值,至戌時正下值即可,夜裡的時間留給各路神仙,大家互不干擾。」
  
  唐天遠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不屑。裝神弄鬼。如果山裡有人採礦煉金,總需要吃喝的,前縣令多半是故意留出空當,好與山內之人溝通聯絡。大半夜的,又是鬧鬼的地方,肯定沒人去閒逛,這就方便了他們。
  
  他能想到這一點,譚鈴音和周正道也能想到。
  
  譚鈴音的金礦就是夜探天目山時撿的。她那時候還沒懷疑什麼金礦不金礦的,只是覺得縣太爺太過愚昧。她雖時常假充神棍騙吃騙喝,但本身並不相信鬼神之說,夜探天目山也是想看看裡頭到底有什麼「鬼」,好替天行道。那天清辰陪著她一塊潛入天目山,山裡很黑,她眼神不好,便由清辰領著在山中巡視一圈,什麼鬼都沒看到。
  
  按理說,以譚鈴音的眼神,大晚上的,別說金粒,就是金塊,她也未必能撿到,可事情就是這麼巧了。她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鞋裡翻進去一個小石子兒,她抖了抖腳,石子鑽進腳趾的空隙裡,一時也不怎麼硌得慌。譚鈴音懶得脫鞋抖它,又繼續走下去,走著走著便犯了困,後來是清辰把她背回來的。第二天早上,她穿鞋時發現,那根本不是小石子兒,是一粒金礦。
  
  自那之後,她根據一粒小小金礦,腦補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且說眼前,唐天遠問明白後,便令那兩人回去了。這邊縣衙三巨頭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案情。三人心照不宣,隻字不提夜半聯絡之事,只討論命案。周正道說凶手肯定是戌時之後進山拋屍的,譚鈴音說兇殺現場應該離天目山不遠,唐天遠說你們說的都是廢話。
  
  臨近午飯,趙小六急急忙忙地跑來告訴唐天遠,姑娘的身份確定了,是本縣齊員外家的小姐齊蕙,齊家的下人已經在停屍房哭開了,齊員外和夫人正在往縣衙趕。
  
  唐天遠也顧不上吃飯,連忙去了刑房。在門口,唐天遠看到了譚鈴音。她正一手拿一個大包子,一邊吃一邊往停屍房裡探頭看,那神情十分的不落忍,吃包子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慢下來。
  
  停屍房裡傳來陣陣哭聲,有男有女。
  
  「你還真吃得下去。」唐天遠說道。
  
  譚鈴音嚥下口中包子,「生老病死都是自然造化,煩惱皆是菩提,淨土生於泥糞。」
  
  這麼禪趣盎然的話從她嘴裡吐出來,讓人很有一種分裂感。
  
  這時,外面一陣喧嘩,又呼啦啦走進來一群人。幾個男男女女簇擁著一對中年男女,風風火火地趕來。那男的見到唐天遠,還知道行禮,女的則丟下他們,奔進停屍房,緊接著停屍房內傳來響聲震天的嚎哭。
  
  男的聽到哭聲,神情也悲慟起來。
  
  這應該就是死者的父母了。唐天遠讓齊員外進了停屍房,與他女兒相見。
  
  譚鈴音摸著下巴,看著嚎哭的男男女女們,湊在唐天遠身邊小聲說道,「不對勁。」
  
  唐天遠壓低聲音回道,「你也看出不對來了?說一說。」他微微彎下腰,把耳朵湊近一些,好方便聽到她的低語。
  
  「你看,姑娘的父母不缺吃不缺穿,當女兒的怎麼會穿得像個村姑?這不合常理;既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該是養在深閨,時刻有人近身伺候,凶手一般不會有作案的機會。除非是她自己跑出來。」
  
  「哦?」
  
  「所以,她一定是逃婚了。」
  
  唐天遠不贊同,「你連她是否有婚約都不知道,就斷言她是逃婚,太過武斷。」
  
  「這你就不懂了吧,」譚鈴音彈了一下唐天遠的肩膀,因兩人離得太近,唐天遠沒來得及躲開。她接著說道,「有什麼事情非要大晚上去辦?除非她想長長遠遠地離開那個家。這逃婚啊,一定要選晚飯之後,城門關閉之前,這樣等第二天家裡人發現她不見時,她早已出城一夜,這才跑的遠。還有,逃婚時不能打扮太好,一來太過惹人注意,二來,穿太好容易露富,搞不好就被人打劫了。」
  
  唐天遠發現這個妙妙生腦子裡就沒裝什麼正經東西,他不屑道,「說得好像你逃過婚一樣。」
  
  「我當然沒逃過,我怎麼會逃婚呢,」譚鈴音說著,不耐煩地推了唐天遠一下,「你別離我那麼近。」
  
  「也對,這世上不會有哪個男人會如此想不開,與你訂立婚約。」
  
  他們兩個左一句逃婚右一句逃婚,說到後來聲音漸大,被那齊員外聽到,立時火冒三丈,「你們休要毀我女兒名節!」
  
  譚鈴音連忙道歉,「對不起啊,我亂說的。」
  
  唐天遠走上前說道,「兩位請節哀,刑房的勘驗已經結束,你們現在可以把令千金發葬,以安香魂。本官會盡快徹查,定要揪出真兇,給你們一個說法。」
  
  兩夫婦便要跪謝,唐天遠連忙將他們扶起來。
  
  這時,外頭又闖進來一人,跌跌撞撞的,一時把停屍房內眾人的目光拉向他。
  
  譚鈴音看到此人十八九歲,濃眉大眼,跑進來時一頭一臉的汗。他誰也不顧,直衝向房內屍體,待看到屍體面目時,驚得雙目赤紅,渾身發抖。
  
  譚鈴音撓著下巴,驚奇地看著此人。這不會是姑娘的未婚夫吧?她扭頭看看縣令大人,發現他一臉的高深莫測。
  
  嗯,人在不知該作何應對時,通常可以假裝世外高人,譚鈴音點點頭,這方法確實屢試不爽。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3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6 PM 編輯

第10章 思慕

  突然闖進來的青年似乎很不受歡迎,齊家夫人指著他罵道,「你這小孽障還沒害夠我女兒嗎,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阿福,阿祥,你們把他拖出去!」齊員外吩咐道。
  
  兩個家丁過來要把青年帶走,後者卻是死命地攥著齊蕙的手不肯離去,把屍體拉得幾乎要坐起來,掰也掰不開。
  
  唐天遠冷靜地看了一會兒眼前鬧劇,吩咐道,「來人,把齊員外夫婦並齊小姐的貼身丫鬟以及這個男子都帶入羈侯所,等待審問。」
  
  李大王招呼幾個衙役,一同把該帶的人帶走了,屋子裡頓時空了大半。譚鈴音偷偷問唐天遠,「你怎麼知道她的貼身丫鬟在這裡?」
  
  「認屍這種事情,自然該讓熟悉的人來。」
  
  譚鈴音點頭,跟著唐天遠出了停屍房。外頭大太陽高高照,把一草一木都烤得枯焦,唐天遠撐開摺扇遮陽,低頭看到身旁的譚鈴音被太陽曬得眯了眼睛,蔫搭搭的,他很不厚道地有些幸災樂禍。
  
  譚鈴音抬頭看到他扇子上的題字,立時來了精神,「好字。」
  
  唐天遠拿下摺扇,「你懂書法?」
  
  「大人,我說過我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您怎麼就不信呢。」譚鈴音說著,勾了勾手指,唐天遠便把摺扇遞給了她。
  
  譚鈴音指著摺扇上四個大字「上善若水」,說道,「這字一看就是個美男子題的。」
  
  唐天遠驚了,「何以見得?」
  
  「因為落款是唐天遠。」
  
  「……」
  
  唐天遠伸手去搶摺扇,他真是腦子抽風了才會認為妙妙生有品位。
  
  譚鈴音拿著摺扇躲,「別別別,我方才開玩笑的,這字確實有它的妙處。」
  
  唐天遠停下來,「你倒是說說看。」
  
  譚鈴音走到樹蔭下,再次把摺扇打開,說道,「輕如蟬翼,重若崩雲,狂似驚蛇,穩乎泰山……這些都在四字之間。海納百川容易,自成一格卻難。一個人學得太多,容易失卻本心,跌入妝花飾巧或者邯鄲學步的俗套,可這唐天遠偏又有自己的境界。我覺得吧,這個唐天遠雖然表面上溫文爾雅,但其實是個瀟灑縱逸之人。人可以裝,字是裝不了的。你看他的字,風骨凜然之外又有那麼點亦正亦邪的味道。還有吧,他寫這字的時候大概心情不太好,有點狂躁……」
  
  「夠了。」唐天遠打斷她。
  
  「誒?不好意思,」譚鈴音撓了撓後腦勺,「我一說起書法來就容易成話嘮。」
  
  唐天遠沉默不語。人生難得遇一知己,有人懂他是好事,他真不介意有個紅顏知己,但他很介意這個紅顏知己是妙妙生。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的臉色不太好,她有些奇怪,「我說錯什麼了呀……我說大人啊,您不會是嫉妒唐天遠吧?其實用不著,人各有命,您就算嫉妒也沒辦法。」
  
  「我不嫉妒他。」
  
  「那麼大人,您跟唐天遠是好朋友嗎?」這個可能性是有的,要不然他也不會拿著唐天遠題字的摺扇。
  
  唐天遠搖了搖頭。
  
  「那您認識他嗎?」
  
  又搖搖頭。
  
  「啊,原來這摺扇是買的呀,我還以為您認識唐天遠呢。」
  
  唐天遠皺眉,這話裡話外鄙視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譚鈴音把那摺扇在手上轉得花樣翻飛,「大人,您買這摺扇花了多少錢?能轉手給我嗎?」
  
  唐天遠看得一陣眼花,他不解,「你要它何用?」
  
  「這可是唐天遠題字的摺扇。」
  
  唐天遠嗤笑,「你不會暗中思慕唐天遠吧?」
  
  「這麼說也不錯,我就是思慕他又怎樣?世上的姑娘,誰人不想嫁唐天遠?我想一想又不用花錢。」
  
  她說得這樣直白,唐天遠反而不好意思了,扭過臉責備道,「你這樣不知羞,枉為女子。」
  
  譚鈴音懇求道,「大人,看在我為您當牛做馬的份兒上,您就把它讓給我吧?求求你了!」
  
  唐天遠第一次見譚鈴音把姿態放得這樣低,就為一把扇子。反正這扇子在他眼中也不值幾個錢,大男人用不著在這種事情上斤斤計較,於是他輕輕揮了一下手,「你只要保證以後不再思慕唐天遠,我便把這摺扇送給你。」
  
  「好,我保證,以後唐天遠在我眼中就是浮雲,就是糞土,就是屎殼郎!」
  
  「……」
  
  最後,唐天遠不僅把摺扇免費給了譚鈴音,還招了她一頓罵,他心情抑鬱地回去,午飯也沒好好吃。
  
  這頭譚鈴音掉頭出了縣衙,去了古堂書舍,找到了譚清辰。
  
  譚清辰剛吃過午飯,正端著個小紫砂壺慢悠悠地飲茶,看到他姐姐來,他展顏笑了笑,兩隻眼睛一下從亮星星變成了彎月亮。
  
  「一天到晚就知道傻笑。」譚鈴音用扇子輕輕敲了敲譚清辰的腦門兒。
  
  譚清辰也沒躲,等譚鈴音坐定,他把她手中的摺扇拿過來仔細看了看。看到字,他點了點頭,又往下看到落款,他驚訝地看著譚鈴音。
  
  「沒錯,就是唐天遠題的,」譚鈴音搓著手,問譚清辰,「你說,這扇子值多少錢?」
  
  譚清辰心中估算著。根據唐天遠的知名度和這筆字的水平,少說也得二百兩。他把這個數字跟譚鈴音比劃了一下。
  
  譚鈴音高興地撓著下巴頦,自言自語道,「一把扇子二百兩,兩把扇子四百兩,四把扇子,就是八百兩!」
  
  譚清辰輕輕敲了敲桌子,把她拉回了現實:只有一把。
  
  譚鈴音知道他的意思,她看著自己的手,「放心吧,咱這雙魔掌,你又不是沒見識過。」說完,自顧自地嘻嘻笑起來,那笑聲聽得人心裡毛毛的。
  
  譚清辰輕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8 11:57 PM 編輯

第11章 證據

  午休過後,唐天遠精神飽滿,一個挨一個提審了羈侯所裡的四個人。這不算正式的升堂,因此唐天遠只在退思堂見了他們,除了他和譚鈴音,左右並無旁人。
  
  齊員外是銅陵縣有名的鄉紳,家資富足,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今年二十一歲,已考取池州府的府學稟生,是個秀才,正在府學讀書。這位齊公子往後是要走仕途經濟之路的,因此走到哪裡都被人高看一眼。齊員外談及自家兒子,更是不自覺露出得色。
  
  世人眼中,傢俬萬貫也不如功名加身,唐天遠家中不是頂有錢,但他單憑「探花」這個名頭就可以把這世上大多數男子比下去,剩下的用臉去比就好。是以他會成為萬千少女的夢中情郎,也就不奇怪了。
  
  扯遠了。且說眼前,齊員外提供的都是一些基本信息,並無特別的用處。唐天遠點點頭,掃了一眼在一旁奮筆疾書的譚鈴音,他又問道,「齊小姐是否許過人家?」
  
  齊員外斬釘截鐵地搖頭,「沒有。小女因小有姿色,登門求親之人倒也不少,只是尚未找到般配的。」
  
  「那麼今日闖入停屍房痛哭的男子是什麼人?」
  
  「他是我的外甥衛子通。舍妹夫妻早亡,我這外甥自小便住在我家,我們親同父子。」
  
  「他既然如同你們的親生兒子,令夫人為何又說這衛子通加害齊小姐?」
  
  「這個……是這樣的,我夫人她……她覺得子通和我女兒八字相剋,因此不太喜歡他借住在我家。」
  
  齊員外說話吞吞吐吐,連譚鈴音都聽出不對勁了。她抬頭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縣令大人,發現他依然態度溫和,並未打算發威恐嚇齊員外。
  
  一點也不威風,譚鈴音撇撇嘴。
  
  唐天遠又問了案發當天的一些情況,齊員外說不知道自己女兒晚飯後做了什麼,也沒發現異常,接著唐天遠讓人先把齊員外帶出去了,吩咐把齊夫人帶來。趁這個空當,譚鈴音問道,「大人,這人明顯沒說實話,您怎麼不嚇他一嚇?」
  
  「現在還不是發威的時候,我心裡有數。」
  
  齊夫人很快來了。大家在羈侯所等待的時候是每人一個房間,這位沒來得及跟她丈夫串供,上來被問了幾句,便哭訴衛子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要霸佔她女兒,貪圖齊家的家產。
  
  這話太不可思議了,譚鈴音暗暗吐舌頭。一個孤兒,無依無靠,寄人籬下,就算把心臟用墨水染透,也不至於這麼敢想。再說,想要謀奪人家的財產,得首先把男丁弄死吧?齊公子活得好好的,齊小姐反而被害,難道衛子通想霸佔的其實是齊公子嗎,真是可笑……
  
  譚鈴音思緒飄遠了,自個兒在腦子裡編了一台大戲,於是停了筆摸腮傻笑,笑出了三分淫-蕩三分賤氣外加四分神秘,大熱天的把唐天遠弄得後腦勺冒涼氣兒。他「啪」地重重一拍桌子,譚鈴音嚇得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可算回過神了。
  
  齊夫人也嚇了一跳,連哭都忘記了。
  
  審完齊夫人審衛子通,衛子通聲稱和齊蕙情如親兄妹,見了妹妹死,當哥哥的怎麼不傷心。
  
  接下來是齊蕙的貼身丫鬟,這小丫鬟有個高貴的名字叫玉環。玉環從頭到尾哭哭啼啼的,關於衛子通有另一番說辭:表少爺是小姐的表哥,兩人男女有別,小姐和他不熟。
  
  四個人就有四個版本,要說裡頭沒鬼,閻王爺都不信。
  
  把所有人都審完,唐天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潤潤喉嚨。
  
  譚鈴音繃著勁兒寫了半天字,爪子累得痠痛,她一邊揉著手,一邊抱怨道,「這種事情該有專門的文書來做,我可是師爺。」
  
  「你寫字快,能者多勞。」唐天遠慢悠悠地丟來一句。
  
  譚鈴音不屑,「別以為誇我兩句就管用。」
  
  她把才纔記錄的文書歸置了一邊,整理妥當,拿給唐天遠過目,一邊問道,「周縣丞呢?」
  
  「他去處理幾件糾紛。」
  
  譚鈴音點點頭,「大人,我覺得吧,我中午說錯了。」
  
  「哦?你錯在哪裡?」
  
  「這個齊蕙齊小姐,她應該不是逃婚,而是私奔,」她不等他張口,又繼續說道,「大人你肯定也看出來了,齊蕙跟她表哥關係不同尋常,她又喬裝跑到城外,你說,除了私奔還能是什麼?幽會嗎?好好一個千金小姐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村姑一樣去幽會,她圖什麼?圖一刀兩斷?」
  
  唐天遠知道譚鈴音說得有道理,他也懷疑衛子通和齊蕙的關係,不過看到譚鈴音說得興起,他又嘴巴癢癢,挖苦道,「逃婚,私奔,幽會。你一個姑娘,腦子裡整天想些什麼?」
  
  「唐飛龍!」譚鈴音心頭火氣,學著他的樣子重重一拍桌子,砰!
  
  嗷疼!譚鈴音面容扭曲,把手拿起來放在嘴邊吹啊吹。她的掌心火辣辣的疼,還發麻,手指因太過用力,被桌面震得像是要酥掉……果然氣勢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裝的,她本來爪子就痛,現在更是痛上加痛。
  
  唐天遠又扶額。他真是看不明白這譚鈴音。要說她傻吧,她腦子也挺好使的;可要說她不傻吧,偏偏她天天干傻事兒,傻到別人都不好意思再添一腳了。
  
  「你沒事兒吧?」縣太爺終於為這傻帽兒折服,不再毒舌,關懷起她來。
  
  這麼丟人,又怎敢託大。譚鈴音把手背到身後,一本正經道,「大人,我覺得逃婚、私奔並不是什麼齷齪事。兒女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憑什麼婚事一定要聽父母的?」
  
  這話就算從一個男子口中說出,也可謂離經叛道,何況是個姑娘。唐天遠搖了搖頭,「你這樣驚世駭俗,我看以後有哪個男人敢娶。」
  
  「不勞大人費心。」
  
  兩人便不歡而散。唐天遠吩咐下去,羈侯所裡的四個人,除了齊蕙的貼身丫鬟玉環,其他人都可以放走了。現在證據不足,嫌疑人範圍沒確定,也不能老關著別人。自然,衛子通與齊蕙關係不一般,該重點盯梢兒。
  
  之所以留下玉環,是因為此人沒說實話。她既然是齊蕙的貼身丫鬟,必然對她的一舉一動一起一臥都熟悉得很,今天審問時卻語焉不詳,這不合常理。
  
  第二天,唐天遠和譚鈴音又湊在了一塊。譚鈴音臉皮厚,已經把昨天的不快拋之腦後,她堅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並且想以此來說服唐天遠。
  
  唐天遠覺得這算是一條思路。他把底下人都派出去打聽齊家的情況了。有些事情當事人不願意說,旁人未必不知道。現在,想要進一步確認或者否認齊蕙是主動逃出家的,還需要證據。
  
  反正在屋子裡悶著也想不出東西來,索性出門看看。唐天遠和譚鈴音一同去了城外的官道。想要盡快離開銅陵縣,這條官道是最佳選擇,而且此地挨著天目山很近,若是兇案發生在這裡,也確實方便拋屍。
  
  官道旁邊是一個湖泊,湖泊裡生著許多荷花。昨天下了一夜雨,今天荷花映著初晴綻放,一朵一朵,紅黃白粉,高低錯落,像是一個個笑逐顏開的少女,在微風中輕擺腰肢,向著行人致意。
  
  譚鈴音站在樹蔭下,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陶醉道,「『荷風送香氣』,說的就是這樣吧。」
  
  唐天遠的目光落在她的腳邊,那裡盤著一條蛇。蛇怕熱,這幾天它大概是熱狠了,好不容易涼快了一回,於是出來透口氣乘個涼。
  
  蛇很快發現譚鈴音,盤踞的身體散開,趴在地上吐著信子,警惕地看著譚鈴音。
  
  「譚鈴音,別動。」唐天遠低聲說道。
  
  「啊?」譚鈴音驚奇,不自覺地錯了一下步子,一下把蛇頭踩在腳下。
  
  蛇:「……」
  
  即便不喜歡此人,唐天遠也不得不承認,譚鈴音是個女中豪傑。
  
  那蛇不甘心就這麼掛掉,於是收緊身體,絞著譚鈴音的腳。
  
  譚鈴音低頭看到腳上的蛇,嚇得嗷嗷怪叫,張牙舞爪,「蛇!蛇!蛇!!!」她用力甩著腳,甩了半天也不頂用,情急之下又在地上胡亂跑。剛下過雨的地面長了青苔,十分濕滑,譚鈴音一不小心滑了一下,滋溜溜——噗通——
  
  湖面濺起一大片水花。
  
  原來這姑娘只是反應遲鈍而已。唐天遠站在岸邊,看到她撲騰了兩下便迅速沉下去,他心中一沉,趕忙跳水救人。
  
  譚鈴音被唐天遠撈上來時已經暈了過去,他給她控了一下水,她還未醒來。
  
  難道要給她吹氣麼……唐天遠一時有些彆扭。
  
  雖然不情願,但是人命關天,總不能見死不救。於是唐天遠捏著譚鈴音的鼻子,緩緩低下頭。
  
  噗——!
  
  一陣水流擊打了他的面門,因離得太近,他未能躲開,那感覺像是被人迎頭潑了一碗涼茶。唐天遠很懷疑譚鈴音是專門留著這一口水來噴他的。
  
  譚鈴音睜開眼睛,看到縣令大人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臉,她好像還聽到了他咬牙的聲音。
  
  「你你你你幹嘛?!」
  
  唐天遠坐回去,答道,「我救了你。」
  
  「哦,謝謝。其實我會游泳。就是被蛇纏住腳,一時慌了神。」譚鈴音說著,坐起身體,這時候她才發現,她手裡似乎抓著一樣東西。
  
  嗯,溺水之人總是本能地去抓東西,這也沒什麼。可是她抓的竟然是一個包袱。
  
  唐天遠方才只關注譚鈴音的性命,並未留意其他,現在也發現這包袱了。
  
  譚鈴音一時驚喜萬分,「哎呀呀,這不會是水龍王送給我的禮物吧?一定是因為我平時積德行善太多,所以有了福報!」
  
  唐天遠幽幽道,「龍王瞎了。」
  
  譚鈴音心情好,沒搭理他。她興沖沖地把包袱打開,看到裡面有好幾塊金磚,還有泡濕了的銀票,還有幾件金首飾。譚鈴音看得眼睛都直了。
  
  唐天遠拿起一根金簪,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突然微微一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42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0 AM 編輯

第12章 私奔問題

  譚鈴音覺得很不可思議,按道理說金子掉下去肯定都沉了底,她怎麼可能一把抓上來呢?
  
  唐天遠解釋道,「這裡挨著岸邊,湖水比較淺,你落水時稍微沉下去一些便能接觸到湖底,這是其一;其二,這包袱入水時間不長,尚未被泥沙覆蓋,所以容易抓起來;第三,本官的運氣好。」
  
  「切切切,關你什麼事兒,是我運氣好。」
  
  「你撿來的東西,也是我破案用的。」
  
  譚鈴音不服,「你怎麼確定這就是齊蕙帶出來的?」
  
  「時間地點基本吻合,且這包袱的材質是粗布。除了失手或者有意掩蓋證據,沒有人會把這麼多錢財扔進水裡。」唐天遠說著,在首飾裡翻檢了一會兒,最終拿出一個鑲著珍珠的金手鐲,那手鐲內側竟然有字。唐天遠辨認了一下,把那字對著譚鈴音的眼睛靠近,手鐲幾乎戳到她的鼻樑。
  
  譚鈴音看到一個「蕙」字。
  
  「這下信了吧?」唐天遠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譚鈴音看著縣令大人把東西重新包起來。她有些失落,好不容易撞一回大運撿錢,錢還沒捂熱乎呢就要收繳。她一路蔫頭耷拉腦,唐天遠竟然有些不適應,回去之後請她去本縣最好的酒樓吃了一頓,算是犒勞。
  
  逮著機會宰縣令,譚鈴音也沒客氣,吃了個溜飽,挺著肚子回來了。
  
  「出息!」唐天遠搖著摺扇,鄙視道。
  
  縣衙裡頭,兩個監督衛子通的捕差前來回報唐天遠和譚鈴音,說衛子通回去之後並無異常,只是精神不濟,傷心過度,還在自家院中祭拜齊小姐,神神叨叨的。
  
  另外,他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原來齊員外之前有意把女兒許給孫員外的兒子孫不凡,兩家本來都定了下聘的黃道吉日,可惜後來就出了這件命案。據說那孫不凡長得確實俊美不凡,與齊小姐無論是相貌還是家世,都十分般配,這本該是一雙佳侶。
  
  唐天遠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提審了丫鬟玉環。他把一件齊蕙帶出來的首飾拿給玉環看,玉環搖頭說不認識這東西。
  
  「你可要看仔細了,」唐天遠淡淡地提醒她,「倘若知情不報,你也是要治罪的。」
  
  「大人,小人確實並未見過此物。」玉環低頭答道。
  
  「那麼本官再問你一遍,你家小姐在出事前是否與任何男子有過私情來往?」
  
  「沒,沒有。」
  
  「當真?」
  
  「絕對沒有!」
  
  「玉環,到底是你家小姐的名節重要,還是為她報仇重要?你抬起頭來,看著本官。」
  
  玉環依言抬頭,看到唐天遠劍一樣的目光,她只和他對視了一下,便慌忙躲閃,「自然是為小姐報仇重要。小人一直忠心耿耿,對小姐絕無二心,請大人明斷,捉出真兇,為我家小姐報仇。」
  
  說了這麼多,其實都是廢話。唐天遠不再審問,讓人把她帶下去。
  
  譚鈴音撂筆,對唐天遠說道,「她在撒謊。」
  
  「這是自然,」唐天遠點點頭,「我比較好奇的是她為什麼撒謊,以及她除了撒謊,是否也參與過殺害齊蕙。」
  
  唐天遠隨之差人去齊蕙的住處搜尋。他覺得這齊蕙若是真的與人有私情,總會留些蛛絲馬跡。
  
  譚鈴音堅信齊蕙是私奔,且私奔對象是她的表哥衛子通。但她想不通的是私奔這種本該是雙宿雙飛亡命天涯的風月故事,怎麼會演變成命案。
  
  唐天遠起身說道,「我們去會一會那孫不凡。」
  
  譚鈴音擺擺手,「大人你懷疑孫不凡嗎?私奔的人肯定不是孫不凡,孫不凡想要娶齊蕙,直接下聘禮就行了——」她說道這裡突然打住,眨了眨眼睛,恍然道,「對啊,自己未來的妻子要跟別人私奔,孫不凡肯定不服氣。」
  
  唐天遠等她自問自答完畢,便帶著她去了孫府。
  
  縣太爺突然造訪,孫員外鄭重迎接。唐天遠不急著見孫不凡,先跟孫員外寒暄了一會兒,問起了他兒子孫不凡與齊蕙的婚事問題。孫員外長得胖乎乎的,為人圓滑,胖臉上常帶著三分笑。
  
  他知道出了命案,不敢有隱瞞,照實答了。原來這孫家確實要與齊家結親,兩家兒女的生辰八字都交換過了,齊員外已經點了頭,孫家這邊剛選好日子打算下大禮,結果就遇上這種事情。
  
  「那麼令郎對這樁婚事可還滿意?」唐天遠又問道。
  
  孫員外答,「齊家女兒是遠近聞名的美人,他有什麼不滿意的。只是可惜了。」
  
  「照你這麼說,你兩家已然有了婚約,可是齊員外卻說他的女兒並未許配人家。」
  
  「哦,是這樣,我們三書未下,聘禮也未下,不算正式定親。齊員外大概是怕把我牽連進去,所以才這樣說。」
  
  「原來是這樣,」唐天遠不動聲色,「我聽說那齊蕙並不滿意這場婚事,與她父親鬧了好幾場,我還以為這才導致齊員外改口。」
  
  孫員外的笑容有些勉強,「姑娘家插口自己的婚事,說出來都丟人。不瞞大人,我兒子一表人才,想與我家結親的人家也不少,怎麼就配不起她了。」
  
  見孫員外並未否認他說的話,唐天遠心裡有了些數,於是笑道,「既然如此,本官可否見一見令郎?」
  
  縣太爺要求見誰,那是給他面子,哪有不可的。
  
  不一會兒,孫不凡來了,穿一身淺藍色的衣服,腰上一條用金線結的鏤空腰帶、上頭鑲著大大小小的形狀不規則的綠松石。
  
  此人果然生得俊美,不過五官因太過精緻,陰柔氣較重。好看的人容易吸引目光,譚鈴音直勾勾地看著那孫不凡,一動不動,像個女色狼一般。
  
  唐天遠隔著桌子用摺扇輕輕捅了一下譚鈴音,壓低聲音道,「你給我矜持點兒,別丟本官的臉。」
  
  「啊?啊。」譚鈴音回過神來,應道。她也不是看上人家了,方才發呆是因為在思考,這樣的人物放在她書裡可以怎樣寫。
  
  不過這孫不凡好看是好看,就是口味有些奇特,頭髮不好好地梳起來,留了一大綹頭髮垂到臉畔,配上他的一低頭一斂目,簡直像朵花一般嬌羞。
  
  譚鈴音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一不小心就腦補了不少有的沒的。她覺得她跟孫不凡之間至少有一個是變態。
  
  孫員外看到孫不凡,斥責了幾句,說他儀容不整。譚鈴音點點頭,這老頭兒的口味是正常的。
  
  唐天遠面上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和孫不凡客氣了幾句,問了他對婚事的看法。
  
  孫不凡舉止穩重,說話不緊不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聽父母的。」
  
  「你可見過齊蕙?」唐天遠又問道。
  
  孫不凡搖頭,「沒有。」
  
  「前天晚上亥時,你在做什麼?「
  
  「回大人,我平時戌時二刻便就寢,亥時應已熟睡。前天晚上亦是如此。「
  
  亥時是齊蕙的死亡時間,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已入睡,這本身就是完美的不在場理由。
  
  唐天遠皺了一下眉,沒再繼續問下去,很快同譚鈴音告辭了。
  
  出了孫府,譚鈴音跟在唐天遠身旁,若有所思。唐天遠見她不說話,便問道,「你還想著那孫不凡呢?」
  
  「是啊,」譚鈴音點點頭,「這孫不凡比青樓裡的花魁都嫵媚哈哈哈……」
  
  唐天遠突然停下來,皺眉看著她,「你去過青樓?」
  
  「沒錯,我要去采風嘛,」譚鈴音搓著手,兩眼放光,「因為我想寫個唐飛龍和名妓的故事。」
  
  唐天遠拉下臉來,「不許寫。」
  
  「憑什麼,你管得著嗎?!」譚鈴音不服。
  
  「總之不許寫。」
  
  譚鈴音抱著手臂,不屑地看他,「你不要自作多情,雖然你也叫唐飛龍,但我寫的是唐天遠,唐天遠!」
  
  「……」
  
  唐天遠捏了捏拳頭,咬牙,「譚鈴音,總有一天你會落在我手裡。」
  
  譚鈴音才不怕他,「我要是落在你手裡,一定先撒泡尿做個記號。」
  
  唐天遠跟她鬥起了嘴,「我一翻手就能把你壓住。」
  
  「壓吧壓吧,反正我師父會來救我。」
  
  「你師父已經被我吃了。」
  
  「……」譚鈴音討厭這種不按劇本來的怪胎。
  
  兩人這樣鬥著嘴回到縣衙,唐天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弱智到這種地步,和譚鈴音你來我往地說了一路。
  
  剛一回來還沒站穩,捕差們就趕來報告,說在齊蕙房中玉環的置物箱裡發現了死者和衛子通的往來信件,請大人前去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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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個關於上一章那倒霉蛇的小劇場:

  一條蛇的自述

  我是一隻歷盡滄桑的蛇。我還記得我在夕陽下的爬行,那是我逝去的青春。曾經我的生活簡單又快樂,曾經我有著一顆完美的圓潤蛇頭。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那個惡魔。她靠近了我,驚醒了我,然後連招呼都沒打,就一腳踩在了我的腦袋上!

  我掙扎,反抗,最終被她扔進了水裡。

  當我從水裡爬出來時,我完美的圓腦袋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又醜又扁的三角形頭顱。三角形腦袋是什麼概念?只有毒蛇才是三角形的腦袋!

  從此之後,我的小夥伴們一個個離我遠去。他們說我虛偽,說我以前偽裝得太好。

  T_T人家真的不是毒蛇啊啊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4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1 AM 編輯

第13章 新發現

  搜出來的書信都放在一個小匣子裡,匣子裡除了書信,還有些小物件,題了詩的帕子,首飾,等等。這小匣子是從玉環的置物箱裡翻出來的,捕差直接給抱回來,拿給唐天遠。
  
  所有信的落款都是衛子通。譚鈴音拿著信一封一封地看,嘖嘖嘆道,「果然是情深意重啊。」
  
  最後一封信是約齊蕙私奔的,讓她某時某刻在某處等著衛子通。
  
  信中的時間地點和案發的時間地點基本吻合,這表明齊蕙那日確實主動喬裝改扮出了城,目的是與衛子通私奔。
  
  唐天遠吩咐捕差先去抓捕衛子通,接著他第三次提審了玉環。這麼重要的信件都是在玉環的箱子中發現的,可見齊蕙對她的信任。
  
  這次提審出乎意料地順利。物證在前,玉環無話可說,供認不諱,承認小姐確實與衛子通有私情,她一直當著兩人的信使。這次老爺逼小姐嫁給孫不凡,小姐拗不過父母,只好答應與衛子通私奔。之前與衛子通來往的私信和物品不好帶走,於是小姐托她暫時保管。
  
  唐天遠還是那副閻王似的面癱臉,問道,「之前為何隱瞞實情?」
  
  「回大人,自發現小姐失蹤,老爺便知不妙,讓我們不許提及此事,哪怕是面對縣太爺也不行,他怕敗壞小姐的名聲。現在物證在前,小人再不敢撒謊。」
  
  這倒是個站得住腳的理由。齊員外那日在縣衙便左一句「名節」右一句「名節」,為了所謂名節還故意隱瞞了女兒的婚約。看來在他心目中,名節比女兒的命還重要。
  
  審完玉環沒一會兒,捕差來報告,說衛子通已經抓捕。譚鈴音問唐天遠,「大人,現在升堂,還是明日再說?」
  
  唐天遠垂著眼睛,視線落在桌上,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整件事情透著詭異。既然決定私奔了,說明兩人感情深厚,沒道理奔到一半拆夥兒;以衛子通對齊蕙的感情,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不可能深夜將她一人遺在野外,使凶手有可乘之機;衛子通本人也沒有殺人動機,」他說著,看了譚鈴音一眼,「你怎麼看?」
  
  譚鈴音摸了摸肚皮,「我認為,我們應該先吃晚飯。」
  
  中午吃那麼多,這麼快就餓了,唐天遠掃了一眼譚鈴音的肚皮,搖了搖頭。吃貨!
  
  唐天遠不急著升堂,他得先弄明白案發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猜測衛子通很可能並沒有與齊蕙接上頭,這樣一來後面的事情都可以解釋了。但既然有那封信在,時間地點都確定,他們怎麼可能沒碰上呢?
  
  吃過晚飯,唐天遠提審了衛子通,譚鈴音依然被抓來記錄。
  
  沒等唐天遠問,衛子通先磕著頭哭訴起來,「大人,那天我撒了謊,我對我的表妹並非全是兄妹之情,我對她有非分之想。知道她的死後,我寢食難安,請大人抓出凶手,為我表妹報仇!」
  
  譚鈴音一邊寫著字,一邊抬眼掃了衛子通一眼,看來這小子是個實誠人。
  
  唐天遠淡定地點了一下頭,說道,「本官問你,案發當晚你是否見過齊蕙?何時?」
  
  衛子通連忙搖頭,「沒,我沒見過她。大人,我雖住在齊府,但男女有別,與表妹並不能輕易相見的。」
  
  「所以你們只能通過書信往來?」
  
  衛子通聽此,慌忙說道,「沒有沒有,大人您誤會了。我雖喜歡表妹,但我們之間是清白的,並未踰矩。我從未與她私授書信。」
  
  「你看看這是什麼?」唐天遠使了個眼色,一旁的衙役忙把已經準備好的書信遞給衛子通。
  
  衛子通看到書信,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這,這是我寫的,不不不,這不是我寫的……」
  
  唐天遠重重一拍桌子,「到底是不是你寫的!」
  
  「大人,這字是我的字,可我真沒寫過這封信。我冤枉啊大人!」
  
  譚鈴音與唐天遠對視了一眼,互相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訝。她轉頭對衛子通說道,「你現在寫幾個字給我看看。」說著把紙筆遞給他。
  
  衛子通依言寫了兩行字。因為太緊張,手不停地抖,寫出來的字有些歪。他很不要好意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寫難看的……」
  
  「無妨,」譚鈴音擺手打斷他。她舉著這兩張紙,視線在兩份筆跡上來回掃了幾遍,最終把紙一撂,對唐天遠說道,「大人,玉環的信是偽造的。」
  
  唐天遠也看了一遍,他覺得這兩份筆跡雖然一個工整一個扭曲,但總體上很像,應該是出自一人。於是他狐疑道,「你確定?」
  
  譚鈴音挑眉,「我可是行家。」見他還是不太信,她提筆在另一張白紙上寫了幾個字,展示給唐天遠。
  
  看著與那信紙上幾乎一模一樣的筆跡,唐天遠震驚了。
  
  「彫蟲小技,」譚鈴音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若是多給我些時間,我能模仿得更像,現在這個還差一點火候。」
  
  天才,這是天才!唐天遠很激動,但很快發現他激動的場合不太對勁。他立刻冷靜下來,讓人先把衛子通帶出去,接著又讓譚鈴音把其他信件辨認一番。
  
  結論:全是模仿的筆跡。
  
  也就是說,有人假裝成衛子通和齊蕙通信並騙她私奔。玉環肯定知情並且提供了幫助,否則那人不可能那麼容易就騙過齊蕙。
  
  這是那丫鬟第三次騙縣太爺了,也太狡猾了。
  
  那麼真正寫這信的會是誰?
  
  唐天遠與譚鈴音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十足,齊聲說道,「孫不凡。」
  
  不,不一定就是孫不凡。齊蕙是遠近聞名的美人,思慕她的男子應該不少,未必不是別人買通了玉環。想要確定此人,需要進一步的證據,或是讓玉環招供。可惜玉環狡猾無比,若無鐵證在前,她大概不會說實話。
  
  唐天遠凝眉沉思,眼珠隨著他的思索,緩緩轉動了幾下,最終,他的目光停在譚鈴音的臉上。
  
  譚鈴音看到唐天遠直勾勾地盯著她,感覺不妙,「你你你不會想讓我犧牲色相去誘使孫不凡招認吧?」
  
  「你想多了。」唐天遠說著,又走近了一步,與她面對面不過咫尺,低頭看著她。
  
  譚鈴音回看他。離得這麼近,她看得清清楚楚,才發現縣令大人長得真不錯。她有些緊張,又故作鎮定,「這個……我覺得吧,色誘孫不凡這種事情,你去肯定比我去效果好得多。」
  
  唐天遠不答,目光向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譚鈴音心裡毛毛的,「你到底想幹嘛呀,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
  
  「如果我現在輕薄你,你會怎麼辦?」唐天遠突然問道。
  
  「我會一腳把你踢成太監。」
  
  唐天遠果斷後退幾步,糾結地看著她,見她抬頭挺胸氣勢倍兒足,他扶額搖搖頭,嘆道,「譚鈴音,你就是個流氓。」
  
  譚鈴音特別委屈,「明明是你想輕薄我,怎麼成我流氓了?還講不講理了?」
  
  「我不想輕薄你,我眼光沒那麼差……我只是想知道,其他女人是否也像你一樣,被人輕薄後的第一反應是踢人下邊兒嗎?」
  
  「不是吧,像我這麼機智的姑娘不多見。她們大概會打上邊兒,嗯,搧耳光?」
  
  「搧耳光。」唐天遠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突然微笑。
  
  譚鈴音一縮脖子,「你別笑了,瘆的慌。你到底在笑什麼呀……」
  
  唐天遠回過神來,用摺扇輕輕敲了一下譚鈴音的頭,「我知道孫不凡為什麼要弄個青樓姑娘一樣的髮型了。」
  
  「因為他是變態,我也知道。」
  
  「不,因為他臉上有傷。」
  
  「誒?」
  
  「他輕薄了齊蕙,齊蕙的第一反應是抽他耳光。如果臉只是腫了,一夜之後大概可以消腫,但倘若皮膚被指甲劃破,不可能那麼快完好如初,他只能垂下一綹頭髮遮掩。」
  
  譚鈴音一拍腦袋,「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可是現在我們怎麼證實呢?要親自去撩開孫不凡的頭髮看嗎?他能答應嗎?會不會說我們調戲良家男子,倒打一耙?」
  
  「可以等他睡熟之後再看。今晚本官要親自夜探孫府。」
  
  譚鈴音拍了拍他的肩,「去吧,早去早回,只看臉就行,莫要輕薄人家。」
  
  唐天遠拍開了她的手。
  
  當晚,唐天遠果然去了。譚鈴音一直想知道結果,睡不著,於是守在縣令大人的小院門口等著,像個蹲點跟蹤狂一般。
  
  等到半夜時分,終於把他給等回來,譚鈴音連忙追著問,「怎樣怎樣?」
  
  「他臉上確實有指甲劃傷,現在基本可以確定輕薄齊蕙的人是孫不凡,但這無法作為直接的殺人證據。」
  
  「那怎麼辦?」
  
  「現在夜審玉環,明日昇堂坐案。」
  
  「可是沒有證據。」
  
  「我有辦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46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2 AM 編輯

第14章 真相

  唐天遠不太喜歡嚴刑逼供。
  
  他命人連夜把縣衙裡頭最醜的那一撥男人召集起來,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陣。接著,他把玉環從羈侯所轉移到牢房,和譚鈴音去審問她。
  
  玉環茫然無措,驚駭問道,「大人,小人已經全部招了,為什麼又把我關進牢房?」
  
  「本官問你,衛子通的書信都是如何傳到齊蕙手裡的,可否經過你之手?」
  
  玉環用力點頭,真誠道,「有、有,一般是表少爺把信交給我,由我拿給小姐。」
  
  「衛子通親自把信給你?」
  
  「是。」
  
  唐天遠冷笑,「本官已經使人鑑定過,那些書信上的筆跡全都是模仿的,根本不是衛子通親自書寫,這個你又怎麼解釋?」
  
  玉環低下頭,想了一下解釋道,「我不知道,那書信分明就是衛子通交給我的,那樣的筆跡又如何做的假,一定是衛子通殺了人不敢承認,才謊稱信不是他寫的。」
  
  這人膽子大,就是演技不好。唐天遠搖了搖頭,嘆道,「那人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使你這樣不知死活,死鴨子嘴硬?」
  
  「小人不懂大人的意思。」
  
  「不懂嗎?譚師爺,給玉環姑娘講一講,勾結外人、謀害主人在我大齊該判什麼樣的刑罰。」
  
  譚鈴音面容嚴肅,「故意殺人,當判斬監侯;殺主,罪加一等,當五馬分屍,夷三族。也就是說,不僅你死,你父母兄弟姑姑姥爺小舅媽……都得死。」
  
  譚鈴音哪裡懂刑律,這都是她胡編的,實際刑罰並沒那麼重。不過玉環只是個見識短淺的丫鬟,聽罷並不起疑,只是驚恐道,「我沒有要害小姐!」
  
  譚鈴音點了點頭,「哦,沒有殺人,但還是勾結外人哄騙主人了。這樣可以輕一些,遠放邊疆充軍妓。軍妓就是供軍營裡的將士們玩樂的,跟青樓裡的姑娘差不多,但是不能賺錢,你懂嗎?」
  
  玉環哭道,「我沒有!你們冤枉我,我沒有勾結外人,那信就是衛子通寫的,明明就是他殺了小姐!」
  
  唐天遠遺憾地看著她,「還是不招,看來只能充軍妓了。本官行個好,讓你提前體驗一下軍妓的生活,」說著,轉頭向外喊道,「把兄弟們都帶上來吧。」
  
  外頭便呼啦啦進來幾個男人,一個比一個長得奇形怪狀。有的獐頭鼠目,有的黑臉焦須,還有人臉上一塊紫黑的胎記,別具一格。
  
  玉環簡直要嚇死了,「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唐天遠挑眉,笑出幾分邪氣,「還用問麼,我看你細皮嫩肉的,不如先讓這幾位弟兄嘗嘗鮮。」
  
  配合著縣太爺的話,那幾個男人紛紛淫-笑起來,放肆地打量著玉環。
  
  玉環大驚失色,突然轉身要往牆上撞,唐天遠反應極快,手中摺扇飛出,正中玉環膝蓋。她跌倒在地,扶著膝蓋,臉色發青。
  
  唐天遠冷道,「想死也可以,你死了之後本官會把你扒光了放在鬧市區懸屍示眾,讓大家都看看謀害主人的下場。」
  
  雖然知道是在演戲,譚鈴音還是禁不住抖了一下。這縣太爺真是個變態。
  
  玉環掙扎道,「你是朝廷命官,不能草菅人命。」
  
  「你和我玩兒花招,本官只好奉陪到底。官就是天,本官想怎樣就怎樣。我再問你最後一次,那個人到底是誰?」
  
  玉環沉默不語。
  
  「看來你更想陪兄弟們玩兒玩兒,本官就如你所願。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麼,上吧。譚師爺,我們走。」唐天遠說著,不再看玉環,帶著譚鈴音轉身離去。
  
  那幾人果真撲上去,一邊說著渾話,一邊要解玉環的衣服。
  
  玉環一邊哭一邊掙扎慘叫,「不要!」
  
  唐天遠和譚鈴音已經快走到門口,譚鈴音聽到玉環的啼哭,有些不忍心,剛想回頭,卻被唐天遠一把攬住肩膀,「別壞事!」
  
  這樣的動作太親密了,譚鈴音連忙推開他,「別拉拉扯扯的。」
  
  「你當我願意?」唐天遠誇張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
  
  這時,玉環高聲叫道,「我說!我說!我說!!!」
  
  「停,」唐天遠吩咐了一聲,大家便退開。他走回去,坐在一把椅子上,「說吧。」
  
  玉環猶豫地左右看看,心有餘悸,「大人,可否讓他們先出去?」
  
  「不可,你若不說實話,我還得把他們叫回來,麻煩。就這麼說吧。」
  
  玉環抖了一下,終於不敢再有僥倖心理,老老實實地招了。
  
  原來那齊蕙與衛子通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人都有些心思,可惜衛子通是個寄人籬下的窮小子,齊員外堅決不會把女兒許配給他。兩人再大些,不得不避嫌了,便也不怎麼見面了。雖然不能見面,彼此的相思卻未減半分。衛子通知道自己家世不好,怕齊蕙跟著他受苦,所以並不敢主動糾纏齊蕙;齊蕙是個姑娘家,面皮薄,也不好主動去勾他。
  
  齊蕙芳名遠播,愛慕她的人很多,孫不凡是其中之一。孫不凡本身生得俊秀,風度翩翩,他對自己的外表相當自信,於是就覺得只有齊蕙那樣的美人才配得上他。有一次齊家小姐出門遊玩,恰好被孫不凡見到,自此驚為天人,非卿不娶。
  
  孫不凡知道玉環是齊蕙的丫鬟,便有意和她套近乎,想通過她轉遞相思之意。玉環把孫不凡寫的信拿給齊蕙,齊蕙看了,把玉環罵了個狗血淋頭。玉環心中不忿,一沖動,就在孫不凡面前把齊蕙和衛子通的事情說漏了嘴。
  
  彼時孫家與齊家已經在議親,許多人認為這樁親事是天作之合,孫不凡便理所當然地把齊蕙看作自己未來的妻子。未來的妻子心中想著別的男人,這讓孫不凡十分惱怒。他讓玉環幫忙找來了衛子通的筆跡,模仿著他的筆跡和語氣,寫了封信給齊蕙,想以此試探齊蕙的忠貞。齊蕙很快回了信,含羞帶怯又情意綿綿。孫不凡十分生氣,又接著給她寫了第二封,第三封……終於,在孫家即將下聘禮之前,他以衛子通的名義約她私奔了。
  
  「我以為孫公子這樣做,只是想當面給小姐一個教訓,好讓她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才幫小姐出主意,還幫她遮掩。但我沒想到的是……」玉環說到這裡,又擦起眼淚。
  
  譚鈴音皺眉,「就算你不知道你家小姐會被害,但你肯定知道她一旦應約私奔,必然會遭到孫不凡的羞辱,為什麼還眼睜睜地看著她去?而且又是深更半夜的,還出城,她一個弱質女子,孤身一人,你不怕她出意外嗎?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
  
  「我……」
  
  「那孫不凡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說!」
  
  玉環癱坐在地上,兩眼無神,「我承認,我一直對小姐懷恨在心。她對我並不好,時常打罵我。生了氣也撒到我頭上。眼看著孫公子戲耍她,我確實有些幸災樂禍……但我真不知道她會被人害死,如果知道,我肯定不會那樣做,真的!」
  
  唐天遠點了點頭,問道,「那麼你可願當堂作證,指認孫不凡騙你家小姐深夜出城?你若願意,本官可以寬大處理,讓你少在牢裡待幾年。」
  
  玉環猶豫了一下,答道,「我願意。」
  
  譚鈴音讓她在口供上畫了押,這場審訊便結束了。
  
  走出牢房,外頭天光微亮,黎明的空氣積聚了一夜的沉靜,清新中帶著一絲潮氣。譚鈴音看著東邊兒天空上漸漸亮起的魚肚白,問唐天遠,「你怎麼知道那個方法一定對她有用?」
  
  「這種方法對大多數女人都有用。」唐天遠答。
  
  譚鈴音不屑,「對我就——」
  
  唐天遠不等她說完,立刻打斷她,「我不會那樣對你。」
  
  譚鈴音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回應點什麼。
  
  「萬一你把我的人都踢成太監,得不償失。」唐天遠扭過臉,解釋道。
  
  ***
  
  兩人一同吃了早飯,又湊在一起討論了一回案情。期間唐天遠跟仵作密謀了些事情,譚鈴音不得而知。
  
  玉環的證詞只能證明孫不凡那晚見過齊蕙,他們尚無直接的證據表明孫不凡就是殺人凶手,一切要等今天的堂審過後再說。
  
  而且,唐天遠總覺得玉環還有事情瞞著他沒說。
  
  刑事案件的堂審都在大堂。本案相關人員包括齊蕙的父母和哥哥、衛子通、孫員外及其兒子孫不凡,都已在大堂裡等候。這些人都是今早才得知要升堂,猝不及防被拉過來的。
  
  譚鈴音負責筆錄,本來縣丞周正道也可列座旁聽,不過被唐天遠臨時派去下基層了。
  
  唐天遠身著官服,頭戴烏紗,端坐在山水朝陽圖之前、明鏡高懸匾之下,面如朗月,五官英挺,一身正氣,通身籠罩著一種「妖魔鬼怪見之退避」的震懾感。用譚鈴音的話說就是,他就算不當縣令,當個降妖除魔的道士,那也是前途無量的。
  
  前途無量的縣太爺重重一拍驚堂木,「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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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再重複一遍,本文雙c,1v1。老子費心巴力整這麼個設定容易麼,古代所謂保守都是留給女人的,男子到二十歲還是處男的要麼是屌絲窮光蛋要麼就是斷袖,賈寶玉那麼喜歡林黛玉,照樣睡襲人睡碧痕還跟秦鐘蔣玉菡勾搭,這不是特例……所以想把英俊瀟灑自小被無數美女環繞的直男探花郎寫成處男總要找個理由吧,總不能真是在練童子功吧……

  我知道小說就是YY,但我作為作者,偏好尊重事實的YY。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男人,不可能生下來就有守身如玉的覺悟。我真寫不出來這種= =
  
  順帶說一下,本文的設定參考的是明代。明代中後期,隨著資本主義萌芽的產生,社會上有過一種帶著資本主義色彩的思想解放的潮流,比如商人階層地位的提升,比如婦女意識的覺醒和女性解放的萌芽(思想家李贄就幫整個女性群體說過話),還有就是性解放。《金瓶梅》在明代的話本小說裡只能算小清新,真正重口味的書我要是說出來肯定會嚇壞小盆友。而且明代後期中下層女子比我們想像的要奔放得多。馮夢龍編了兩本民歌集(《掛枝兒》《山歌》),裡面好多偷情的民歌,很搞笑,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總之本文的背景設定是古代,然後其中加了一部分思想啟蒙的元素,如果單純把女主寫成古代那種三從四德的女子,我本人也會略感蛋疼的。我是這個背景世界的構造者,我會對它的歷史邏輯負責。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4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2 AM 編輯

第15章 堂審

  按照慣例,縣令在大堂審案時,百姓是可以在門外圍觀的。今兒是唐天遠接任縣令以來的第一次堂審,又是命案,前來圍觀的百姓裡三層外三層,把縣衙圍得水洩不通。有些人幹脆生意也不做,專程收了攤子來看縣太爺辦案。也有婦人在人堆後頭踮腳,想看看傳說中英俊的縣太爺有多英俊。
  
  譚清辰抓住商機,在大堂外頭支了張桌子,讓夥計擺了涼茶和切好的西瓜來賣,生意火爆。他自己拎著個半舊的蒲扇,站在外面,笑看著裡頭一本正經做記錄的譚鈴音。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譚鈴音是認不出譚清辰的。
  
  今兒孫不凡依然留了他那花魁髮型,雖然不得不跪在被告石上,卻是氣定神閒。
  
  譚鈴音清了清嗓子,起身念了一遍訴狀,她的嗓音清亮婉轉,甚是動聽。訴狀敘述了案發的整個過程,指出孫不凡的兩條罪狀:誘拐良家女子,殺人。
  
  人群中傳來一陣議論聲。不少人對著孫員外的後背指指點點。女兒傢俬奔是大事,這是不守婦德的集中體現,放在以前是要沉塘的。當然,現在這個朝代,由於歷史原因,民風相對開放,但私奔這種事情,也足夠十里八鄉看一陣熱鬧了。
  
  孫員外夫婦羞得滿面通紅,低頭不敢言語。
  
  譚鈴音氣不過,重重一拍桌子,「吵什麼吵!」
  
  她這一嗓子氣勢十足,人群頓時息聲。譚鈴音指著孫不凡,對人群說道,「他才是凶手!齊蕙明明是受害者,你們不幫受害者說話,反倒指責她,難道想當殺人者的幫凶?!」
  
  這帽子很大,平頭百姓哪個敢接,於是齊刷刷地開始罵孫不凡。
  
  「肅靜!」唐天遠又拍了一下驚堂木。他往譚鈴音的方向掃了一眼,看到她果然在揉方才因太過用力拍桌子而疼痛的右手。這暴脾氣,也不知以後何人能受得了她。唐天遠輕輕搖了一下頭,想笑,又很快把笑意憋回去。
  
  「孫不凡,你可認罪?」唐天遠問道。
  
  孫不凡答道,「草民不認,草民冤枉。那訴狀所說全是子虛烏有,請大人明斷。」
  
  「你的意思是說,你並沒有寫信給齊蕙,也從未約她私奔。案發當晚,你也沒見過她?」
  
  「是。」
  
  唐天遠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驗屍結果表明,齊蕙在被害之前曾經被輕薄過,而她被輕薄後的第一反是掌摑那登徒子。」
  
  他說到這裡,外面老百姓又開始議論:嘖嘖嘖,被輕薄了!
  
  譚鈴音兩眼冒火地瞪過去。她的眼睛本來就大,再這樣死死地瞪著,像是下一步就要撲上來拚命,看著甚是駭人。她雖然看不清楚圍觀群眾,他們卻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於是趕緊轉移話題:「燒死殺人犯!」
  
  唐天遠又讓他們肅靜,接著說道,「孫不凡,既然你否認當晚見過齊蕙,那麼你臉上的指甲抓傷因何而來?」
  
  孫不凡不自覺地捂了一下臉,剛要開口,唐天遠打斷他,「來人,驗傷。」
  
  兩個衙役上前按著他,一個仵作在他臉上仔細看了看,說道,「回大人,孫不凡臉側確實有抓傷,時間是兩三天左右,現已開始脫痂。」
  
  唐天遠點點頭,總結道,「所以你自從那晚被齊蕙抓傷之後,便換了髮型,好遮掩傷口,是也不是?」
  
  孫不凡的眼珠轉了轉,答道,「大人想多了。我確實是因臉上有傷,才想了這個方法遮掩,但這抓傷本是一不小心招惹了一隻野貓所致,與齊小姐並無干係。人命關天的大事,大人只憑這樣一個傷口便斷了,太過草率。草民不服。」
  
  「只憑一個傷口,本官也不會輕易定罪。來人,帶證人玉環。」
  
  玉環便被帶上來。她昨夜幾乎沒睡,又受到了驚嚇,現在形容十分憔悴,眼下一圈烏青,鬼一般。她進來給唐天遠磕了個頭,接著便低著頭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期間看也不敢看孫不凡一眼。
  
  齊員外聽說自己丫鬟竟然幹出這種事情,氣得破口大罵,上來要踢打她,被一旁的衙役按住了。
  
  玉環說完,唐天遠看著孫不凡,「你還有什麼話說?」
  
  孫不凡似乎早知會出現這一幕,他從容答道,「玉環在做偽證,與衛子通聯手陷害於我。」
  
  「你說她做偽證,可有證據?」
  
  「有。此人暗戀我,求而不得,因愛生恨。她恨我。」
  
  這也太自戀了,譚鈴音停筆,搖搖頭,看看孫不凡又看看玉環。她發現玉環一直哭著搖頭,並不答話。這個……不會被孫不凡說中了吧?
  
  孫不凡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個荷包並一把絲線,「這是端陽節那日玉環姑娘主動送與我的荷包和五色線。我對玉環姑娘的錯愛一直沒有回應,玉環姑娘便因此生恨,想了辦法故意誣陷我。」
  
  「玉環,本官問你,這是否真的是你贈與孫不凡的?」
  
  玉環沒說話,流著眼淚點了點頭。
  
  原來縣令大人沒感覺錯,玉環還真有事瞞著。譚鈴音理解玉環對於此事的難以啟齒,可是這件事在關鍵時刻被孫不凡抖出來,就會使他們陷入被動。
  
  「大人,」玉環抹了一把眼淚,說道,「我確實送了孫公子這些東西,但我以項上人頭擔保,我方才所說也全是實話。這孫不凡故意誘引我家小姐,藉機害死了她,請大人為我家小姐做主!」
  
  孫不凡冷笑,「大人,需不需要草民提醒您,根據大齊律法,與被告有仇之人不能作證。」
  
  這可難辦了。譚鈴音擰眉看向唐天遠。
  
  唐天遠給她回了個安撫的表情,轉而對孫不凡說道,「看來你對大齊律法研究得挺透徹,那麼你是否知道,本官若是想定你的罪,還需要什麼?」
  
  「自然是需要證據。」
  
  「孫不凡,你以為你把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你料錯了一點。你只當你掐死了齊蕙,其實當時她並沒有死。」
  
  孫不凡面色霎時一變,但很快恢復鎮定,「大人真會說笑話,我聽不懂什麼掐死不掐死的。不過,既然齊小姐沒死,為何不讓她出來一見?」
  
  唐天遠嘆了口氣,「她當時沒死,不過後來還是死了。死因不是窒息,而是後腦遭到重擊。也就是說,她是滾落到山坡之下,被石頭磕到後腦才死去的。」他說著,面露不忍,連連搖頭。
  
  譚鈴音奇了怪了,仵作的驗屍報告是她親自整理是,那上面不是這麼說的呀。她不露聲色地看了縣令大人一眼,接收到後者平靜的眼神。譚鈴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反正她就是從這種平靜無波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意思,於是她自信滿滿地提著筆,看了孫不凡一眼,滿臉寫著「你這凶手死定了」。
  
  孫不凡聽了唐天遠說的這些話,也跟著表示了一下遺憾,接著說道,「不知大人說這些意在如何?」
  
  「我的意思是,在你扛著齊蕙的屍體上天目山的時候,」唐天遠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仔細觀察孫不凡的表情,看到他雖強作鎮定,但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唐天遠繼續說道,「她其實醒過來一次。」
  
  這話就有點瘆人了,在場之人都聽得心裡毛毛的。譚鈴音握著筆的手差一點抖起來,幸好她訓練有素。她低著頭,默默地想,大人以您這才華,不寫小說真是可惜了。
  
  孫不凡想要維持鎮定的神色已經有些困難了。他拉長臉,面容微微扭曲。
  
  唐天遠在這種異樣的氣氛中繼續淡定地講故事,「齊蕙在醒來之後,知道自己此番性命不保,為了留住證據,好讓人找出真兇,她在死前拚命做了一件事情。」
  
  眾人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他調動起來了,外頭圍觀的老百姓全都息了聲,伸著脖子瞪著眼,等待縣太爺的下文。結果縣太爺真像個說書先生,到此打住,賣起了關子。
  
  唐天遠微微一笑,看向孫不凡,「你知道是什麼嗎?」
  
  圍觀群眾:到底是什麼啊啊啊!!!
  
  「我不懂大人在說什麼。」
  
  唐天遠的目光向下移,停在孫不凡的腰上,「孫公子這條腰帶不錯,在哪裡做的?」
  
  圍觀群眾:誰關心腰帶啊啊啊!!!
  
  孫不凡也沒想到這縣令突然問及此,想也不想答道,「盛寶齋。」
  
  他此刻所圍的腰帶與昨天的一樣,正是那條金絲編就、鑲了許多綠松石的。這些綠松石都被打磨成薄片狀,形狀大小不規則,一條腰帶上有好幾十塊,最大的有紅棗那麼大,小的如黃豆粒。
  
  「來人,把物證端上來。」唐天遠話音剛落,便有人端著個托盤上前。托盤上鋪著紅綢布,紅綢布上躺著一枚小如黃豆粒的青綠色寶石。
  
  唐天遠解釋道,「這是死者掌中發現的,被她緊緊攥在手中。本官當時不解這是何意,直到昨天見過孫公子,這才瞭然。齊蕙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偷偷在你的腰帶上挖下來一小塊綠松石。此時的你扛著她緊張地爬山,並未察覺,使她得手。齊蕙心思通透,故意挖了最小的一塊,不致使你發現之後銷毀證據。你這腰帶上綠松石繁多,且不規則,丟一粒小的,確實不容易察覺,這才給本官留下破案的契機,這也算是蒼天有眼了。」
  
  這一番話下來,圍觀群眾們鼓掌叫好聲不斷。
  
  孫不凡看著那綠松石,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唐天遠繼續說道,「你若不信,自可當堂解下腰帶檢查,看看本官是否冤枉了你。」
  
  見孫不凡站立不動,也並不回答,唐天遠招呼左右衙役,「你們幾個,幫孫公子脫下腰帶好生檢查。」
  
  幾人得令,按著孫不凡幫他解下腰帶,把腰帶仔細翻看了一會兒,回道,「大人,這腰帶上確實有個坑窪處。」說著,把托盤上的小綠松石拿過來一扣,嚴絲合縫。
  
  「孫不凡,物證在前,你還有何話可說?」
  
  孫不凡掙開眾人,面目猙獰,「人是我殺的又怎樣,她不守婦德,本就該殺!」

-----------------------------
  
作者有話要說:

  來個小劇場:

  譚鈴音:就這想像力,你不寫小說可惜了。

  唐天遠:說得對,【搓手】我要寫個妙妙生暗戀唐飛龍的故事。一定要動人心魄又可歌可泣。

  譚鈴音:別、別這樣……

  唐天遠:好,那就換一個。寫個妙妙生明戀唐飛龍,然後把唐飛龍騙上床的故事。

  譚鈴音:騙上床= =

  唐天遠:哎呀好激動,現在就寫。去,去古堂書舍找幾本參考書來,要圖文並茂姿勢齊全的。

  譚鈴音:QAQ

  ——未完待續——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4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4 AM 編輯

第16章 咳

  在唐天遠的追問下,孫不凡講了自己殺人的一些細節。整個過程與譚鈴音腦補出來的段落差不多。孫不凡見齊蕙果然應約,於是跳出來一通羞辱。齊蕙得知事情全是孫不凡所為,又羞又憤,兩人發生了口角。後來孫不凡輕薄齊蕙,齊蕙回搧耳光,再後來孫不凡一怒之下掐死了她,就近拋屍天目山。
  
  孫員外沒想到自己兒子竟做出這種事情。此事來得突然,他今早才聽說自家和命案牽扯上,此刻聽到兒子承認,早已嚇破了膽,跪在地上砰砰磕頭,說自己一把年紀老來得子云雲,求縣太爺開恩。
  
  唐天遠搖頭,「只有你兒子的命是命,人家女兒死了就是活該嗎?」
  
  齊夫人早已泣不成聲,撲上來要撕打孫不凡,兩個衙役攔著她,不教她在公堂上撒潑。齊員外聽到縣太爺的話,也紅了眼圈。自家養了十幾年一個如花似玉的孩子,不管她做了什麼事,一下子沒了,當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
  
  譚鈴音很快寫好了口供,讓孫不凡當場畫了押。畫完押,這事兒就算蓋棺定論了。唐天遠掃了幾眼口供,伸手從面前的籤筒裡摸出一根紅色令簽。衙門裡的堂審,令簽的顏色是有講究的:黑色代表一般的刑罰,紅色代表死刑。
  
  孫員外看到縣令要判死刑,忽然叫道,「大人。」
  
  此刻唐天遠已經把令簽拿出來,正停在半空中,要落不落。許多人的心臟都跟著提起來,屏住呼吸盯著那鮮紅的令簽,彷彿那是一把染血的利刃,下一步就可以直插孫不凡的心臟。
  
  「何事?」唐天遠問道。
  
  「大人,草民以為我兒殺人也是事出有因,畢竟是齊家小姐不守婦德在先。」言外之意,孫不凡罪不至死。
  
  譚鈴音聽到這話,十分不服,剛要反駁,卻被唐天遠制止。唐天遠先掃了一眼堂下跪著的孫員外,見他的目光鬼鬼祟祟,大有深意,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微微搓了一下。
  
  哦,想拿錢買命。唐天遠眯了眯眼。看來這孫員外很擅長這種勾當,也不知從前幹過多少次。唐天遠的操守很牢固,以他的眼界,也不會把一個地方鄉紳的賄賂放進眼裡。
  
  「姑娘未出閣,在家不管做了什麼,自有父母管教,別人插手不得。孫不凡誘騙女子在先,草菅人命在後,當判——」唐天遠說著,把紅色令簽重重往地下一擲,「斬監侯。」
  
  ***
  
  唐天遠在老百姓的一片讚譽之聲中退堂了。譚鈴音低著頭,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縣太爺身後。她滿腦子都是今日堂審的各種轉折,怎麼想也想不通其中關竅。走在前面的唐天遠聽到譚鈴音神叨叨的自言自語,轉身想同她說話。譚鈴音走著神,沒剎住腳,一不小心就直接扎進了唐天遠懷裡。
  
  唐天遠揪著她的後衣領把她提開,嫌棄道,「你又想非禮我嗎?」
  
  「……等等,什麼叫『又』想?我什麼時候非禮過你?」
  
  太多了。唐天遠才不想跟女人掰扯這些,他轉身走進退思堂,坐在案前休息。譚鈴音湊過來說道,「大人,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唐天遠挑眉看了她一眼,「想讓本官指點你?」
  
  「咳,嘿嘿。」譚鈴音自知她和這縣令大人相處得不算友好,現在有事求教,姿態自然要放得低一些。看到他活動肩膀,譚鈴音連忙走到他背後,幫他又按又捶又捏。
  
  她手上的力度恰到好處,把唐天遠略有些發酸的頸背揉得甚是舒服。然而身上舒服了,心裡頭卻彆扭開了。前面說過,唐天遠看起來一本正經,實際有某些說不得的癖好。現在隔著單薄的衣服,他感受著譚鈴音又小又圓、又軟又彈的指肚,不用閉眼都能想像到此刻那雙手在他肩上是怎樣的光景。舉凡美麗的東西,越是看不到,越是吸引人。唐天遠一個血氣方剛的老處男,哪裡經得起這種撩撥,他連忙躲開,沒好氣道,「去去去,這點事都辦不好,要你何用!」
  
  譚鈴音看看自己的雙手,有些無辜,她捏得挺好的呀。
  
  唐天遠恨鐵不成鋼的搖頭,「算了,倒杯茶來。」
  
  譚鈴音連忙倒了茶,雙手捧給唐天遠。唐天遠不願看她笑咪嘻嘻的臉,更不願看她的手,他扭過臉去,單手去接茶碗,手指卻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唐天遠像是碰到毒蛇一般,連忙收回手,此時譚鈴音也已經鬆開了手,茶碗便翻到桌上,茶水湧出來,順著桌沿嘩啦啦流下去,落到唐天遠的腿上、胯間。
  
  唐天遠:「!!!」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的臉色一下變了,頓感不妙,「大人您怎麼了?」
  
  「誰叫你倒熱茶啊!」唐天遠捂著兩腿之間,怒吼。
  
  譚鈴音一縮脖子,「熱茶比較有誠意嘛……」
  
  可是熱茶會燙到JJ啊!
  
  可誰他媽想到熱茶會燙到JJ啊!!!
  
  唐天遠無力地指了指門口,「出去!」
  
  「哦。」譚鈴音沮喪地轉身離開。
  
  「在門口守著,任何人不許進來。」唐天遠不放心,補充道。
  
  等到譚鈴音離開,唐天遠連忙脫下褲子,顧不得大腿上被燙到的部分,他首先認真檢查了一番小兄弟。還好還好,應該只是受到了驚嚇。熱茶流到桌沿時已經消散了一部分熱度,衣服雖然薄,也阻擋了一部分,因此到達小兄弟時已經不具備絕對的殺傷力,只不過有點疼而已。
  
  褲子已經濕了,唐天遠暫時不打算穿回去。他的小兄弟還有些疼,他就這麼撩著袍子,晾著JJ,神情嚴肅地思考要不要找個郎中看一下。
  
  外頭譚鈴音等了一會兒,聽不到縣令大人的動靜,於是問道,「大人,您還好嗎?」
  
  「不好。」
  
  「您哪裡不好啊?」
  
  「……」一定是故意的,這流氓。唐天遠沒理會她,抬手在小兄弟上方扇了幾下,加快散涼。
  
  譚鈴音聽不到回答,又換了個話題,「大人您餓了嗎?」
  
  唐天遠沒好氣道,「已經氣飽了。」
  
  「要不我讓他們把飯端過來?」
  
  「不用。」
  
  譚鈴音頓了頓,又問道,「那我能去吃飯嗎?」
  
  吃吃吃,就知道吃!唐天遠很不高興,他在這裡像個變態一樣晾JJ,罪魁禍首卻一心惦記著吃飯。
  
  於是唐天遠故意拖著不許譚鈴音走,他晾了好一會兒JJ,終於他自己也餓了,便把尚潮濕的衣服穿回去,走出退思堂。
  
  譚鈴音在飢餓中反思了一會兒,也有些回過味了。縣令大人應該不只是被浸濕了衣服,他應該是被燙到了。她低頭不敢看他,「你沒事吧?」
  
  「你看我像沒事嗎?」
  
  譚鈴音低著頭,目光自然地停在斜下方——她看到縣令大人衣服下襬上殘留的一大片水痕,於是搖了搖頭,語氣真誠,「不像。」
  
  唐天遠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那水痕在腰往下,大腿前側,這位置,這形狀,怎麼看怎麼像是……失禁。
  
  唐天遠臉一黑,再沒搭理譚鈴音,自己回內宅換衣服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50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5 AM 編輯

第17章 近墨者黑

  下午的時候,譚鈴音從醫館買了點治燙傷的藥膏,去了縣令大人的院子。她覺得這事兒確實是她不好,她是講道理的人,總要和他認個錯的。
  
  當然,譚鈴音身為一個沒出閣的姑娘,是不會往男人那個地方想的。倘若知道了縣令大人最關懷的是他小兄弟,她怕是再也不敢提此事了。
  
  唐天遠正在樹蔭下乘涼看書,看到譚鈴音來給他送藥,他冷哼,「等你的藥,黃花菜都涼了。」他已經找過郎中,郎中說完全無礙。因此唐天遠現在心情還算不錯。
  
  「對不起。」譚鈴音態度誠懇。
  
  唐天遠挺不適應這樣的譚鈴音,軟得像個無害小白兔,讓他都不忍心罵她了。他放下書,說道,「算了,本官大人大量,不和你計較。」
  
  譚鈴音坐在唐天遠旁邊,「大人,您還沒跟我說今天的堂審是怎麼回事呢。」
  
  這時,香瓜端來了一盤瓜果並一壺茶,放在石桌上。譚鈴音看到盤中有新鮮的荔枝,頓時眼前一亮。
  
  唐天遠發現譚鈴音也就這點出息了,注意力隨時都有可能被吃食吸引走。
  
  譚鈴音摸了一個荔枝,剝開,先遞給唐天遠,狗腿道,「大人,您先吃。」
  
  「還算有眼力。」唐天遠誇了她一句,並沒有接,而是直接低頭,張口把荔枝吃掉了,目光掃過那沾著汁水的指尖,他趕緊把視線移開。
  
  譚鈴音這時候狗腿一下也不過是想聽一聽今天堂審的玄機;唐天遠被譚鈴音小心伺候著,覺得蓋過她一頭,自然心情舒暢。倆人這裡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不想這畫面刺激到第三個人。
  
  香瓜本就極討厭譚鈴音,此刻看到她如此,便笑道,「譚師爺確實有眼力價兒,又能幹,不光要幫著少爺料理公務,連我們丫鬟的差使也包攬了,讓人心服口服。」
  
  譚鈴音覺得,先不說自己到底有沒有失禮,不管怎樣,還輪不到一個丫鬟來當面搶白她。她扔開荔枝殼,擦了擦手指,並未與香瓜說話,而是看著唐天遠,笑道,「大人您真調-教的好奴才。我家中的丫鬟就都笨嘴拙舌,根本拿不出手。她們若是有這小丫鬟一半的口齒伶俐,我也就燒高香了。」
  
  唐天遠剛才聽到香瓜的話,已經不太高興了。他雖然不怎麼喜歡譚鈴音,但她坐在這裡就是客,哪有主家丫鬟搶白客人的道理。香瓜平日裡挺本分的,今天簡直丟他的臉。唐天遠把臉一板,說道,「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敢這樣沒規沒距,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香瓜眼圈一紅,告了錯,提著托盤走開了。
  
  唐天遠看著譚鈴音,嗤笑,「挺會吹牛。還丫鬟?我怎麼沒見過你的丫鬟?」
  
  譚鈴音又摸了一個荔枝,熟練地剝開,堵上了嘴。唐天遠看著她只顧自己吃,並不給他剝了,他心頭飄過那麼一絲遺憾。
  
  兩人邊吃邊談起正事。
  
  「大人,齊蕙的死亡原因真的是頭部撞擊嗎?可是仵作一開始並不是這麼說的。還有,她真的在死前留了證據嗎?就是那個綠松石?」譚鈴音拋出一串問題。
  
  唐天遠搖頭,「都沒有。」
  
  「啊?」
  
  唐天遠解釋道,「死亡原因是假的,證據也是假的,那都是我編的,為了詐孫不凡。」
  
  「……大人您可真能編啊。」
  
  「不及你妙妙生的萬分之一。」
  
  「咳,」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可綠松石那個證據,比真的還真,您是怎麼找到那樣一塊綠松石的?又是如何知道孫不凡的腰帶上剛好缺一塊?」
  
  「很簡單,那是我親自挖下來的。」
  
  「……」很難想像這人模狗樣的朝廷命官偷挖人腰帶時是個什麼樣子,譚鈴音撓了撓後腦勺,「你什麼時候挖的?」
  
  「昨天晚上,夜探孫府的時候。」
  
  「也就是說,這是你昨天晚上才想出來的對策?」
  
  唐天遠點了點頭。
  
  譚鈴音掰著手指列舉此計畫的成功需要滿足的條件,「首先,你得確定他那天上山時確實圍了這條腰帶。」
  
  「昨晚順便抓了個人現問的,他那日白天圍了這條腰帶,晚上想要出門,不會另尋衣服,否則容易驚動服侍的下人。因此他白天穿的什麼,晚上便會穿什麼。」
  
  譚鈴音點點頭,「然後,你還得保證你挖了之後不會被他發現。」
  
  「富家公子並不會太注意自己這些東西,都是貼身服侍的人去注意。丫鬟們一旦發現腰帶有損,是不會讓他佩戴出門的。他既然圍著這條腰帶來公堂受審,就說明沒有發現。」
  
  譚鈴音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唐天遠補充道,「其實就算發現也沒關係,那麼小一粒寶石,誰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時候丟的。只要腰帶沒被銷毀,我就可以拿這個當物證。」
  
  「可是你又怎麼知道他當時是扛著齊蕙、並且齊蕙的頭朝後?」
  
  「首先,孫不凡殺人應該是臨時起意,帶著麻袋前去裝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其次,他拋屍的目的是不讓人發現屍體,要不然直接往湖裡扔就行,用不著上天目山。這說明他當時十分心虛、害怕,想快一點處理掉屍體。扛著屍體上山是最方便有效的方式。同理,屍體頭朝後也是最省力的方式。以上只是我的猜測,今天堂審時察言觀色,進一步證實。另外,一個人在特別緊張的時候,注意力會收縮到某一點,而無暇顧及其他。所以孫不凡事後也不會想清楚屍體是否真的動過、並且碰過他的腰帶。」
  
  「環環相扣,滴水不漏。高,實在是高。」譚鈴音豎起了大拇指。這麼多天以來她還是第一次佩服這位縣令大人。
  
  「知道嗎,」唐天遠眯眼笑,「本官之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你這個計畫,就是想看看你崇拜我的樣子。」之前總是被妙妙生氣得夠嗆,現在看到她這樣,唐天遠覺得身心舒暢,總算扳回一城。
  
  譚鈴音由衷讚道,「大人,你雖然是個色魔,不過還挺聰明的。」
  
  唐天遠收起摺扇,用扇柄輕輕點著石桌,「打住。譚鈴音,你才是色魔。」
  
  「你是色魔。」
  
  「你是色魔。」
  
  「你是你是你是。」
  
  唐天遠蹭地站起身,「好,既然你總說本官是色魔,本官今日就色一個給你看看。」說著作勢要解腰帶。
  
  「啊啊啊!」譚鈴音起身跑開了。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她沒有捂眼睛。
  
  唐天遠留在原地冷笑,果然對付流氓就該用更流氓的辦法。
  
  短暫的得意之後是深沉的悲哀,唐天遠扶著額,憂傷地進行反思,他好好一個謙謙君子,怎麼就變成這樣的無賴了。一定是因為近墨者黑,那個譚鈴音尤其黑。
  
  這邊譚鈴音跑出縣令大人的院子之後沒有回住處,而是去了古堂書舍,找譚清辰。她對著譚清辰,笑嘻嘻地攤開手,「清辰,看這是什麼。」
  
  譚清辰看到她手中的幾顆荔枝,眼睛一亮。荔枝是嬌貴的東西,不易保存,從產地運到別處時,總容易變味,因此必須快馬加鞭,這樣一來運輸成本陡增,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
  
  「縣令大人那裡的,我出來的時候順手拿了幾個,你吃。」譚鈴音說著,把荔枝都放在他手裡。
  
  譚清辰搖了搖頭。
  
  「放心,我已經吃過了,這個東西吃多了上火。」
  
  譚清辰聽此,便笑著接過來,另一手抬起來輕輕拍了拍譚鈴音的頭。
  
  譚鈴音偏頭躲開,「沒大沒小。」
  
  倆人正說著話,突然,後院裡有人高喊道,「走水了!」
  
  姐弟二人吃了一驚,只見小莊從後院衝進來,「老闆,柴房走水了!」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譚鈴音似乎聞到了一陣煙燻火燎的氣味。她想去後院看看,被譚清辰制止了。
  
  譚清辰自己去了後院,帶領夥計們滅火。
  
  這門臉本來是一體的,前面開店,後頭住人。譚鈴音不放心,也跟過去,看到柴房竄起火舌,冒著滾滾的濃煙,清辰正帶著幾個夥計提著大木桶潑水。
  
  左鄰右舍的男人們看到火起,也趕過來幫忙。
  
  譚鈴音眼神不好力氣也小,不適合幹這種事。她怕自己添亂,便站在牆根下看了一會兒,剛想出去給大家準備些涼茶和瓜果,卻突然從眾人的吆喝聲中聽到一陣哀鳴。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豎起耳朵再聽,沒錯,那聲音像是小獸受傷時的低嚎。她疑惑地左右看看,此處沒養貓沒養狗,這嚎叫是怎麼回事?
  
  正奇怪著,譚鈴音看到清辰突然衝進柴房。她嚇出一身冷汗,「清辰!」就要沖上去攔他。
  
  救火之人方才措手不及沒攔住清辰,此刻更不能把譚鈴音也放進去,兩個人架開譚鈴音,小莊安慰她道,「火勢已經被壓住,老闆肯定不會有事。」
  
  「譚清辰,你給我滾出來!」譚鈴音怒吼。
  
  譚清辰果然滾出來了,他灰頭土臉的,懷裡抱著一團同樣灰頭土臉的東西。看到姐姐生氣,他賠笑著,把懷中的東西捧給她。
  
  看到譚清辰無恙,譚鈴音又定睛去看他捧的物事。那是一條被燎掉一身毛的小狗。燒了一身毛還活著,也算命大。這裸奔的小狗想必是嚇傻了,到現在還瑟瑟發抖。
  
  譚鈴音更生氣了,「就為一隻狗!」
  
  一人一狗同時縮了一下脖子。
  
  火還沒完全撲滅,現在不適合發怒。譚鈴音一把搶過小狗,怒瞪譚清辰,「趕緊幹活,一會兒再修理你。」說罷提著小狗的後脖子,揚長而去。
  
  那小狗也不掙扎,乖乖地垂著四肢,隨著身體的搖晃,討好地甩了幾下尾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8:5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6 AM 編輯

第18章 線索

  譚鈴音原以為這小破狗是誤闖入柴房的,但譚清辰滅完火之後,給她解釋了一下這小狗的來歷,說它是他一個朋友前幾天去松江府販海貨時在海邊撿到的,本是個番狗,想來應是番邦的商人落在此地。那朋友見這小狗生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就拾回來暫時養著。
  
  拾回家之後才發現,這小狗竟沒長牙齒,只能吃粥。他喂養了些時日,把小狗喂得日漸消瘦,精神萎靡。那人新鮮勁兒過了,也有些厭煩,回來之後看到譚清辰,便把狗送給了他。
  
  譚清辰覺得這小狗挺好的,本想養肥一點送給他姐姐玩兒,沒想到它才來第一天就遭了罪,差一點葬身火海。
  
  譚鈴音嘖嘖搖頭,真是個倒霉催的狗。她掰開它的嘴巴看了看,果真一顆牙都沒看到,牙齦光禿禿的,也不是壞人故意拔了它的牙,可見是個怪胎,生下來就不長牙。這樣的狗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譚鈴音方才提著它時,感覺它怎麼也有三四斤重。譚鈴音便有些同情這命運悲慘的狗,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小狗大概知道她是老大的老大,溫順地蹭了蹭它的掌心。
  
  除了被燎掉一身毛,小狗身上並沒有別的傷。譚鈴音覺得既然清辰要把這狗給她,她就有責任把它養好。且這麼醜的東西放在書店,搞不好會影響書店的生意。於是她找了塊布,把小狗裹起來抱回了縣衙。
  
  路過退思堂時,譚鈴音往裡探頭看了一下,看到縣令大人正在退思堂辦公。她便抱著小狗走進去,想嚇他一嚇。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懷裡抱的東西,一塊花布也不知裹了什麼,那東西還在動,想必是個活物,他搖頭,「你這是把誰家的孩子抱來了。」
  
  「我兒子,大人你看它可愛不可愛。」譚鈴音說著,走近一些,把小狗的頭露出來。
  
  唐天遠見慣了譚鈴音的厚臉皮,只當她抱了別人的小孩來胡謅,沒想到那花布里竟探出一顆黑乎乎的小腦袋,瞪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這是什麼東西?!」唐天遠嚇了一跳,不自覺往後挪了一下椅子,「趕快拿走。」
  
  譚鈴音戳了一下小狗的腦門,「這是我兒子,糖糖。」
  
  唐天遠囧了,「你兒子為什麼要冠我的姓?」
  
  「額……」譚鈴音摸了摸鼻子,她真沒這個意思。
  
  譚鈴音剛想解釋,唐天遠卻一臉「你不用說了我就知道你這個女流氓又想藉機佔我便宜」的瞭然表情,擺手制止了她。譚鈴音簡直想扇他一巴掌讓他醒醒。
  
  唐天遠很大度地沒有追究佔便宜的問題,說道,「想冠我姓也可以,本官要重新給他取個名。」
  
  「什麼?」
  
  「唐妙妙,」唐天遠說著,抬起手,指尖點了點小狗的鼻子,「妙妙,你到底是貓還是狗?」
  
  譚鈴音黑著臉,怒道,「它不叫妙妙,就叫糖糖。」
  
  「妙妙。」
  
  「糖糖。」
  
  兩人互不相讓,一邊叫著小狗,一邊想辦法吸引它的注意力。小狗乾脆兩眼一閉,不理會這倆神經病
  
  唐天遠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遇到譚鈴音,智力就飛速流失,專幹傻事兒。就為一條狗跟人拌嘴,他八歲時都未必會幹這種沒品的事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的小狗怎麼長出一條老鼠尾巴。」唐天遠想挽救一下自己的智力,於是不再爭下去,扯了扯那小狗的尾巴,轉移話題道。
  
  那小尾巴又細又長,確實怎麼看都不像狗尾巴。
  
  「它的毛被燒了,現了原形。」譚鈴音解釋道。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案上一個攤開的小包袱。包袱裡是金首飾和金磚,正是她上次失足落水時從湖裡撈上來的。因為是物證,一直被縣令大人收著,並未歸還。不過現在案子要結了,這麼多錢,想必也要物歸原主了。譚鈴音便有些不捨,拿起一塊金磚,嘆道,「大人,您能不能幫我跟齊員外打個商量,我拾了他這麼多錢,他總要給我留點好處吧?」
  
  「不能。」
  
  「……」譚鈴音撇撇嘴,把那金磚在手中輕輕拋了一下又接住,覺得手感似乎不對,她又試了試,復又把金磚放在眼前仔細觀察。
  
  「你是想吃了它麼?」唐天遠幽幽問道。
  
  譚鈴音眉頭微蹙,訝異道,「真是奇了怪了,齊員外家不是很有錢嘛,怎麼這金子的成色卻並不很好?」
  
  唐天遠不動聲色,問道,「你確定?」
  
  「當然了,我可是看金子的行家。俗話說,『七青八黃九五赤』,你看這金磚的光澤,乍一看是黃色沒錯,但仔細看,黃中透著淡淡的青色,這只能勉強稱得上黃金,離赤金還差得遠。」譚鈴音說到這裡,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些事情。
  
  唐天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大戶人家儲存金錢,自然會選成色好一些的,倘若遇到不好的,也會兌成好的,再鑄成金磚保存。眼前這金磚顯然是成批量鑄就的,目的就是保存財富,但成色卻不好,這就令人費解了。
  
  可以解釋的原因只有一個:這類成色不好的金子有很多,無論是自己進行提純,還是兌換赤金,都不現實。所以只好直接鑄了金磚保存。
  
  那麼如此多的差成色黃金到底從何而來?
  
  金子的成色不好,說明煉金的過程比較糙。一般情況下,由官方鍛鍊的金子都是成色好的,只有民間一些煉金,因為條件不好、人手不夠等因素,才會煉出中下品的金子。
  
  大量的民間煉金往往和黃金盜採脫不開干係。
  
  而現在,它出現在銅陵縣……
  
  譚鈴音默默的把金磚放回去。縣令大人的目光讓她有點心虛。
  
  唐天遠直勾勾地盯著她,「譚鈴音,本官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麼來頭?」一個姑娘,腹有詩書,書法造詣頗深,這樣看來這姑娘的家世應該不錯。可是譚鈴音言行無忌,有時候還很出格,且又見錢眼看……這些都跟大家閨秀這類詞彙沒什麼關係。總之此人身上充斥著一種矛盾感,乍一看十分違和,可是跟她相處久了,卻又覺得這也算是一種獨一無二的氣質。
  
  譚鈴音摸了摸鼻子,「我來自東土大唐,要往西天拜佛求經。」
  
  「……」
  
  唐天遠決定不跟她兜圈子了,「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為何要賴在我這裡當師爺。我不管是誰指使你來的,想打這批黃金的主意,那就是圖謀偷盜國庫,別說你了,就是你那弟弟,也要搭進去。你自己看著辦吧。」
  
  「別、別呀……」譚鈴音有些急,「有話好好說嘛……」
  
  「那好,我問你,你的背後主使到底是誰?」
  
  「我的背後主使是我自己,」譚鈴音說著,見他不信,她從荷包裡翻出那粒金礦,「真的,你看。這是我從天目山撿到的。」
  
  這是重要線索,唐天遠捏著金礦,嚴肅問道,「具體是從哪裡撿的?」
  
  「這個……」譚鈴音撓著頭,挺不好意思,接著就把這金礦的來歷跟他解釋了。那天黑燈瞎火的,她又困迷糊了,真記不得這金礦是在哪塊山頭光顧的。
  
  唐天遠第一次聽說這種奇葩事兒。要是別人這樣說他肯定不信,可要是譚鈴音,他竟然覺得一點也不違和。
  
  他把金礦收起來,又板起臉嚇唬譚鈴音,「總之不要再惦記此事了,否則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譚鈴音有些不甘心,「別這樣,我們可以一起找,找到之後再商量怎麼分,」她突然壓低聲音,「其實你也不一定非要告訴皇上,對吧,你找到之後……」
  
  唐天遠打斷她,「想讓本官欺君?」
  
  「大人,你不會是專為此事來的吧?」
  
  我是為找你來的,然後才跳了這個坑。唐天遠斜了譚鈴音一眼,他不願把這蛋疼的回憶告訴第二個人。
  
  譚鈴音只當他是默認。原來這縣太爺是專門來找黃金的,這樣就不能跟他分贓了。譚鈴音眼睛滴溜溜地轉,想了一下說道,「那,我也可以幫你找呀。我也要為朝廷效力。」找到之後她說不準能偷偷拿點,就算拿不了,也可趁機跟朝廷討賞,朝廷肯定不會吝惜那點賞賜的。
  
  唐天遠自然能看出她那點心思,他也不揭穿她,只是說道,「也好,你只消幫本官看好周正道就行。」
  
  譚鈴音連忙點頭,搓著手兩眼放光,「得嘞,等著瞧好吧您。」
  
  唐天遠突然問道,「你不是本地人?」
  
  譚鈴音一愣,「啊?」
  
  「本地鮮少有人把官話說得這麼溜。」
  
  「啊,我,我是逃難來到此地。」
  
  這類無恥的人,說謊話比喝水都容易。唐天遠不信,也不問,反正問了她也不說實話。他揮了一下手,讓譚鈴音帶著她的醜兒子先出去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9:1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6 AM 編輯

第19章 山羊

  周正道回來之後,才發現這年紀輕輕的縣太爺竟然擺了他一道。
  
  孫員外著急忙慌地來找他,想讓他幫忙引見縣太爺,錢不是問題。
  
  周縣丞和孫員外是有交情的,他來銅陵縣的第二天,孫員外就來登門拜訪他了。兩人又不是幽約,用不著偷偷摸摸,縣太爺想必從那個時候就留心了。
  
  所以,一發現孫不凡是殺人嫌疑犯,縣太爺不急著開堂,而是先把他周正道支走了。否則他身為縣丞,在堂上旁聽,總能幫著孫家說上些話,也許就能給孫不凡留個活口了。
  
  這件事情太突然,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直接被打個措手不及。周正道一開始見唐縣令白淨斯文,以為是個面瓜,現在看來,小子雖年紀不大,倒真是個狠角色,手腕也夠硬。
  
  只不過,終究還是年輕。根據官場上的遊戲規則,要在一個地方安穩做官,首先得好好結交當地豪紳。孫員外家大業大,在銅陵縣也是數得上的人物,唐縣令不好好應付,反倒一點情面不留直接判了他兒子死刑。孫員外哪能不恨?往後他要是聯合本地豪紳們天天找麻煩,那唐飛龍還有安生日子過嗎?早晚被擠兌走。
  
  不過話說回來,年輕有年輕的好。周正道覺得吧,這唐縣令夠聰明,算是個可造之材。而且年輕人心腸熱好拉攏,這個關鍵時刻,他只要對唐縣令稍加點撥,曉以利害,這小縣令大概就為他所用了。
  
  就這麼打著如意算盤,周正道找到了唐天遠。
  
  「大人,卑職以為,孫不凡之案還需從長計議。」
  
  喲,來了。唐天遠的眉角微微動了一下。他心內明了,「周縣丞有何高見?」
  
  周正道捋著那幾根山羊鬍須,「我說句逆耳的忠言,請大人莫要怪罪。大人初到此地,無甚根基,想要把這縣令做好,最要緊的是與一郡之望各自相安。孫家是本地望族,孫員外家資富足,可推為本郡豪紳之首。莫說在銅陵縣,就算在府台大人那裡,他都說得上話。現在孫不凡犯了事兒,這對大人來說正好,大人何不趁此機會賣那孫家一個面子,孫員外從此必定會對大人感激涕零。降服了他,往後大人在銅陵這地界,也算落穩了腳。」
  
  哦,跟知府還有關係,也不知道這周正道是在吹牛還是確有其事。唐天遠搖頭道,「可是那孫不凡眾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殺人,這件事情恐難翻案。」
  
  「不一定非要翻案。孫不凡殺人事出有因,權衡之下,免去死刑,判他個流放,等到遇赦放還,也是可以的。」
  
  想得倒美。唐天遠心內冷笑,表面上不動聲色,「這不是小事,本官需要再思量思量。」
  
  「卑職一心為大人著想,只求大人莫要多想,誤會我的一片赤誠。」
  
  「周縣丞多慮了。本官初來乍到,多有思慮不周之處,周縣丞能直言指點,本官甚是欣慰。」
  
  「不敢不敢。」
  
  周正道見這位年輕的縣太爺還算上道,於是滿意離去。
  
  唐天遠托著下巴沉思,思考他現在面臨的處境。
  
  他爹是普天下官員的老大,他自己是欽差,代天巡狩,因此像周正道、孫員外這類,在唐天遠看來只能算是小蝦米,還是曬乾了的。他不怕得罪他們。不過他在人家的地盤上辦事,最好還是別輕易得罪人,否則這些小蝦米使起絆子來也麻煩。
  
  當然了,更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還有一件事比較棘手。聽方才周正道的意思,那孫員外似乎與池州知府有些瓜葛。倘若真是這樣,知府再來插一手,事情就更麻煩了。
  
  好在不管怎麼說,只要他這個縣令不松口,孫不凡之案改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死刑是重罪,死刑案從來都是直接上報行省、再由刑部和大理寺進行覆審。也就是說,州府對於轄縣審理的死刑案根本插不上口,就算是行省,也只能起到中轉的作用,沒資格改判。想要孫不凡活命,除非能夠買通刑部和大理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打定了這個主意,唐天遠也不急著拒絕周正道。他決定先拖些時日,探一探銅陵縣各方勢力的底細。
  
  費半天腦子,唐天遠也有些累了。他捏了捏額角,站起身出了門,溜溜躂達地回了內宅。
  
  還未走進院子,他便聽到裡頭傳來談話聲。唐天遠本不願偷聽別人說話,可是聽到她們「譚鈴音」長「譚鈴音」短的咕唧,他便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站在門外聽起來。
  
  院子裡,香瓜正在跟雪梨抱怨譚鈴音。起因是香瓜愛喝羊奶,便使錢託了廚房裡一個雜役,每隔兩三日弄一碗新鮮的羊奶來煮了吃。今天那雜役弄來了羊奶,放在廚房裡便暫時出去了一下,回來時卻發現羊奶不見了。雜役問了幾個人,有人說看到譚師爺端著一碗東西走了,正巧這時香瓜來尋羊奶,雜役便告訴了香瓜。
  
  香瓜覺得奇怪,便去南書房找譚鈴音了。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她正端著羊奶喂狗。
  
  「你說說,有這麼作踐人的麼!」香瓜的聲調不自覺提高,顯然餘怒未消。
  
  雪梨安慰道,「她想是不知道那是你的。我看譚師爺人挺好的,應該不是故意的吧?」
  
  「你呀你,她給了你什麼好處,,這樣就把你收買了?」
  
  「沒有呀……」
  
  「其實也怨不得你。那譚鈴音一身的本事,連少爺都要被她降服了。」
  
  唐天遠在外面聽得直擰眉頭,他與譚鈴音勢不兩立,怎麼可能被她降服。他降服她還差不多。
  
  香瓜有些得理不饒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想必已經跟譚鈴音鬧了一場。想到譚鈴音被香瓜指著鼻子罵的情形,唐天遠一陣不自在。他想要罵一罵香瓜,又覺自己偷聽本就不光彩;想要去安慰一下譚鈴音,又覺得兩人似乎沒好到那樣程度;復又想到譚鈴音拿羊奶喂狗,十分可笑;再一想到她那條丑出了風格丑出了特色的狗,更覺可笑。
  
  腦子裡走馬燈似的過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等唐天遠發覺時,他已經站在了南書房的門外。
  
  南書房也是獨立成院,只不過院子很小。譚鈴音剛搬過來時還抱怨過,當時唐天遠建議她搬回去,她立刻閉了嘴。
  
  現下這小院的大門鎖著,唐天遠來得不是時候。他剛要走,突然看到門被擠開,從門縫裡伸出一顆小腦袋,仰頭好奇地看著他。唐天遠蹲下身,用摺扇輕輕敲了一下它,笑問,「譚鈴音呢?」
  
  「我在這……咩……」身後突然響起令人費解的聲音。
  
  唐天遠嚇了一跳,心想,這女人又發神經,學什麼羊叫。不過她學得挺像。可就算學得再像,也不可能擠出羊奶來……他摸了摸鼻子,發現自己這想法實在猥瑣。
  
  「大人,您找我有什麼事?」譚鈴音見縣令大人只顧低頭想事情,便問道。
  
  唐天遠站起身,扭過頭剛要說話,看到眼前物事,又不小心嚇了一跳。
  
  譚鈴音竟然牽著一隻真羊。那山羊長得甚是肥壯,黑白相間,犄角彎彎,此刻正嚴肅地打量他。
  
  唐天遠用摺扇指了指山羊,「你這是做什麼。」
  
  「我想給糖糖補補身體。」譚鈴音說著,順手把繩子遞給唐天遠,她自己掏出鑰匙開門。
  
  唐天遠囧囧有神地牽著山羊,「香瓜……」
  
  「香瓜跟你告狀了?」譚鈴音打斷他,問道。
  
  「沒有。」
  
  「哦……我今天不小心用香瓜的羊奶喂了糖糖,不過我真不知道那羊奶是她的。我跟廚房的老丁說了,老丁讓我拿我才拿走的。」譚鈴音說著,打開了門,糖糖連忙上前來蹭她的褲腳。她一腳把糖糖踢開,轉身朝那隻山羊招手,「過來。」
  
  山羊便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它長得壯,力氣大,不管不顧地往裡跑,唐天遠拉不住它,就這麼被它給牽了進去。
  
  他還是第一次來譚鈴音的住處。這小院子不似他那裡的清幽,種了好多花,看似雜亂無章,但是連成一氣,開出了一種不顧一切的絢爛,唐天遠看得有些怔愣。
  
  譚鈴音從他手裡接過繩子,把羊拴在牆角一棵樹上。她在院中的小桌子上擺了點茶果,算是對縣令大人的招待。接著,她摸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問唐天遠,「大人,你說我用不用先擠一碗奶還給香瓜?」
  
  「……不用。」
  
  譚鈴音點了點頭,看到縣令大人不錯眼珠地盯著山羊,她又問道,「大人,您也想喝羊奶嗎?」
  
  「不是……」唐天遠趕緊摸了一杯茶來喝。
  
  譚鈴音便端著個大茶碗,過去擠羊奶了。她哪裡會擠羊奶,把那山羊弄得十分不舒服,東躲西藏無用,它終於不耐煩了,扭回身一低頭,把它最拿得出手的武器對準譚鈴音。
  
  「小心!」唐天遠連忙沖上去。
  
  可惜為時已晚,譚鈴音已經被山羊撞倒在地。
  
  唐天遠顧不得男女之別,蹲下身把譚鈴音半抱在懷裡,輕輕搖晃她的身體,「譚鈴音?譚鈴音?」
  
  糖糖用小腦袋拱著譚鈴音的腳,嗚嗚哀嚎。
  
  那山羊也蒙了,傻乎乎地看著他們。
  
  譚鈴音在一片呼喚中,緩緩睜開眼睛。她咳了兩下,虛弱地說道,「大人,照顧好糖糖,鈴音先走一步了。」說完,眼睛一閉,身體一鬆。
  
  唐天遠只覺腦內轟地一下,「譚鈴音!!!」
  
  「誒!」
  
  「……」
  
  唐天遠把又睜開眼睛的譚鈴音往地上一扔,怒吼,「你腦子有病啊!」
  
  譚鈴音爬起來,吐了吐舌頭。
  
  唐天遠發現自己也是傻了,哪有人被羊撞死的,他怎麼就信了呢!
  
  譚鈴音不敢看縣令大人。她覺得嘴角有些灼熱感,發疼,不自覺地用手背蹭了一下,一蹭之下更疼了。
  
  那地方就是方才被山羊犄角撞上的,現在已經青了,沒有撞破皮已是萬幸。
  
  「該!」唐天遠咬牙切齒,說著不理會這神經病,轉身欲走。
  
  「對不起。」譚鈴音低聲說道。她真沒想到縣令大人這麼好騙。
  
  就因為這句對不起,唐天遠莫名其妙地沒走,留下來幫譚鈴音擦藥。
  
  譚鈴音眼神不好使,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因此她屋裡常備著各種傷藥。
  
  唐天遠用一個小玉杵挑了藥膏,在譚鈴音嘴角淤青處仔細擦涂。譚鈴音仰著頭配合他。兩人離得太近,唐天遠心中有些難言的彆扭,他強迫自己把目光侷限在那塊淤青,不許看別處。
  
  譚鈴音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難得這麼近距離看縣太爺,她一定要仔細看看。於是她眨巴著兩隻大眼睛,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的臉。
  
  唐天遠更彆扭了,「看什麼看。」
  
  「你長得真好看。」譚鈴音不吝讚美。
  
  唐天遠的心臟忽地一下,像是蕩在鞦韆上,高高地拋起,又重重回落。不過也只這一下,他很快恢復鎮定,不理會這流氓,只就著滿庭花香,專心地為她涂起藥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7 AM 編輯

第20章

  擦完藥,唐天遠把東西收拾好,對譚鈴音說道,「你想要給糖……」他頓了頓,心想糖糖就糖糖吧,他這麼大個人了總不能一直跟個不著調的姑娘吵這種問題,於是他繼續說道,「你想給糖糖補身體,讓廚房給它煮些肉粥就可以,何必弄出這麼大陣仗。」
  
  譚鈴音剛一張嘴,牽動嘴角傷處,她疼得吸了口涼氣,不自覺地伸手去摸。
  
  「別動。」唐天遠連忙拉開她的手。他握著她的腕子,意識到自己這樣有些踰矩,又趕緊甩開,別開臉不看她。那皓腕纖細白皙,嫩藕一般,雖然甩開了,光滑細膩的觸感卻是留在指間,使唐天遠微微彆扭地蜷起手,也不知是要揮散它,還是要留住它。
  
  譚鈴音沒想那麼多,她的嘴巴不能開太大,說話有些模糊,「大人有所不知,糖糖餓了好幾天,身體很虛弱,現在不宜吃肉。」
  
  「那也不至於牽頭活羊回來。」
  
  「天天跟廚房要羊奶,太過麻煩。」
  
  真有意思,合著這樣為一碗羊奶,跟活羊搏鬥就不麻煩了?唐天遠搖了搖頭,他覺得譚鈴音真是病的不輕。他扭過頭看向那山羊,想勸說譚鈴音打消這宏偉的計畫。然後他就看到山羊正臥在地上,糖糖趴在它後腿前,腦袋一聳一聳的,應該是在吃奶。大概是吃得太高興了,它的長尾巴一甩一甩地砸著地,鞭子一樣。
  
  唐天遠被這清奇的場面吸引住了,他摸著下巴,問譚鈴音道,「你確定這是狗?」
  
  「啊,怎麼了?」
  
  「我覺得不像,它根本就不會搖尾巴。」
  
  譚鈴音不贊同,「它還小。」
  
  「再小的狗也會搖尾巴。」唐天遠說著,起身走過去,招手讓譚鈴音跟著他。兩人蹲在糖糖身後,看到糖糖果然在歡快地吃著奶。唐天遠抓起糖糖的一條後腿,說道,「你看它的腿,比一般的小狗要粗上不少,指甲也是可以收縮的,倒像是貓。」
  
  糖糖被拽著後腿,很不舒服,蹬腿反抗了幾下,無果,它便放棄抵抗,又心無旁騖地吃起了奶。
  
  譚鈴音覺得縣令大人想多了,「它是番狗,跟我們這邊的狗自然不一樣。」
  
  唐天遠又把糖糖拉開舉起來,他雙手架著它前爪腋下,與它對視。
  
  糖糖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嘴巴,幽怨地看著唐天遠。
  
  「我越看它越像貓。」唐天遠說道。
  
  可惜的是這小東西燒禿了毛,連鬍子都沒了,裸奔的小動物不好分辨品種,唐天遠也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什麼,總之不太可能是狗。
  
  糖糖還想吃奶,委屈地嗚嗚叫著。
  
  譚鈴音便把它拿過來,放回到山羊腿前。那山羊想是也餓了,看到譚鈴音裙角上繡的紅花綠葉,誤當成真的,咬在嘴裡不停嚼著,想嚼出些滋味。
  
  譚鈴音看到山羊在咬她的裙子,連忙站起身想跑,山羊卻不放開。她急的張牙舞爪亂蹦,偏那山羊死活不放。
  
  唐天遠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熱鬧。他覺得當一個神經病也不錯,至少每天都這麼歡樂。
  
  「走開走開走開!」譚鈴音情急之下,抬腳去踢山羊的腦袋,山羊像是知道她這樣做,突然鬆開了她。
  
  她這一腳便踢了個空,因力道太大,腳上的鞋子刷地一下脫離束縛,在空中劃了個弧線,直直地朝門口飛去。偏偏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門口竟站了一個人,此時被飛鞋直擊面門。那人大概也不曾料到會有此等變故,一時躲不及,便著了暗器。
  
  啪!
  
  「啊!」
  
  一聲慘叫,那人摀住了臉。
  
  譚鈴音連忙一瘸一拐地跑過去,「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等到對方移開手想要說話,譚鈴音才發現是誰,禁不住驚奇道,「咦,香瓜?」
  
  唐天遠也走了過來,皺眉看著香瓜,「你來這裡做什麼?」
  
  香瓜方才被鞋拍臉,是滿心的憤怒,現在聽到少爺這樣說話,她又覺無限委屈。捫心自問,她伺候少爺可是忠心耿耿無微不至,現如今她被這奇怪的女人襲擊,少爺竟絲毫不關心,反質問她為何來這裡。
  
  她耷拉著臉,答道,「自然是來請少爺用飯的。奴婢不知道少爺和譚師爺在此談笑,打擾了少爺和譚師爺的興致,請少爺恕罪,譚師爺莫怪。」
  
  譚鈴音看著香瓜臉上明顯的鞋印,她內疚地搖搖手,「不怪不怪,你……你臉疼嗎?我這還有藥。正好方才用的,還沒收起來呢。」說著就要去拿。
  
  香瓜阻止她,「我們做奴才的命賤,可不敢勞動譚師爺關心。」她說著,彎腰把地上的鞋撿起來,「說實話,我也見過一些小姐閨秀,像譚師爺這樣特別的,還真是第一次——」說到這裡,話音突落。
  
  譚鈴音看到香瓜盯著那鞋發呆,她有些尷尬,伸手要去接,「不、不好意思……」
  
  香瓜卻躲開她,看著鞋面上的兩枚金元寶,笑道,「這活計怪有意思的,不知譚師爺是從哪家成衣店買的?」
  
  譚鈴音撓了撓後腦勺,「這是我自己繡的。」
  
  唐天遠嗤笑,「想錢想瘋了。」
  
  譚鈴音扭臉怒目而視,解釋道,「花鳥太費事,這個不用什麼特別的針法,也不用換線。懂不懂!」
  
  「笨。」唐天遠給出了精準的評價。
  
  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誰都沒發現香瓜眼神的異樣。她死死地攥著那繡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香瓜最後把鞋還給了譚鈴音,譚鈴音不好意思當著他們的面穿鞋,便只是提著它。
  
  唐天遠看到她用手指勾著鞋跟,那鞋晃蕩了一下,小小巧巧。從鞋的尺寸就可看出,譚鈴音的腳必是小巧玲瓏的。她的手好看,腳必然也不會差……唐天遠別開臉,不敢再想下去,他故作淡定地用摺扇擊著掌心。
  
  譚鈴音送走了縣令大人和香瓜,她關好門,穿好鞋,走回去把糖糖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糖糖已經吃飽了,小肚皮撐得溜圓,此刻仰躺在地上攤開四肢,任由譚鈴音圍觀。
  
  「明明就是狗嘛。」譚鈴音戳了戳它圓滾滾的肚皮,自言自語道。
  
  陪糖糖玩了一會,譚鈴音進屋,從書架上找出一把摺扇,打開,看著扇面上「上善若水」四個大字,滿意地點了點頭。她拿著摺扇出門去了古堂書舍,找譚清辰。
  
  譚鈴音把摺扇給了譚清辰,「給,上一把賣出去了嗎?」
  
  譚清辰點了點頭。
  
  「這麼快?」譚鈴音有些意外,「賣了多少錢?」
  
  三百兩。
  
  譚清辰沒有他姐姐那麼無恥,不好意思信誓旦旦地把贋品稱作正品。他只是把扇子放在書店裡最顯眼的位置,下頭貼個紙條:朋友寄售,價三百兩。
  
  至於是真是假,那就要看買主的眼光了。
  
  大概是他淡定又深沉的態度恰好對了某些買主的胃口,這摺扇很快被人以真跡的價格買走了。
  
  譚清辰本來還有那麼一絲絲的內疚,但是看到姐姐這樣高興,他便把這絲內疚拋之腦後,陪著她一起高興。姐弟二人帶著書店的夥計去酒樓吃喝了一頓,譚鈴音一個沒收住,喝得醉醺醺的,走出酒樓時踉踉蹌蹌,蹦蹦跳跳,還唱歌。譚清辰跟在她身邊,時不時地扶她一把。
  
  今夜沒有月亮,漫天繁星如寶,星河爛若銀錦。譚清辰一手扶著姐姐的肩膀,仰頭看那深邃廓遠的蒼穹。他想起自己這名字的來歷,姐姐說他「眉目清朗,眼似清辰」,便給他取了名字作譚清辰。
  
  他笑了笑,側臉去看譚鈴音。她正眯著一雙醉眸搖頭晃腦。
  
  譚清辰半蹲下身,把譚鈴音背起來。
  
  譚鈴音摟著譚清辰的脖子,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清辰看起來瘦削,肩膀卻是寬闊的。譚鈴音用下巴尖頂了一下譚清辰的肩膀,突然問道,「清辰,你想家嗎?」
  
  譚清辰停下來,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很想親口告訴她,你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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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母山羊也可以有角,我親眼見過~沒錯作者就是這麼見多識廣哦呵呵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7 AM 編輯

第21章

  也不知白天唐天遠想了些什麼,晚上便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夢。那夢境十分的不真切,他只覺自己似是墮入溫暖的雲中,無法逃脫,亦不願逃脫;又覺像是有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他身上來回摸索,時輕時重,若有若無。
  
  唐天遠不是沒做過春-夢,不過似這樣對胃口的,也不多見。於是他很激動,一激動,就醒了。醒來之後,他有些恍惚,回想一番方才的夢境,臉上難免升起一陣薄熱。
  
  他喉嚨乾渴,便起身想要喝些茶水。此刻夜深人靜,他又是剛從那樣的夢境裡醒轉,於是便不打算叫外間的丫鬟來伺候,只自己下床趿拉了鞋,摸黑走到桌前。今夜沒有月光,室內黑暗,唐天遠摸著茶壺,弄出了聲音。
  
  沒想到,只這一下輕響,便把外面的人招來了。
  
  香瓜端著燈燭掀簾走進來,看到少爺要自己倒茶,她連忙放下燭台,給他倒了,一邊說道,「少爺要喫茶,喚一聲便是,我們又不是擺著看的,哪能讓您自己動手。」
  
  唐天遠喝了一大口茶,答道,「我以為你們都睡了。」
  
  香瓜用手指掩著嘴笑了一下,說道,「少爺這樣體貼,更讓奴婢心中難安了。」
  
  唐天遠看了香瓜一眼。他覺得這丫鬟今日有些怪,這麼晚了竟還沒睡。
  
  香瓜見少爺看她,竟也不躲避,迎著他的目光看回去。她現在只穿著銀紅色裡衣,烏髮鬆鬆地挽著,眼中染了些慵懶的睏意,整個人像枝春睡方醒的海棠。香瓜的容貌雖不算頂漂亮,但此刻夤夜幽室,燭光如豆,昏黃搖曳中她衣衫不整,美目含情,倒也別有一番嫵媚風情。
  
  唐天遠打了個哈欠,「你先下去吧。」
  
  「……」香瓜有些不甘心。這種時間這種場合,不發生點什麼實在說不過去。她是夫人送給少爺暖床的,所以她和少爺雖不算正大光明,但也相去不遠。
  
  見香瓜並沒有離開,唐天遠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麼還不走?」
  
  香瓜一咬牙,走近了一步,秀眉微蹙,說道,「少爺,您臉色有些紅,別是發燒了吧?」說著,便要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這倒是實話,唐天遠因方才做了美夢,此刻臉色確實不太正常。但香瓜這樣說便使他心虛了,他微微向後一仰頭,躲開了香瓜的手,「我沒事。」
  
  香瓜不信,又要近前。
  
  唐天遠又不傻,香瓜那眼神,哪裡是要摸他額頭,簡直是要撲上來剝他的衣服。他在外頭被譚鈴音那神經病調戲一下也就算了,回了家還要被自家丫鬟調戲,真是憋屈。
  
  於是唐天遠很不高興,抓起桌上茶壺往前一遞,架在香瓜的肩頭,把她逼退。他微微皺眉,沉聲道,「出去。」
  
  香瓜見他態度決絕,便臊眉耷眼的,還要強顏歡笑,「既然少爺不想讓奴婢碰,那麼今日便早些休息吧,明日若還是不舒服,定要看郎中的。」
  
  唐天遠點了點頭。
  
  於是香瓜福了福,便退下了。她走到門口處,唐天遠突然說道,「等一下。」
  
  香瓜驚喜地轉身,滿眼期待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是最後一次。」唐天遠說道。
  
  驚喜轉為羞慚,香瓜埋著頭走出房間。她的臉臊得幾乎滴血,幸好夜深人靜,也沒人看到。
  
  這一夜,香瓜本來就因為白天之事睡不著,現在,她是徹底失眠了。她初來銅陵那天在少爺院中撿到的鞋與譚師爺腳上的鞋極為相似,香瓜十分懷疑少爺與譚師爺有些什麼,現在看到少爺的反應,她更加確定這個猜測。就是不知道那譚瘋子給少爺喝了什麼迷魂湯,不僅使一向不近女色的少爺與她勾上了,還使他對她一心一意。真不知這譚鈴音是什麼正經人家養出來的姑娘。
  
  「不要臉。」香瓜把臉埋在枕頭裡,壓低聲音道。
  
  這不要臉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她家少爺,就算把身子給了他又怎樣,那女人休想得到什麼名分。
  
  ***
  
  唐天遠因前夜睡得並不安穩,次日早上起來時有些疲憊。他打了套拳,用過早飯,不急著辦公,而是四處溜躂。溜躂到宅門口,下意識地往東邊一望,正好看到南書房裡走出來一個清秀的小廝,穿著短打,手裡提個木桶,心情似乎不錯,還哼著歌。
  
  大早上的,一個男人從譚鈴音的住處走出來,這不得不讓人多想。這譚鈴音太亂來了,是不是只要長得稍微不錯的男人她都不放過。一個姑娘家,怎麼一點也不在乎名節。
  
  唐天遠很生氣,他冷哼一聲,看到那小廝走近,立刻喝住他。
  
  小廝嚇了一跳,好在他夠機靈,不等縣令大人問,連忙解釋了。原來譚師爺請他清理院中羊和狗的糞便,許諾等羊不用了就把它送給他。小廝覺得這活兒不累,很划算,就接下了。物證就是木桶中的糞便,那獨特的芬芳是騙不了人的。
  
  原來是這樣。唐天遠莫名地鬆了口氣,他點了點頭,放小廝離開了。
  
  小廝剛走,遛狗歸來的譚鈴音就跨進了宅門,她跟唐天遠打了個招呼,又目不斜視地走開了。譚鈴音身後跟著那獨具特色的醜狗糖糖。糖糖還太小,翻門檻甚是吃力。唐天遠看著糖糖在門檻外翻了又翻,翻了又翻,而它的主人早就越走越遠,根本不理它。
  
  真是個倒霉狗,遇到這樣的人。
  
  「譚鈴音,你的狗。」唐天遠好心提醒她。
  
  「哦。」譚鈴音拍了拍腦袋,回來把狗抓了進來。她又想起來一件事,「對了,剛才周縣丞好像在找你。」
  
  唐天遠點了一下頭,「嗯,我大概知道是什麼事。」
  
  他這樣一說,譚鈴音就有些好奇了,於是跟著他來到退思堂。
  
  周正道是要把池州知府的親筆信轉交給唐縣令。唐天遠當著他的面把信拆開看了,鎮定說道,「我知道了,周縣丞先去忙吧。」
  
  周正道看不懂縣令大人的意思,他暗自感嘆這年輕人城府甚深,也不得不先告退了。
  
  譚鈴音脖子伸得老長,想要一窺那信的內容。
  
  唐天遠搖頭,心想,瞎成這樣,還想偷窺。他捉著信紙搖了兩下,笑看譚鈴音,「想看?」
  
  譚鈴音重重點了點頭。
  
  「叫聲『哥哥』來聽。」
  
  「哥哥。」
  
  「……」無恥的人就是這麼沒勁。唐天遠只好把信遞給她。
  
  譚鈴音覺得稱呼都是浮雲,叫聲「哥哥」她又不少塊肉。她把信拿過來,仔細看。池州知府除了說些客套話外,主要目的就是為殺人犯孫不凡求情,認為這個案子可以處理得更靈活。
  
  「看來這孫家的靠山不小啊,」譚鈴音嘆道,又覺奇怪,「怎麼之前沒聽說過?」
  
  這也是令唐天遠疑惑的地方。一地鄉紳,倘若與某些官員有交情,必定會宣揚一番,好顯示自家勢力。他和孫員外接觸過,孫員外卻對池州知府閉口不提。現在知府插手命案,可見兩家交情不淺。
  
  譚鈴音又道,「也可能是最近才拿錢疏通的吧,有錢就是好。」
  
  唐天遠搖了搖頭。周正道早就透露過,孫家與知府有聯繫。
  
  「那……大人,您打算怎麼辦?」
  
  唐天遠已經有了初步的對策,只不過還沒佈置好,現在也不方便透露。他只是狀似憂愁地嘆,「還能怎麼辦。」
  
  譚鈴音以為這縣令要為權勢折腰了。她有些失望,「別讓我看不起你。」
  
  唐天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真有意思,你是我什麼人?」
  
  「我……」譚鈴音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確實無話可說。她沉下臉,抱著糖糖抬腳就走。
  
  唐天遠看著她的背影,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他低頭隨意摩挲著茶蓋沿,自言自語道,「不讓你看不起就是了。」
  
  這頭譚鈴音也不去細想自己到底在氣什麼,總之她就是很生氣。她回到南書房,立刻化憤怒為靈感,構思了一個新小說。由於「唐飛龍」一名此次的主要任務是承載她的怨念,因此這次的風月故事一點也不淒美,口味有些重。講的是一個叫唐飛龍的和尚去西天取經,半路上被一頭妖怪搶走並各種欺侮的故事。結局必須是唐飛龍和妖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
  
  譚鈴音文思如泉湧,靈感如尿崩,一口氣寫了三章。她估計照這個速度,四五天之內她就能把整本小說搞定。然後就是印刷,廣散天下。一想到唐飛龍看到這本書時氣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譚鈴音就渾身舒坦。
  
  她此刻實在料想不到,這本書將成為使她後悔一生的巨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8 10:18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8 AM 編輯

第22章

  唐天遠斟酌著給府台大人回了個信。身為下官,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貿然得罪上官都是愣頭青的做法。男人們都好面子,官場上的男人尤其如此。唐天遠雖打定主意不會因為知府的求情而徇私枉法,但知府的面子總要給一給,現在還不是時候撕破臉。
  
  於是他就跟府台大人訴苦,說他其實也覺得孫不凡死罪可免,奈何孫不凡當著那麼多百姓的面親口承認殺人,激了眾怒,且原告方齊員外也是家大業大,死咬著此事不放,倘若真要改判,總要先過了齊家那一關。如是云云說了些,意在先拿齊員外擋一擋,拖一拖。他佈置的人還要過幾天才能來銅陵。
  
  縣令是一地的父母官,除了要辦案子,關心人民的生產生活,唐天遠另外需要重點關注的就是本縣的文化教育事業。恰逢秋試在即,為表示對考生們的慰問,唐天遠接見了本縣的一個秀才小團體。
  
  這小團體裡四個秀才分別是齊瑞,孫驍,祝大有,李歸無。齊瑞是齊員外的兒子,孫驍是孫員外的本家;祝大有的爹是進士,當過禮部員外郎,現下外放做官;李歸無的出身比前三人略微差一些,但也算不錯。總之他們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算是讀書人的楷模,四人互相敬崇,不把旁人放在眼裡,合起來號稱「銅陵縣四大才子」。
  
  作為父母官,唐天遠帶著他的左右護法——縣丞周正道和師爺譚鈴音,鄭重接見了四大才子。
  
  今日外面飄著小雨,屋裡清涼得很,並不炎熱。
  
  雙方互相見了禮,落了座。這四大才子像是事先商量好一般,輔一落座,便啪地一下撐開紙扇,悠然搖晃,那叫一個風流倜儻,滿臉都寫著「快來看我快來看我」。
  
  周正道摸著山羊鬚,心內詫異:這四人好得有些過分,連扇子都要用一模一樣的。一個一個的「上善若水」,就算是同一個人寫,也寫不了這麼像吧,真是奇哉怪也。
  
  唐天遠的表情像是吃了蒼蠅一般。他心念一轉,就猜出是怎麼回事,於是扭臉,似笑非笑地看著譚鈴音,那目光寒森森的,像是浸了冰碴兒。
  
  譚鈴音暗道不妙。她知道這扇子好賣,就多臨了幾把,到目前為止共出手了四把,卻沒料到,它們這麼快又歡聚一堂了……
  
  她摸了摸鼻子,不敢看縣令大人,眼神飄向窗外。
  
  四大才子們看到旁人竟然與自己有一模一樣的摺扇,也是森森地震驚了。這摺扇他們是當真跡買的,本來準備在重要場合炫耀一番。試想,那唐天遠可是京中權貴,又是個探花,倘若與他有那麼一絲絲聯繫,莫說另外三人,就算是縣令大人看到,也要另眼相看的。可惜的是唐天遠惜墨若金,能得到他贈字的人並不多,因此一般人也不曾見識過他的墨寶。
  
  不過話說回來,我沒見過,你自然也沒見過。四人心裡都存著這樣的心思,便打算碰碰運氣,買了下來,打的主意是就算買到假的也沒關係,反正能識貨的人不多。單看那字,至少他們自己是拍馬也追不上的,於是也就甘心花了那幾百兩銀子。
  
  然而千算計萬算計,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別人竟然也買到了,而且還以這樣的方式展現出來。
  
  四人臉上都掛不住,偏偏還要硬撐。於是驚喜地看著別人的摺扇,互相問候。我這是唐天遠的親筆題字,什麼,你的也是?據我所知唐天遠並不輕易贈人墨寶的,我的是因為他欣賞我的才華,你的呢?啊,他欣賞你的品貌,還和你同床睡覺?……
  
  四大才子越吹越起勁,哪曾料到唐天遠本尊就坐在面前。作為當事人,唐天遠越聽越無力。欣賞才華什麼的他也就忍了,可同床睡覺是怎麼回事……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被意淫到這樣的地步了。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譚鈴音。唐天遠終於為自己的怒氣找到了精確的目標,他摸著下巴一直看譚鈴音,譚鈴音被他看得心裡毛毛的,手臂上一層一層地冒雞皮疙瘩。
  
  唐天遠突然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譚鈴音:「……」太驚悚了好麼。
  
  拿什麼整死你,我的師爺。
  
  整場宴會,唐天遠的腦子一直被這個念頭佔據著。
  
  散了席,譚鈴音拔腿便走。她一直以為縣令大人頂多算個貓,不是老虎,但今天他的眼神把她逼出一身冷汗。那種下一步就要撲上來把你拆成一塊一塊的感覺,實在不怎麼美妙。
  
  唐天遠像個變態一樣,不緊不慢地跟在譚鈴音身後。她走快一些,他就跟得快些,她放慢腳步,他就慢下來。整個節奏控制得很好,貓玩兒耗子一般。
  
  譚鈴音此人其實是個慫貨,膽子並不算大。她此刻腦子亂哄哄的,只好發足狂奔,一口氣跑回去,把大門拴好。
  
  她站在院中拍著胸口,總算鬆了口氣,哪知不經意間一瞥,立刻看到了淡定立在牆頭上的某人。
  
  經歷過某些不很愉快的鍛鍊,唐天遠可以拍著胸脯保證,他的武功也許不是一流的,但翻牆的本事絕對是超一流。
  
  「啊啊啊!」譚鈴音驚叫著,要跑回屋子。可惜屋子是鎖著的,她太過震驚,連鑰匙都插不好。
  
  唐天遠很快跳下來,走到她身後,一把揪住她的後衣領。
  
  譚鈴音只好告饒,「大人,我錯了!」
  
  「嗯?你哪裡錯了?」唐天遠笑眯眯地,提著她的後衣領顛了顛。
  
  譚鈴音的身體隨之晃了晃,像個風中飄搖的耗子。她垂頭喪氣,「我不該臨摹唐天遠的字畫,更不該拿去賣錢。」
  
  認錯倒是快。不過對於這種無恥的人,永遠不要指望他們的覺悟有所提高。她之所以認錯,是因為不得不認錯。
  
  於是唐天遠並不放過譚鈴音,「既然錯了,就要罰。」
  
  「怎、怎麼罰?」
  
  唐天遠鬆開她,意味深長地笑。
  
  譚鈴音雙手抱胸,後退一步,警惕地看他,「你想幹什麼?!」
  
  「別想美事了,本官不會非禮你。」唐天遠說著,突然伸手往她左右肘上各拍了一下,譚鈴音的手臂立刻麻了,動彈不得。他把譚鈴音拖到牆角一棵樹旁,與那隻黑白花花的山羊遙遙相望。
  
  「你幹什麼!」譚鈴音驚慌問道,雙腿亂蹬。
  
  唐天遠並不答話。他抓來一根繩子,把譚鈴音綁在樹上。
  
  「大人大人,我錯了,您行行好放了我吧!」
  
  唐天遠認真地綁繩子。
  
  譚鈴音看到糖糖跑過來湊熱鬧,她病急亂投醫,「糖糖,咬他!」
  
  可惜糖糖沒有牙。它也打不過高大威猛的壞人,只好站在她腳邊嗚嗚哀叫。
  
  唐天遠把譚鈴音綁結實了,便出了門,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身後跟著他的丫鬟雪梨。
  
  他指著樹上的譚鈴音,「給我撓!」
  
  雪梨得了令,張著爪子笑嘻嘻地走過來,伸手在譚鈴音腋下亂抓起來。
  
  「哎哈哈哈哈哈!!!」譚鈴音無法控制地狂笑起來。
  
  山羊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跟著笑聲咩咩叫著。
  
  糖糖看到主人笑了,也就轉悲為喜,高興地在院子裡蹦跶,還用腦袋蹭唐天遠的腳。
  
  這是赤-裸裸的認賊作父。譚鈴音悲從中來,又禁不住生理反應,哈哈大笑。
  
  唐天遠低頭摸了摸糖糖,把它抱在了懷裡。他抱著糖糖站在山羊身邊,選了個絕佳的觀賞位置。
  
  譚鈴音笑得如痴如狂。
  
  三隻禽-獸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我錯了,我錯了啊哈哈哈!」
  
  「停,」唐天遠一聲令下,雪梨立刻停了下來,他一邊摸著糖糖的小腦袋,一邊問譚鈴音,「那四把摺扇,賣了多少錢?」
  
  「三十兩。」
  
  唐天遠頭也不抬,「雪梨,繼續。」
  
  「別別別,哎哈哈哈!三百兩!」
  
  「繼續。」
  
  「一把,一把!」
  
  唐天遠終於抬頭正眼瞧她,「一把三百兩,你賣了幾把?」
  
  「四把。」
  
  「真的?」
  
  「真的真的,屋裡還有一把,還沒出手。」譚鈴音方才笑得滿臉通紅,眼中帶淚,現在總算能緩口氣了。
  
  唐天遠點了點頭,「扇子是本官給你的,你如今拿它做贋品得了錢,那錢也該是本官的。」
  
  譚鈴音不服氣,「辛苦的人是我。」
  
  「自然,所以本官會給你留十兩銀子的辛苦費。」
  
  譚鈴音欲哭無淚,「大人,做人不能這樣無恥啊!一千二百兩銀子,您就給我留十兩?」
  
  「錯了,」唐天遠搖搖頭,笑眯眯地看著她,「一共是一千五百兩,屋子裡還有一把。」
  
  簡直太令人髮指了,譚鈴音怒道,「那把還沒賣出去!」
  
  唐天遠悠閒看天,「哦,那不關我事,我只拿錢。」
  
  譚鈴音真沒見過這樣的。平常看起來人模狗樣,真耍起流氓來,那可比專業的流氓還可怕十倍。可是錢啊!一千五百兩白銀!譚鈴音打定主意,打死也不給錢。她把脖子一梗,「你不如直接殺了我吧。」
  
  「我殺你作甚,你的命不值一千五百兩,」唐天遠說著,朝雪梨點了一下頭,「繼續。」
  
  譚鈴音決定要做一個有氣節的人,於是她緊閉雙眼,打算抵抗到最後。
  
  雪梨並未動手,而是勸道,「少爺,總這樣撓她咯吱窩,也不太好,譚師爺都快抽筋了,好不可憐。我們不如換個方式吧?」
  
  譚鈴音睜開眼睛,感激地看著雪梨。
  
  「不如撓她腳心?」雪梨搓著手,兩眼放光。
  
  譚鈴音:「!!!」想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35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8 AM 編輯

第23章

  姑娘家的腳不能輕易給男人看的,若是香瓜在場,定會阻止。但雪梨這丫頭本來就缺根弦,現在玩得興起,就沒想那麼多。
  
  唐天遠倒是想到了,可也不知怎的,他此時竟有些緊張,平時的殺伐果敢勁兒突然就蕩然無存了,反應也慢下來,像個多年未用的老舊水車。他蜘躅著,終於張口打算阻止雪梨。
  
  可是這時候雪梨早已經乾脆利落地脫了譚鈴音的鞋,除了她的襪。
  
  譚鈴音的一隻腳便露出來。那玉足十分的小巧玲瓏,足踝纖細勻稱,足上肌膚白皙如玉,潤澤如脂。五個腳趾不長不短,形狀漂亮,趾上一排圓潤指甲,像是五片粉白色的小小花瓣。
  
  因太過緊張,譚鈴音不自覺地扭動著腳踝,腳趾亂動,像是一溜掙扎的嫩筍尖兒,筍尖兒上的小花瓣便瑟瑟抖著。
  
  唐天遠心口募地翻騰起一陣熱浪。對於他們這種變態來說,看到女人光著腳時所受到的刺激,同平常男人看到姑娘半裸著搔首弄姿時也差不多了。
  
  若是看到一般的也就罷了,關鍵還是這麼漂亮的,唐天遠於風月場上十分青澀,此刻受不住這樣強烈的感官刺激,無法控制地心潮澎湃起來。
  
  他也就忘了男女之大防,兩眼發直地看著譚鈴音的纖足。幸好譚鈴音和雪梨此刻一個嚇瘋了一個玩瘋了,都未注意到他。
  
  可苦了他懷裡的糖糖,被他抱得越來越緊,難受地嗚嗚叫著,卻無人理會。
  
  雪梨抓著譚鈴音的腳踝,歡快地在她腳心上抓起來。
  
  譚鈴音:「哈哈哈哈哈!」
  
  雪梨:「哈哈哈哈哈!」
  
  兩人的笑聲交織著在院中迴蕩,鼓動著唐天遠的耳膜。但此刻唐天遠的世界裡沒有聽覺,沒有感覺,甚至沒有思考的能力,唯余雙眼。因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這上面,那畫面的刺激便被最大程度地放大。
  
  譚鈴音本能地蜷起腳趾,緊繃,試圖消解足心的奇癢。
  
  唐天遠不自覺地吞了一下口水。
  
  雪梨突然回頭說道,「大人,她還是不從,怎麼辦」
  
  唐天遠這時候也無心管什麼從不從的問題了,他心虛地轉身,丟下一句話,「交給你了。」說著便快速離開現場,逃命一般。
  
  直到回了自住處,唐天遠的心跳還未平穩。他討厭譚鈴音,但身體的反應並不會因理智上的反感而停歇,反而,有時候,越是討厭,越是無法擺脫。
  
  對於一個自制力很強、習慣於掌控的人來說,這種失控的感覺有些可怕。生平第一次,唐天遠對自己的癖好感到厭惡。
  
  香瓜看到少爺回來了,懷裡抱著個小東西。那小東西她也認得,是譚師爺的狗。她便瞭然,笑問道,「少爺剛從譚師爺那過來怪道找您不見。」
  
  唐天遠皺眉,「好好的提她做什麼。」
  
  香瓜的語氣裡帶上幾分嘲諷和酸意,「奴婢原本也不想提她,只是看到少爺竟把人家的狗捎上了,才覺奇怪。」
  
  唐天遠這時才發現,他竟然把糖糖抱回來了。
  
  這個時候,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去南書房了,便這樣抱著糖糖回了臥室,同時不許香瓜跟過來伺候。
  
  香瓜便有些心寒。弄成這樣,少爺連解釋一下都懶得,可見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多有限。
  
  唐天遠回了臥室,坐在桌旁,抱著糖糖發呆。他不想再回憶方才那一幕,可是那香豔的畫面卻鬼魅一般如影隨形,使他無法擺脫。而且,同譚鈴音待久了,他也傳染了她的腦補精神,一不小心自創出一些更刺激的畫面。
  
  想著想著,兩管鼻血從鼻端流出,越過嘴唇,順著下巴滴下去,滴到衣襟上。
  
  糖糖探過小腦袋,聞了聞那血跡,舔了一口,回味了一下,覺得不錯,又扒著他的衣襟,仰頭舔他的下巴。
  
  ***
  
  雪梨不辱使命,終於逼著譚鈴音交出一千四百九十兩銀子,這才放過她。譚鈴音看著陡然空下去的小金庫,她的心在滴血。
  
  譚鈴音又一次把滿腔悲憤化為靈感,她找到之前的手稿,繼續奮筆疾書,酣暢淋漓地續寫唐飛龍被妖怪凌辱的故事。她寫罷重重一擲筆,怒氣也為之消散了不少。搞得好像那個叫唐飛龍的果真遭遇了這般對待。這就是腦補能力強大的好處了。
  
  第二天,唐天遠已經恢復正常,不過再看到譚鈴音,還是有些尷尬。
  
  譚鈴音一直看著他,冷笑 。
  
  唐天遠知道她是心疼銀子,不過做贋品騙人這種事情本就為人所不齒,讓她丟點錢,也算是個深刻教訓。他便不打算把錢還給她,於是淡定地移開眼神不和她對視,說道,「你還有什麼不服的」
  
  「等著吧,有你哭的那一天。」譚鈴音試圖挽回顏面。
  
  很神奇地,唐天遠從她得意的語氣中一下子想到此人的可怕之處:胡編亂造,毀人清譽。他冷下臉問道,「你又想拿我的名字胡寫什麼」
  
  譚鈴音笑,「我寫的是唐天遠,你不用自作多情。」
  
  「唐天遠也不願被你胡編排。」
  
  譚鈴音不屑,「你又不是唐天遠,你怎麼知道。」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
  
  譚鈴音把脖子一梗,「總之,除非唐天遠親口阻止我,否則,我做什麼不關你事。」譚鈴音覺得,唐天遠又不知道她正在寫什麼,肯定不會千里迢迢地跑來阻止,所以這話根本就是個偽命題。
  
  「譚鈴音,你會後悔的。」
  
  「呵呵。」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3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9 AM 編輯

第24章 信任問題

  這幾天譚鈴音早晚飯後遛糖糖漸漸成了常態。糖糖是只聰明的狗,已經被譚鈴音訓練得基本不隨地大小便了。偌大一個縣衙,就這麼一條狗,所以糖糖雖然醜了一點,人氣依然很高,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挺喜歡它,只除了香瓜對它一如既往地厭惡。偏偏糖糖因之前去過一兩次縣令大人的宅院,便記下來,於是常常去那邊玩兒。這狗的出現頻率遠遠超過譚鈴音,也就暫時超越它的主人,一躍成為香瓜的第一眼中釘。
  
  只不過香瓜表面不太敢表現出來,因為少爺還挺喜歡這丑狗的。唐天遠自己也覺得奇怪,他以前並不喜歡小動物,他有個好朋友因喜歡玩兒小鳥,還被他嘲笑玩物喪志。可是眼前這醜醜的小狗竟讓他絲毫不覺得厭煩。糖糖隨了它的主人,精神亢奮,沒一刻安生。刨坑,玩兒蟲子,追小鳥,啃這啃那。幸好它不長牙,什麼都啃不壞。
  
  它累了就隨便找個地方眯一會兒,偶爾也會撒嬌,抱著唐天遠的腳想要往他懷裡爬。這種時候,唐天遠十有八九不會拒絕它,當然了,表情是一貫的嫌棄且不情願。如果此時唐天遠坐在椅子上,糖糖就會待在他腿上,它能安生睡覺也就罷了,有時候偏偏又精神得很,在他腿上踩來踩去,一不小心就踩到重點部位。
  
  唐天遠臉一黑,把糖糖拎起來扔下去。
  
  某種程度上來說,狗是能夠代表主人的。糖糖愛耍流氓,是因為隨了它那愛耍流氓的主人。同理,糖糖踩在他的小兄弟上,就好像譚鈴音踩在他的小兄弟上似的。
  
  譚鈴音赤腳踩他的小兄弟……
  
  咳咳咳咳咳……
  
  饒是唐天遠這陣子已經把臉皮鍛鍊出相當的厚度,想到這樣重口味的內容也十分尷尬。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燒,脊背也冒出刺辣辣的熱,像是被火星子燙到一般。
  
  左右看看,幸好無人。唐天遠心虛地喝了一大口茶壓驚,他低頭看了一眼糖糖,它正仰著小腦袋,好奇地看他,眼神十分之純潔無辜。
  
  「走開。」唐天遠有些惱。
  
  糖糖便跑了。它大概很想表現一下自己的臣服與狼狽,可惜它的尾巴不像一般狗的那樣靈活,根本做不出「夾尾巴」這樣的經典動作,只好垂頭喪氣地拖著。
  
  糖糖就這樣跟唐天遠混熟了,它有時候也會去二堂找唐天遠玩兒。因此譚鈴音找不到糖糖時,便去找縣令大人。
  
  這一次,她來到二堂,剛走近,便聽到裡頭的交談聲,是縣令大人和周正道。譚鈴音早就覺得這周正道不走正道,之前他屢屢想給孫不凡翻案,已經讓她十分反感。反正君子之道於譚鈴音來說不如一個響屁的威力大,她也就毫無心理壓力地扒在門口仔細聽他們的談話了。
  
  裡頭周正道果然在和唐天遠商議孫不凡之案。他對孫家這樣上心,也不知孫員外給他塞了多少錢。不過令唐天遠詫異的是,孫員外竟然說服了齊員外,兩家打算重修舊好。也就是說,這次倘若孫不凡改判,齊家不會追究。
  
  真是奇了怪了,兒女的人命官司,豈是這樣輕易化解的?那孫家能給齊家多大的好處?亦或者,齊家有把柄在孫家的手上?
  
  唐天遠的第一反應是黃金盜採之事。齊員外是板上釘釘的與這種事情有瓜葛,倘若孫員外真拿此事來脅迫他,想必會湊效,畢竟一旦抖出來,說不好全家就都搭進去了。
  
  但是如此機密之事,孫員外是如何得知的?既然得知了,他是否同樣有參與呢?
  
  唐天遠垂著眼睛,把這些想了一遍。證據太少,暫時不能確定什麼。
  
  不管怎麼說,孫員外既有池州知府撐腰,又說服了齊員外,還有周正道幫他牽頭引線,真可謂萬事俱備,只欠他唐天遠鬆口了。
  
  唐天遠看著擺在他面前的一個錦盒。錦盒已經朝著他打開,裡頭整整齊齊地碼著四十八錠金元寶,黃澄澄的光,閃得人眼疼。他摸起一塊金元寶,在手裡掂了掂,應該是十兩之數。四十八錠,就是四百八十兩。這些金子的成色很好,起碼值五千兩紋銀了。這孫員外真是大手筆。
  
  周正道極會察言觀色,趁機說道,「孫員外說,這點薄資,權且做大人為此事上下打點之用,等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這麼點錢,也只是一點甜頭,後頭還有更多。如此大的好處,莫說是初出茅廬的小小縣令,便是台閣重臣,怕也要動心了。周正道自信滿滿地想。
  
  唐天遠點點頭,把元寶放下,又故意依依不捨地看了它們一眼,這目光自然被周正道盡收眼底。
  
  唐天遠的視線離開金元寶,對周正道說道,「論理,本官親口斷的案,自是改不得的,只是前番府台大人的親筆教導,使我茅塞頓開,自悔當初判決得太過草率。法理不外乎人情,孫不凡殺人確實事出有因,本官早就打算再給他一個申訴的機會。」
  
  這話說得就很高明了:我不是看在錢的份兒上,我是看在府台大人的面子上。
  
  周正道連忙賠笑,「大人說得在理。大人思慮周全,用心良苦,府台大人自會知曉。」
  
  接著,周正道又說孫員外想要宴請縣令大人,唐天遠自然給面子,兩人商議了具體的日期。
  
  譚鈴音耳力好,在外面把這兩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禁不住咬牙切齒,等到周正道走了,她氣哼哼地走進二堂,也不說話,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座,對他怒目而視。
  
  她眼睛瞪得溜圓,渴血的豹子一般,唐天遠還能聽到她磨牙的聲音。他挑眉看她,「你這是想咬人了?」
  
  譚鈴音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唐天遠淡定答道,「哦?我怎麼了?」
  
  譚鈴音看著他桌上未收起的金子,不語。
  
  唐天遠撿起兩個金元寶,遞向她,「你想要?」
  
  譚鈴音冷哼,「這東西燙手,我可不敢要。」
  
  「用不著手,你可以綴在鞋上,省得繡了。」
  
  「唐飛龍!」
  
  唐天遠放下金元寶,看著她,「譚鈴音,你到底想說什麼?」
  
  譚鈴音問道,「你真打算徇私枉法嗎?」
  
  「是啊。」
  
  「……」
  
  譚鈴音沒想到他答得這樣幹脆。她以前覺得他雖然有些討厭,但本質上是個比較純良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很有原則,現在看來,呵呵。她很失望,又有些憤怒,與此同時心中又有一種濃濃的失落感。她低著頭,眼圈發紅,「你怎麼這樣呀!」
  
  莫名其妙的,唐天遠竟也有些生氣。他覺得譚鈴音不該這樣想他。倘若她真的相信他,肯定不會因為一點誤會就否定他。他斤斤計較於這種微妙的信任,一下子就很不高興。
  
  縣令大人一不高興了,就要憋壞水兒。
  
  他把錦盒的蓋子放下蓋好,對譚鈴音說道,「你知道的,我也很為難。知府那邊一直催我,我以後還得在他手下混呢。」
  
  譚鈴音怒,「也就是說,你為了你自己,就可以罔顧別人的冤情了?」
  
  「不用把話說這麼難聽,我也可以為了你,顧及別人的冤情。」
  
  譚鈴音蒙了,她吞了一下口水,「你……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唐天遠笑看她,「你知道的,我一直很討厭你。」
  
  「謝謝,我也一直很討厭你。」
  
  唐天遠點點頭,「所以,倘若你出一出丑,逗得本官高興了,本官興許就不再去折騰孫不凡之案。」
  
  譚鈴音覺得很可笑,這人腦子有病吧,「你用別人的事情來威脅我?」
  
  唐天遠又點頭,坦然承認他的無恥,「誰讓你這麼急公好義呢。」
  
  「難道我出醜能抵得過池州知府的施壓,能抵得過齊家的巨額賄賂?」
  
  「說不準,你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
  
  譚鈴音才不想試,「我不和腦子有病的人說話!」她說著,起身往外走。
  
  唐天遠也不留她,淡定地端起茶來喝了一口。他剛放下茶碗,譚鈴音就回來了。
  
  「說吧,到底想看本姑娘怎麼出醜?!」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3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9 AM 編輯

第25章 表白

  太陽在西天上點了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看來明天又是一個晴天。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尚散著餘熱,但暑氣也已是強弩之末,漸漸地要被晚來的清風吹盡。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不過縣衙裡頭的人都被另一件事吸引,暫且放下了飯碗。
  
  據說譚師爺想不開,要跳房!
  
  大家都驚掉了下巴,不明白那嘻嘻哈哈的姑娘能有什麼想不開的。許多人跑來看,想勸一勸救一救譚師爺。也有幸災樂禍的,比如香瓜。她是個謹慎的人,一向本本分分地待在內宅,並不輕易出門,但聽說譚鈴音正在往大堂屋頂上爬,便也趕緊來看了。
  
  其實,譚鈴音真的僅僅是在往屋頂上爬。她並非要跳下去,當然,她要做的事情,比跳房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
  
  大堂是整個縣衙最高的建築,譚鈴音一個弱質女子,不會武功,又懶於鍛鍊身體,這會兒架著長梯子吭哧吭哧地爬著,蝸牛一般,唐天遠看著都替她累。
  
  嗯,縣令大人也在場。
  
  眾人本來是打算勸說譚師爺的,不過看到縣令大人在,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此事該由縣令大人做主,至少得看看他說什麼。於是大家紛紛閉了嘴,默默地看著譚師爺吭哧。
  
  氣氛沉悶中透著那麼一絲詭異。
  
  眼看著譚鈴音將要爬到屋頂,唐天遠終於開口了,「譚鈴音,你到底要做什麼?」
  
  明知故問,虛偽!譚鈴音不理會他。
  
  唐天遠又假惺惺說道,「有什麼話都好說,你先下來好不好?」
  
  「好啊。」譚鈴音答道,她以為他終於大發慈悲不玩兒了。
  
  「你敢下來嗎?」唐天遠問道。
  
  譚鈴音從他平淡的聲音中感受到一絲威脅。她一驚,腳跟著打滑,身體晃了一下。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
  
  譚鈴音站穩,咬牙道,「我不敢,我還是上去吧。」
  
  唐天遠背著手,滿意地看著她爬到屋頂上。
  
  譚鈴音站在屋頂上,夕陽的紅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及腰的發絲被晚風吹得揚起,像是一團墨雲。衣袍鼓動,裙帶翻飛,更襯得她身姿曼妙,清麗脫俗。
  
  人一站在高處,旁人不得不仰視,很容易就使她的形象高大偉岸了。譚鈴音平時沒個正形,這會兒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底下眾人仰頭看著她,竟都有些肅然。
  
  唐天遠挑了挑眉。他發覺這譚鈴音也有其可愛之處,比如仗義,比如……嗯,挺漂亮的。
  
  人群後頭突然擠過來一個人,氣急敗壞地想要沖上前。唐天遠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那人肩膀,壓低聲音道,「稍安勿躁,你姐姐不會有事的。」
  
  此人正是譚清辰。他方才正在吃飯,聽說自家姐姐出事,放下飯碗便跑過來。遠遠地看到站在屋頂上的果真是他姐姐,譚清辰的一瞬間心提到嗓子眼,只想快快上房救人。
  
  譚清辰聽到唐天遠的解釋,明顯不信,想要掙開他。
  
  就在這時,屋頂上的譚鈴音氣沉丹田,一聲怒吼,「唐飛龍,我喜歡你!」
  
  人群靜默了一下,接著沸騰起來。譚師爺向縣令大人表白了?!這時要鬧哪樣啊!
  
  有人覺得譚師爺夠瀟灑,有人覺得這樣做傷風敗俗,但所有人都承認,她的膽子夠肥!
  
  香瓜紅著臉在地上呸了一口,低聲道,「不要臉!」
  
  不要臉的譚鈴音又高聲喊了一句,「唐飛龍,我喜歡你!」
  
  這回人們分出一大半的注意力轉向縣令大人。那些眼神的成分很複雜,有羨慕嫉妒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一些大有深意的。
  
  譚清辰沉下臉,目光凶狠地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頂著「唐飛龍」這個名字久了,便有些入戲。明明譚鈴音喊的是「唐飛龍」,他卻實實在在覺得她就是在當面和他表白——雖然實際也是,總之……毫無違和感。
  
  「唐飛龍,我喜歡你!」譚鈴音喊出第三句。
  
  唐天遠的心臟又像是架在秋天上,重重蕩了一下,這感覺熟悉又陌生,像是曾幾何時經歷過。只不過這一次那感覺更加強烈且持久,心臟蕩上去,落下來,蕩上去,落下來,終於,越跳越快。
  
  唐天遠本來開這個玩笑,就是為了看譚鈴音的笑話。在他看來,譚鈴音丟了人,他就該很高興。但現在這場面搞得,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感受,雖摸不清頭緒,總之這感受和高興沾不上邊。
  
  而且譚鈴音這樣怒吼著,雖然丟人丟大發了,但也把他扯進來了。周圍人的目光齊齊向他聚攏,像是一塊塊透明的方磚,堆在一起把他壓在下面,壓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唐天遠發現自己出了個餿主意。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玩兒。
  
  事已至此,譚鈴音倒是看得開,她此刻心無旁騖地走劇本,說出最後一句話,「唐飛龍,你喜歡我嗎?」
  
  等那混蛋回答完「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死了這條心吧」,她就可以下去了。譚鈴音動了一下腳,為下梯子做準備。
  
  可惜他卻遲遲沒有回答。
  
  譚鈴音很生氣,她吼了四句話,嗓子都要裂了,一個字也沒有錯。現在只需要他補一句打臉的話,他竟然都做不到。這人不會怯場了吧?真沒出息!
  
  有那麼一瞬間,唐天遠以為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譚鈴音暗戀他,向他表白,期待得到他的回應。
  
  他要做什麼呢?拒絕她、羞辱她?
  
  他做不到。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明明知道是假的,卻非要把它當做真的。神智在真假與虛實之間搖擺恍惚,使他一時不知該作何應對。
  
  很久之後,某個把他推進深坑的無良皇帝曾對他說過一句話:你所相信的,正是你所期待的。
  
  現在,譚鈴音瞪大眼睛看著底下那沒用縣令不怎麼清楚的身影,她提示他,「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你想讓我死了這條心,是不是?」
  
  圍觀群眾紛紛感嘆,這人也太有覺悟了。
  
  唐天遠有些挫敗,仰頭說道,「你先下來。」
  
  譚鈴音等的就是這句話,於是沒有上演眾人臆想中的尋死覓活,乾脆利落地走到一旁,順著梯子往下爬。
  
  譚清辰連忙跑到梯子下面,幫她扶著梯子。
  
  唐天遠也不知不覺走過去,「你小心一些。」
  
  他不說還好,他一開口,譚鈴音便不小心了。之所以上山容易下山難,就是因為下山的時候腿軟,譚鈴音小腿微微抖著,一個不小心,成了失足少女。
  
  「哎呦呦!」她驚叫著,從梯子上跌下來。
  
  唐天遠連忙張開手臂去接她,眼看著譚鈴音要墜入他的懷抱,卻突然有一雙手橫插過來。
  
  譚清辰抱著自家姐姐,警惕地看著唐天遠。
  
  譚鈴音從清辰的懷裡跳下來,誇張地拍了拍胸口,驚魂甫定。
  
  譚清辰冷著臉,拉著姐姐快步走開。他腳步飛快,譚鈴音的腿不如他的長,被他拉著,幾乎是在飛奔。
  
  譚鈴音還惦記著自己的偉大犧牲,遠遠地對縣令大人說道,「唐飛龍,言而無信的是烏龜!」
  
  那你也不知做過多少次烏龜了,唐天遠心想。他指揮人把梯子搬走,圍觀的眾人見無戲可看,也就紛紛離去。不一會兒,大堂又恢復了之前的莊嚴肅靜。
  
  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這邊譚清辰一口氣把譚鈴音拉回古堂書舍,他皺眉看著她,想要聽她的解釋。
  
  譚鈴音連忙把事情說清楚了,又罵了罵那可恥的唐飛龍,洩憤。
  
  譚清辰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繼而又拉長了臉:那也不能隨便爬房子,危險!
  
  「知道了知道了,囉嗦,」譚鈴音擺擺手,「有沒有飯吃,餓死了!」
  
  飯菜都還溫著,不用熱。兩姐弟用了晚飯,坐著喝茶聊天。譚鈴音看到糖糖走進來,小肚子吃得溜圓,走路都有些吃力了。
  
  她指著它說道,「跑了這大半日,原來在這裡貓著。」
  
  譚清辰笑著把糖糖抱起來,摸著它的頭。
  
  譚鈴音整天被那混蛋縣令在耳邊念叨「這不是狗這不是狗這不是狗」,於是也就有點懷疑了。她問道,「清辰,糖糖有毛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譚清辰沒辦法描述,於是鋪開紙給她畫了張畫。
  
  一隻似貓似狗的臉,長著滿臉大麻子。譚鈴音覺得清辰一定是在逗她。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3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09 AM 編輯

第26章

  孫員外在本縣最好的酒樓裡宴請了唐天遠,同時受邀的還有周縣丞、齊員外及其子齊瑞,另外從花樓裡找來幾個姑娘作陪。孫員外知道縣令大人是讀書人,不愛那些庸脂俗粉,因此找的都是清秀佳人。可惜不管多清秀,那也是風月場上作慣的人,自帶一種風塵媚態。她們看到縣令大人這樣斯文俊秀的人物兒,也難免意動,故意說著暗語打趣他。
  
  唐天遠有的聽懂了,有的沒聽懂,但總之不是什麼好話。他從來都不愛跟妓子們打交道,這會兒為了眼前局面著想,也只得忍著吃了幾杯敬酒。
  
  周正道覺得這小縣令還挺會裝模作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孫員外看著氣氛差不多了,便問及今年齊瑞的今年的鄉試準備得如何。
  
  齊員外答道,「犬子不才,中了秀才已經不錯,人的命天注定,這次能不能得個功名,盡人事知天命吧。」
  
  幾人便道他謙遜,又順帶著開始恭維縣令大人,畢竟他是在座諸人裡頭學問最高的。
  
  孫員外趁機向齊員外是好,對唐天遠說道,「大人是天子門生,年少有為,齊公子倘若能得大人指點一二,今年的秋試定能高枕無憂了。」
  
  唐天遠本是個考霸,當初鄉試就是京城的解元,後來殿試得第三名,也並不在於學問高低,而多半是因為他的臉能勝任「探花」一名,皇帝陛下就愉快地如此決定了。現在,唐天遠本來是不介意提點齊瑞一二的,可是一看到齊瑞手中那把「唐天遠親題」的摺扇,他就沒什麼心思了。於是說了幾句漂亮但不實用的教導。
  
  孫員外這才說到正題,「齊公子如今出息了,齊員外往後只等著享清福吧!」
  
  齊員外忙道,「哪裡,兒女都是債。」
  
  孫員外點頭,抬起袖子擦著眼角,哽咽道,「說的是呢,也不知道我上輩子欠那不成器的兒子多少,教他這輩子來如此作害我家。」
  
  眾人連忙寬慰他。
  
  唐天遠冷眼看齊員外父子,他們的表情有些勉強,似乎並非真心與孫家和好。他更加肯定,這齊氏父子是受了孫員外的脅迫。
  
  「孫員外放寬些心,令郎之案並非沒有轉機。」唐天遠說道。
  
  孫員外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問道,「真的?」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們今天只喝酒,不談公事。」
  
  孫員外自然知道現在不是談事的場合,不過有了縣令大人那一句話,他也就真的放下心來。
  
  宴會的氣氛又輕鬆起來。眾人推杯換盞,言談熱絡。一個坐在唐天遠身邊的姑娘喝得杏眼朦朧,一隻酥手按著唐天遠的肩頭,另一手端著酒杯往他唇邊送。
  
  唐天遠很想把她掀翻在地。當然,忍了。他接過酒杯放在桌上,偏開肩,躲開她的手。
  
  那姑娘便捂著心口嬌聲道,「大人如此不解風情,莫不是嫌棄奴家了?」
  
  雅間外,譚鈴音聽著裡面的談話聲,氣得咬牙切齒,爪子在門上撓啊撓。幸好她指甲不長,未撓出太大的聲響。
  
  譚鈴音覺得自己很可能被裡頭那混蛋縣令騙了。這花天酒地的,怎麼看都像是干壞事的前奏。她耳朵貼著門縫,想聽清裡面唐天遠會如何跟這些風塵女子勾搭,可惜他惜字如金,未發一言,只有一些旁的人跟著亂起鬨。
  
  譚鈴音聽著聽著,突然覺得眼前的光線變暗了,她有些奇怪,一扭頭,發現眼前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也在聽裡頭的動靜。她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譚鈴音驚得連忙跳開,「你你你……你誰呀?」
  
  「噓——」那人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大概是因為此人身上有種凜冽的氣勢,使她有些敬畏,因此譚鈴音果然閉了口,連呼吸都變輕了。
  
  那人便轉臉正對著門,突然抬腳。
  
  嘭!
  
  譚鈴音:「……」誰能告訴她這樣的噤聲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門被十足的腳力撞得大開,裡頭人受了驚嚇,丟了筷子失了盞,室內乒乒乓乓的清脆聲音伴隨著女人的尖叫。幾個姑娘有抱腦袋的,有往男人懷裡扎的。
  
  唐天遠本來還挺淡定,直到他旁邊那個姑娘一頭紮進他懷裡。
  
  他一抬頭,正好看到譚鈴音在看他。唐天遠這回沒忍住,毫不猶豫地一把將那姑娘掀開。
  
  姑娘直接向後翻去,倒在地上,又一次失聲尖叫。
  
  其他雅間的客人聽到動靜,好奇地開門探頭看。樓下的夥計也跑上來,可惜的是尚未近前,突然感覺臉側一陣涼意滑過,夥計站定,呆呆地看著擦著耳畔釘在柱子上一把匕首,嚇得兩腿打起擺子。
  
  離那人如此之近,譚鈴音也沒看出他是怎樣出手的。她禁不住感嘆,自己的眼神竟已經差到如此地步。
  
  「滾。」那人只說了一個字。
  
  這一個字很湊效,夥計跌跌撞撞地要往樓下跑,他兩腿發軟,一失足,直接就滾下去了。
  
  那人十分驚奇,「還是真滾的。」
  
  其他雅間的客人也嚇得跑下了樓。二樓一時清了場。
  
  譚鈴音跑過去,用力把那匕首拔下來,雙手遞還給他,「大俠,您的刀。」
  
  唐天遠鄙夷地看著她。
  
  「謝謝,」那人把匕首收好,「其實我不太喜歡動手,」他說著,看向雅間內眾人,「喝喝酒,行行樂,就把人命官司給決了,真是筆好買賣。」
  
  眾人這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孫員外怒道,「你是何人?!」
  
  來人一身暗紅色繡金絲的直裰,腰帶上鑲著一大塊剔透的羊脂白玉,長得是器宇軒昂,一表人才。他走進去,「不認識我沒關係,你們一定認識它。」說著,把一個小包袱重重往桌上一放。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此人在搗什麼鬼。
  
  唐天遠把那包袱打開,頓時變了臉色,「這是欽差的關防。」
  
  欽差的關防很好認,普通官印是正方形的,欽差關防是長方形的;普通官印用朱紅色印泥,而欽差關防的印跡則是紫紅色的,俗稱作紫花大印。
  
  周正道也是識貨的,驚得山羊鬍子幾乎翹起來。他看著來人,「你是……你是……」
  
  「我是唐天遠,奉旨巡查南直隸省百姓民生。」他拉了把椅子坐下。
  
  唐天遠連忙跪下,「下官銅陵縣令唐飛龍,參見大人。」
  
  其他人都跟著跪了。這其中,周正道比別人都駭懼,額上早已冒了一層汗。這事來得太突然,他一點準備都沒有,可若是懷疑此事真假——誰閒的沒事腦子長包去偽造欽差關防?嫌自己活得太長嗎?而且,他以前見過一次欽差關防,這一個怎麼看都不像是偽造的。
  
  也就是說,眼前這人確實是欽差無疑。
  
  周正道心臟撲騰撲騰狂跳,他現在只想確定一件事,這欽差只是為了巡查民生嗎?還是說,有別的目的?
  
  自稱唐天遠的人接著說道,「本官路過此地,恰好聽說了一件趣事,倒是應了『千金之子,不死於市』的話。唐大人,你說好笑不好笑?」
  
  唐天遠低頭答道,「大人,愚民亂傳,不足為信。」
  
  「哦?那麼你倒是給本官解釋一下,為何孫不凡殺人一案過了那麼多天,遲遲未曾上報刑部?」
  
  「下官……」
  
  那人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盤搖晃,底下跪的人均是一抖,嚇得肝都要碎了。
  
  「分明是你受了孫家之賄,意圖徇私枉法,是也不是?!」他說著,不看唐天遠,卻是橫了孫員外一眼。
  
  孫員外連忙搖頭,「大人,冤枉!」
  
  「下官不敢,請大人明察。」
  
  他擺擺手,「本官可懶得查。我不管你們私底下做了什麼,這事既然被我遇上了,合該齊蕙能死個瞑目。唐飛龍。」
  
  「下官在。」
  
  「明日便把此案原封不動地上報刑部,倘若再有延誤,你這烏紗帽就摘了吧。」
  
  「是。下官不敢。」
  
  譚鈴音目睹了整個反轉過程,暗自感嘆,不愧是唐天遠,果然不同凡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10 AM 編輯

第27章 謀算

  欽差大人覺得自己既然都來到這地界上了,就很有必要突擊檢查一下銅陵縣令的日常工作。
  
  當然,身為高貴又神秘的欽差,那必然是要低調行事的,不需要太多人陪同。
  
  其實也沒有太多人願意陪同,孫員外齊員外已經做好充分準備,單等欽差大人一聲令下就有多遠滾多遠;齊瑞因之前曾在縣令大人面前吹牛說和唐天遠同過床,現在看到本尊,滿腦子就一個字:跑。
  
  至於周正道,他現在一心想著怎麼樣和知府大人通風報信。
  
  唯一涎著臉死賴著不離開的就只有譚鈴音了。
  
  人長得俊,讀書強,武功好,又充滿了正義感,這簡直就是萬人迷了。把這欽差大人與那見錢眼看的縣令相對比,高下立判。
  
  譚鈴音本來就對傳說中的唐天遠有些傾慕,現在看到真人,再狗腿也不為過。
  
  唐天遠都看不下去了。他總覺得譚鈴音下一步就會掏出根繩子拴在自己脖子上,然後把繩頭遞給鄭少封。
  
  沒錯,這假欽差的真名是鄭少封。此人是已致仕的內閣前首輔的第三子。當初他在唐天遠的幫助下勉勉強強考中舉人,再往上就無心也無力了。
  
  在唐天遠這種學霸的眼中,舉人只能算是脫離文盲的階段。自然,人的價值不能由學問高低來決定。比如鄭少封,讀書不行,練武卻很有天分,唐天遠覺得,三個他綁在一起弄個三頭六臂,也未必能打得過一個鄭少封。
  
  因此鄭少封沒有勉強自己繼續考試,而是帶著舉人的光環參軍了。他在邊關待了幾年,打過仗——其實就是專門搶劫邊境上不斷侵擾的蒙古土匪,殺過人——土匪不聽話只能抄刀砍嘍,閒暇再時追追姑娘——沒追上……總之小日子過得很充實。後來他情場失意戰場得意,騷擾得蒙古土匪都感嘆那個姓鄭的太不要臉。和平時期掙點軍功不容易,皇上很慷慨,授了他從三品懷遠將軍,又升授定遠將軍。
  
  二十多歲混到這樣的程度,算是年少有為了。
  
  榮歸故里之後,鄭少封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漸漸又有些不安分。皇上怕他寂寞,就打發他南下,讓他接任安慶衛指揮同知。
  
  這是個什麼意思?
  
  你只消把地圖打開,拿手指粗略地量一下,就可以看出,安慶在銅陵縣西南方二百多里處。兩地之間無論是陸路還是水路,都很方便。唐天遠在下游喊一嗓子,上游的鄭少封就可以劃著小船順流而下來找他玩耍了。
  
  那麼換作是急行軍呢?若是全速前進,快的話當日即可到達,慢一點,也可在次日到達。
  
  總之,這顆釘子楔得那叫一個穩准狠。
  
  安慶是個軍事要沖,這裡的駐軍也比較精良。而且,在安慶衛與銅陵縣之間,夾著個池州府衙。一般情況下,軍事系統和行政系統相互獨立,雙方儘量互不干涉,當然,偶爾有點小矛盾在所難免。
  
  也就是說,如果池州知府不聽話,鄭少封往東一伸手就能彈他JJ了。
  
  自然,以上只是最理想的狀態,具體要如何實現,還需看各自的手段。
  
  其實鄭少封對這個安排不甚滿意。衛指揮同知上頭還有個衛指揮使,他不明白皇上為什麼不直接讓他當衛指揮使,那樣發號施令更容易,方圓三百里之內他想彈誰JJ就彈誰JJ。
  
  皇上當時氣得用奏章蓋他的頭,「你想讓全天下都知道你的目的嗎?低調!低調懂不懂!」
  
  鄭少封聽了皇上的親切教導,低調地來了。來之前他給唐天遠寫了封信,提醒他好好迎接兄弟。唐天遠正在策劃一場戲,恰好缺個群眾演員,得了,就你吧。
  
  反正軍事系統和行政系統相互獨立,鄭少封在銅陵縣小小地露個臉,不影響他繼續在安慶當差。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唐天遠搞這麼一出,實在是一箭多雕的好買賣。第一,不得罪上官不招惹地頭蛇,就把殺人犯給處理了;第二,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可以用錢來收買的貪官,與敵人打成一片;第三,本來嘛,唐天遠在明對手在暗,此舉之後,他給那些疑神疑鬼的涉案人員立了一個明亮又耀眼的靶子,而他自己則站在了靶子的對面。現在,變成了敵人在明他在暗。
  
  這些譚鈴音都不知道。她現在只想和偶像多交流交流。這可是唐天遠啊!
  
  唐天遠看著譚鈴音那副痴呆樣子,他覺得心理怪怪的。譚鈴音對鄭少封的敬仰,至少有一半是源自於「唐天遠」這層身份,而另一半則是鄭少封的仗義相助,但這也是他唐天遠的計策。也就是說,譚鈴音的花痴其實是指向他唐天遠的。這讓唐天遠多多少少有那麼絲難以壓抑的得意。
  
  可事實卻是,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鄭少封身上。
  
  唐天遠便有些不甘。
  
  三人離開酒樓,一路朝著縣衙走去。進了二堂,唐天遠把門一關,鄭少封做的第一件事是揉臉,一邊揉一邊抱怨道,「板了這久,可累死本大爺了。這比扎馬步難受多了。」
  
  譚鈴音呆呆地看著他。前後轉變太快,她一時醒不過神來。
  
  唐天遠走到桌前,給鄭少封倒了杯茶。
  
  鄭少封接過茶,咕咚咕咚一口悶掉。
  
  好奔放的探花郎……譚鈴音繼續呆。
  
  鄭少封放下茶杯,接著一攬唐天遠的肩膀,「小飛龍,近來無恙否?」
  
  唐天遠臉一黑,「你叫誰小飛龍。」
  
  鄭少封笑嘻嘻道,「唐飛龍,你說呢?」
  
  唐天遠的臉更黑了。
  
  譚鈴音已經凌亂了,這探花郎怎麼看怎麼像個街頭霸王好麼……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兩個人好像很熟的樣子?
  
  她發呆的時間過長,腦子都有點木了,「你、你們認識?」
  
  鄭少封看看她,對唐天遠說道,「小飛龍,不引見一下?」
  
  唐天遠點點頭,「這是我的師爺,譚鈴音,」接著又對譚鈴音道,「這位是誰,你已經知道了。」他是真的沒有勇氣指著旁人說出「這是我朋友唐天遠」這種話,感覺太像個神經病了。
  
  譚鈴音又開始對鄭少封笑,簡直的,恨不得搖尾巴。
  
  唐天遠搖搖頭,覺得有必要找回點場子,「你不用如此。當初若是沒有我的指點,他半分功名也撈不到。」
  
  自己詆毀自己的感覺太詭異了。
  
  譚鈴音用「我知道你想出名想瘋了但是我不會拆穿你」的眼神看著他。
  
  唐天遠扶額,用摺扇指了指鄭少封,「他是我請來演戲的,這個你總該信了吧。」
  
  「人家是欽差,配合你是給你面子。」
  
  「……」欽差也是我的好嗎……
  
  譚鈴音點著頭說道,「不過,大人您費盡心思請欽差大人來做主,可以看出您心地很好的。果然我譚鈴音沒有跟錯人。」
  
  你跟的是金子好嗎和人有什麼關係……唐天遠表示很不屑,但總算有一些欣慰了。
  
  鄭少封突然指著桌子底下蜷著的一團東西說道,「那是什麼?」
  
  唐天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解釋道,「那是糖糖。」
  
  「糖糖?」鄭少封沒忍住笑,「這娘們兒唧唧的名字不會是你取的吧?」說罷用一種略有些驚恐的眼神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看看譚鈴音,譚鈴音幽怨地看著鄭少封。鄭少封便明白過來,帶著歉意說道,「不娘們兒,很爺們兒。」
  
  譚鈴音無言以對。原來才子還可以朝著這樣神奇的方向生長,實在是刷新她的認知。
  
  幾人說話把糖糖吵醒了。它睜開眼睛,抖抖小腦袋,從桌子下鑽出來。剛一出來,立馬精神了,它渾身緊繃,瞪圓了眼睛,做出攻擊的姿態。
  
  譚鈴音覺得糖糖的反應過度了。
  
  不過欽差大人的反應比糖糖還過度。
  
  鄭少封看到那小東西,本能地一跳,直接躥到房樑上。
  
  譚鈴音:「……」她真誠地提醒他,「大人,放心吧,它沒有牙。」
  
  唐天遠也有些奇怪,仰頭看著房樑上的鄭少封,「你何時開始怕狗了?」
  
  「這不是狗,這他媽是獅子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38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37 AM 編輯

第28章

  因為一頭未成年的小獅子就上房梁,鄭少封覺得自己這事兒做得有些氣短,不過,本能嘛。他從房樑上跳下來,拍拍手,「不好意思,失態了。」

  軍人身上都帶著煞氣,這種氣場讓糖糖很不舒服。它對他的警惕沒有降低,開始低低地吼著,雖然很想撲上來把他打倒,但是……嗯,戰鬥力不夠強大,只能先警告了。

  譚鈴音抬腳在糖糖腦袋上踩了一下,「糖糖,對欽差大人要尊重。」

  鄭少封直呲牙,「你……你能不能先對它尊重一些,它是獅子!」

  糖糖挺委屈的。它從譚鈴音的腳下退出來,扭頭走到牆角蹲著,把屁股對著他們。

  它身上的毛已經長出來,但也只是短短的一層,尚未齊全。唐天遠不明白鄭少封如何能夠通過這樣的現象看出它的本質,他總覺得不太靠譜,「你怎麼確定它是獅子?」

  鄭少封高深莫測,「我認得獅子的眼神。」

  ……怎麼聽怎麼像是夢話。

  而譚鈴音一開始就不相信他的話。雖然欽差大人很博學,但她又不是沒見過獅子。門口蹲的,逢年過節舞的,還有佛畫上文殊菩薩他老人家騎的,都是獅子,糖糖跟它們顯然不是一個品種。

  不過話說回來,她也沒親眼見過真正的獅子長什麼樣。獅子不像老虎啊豹子啊之類,這種異獸在中土十分罕見,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鄭少封堅信著自己的判斷。

  三人就地開了個研討會,討論糖糖到底是什麼物種。譚鈴音認為它是狗或者狼,唐天遠認為它是個大山貓,鄭少封表示:它要不是獅子,爺跟你姓。

  三人爭得不可開交。糖糖趴在牆角,時而扭頭看他們一眼。

  愚蠢的人類。

  「沒有什麼貓啊狗啊是天生長牙的,它沒有牙是因為它還小,還在吃奶。」鄭少封解釋道。

  譚鈴音辯解,「以前我家鄉有個人,生下來就沒有腿。」

  「你家鄉是哪裡?」唐天遠突然問道。

  「我——」譚鈴音差一點脫口回答,幸好反應快。這縣令也太狡猾了。

  鄭少封的注意力都在糖糖身上,「你先和我說說,這小東西是從哪裡弄來的?」

  譚鈴音照實說了。鄭少封一拍巴掌,眼睛亮了,「這就對上了!兩個多月前慢八撒國使團來朝,船隊都快到松江府了突然遭遇風浪,慢八撒國王趴在香料木頭上才僥倖活下來,你記不記得此事?」

  唐天遠點頭,「自然,邸報上寫了。」

  「我聽皇上說,船上原是有一對獅子的。船隊在海上行了多日,途中那母獅子生產了四頭小獅子。只可惜後來船翻了,獅子都被浪頭捲走了。皇上說這話的時候很是鬱悶,因為皇后娘娘和小殿下都沒見過獅子,他們特別想看看。這一頭小獅子算命大,能逃過一劫。」

  大齊是天朝上國,經常有外國使團前來朝貢,這些使團又特別喜歡送些個珍禽異獸,什麼通體雪白的孔雀啦,體型龐大的烏龜啦,脖子很長的麒麟獸啦,等等。慢八撒送獅子,如此看來也不奇怪。

  這樣一說,「銅陵縣為什麼會出現獅子」這種離奇的問題,就解釋的通了。唐天遠之前不信,也就是有這個疑問,現在解釋通了,他也就有些信了。

  不過他還有一個疑惑,「你曾經見過獅子?」

  鄭少封答道,「是,有一次跟蒙古的一個小王子打起來,他養了一頭。那人不是東西,給獅子喂人肉。」

  唐天遠和譚鈴音聽得惡寒。

  鄭少封對譚鈴音說道,「你可以把這小獅子獻給皇上。皇上對皇后向來有求必應,現在皇后想看獅子,你投其所好,肯定少不了好處。」

  譚鈴音看了一眼牆角的糖糖。她覺得做事不能光想好處。糖糖只是從海邊撿回來的、長得有些奇特,未必就是獅子。倘若她把糖糖獻給皇上,皇上養到最後發現這根本就是一條狗,讓他在老婆面前丟臉,那麼她也就活到頭了。

  再說了,她也不願意把糖糖送給別人。

  唐天遠則有另一層顧慮:獅子可是會吃人的……

  他突然想起來,糖糖確實對血氣有偏好,曾經有廚房的雜役抱怨過糖糖偷吃廚房的生豬血。沒牙的時候吃生血,等長出牙呢?

  想到這裡,唐天遠打算勸譚鈴音趕緊把糖糖送走。可是一側頭,看到譚鈴音對著糖糖依依不捨的眼神,他又有些猶豫。譚鈴音是一個可以為了錢出賣掉節操的人,但此刻有天大的好處擺在面前,她卻捨不得把糖糖轉手,可見她有多喜歡這小東西。

  唐天遠便開不了口了。

  其實,想像一下,一個漂亮姑娘,養一頭威風凜凜的獅子,那畫面也挺好玩兒的。

  好吧,雖然糖糖現在跟「威風凜凜」這個詞一點邊也不沾。

  鄭少封看出了兩人的不情願。他剛才也只是提議,獻不獻其實不關他的事,因此現在只是提醒他們,獅子是猛獸,天生嗜血,這一頭要好好馴化,防止它長大傷人。

  譚鈴音覺得,等糖糖真長出牙來再說也不遲。

  鄭少封是個不安分的性子,在屋子裡關一會兒,又想出門玩兒。他問譚鈴音此地有什麼好去處,譚鈴音認真介紹了,還自告奮勇地要帶他去。

  唐天遠皺眉,「池州知府一旦得知此事,定然會馬不停蹄地前來。為免旁生枝節,你還是早些動身吧。」趕緊走……

  鄭少封擺手,「不急不急,他今天肯定來不了,」他看向譚鈴音,「走吧譚師爺,我們出去轉轉。」

  譚鈴音便搖著尾巴給他開道引路。

  唐天遠不放心,還是跟上來了。他一把扯住鄭少封,低聲說道,「你莫要在我的縣衙沾花惹草。」

  鄭少封怒了,「什麼沾花惹草,老子剛失戀,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成不成?」

  「你失戀半年多了。」

  「奇了怪了,我沾哪朵花惹哪朵草了?我才剛來你這不上兩個時辰,認識的唯一一個女人就是——」鄭少封說到這裡,恍然地看唐天遠,「啊!我明白了。我心裡還奇怪呢,你是師爺怎麼是個姑娘,原來你們……」

  唐天遠連忙打斷他,「你休要胡說。」

  「好你個唐天遠,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竟然……」

  「住口!」

  鄭少封見他惱了,連忙把摺扇往唇上一拍,果斷閉嘴。他有些意外,以前又不是沒開過這種玩笑,比這更過火的還有呢,哪一次生過氣呀。唐天遠性子有些冷清,發怒於他來說絕對是需要耗費精力的稀有情緒。

  譚鈴音沒聽到他們兩個的交談。她在前面帶路,轉頭想跟欽差大人說句話,卻發現他們落下去挺遠,她便折返回來,問道,「大人,您想去哪裡?」

  「說實話,我很想見一個人。」

  「哦?您想見誰?」譚鈴音很好奇,誰有這麼大臉,能讓大名鼎鼎的唐天遠惦記上。

  鄭少封答道,「我聽說,妙妙生就在銅陵縣。」說罷,用一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現在有些後悔把鄭少封鼓搗來了。他說道,「妙妙生不在銅陵縣。」

  鄭少封不信。

  譚鈴音一陣緊張,小心問道,「大人,您找妙妙生……是來尋仇的嗎?」

  還挺有自知之明,唐天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譚鈴音。

  「尋仇?不不不,」鄭少封連忙搖頭,笑道,「我看過他的書,我覺得他特別有才華。」

  譚鈴音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唐天遠頓覺犯堵。

  「大人,您不覺得她寫得東西唐突了您嗎?」譚鈴音還是不放心。

  「怎麼會呢,對於才華橫溢的人,我一向很寬容。」反正編排的又不是我哈哈哈……

  譚鈴音心花怒放,唐天遠誇她才華橫溢嘿嘿嘿……她說道,「大人其實我唔唔唔……」

  唐天遠果斷摀住她的嘴,他朝鄭少封點了一下頭,「失陪一下。」說罷便拖著譚鈴音退了出去。

  鄭少封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越看越像一對。」他很好奇這兩人的關係,便偷偷跟上去。武藝好就是佔優勢,只要他想潛伏,鬼都發現不了。

  外面太熱,唐天遠把譚鈴音拖到樹蔭底下。

  譚鈴音很不高興,「你做什麼!」

  唐天遠冷道,「譚鈴音,別太過分。」

  譚鈴音不服,「我怎麼過分了?明明是唐天遠看重我的才華,這關你什麼事?」

  鄭少封覺得有點亂。譚師爺口中的唐天遠應該是指他這冒牌的對吧?可他什麼時候說過看重譚師爺的才華?他剛才只是說……哎等等,難道譚師爺是那個傳說中的妙妙生?

  好神奇的世界呀……

  唐天遠的話肯定了鄭少封的猜測,「妙妙生!我鄭重地告訴你,唐天遠很討厭你!」

  真的是妙妙生啊啊啊!妙妙生是個女的,還給唐天遠當師爺!這就是緣分啊啊啊!要說這倆人之間沒點情況,玉皇大帝都不樂意!鄭少封驚得摀住嘴巴,以防自己笑出聲,因太過激動,他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扣著旁邊的枝幹,幾乎把粗硬的樹枝捏出洞來。

  譚鈴音自然不相信唐天遠的話,她叉腰冷笑,「唐飛龍,承認吧,你就是嫉妒我。」

  唐天遠氣樂了,「我嫉妒你什麼?你有什麼值得我嫉妒的,無恥嗎?」

  「我見過你公文上寫的字,與唐天遠的大字十分肖似。不僅筆畫模仿,連神韻都模仿。」

  譚鈴音天賦異稟,也幸虧她見過的有唐天遠落款的只四個大字,否則早通過筆跡認出唐天遠了。

  唐天遠也不傻,早已將自己親筆題的書法都藏好,以防這女人再看到。

  總之譚鈴音是想歪了,很歪,她又冷笑,「所以,你也仰慕唐天遠。哦,也許不止是仰慕,你根本就是暗戀他!」

  「你……!」

  哎哈哈哈唐天遠暗戀唐天遠!這姑娘也太有才了,幹得漂亮!

  看到唐天遠吃癟成這樣,鄭少封在上頭笑得幾乎抽風,他死死地抓著樹枝,想要把持住。可惜了,他倒是把持住了,那樹枝卻實在把持不下去,在他的魔掌下嘎吱一聲斷了。

  這樹枝也夠倒霉的,都長到手腕粗了,說掰斷就掰斷。

  底下倆人本來正劍拔弩張,擼胳膊捲袖子準備大吵一架。結果倒好,也不知是哪個沒公德心的孫子,竟然亂扔樹杈,而且是那麼大一個樹杈!

  眼看著那大樹杈照著譚鈴音砸下去,唐天遠驚出一身冷汗,想也不想直接撲倒,「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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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慢八撒就是今天的蒙巴薩。脖子很長的麒麟就是長頸鹿。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39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38 AM 編輯

第29章

  唐天遠撲得及時而到位,因此大樹杈沒有造成太重的攻擊力,但是濃密的枝葉把他們蓋住了,倆人一瞬間像是扎進了荒草叢中。

  譚鈴音根本沒明白怎麼回事,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她就躺地上了,身上壓著個人,壓得她呼吸甚是吃力。

  唐天遠還怕磕到她的頭,在她倒地的時候插過來一隻手,墊著她的後腦。

  譚鈴音只覺眼前一片綠花花的,陽光被一層又一層的枝葉削弱和切割,化成一枚一枚細小的光斑,零零碎碎,閃閃爍爍,掠過她的面龐。光線不復濃烈,溫柔有如珠光。

  男人背對著光線,面龐看得不甚清楚。兩人離得太近,他的呼吸來不及散熱,便能噴到她臉上,這熱度與周圍枝葉架起的清涼形成鮮明對比。

  譚鈴音的腦子一片空白。

  唐天遠趴在她身上,一動不動。方才那樣緊急時刻他行動也不過腦子,造成現在這樣的場面。譚鈴音的身體完全落入他懷裡,纖細而嬌軟,她的胸口與他的緊密相貼,使她一呼一吸之間不停地擠壓他的胸膛。夏天本來就衣衫單薄,唐天遠被她這樣擠一擠,他幾乎能感受到那形狀。他的心跳又很沒出息地快起來,且這次比往常都劇烈,壓也壓不下去。不獨如此,血液一個勁兒往腦門上衝,太陽穴被沖得一跳一跳的,像是在鼓動他做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他低頭看著譚鈴音,不自覺地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

  譚鈴音簡直要被壓死了。她動了一下身體,想要擺脫這種實質性的壓迫感。

  唐天遠回過神來。他連忙掀開樹杈,站起身,接著把譚鈴音扶起來。譚鈴音剛站起身,他連忙放開她。

  兩人都很不好意思。譚鈴音紅著臉,低頭說道,「多謝。」

  「不用客氣。」

  如此和平的交流於他們來說更顯奇怪。氣氛一時又有些尷尬。譚鈴音很想轉移一下話題。她的目光游轉了一下,看到身邊的枝葉上趴著一條綠綠的胖蟲子,正沿著樹枝慢吞吞地移動。

  唐天遠也發現了。他以為譚鈴音下一步就會驚叫著撲進他懷裡。

  事實卻是,譚鈴音伸手把那小指粗的蟲子捏過來,笑嘻嘻地遞到唐天遠面前,「大人,送給你。」

  譚鈴音就是想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她沒想到縣令大人會真的收下它。他不僅收下了,還立刻把它裝進荷包裡。

  唐天遠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荷包,轉身走了。

  「……」譚鈴音覺得心裡毛毛的。她連忙追上去,看著他的荷包,它隨著他的步伐有規則地晃動,但譚鈴音總覺得它在蠕動。

  「大人,要不您把它扔了吧……」譚鈴音弱弱說道。

  唐天遠目不斜視,昂首闊步。

  譚鈴音有點內疚。導致他這樣重口味,她至少是有一部分責任的,「大人,您把它拿出來透口氣唄?」看到他不說話,她乾脆伸手去搶他的荷包。

  唐天遠稍一側身便躲開了。

  譚鈴音不甘心,又去搶。唐天遠站在原地不動,左躲右躲,把譚鈴音玩兒得團團轉。

  「大人,我求求你,你把它扔了吧……」太喪心病狂了好麼。

  唐天遠終於大發慈悲,不動了。

  譚鈴音抓緊機會,從他荷包裡捏出胖蟲,遠遠地扔開,總算鬆了口氣。她抬起頭,看到他正低頭看她,嘴唇抿著,澄澈的眼睛中搖蕩著促狹的笑意。

  正在這時,大堂外傳來咚咚咚的擊鼓聲。外頭只有一面鼓,是給百姓訴冤之用,鼓聲一響,不管縣太爺做什麼,都要立刻升堂。

  唐天遠趕緊換了公服去大堂,譚鈴音暫時不想看到他,就沒跟去。她去二堂招待欽差大人了。

  肇事者鄭少封早早地逃離案發現場,他坐在二堂裡,淡定地喝茶看書。看什麼書於他來說都無所謂,反正他也不看,就是裝裝樣子。

  譚鈴音看到他,又想起欽差大人在找妙妙生一事。

  「大人,其實我……」

  「你就是妙妙生。」鄭少封接過話,說道。

  譚鈴音有些驚訝,「是啊,大人您是怎麼知道的?」

  鄭少封笑答,「自然是猜到的。」

  譚鈴音的崇拜都寫在臉上了。

  鄭少封朝她招手,「來來來,我久仰你的大名,對你十分佩服。」

  譚鈴音簡直羞澀了,「大人您佩服我?」

  鄭少封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你的每一本書我都看,我還有你珍藏版的獨家題詩本,現在京城已經買不到啦。」鄭少封滔滔不絕,頗為得意。

  譚鈴音高興得直搓手,「大人您既然喜歡,往後我多送您幾本就是。」

  「不要『大人大人』的這麼見外,叫我大哥就行。」

  譚鈴音就沒見過這麼平易近人的欽差,對鄭少封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個台階。她笑著叫了一聲「唐大哥」。

  「嗯,譚妹子。」鄭少封答道,反正弟妹也是妹。

  譚鈴音還是覺得神奇,「大人,您就一點介懷都沒有嗎?我是說,我書裡寫的都是……」

  「都是我嘛,我知道,」鄭少封點點頭,又搖頭,「沒關係。」

  「可是我們大人就因為書中姓名與他重合,就總不高興。」

  「我和唐飛龍,格局不一樣,你懂的。」

  譚鈴音連忙點頭。難怪一個是探花,一個只是普通進士;一個是欽差,一個只能當縣令。她懂。

  兩人又開始討論譚鈴音書中的劇情。聊著聊著,譚鈴音發現,唐天遠的口味略有些……怎麼說呢,神奇。他不喜歡書中那些把他描寫得光彩照人的片段,最感興趣的永遠是某些比較刺激的劇情。唐飛龍被調戲呀,唐飛龍被綁架呀,唐飛龍被狗追呀,什麼什麼的。

  千人千面。怪不得他喜歡看她的書呢,原來是這樣的性子。譚鈴音恍然。

  鄭少封又說道,「你以後寫了新書,可要先給我看。」

  譚鈴音點頭,「那是自然。」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最近寫的那本《唐飛龍西行記》拿給他看。若是之前,打死她也不敢當著唐天遠的面把這本書拿出來,可是既然唐天遠的口味如此奇特,說不定會喜歡看呢……

  鄭少封見她若有所思,忙問她怎麼回事。

  譚鈴音便說了實話。

  鄭少封拍著桌子,「看,必須看!趕緊交出來!」

  譚鈴音於是去南書房取了手稿前來。手稿是一張一張的,沒有裝訂,到現在,已經快收尾了。

  鄭少封才看了第一章就笑個不停,「有意思有意思!唐飛龍被女妖怪盯上了,我喜歡!」

  你果然喜歡這樣的……譚鈴音彷彿明白了什麼。

  接下來兩人歡樂地討論劇情。鄭少封沒架子,譚鈴音自來熟,也就沒什麼拘謹了,氣氛很熱烈。

  唐天遠在前面處理完公事,來到二堂,離得挺遠就聽到裡面男女交織在一起的笑聲。他加快腳步,一推門走進去。

  譚鈴音慌忙把手稿收好,背在身後。

  唐天遠直覺她沒幹好事,他拉下臉,「拿出來。」

  譚鈴音搖頭拒絕。

  鄭少封幫忙轉移注意力,「我方才聽到前面擊鼓,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一個濟南來的客商,被幾個地痞敲詐了。」他說著,又沉著臉看譚鈴音。

  有欽差大人撐腰,譚鈴音也不怎麼怕他,果斷瞪回去。

  唐天遠不滿,「反了你了,你給我過來。」

  鄭少封連忙阻止唐天遠,「冷靜冷靜,本欽差正在問正事……不都說無商不奸麼,這商人怎麼反倒被人算計了?」

  譚鈴音插口道,「濟南人都實誠,不愛耍奸。」

  唐天遠橫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鄭少封敲了一下桌子,「說正事說正事。那人姓甚名誰?我在濟南可有親戚,說不好就在此地碰上了。」

  「他叫朱大聰,看著像是第一次出門。」

  譚鈴音聽到這個名字,驚得臉色一白,手不自覺地鬆開,手稿便如雪片般,嘩啦啦散落一地。

  唐天遠覺得她反應不一般,「怎麼,你認識他?」

  譚鈴音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他叫大蔥!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有個弟弟叫大蒜呀……」

  鄭少封也拍桌子笑,「還有個妹妹叫大料。」

  倆白痴。唐天遠無奈扶額,他的目光被地上寫滿字的紙張吸引,「這到底是什麼?」

  譚鈴音才發覺不妙,忙蹲下身撿。

  唐天遠想要上前看,卻被鄭少封攔住,「譚妹子快跑!」

  譚鈴音來不及整理,把混亂的手稿往木匣子裡一塞,奪門而逃。

  「一定要保護好手稿!」鄭少封高喊道。

  你能不能不說啊……譚鈴音默默飆淚。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40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49 AM 編輯

第30章

  譚鈴音回去把手稿藏好,接著去找二堂外看門的衙役聊了會兒天,聽說前頭打官司的人已經散了,她才敢出去。

  出了縣衙直奔古堂書舍。

  譚鈴音如臨大敵,「清辰,朱大聰來了!」

  譚清辰也驚到了,跟譚鈴音比劃著:確定?

  譚鈴音重重點頭,「他剛才來衙門裡告狀。」說著,便把來龍去脈說了。

  譚清辰覺得挺不可思議。以朱大聰的身份地位,好像沒必要千里迢迢跑到銅陵縣告狀吧?再說,朱大聰什麼時候變成商人了?

  倒是重名的可能性比較大。濟南又不一定只有一個叫朱大聰的。

  譚鈴音也希望如此,可她總覺得心內惴惴。譚清辰安慰她:此事已經過去三年多。朱大聰若想找麻煩,早就來了。

  譚鈴音便有些傷感,「清辰,我們都離家三年多了。」

  譚清辰點了點頭。

  「你說,我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能回家了?」

  譚清辰嘆了口氣,握住姐姐的手。

  ***

  當晚,唐天遠治了些酒菜,給鄭少封接風外加踐行。鄭少封喝兩口酒,嘴上就沒了把門的,一會兒說葷段子,一會兒調戲香瓜和雪梨,一會兒又開唐天遠的玩笑,嚷著要早些吃他與譚妹子的喜酒。

  唐天遠皺眉放下酒杯,他不爽很久了,「才相處半天,就哥哥妹妹的,你們倒親近。」

  「喲,吃醋了!罰酒罰酒!」

  鄭少封酒量不算好,喝幾杯便有些醺意,他舉起筷子打節拍,唱小曲兒。

  唐天遠暗暗搖頭。人長進了,酒品是一點也沒長進。

  他今日有些心緒不寧。像是被某些莫名的情緒牽絆著,既擺脫不了,又抓握不住。

  喝酒吧。喝醉了就什麼都忘了。

  次日一早,唐天遠和譚鈴音一同送走了鄭少封。

  鄭少封走後沒一會兒,池州知府宗應林就來了。宗應林今年四十多歲,長得白白胖胖,圓眼圓臉圓身材,給人一種你輕輕推一把他就能翻滾的錯覺。

  宗應林的主要目標自然是欽差大人,只可惜沒見著。唐天遠還捏造了一句來自欽差大人的口信,說他自稱該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

  這話很適合給心裡有鬼的人聽一聽。

  宗應林是個笑面虎,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壞事,他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聽到這樣的話,他禁不住讚揚欽差大人果然英明。

  唐天遠作為下官,嚴肅認真地接待了知府大人。宗應林一邊喝茶,一邊問了唐天遠一些關於欽差大人的事情。

  官場上的人說話,那就是泰山上的十八盤,彎彎繞太多,有些話是真心,有些話是假意,有時候是明褒暗貶,有時候是明貶暗褒。唐天遠自然不敢直接抱怨欽差大人,於是說什麼欽差大人「公正」啊,「嚴明」啊,「清廉」啊,「耿介」啊,等等。公正嚴明的意思是你沒有徇私的機會,清廉的意思是你休想行賄,耿介的意思是他老人性格不太好你做好心理準備……

  如此,唐天遠成功塑造了一個因為被上級攪黃好事而滿腹牢騷的年輕地方官員形象。如此的真實而立體,別說什麼宗應林周縣丞之流,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宗應林準確接收到這個下級的暗示,頓時覺得此位欽差大人不好對付。沒辦法,人家是唐天遠嘛,御筆欽點的探花郎,老爹還是內閣首輔,走到哪裡都有清高不可一世的資本。宗應林掏出手帕擦了把汗,跟著恭維了幾句,又教訓唐天遠該腳踏實地,不要想東想西。

  雖然話說得不客氣,但唐天遠知道這是宗應林在跟他示好:教訓你是給你面子,滿臉堆笑地跟你東拉西扯半天實際一句有用的話不說,那才是不把你當自己人呢。

  上下級交流完畢,唐天遠治酒席招待了宗應林。他知道宗應林貪吃,便弄了幾道好菜,又開了一壇從京城帶來的二十年的竹葉青,宗應林自然能感受到他的誠意。考慮到譚鈴音也比較貪吃,唐天遠把她也叫上了。反正她是師爺。

  是不是自己人,從飯桌上就能看出來。比如這譚師爺,宗應林就能感受到她的敵意。他愛吃那盤水晶蝦仁,旁人便都不動,只有譚師爺,一個勁兒地夾夾夾!由於在飯桌上還要同人喝酒說話,他自是搶不過她的。

  酒足飯飽之後,宗應林休息了一會兒,周正道帶著孫員外前來求見了。

  孫員外還有些不甘心,「大人,我兒他……」

  宗應林無奈地擺擺手,「令郎的命不好。倘若沒有欽差插手,這事自然好辦。可現在欽差大人親自發話了,莫說是我,就算是布政使,也駁不得。」

  其實若說一點希望都沒有,那也不盡然,大不了跟欽差作對麼。可是沒有人願意為一個小小的鄉紳去冒這個險。

  宗應林看著孫員外灰敗的臉,又道,「我看你還是操心點別的事吧。這個欽差行蹤神秘,而且第一次出現的地方就是銅陵。我總覺得他的目的並不是簡單的巡查政務。」

  孫員外愣住,「大人的意思是……」

  宗應林搖頭嘆道,「你們幹的好事,倘若被皇上發現,可是要血流成河的。」

  「大人請放心,該處理的都處理了。」

  「最好是這樣,」宗應林點點頭,「剩下的黃金有線索了嗎?」

  孫員外和周正道都無奈搖頭。

  這種事,急也沒用。宗應林現在最不放心的,還是那個唐飛龍。他是個變數,能不能為己所用,還有待考察。黃金之案牽涉重大,必須找最可靠的人。宗應林本來打算把銅陵縣攥在自己手裡,他都託人去吏部打點了,可惜晚了一步,唐飛龍憑空冒出來,佔了好窩。

  宗應林問另外兩人,「你們覺得,唐飛龍此人如何?」

  兩人的評價和宗應林的印象差不多:有頭腦,有膽識,有軟肋,可以收用。

  宗應林又問,「那個姓譚的師爺呢?」

  周正道對譚鈴音的評價不太高,「此人貪吃又貪財,時而瘋癲,且是個半瞎。」

  「那她又是如何成為師爺的?」

  周正道摸著山羊鬍子,笑得有些猥瑣,「這個,唐大人年少風流,他想讓她當,她自然就當了。」

  大家都是男人,宗應林一下就懂了,跟著笑,「那小子倒是豔福不淺。」

  不說這三人如何密商。且說這一頭,譚鈴音吃飽喝足,午睡過後,被唐天遠打發去整理文書。

  他自己卻沒處理公務,而是偷偷潛入南書房。

  目標:神秘的手稿。

  唐天遠昨天表現得淡定如常,好像手稿不手稿的不關他事,那完全是因為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鄭少封在。唐天遠知道,他若是料理譚鈴音,鄭少封必定會插手,倒不如等那傢伙走了,再跟譚鈴音算賬。

  翻牆,撬鎖,一氣呵成。唐天遠在譚鈴音的房間裡一通翻騰,終於找到了他昨天看過的那個小木匣子。

  木匣子裡果然有一沓書稿,已經被重新整理過。

  唐天遠把書稿翻閱了一下,氣得幾乎吐血。那丫頭的膽子真是越長越肥,什麼都敢寫!

  燒掉,必須燒掉!

  雖然偷東西是不對的,但唐天遠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抱著小木匣,剛要離開,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就算燒了又怎樣?這種方法治標不治本。沒準譚鈴音氣急了,寫出更過分的東西呢?

  冷靜。唐天遠眯著眼睛,想了一下,突然一笑。

  你想玩兒,本官就陪你玩兒個大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41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2 AM 編輯

第31章 巨著風波

  譚鈴音很快把她那本巨著寫好了,先拿給譚清辰看了看。

  譚清辰很猶豫。他覺得,他們若是賣這樣的書,怕是要被唐天遠追殺的。

  由於要保密,譚鈴音沒有對譚清辰說欽差的事情。她只是拍著胸脯保證,唐天遠絕對會對此書樂見其成。

  譚清辰也只得依了她,先讓人排版,印刷出一百本樣書來看效果。

  印刷用的都是活字。把膠泥燒製的一個個反文單字排好放在鐵板子上,加特製的藥劑之後用火烤,待涼了,活字就都固定在鐵板上了。用完之後再用火烤,又可以拆下來。

  古堂書舍算是個名氣響亮的大書店,它的印房很寬闊,活字做得也多,可以同時印刷好幾本書。考慮到租金問題,印房與書店的門臉隔著三條街,在一個僻靜的巷子裡。印房四面敞亮,夥計們白天干活,晚上停工,只留一個人在此處守夜,以防發生火情等事故。

  尚未進行批量印刷,譚鈴音先給這本新書做了一番宣傳,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號稱是「就算唐天遠本人看了也要愛不釋手的神作」,總之怎麼無恥怎麼來。各地的書商聞風而動,紛紛和古堂書舍打了招呼。譚清辰給他們看了樣書,書商們甚覺滿意,這個要幾百本,那個要兩千本,又有一個壟斷三省的大書商,張口就要一萬本。

  大家都知道,以妙妙生的名氣,不管他寫什麼,都不愁賣不出去。

  這麼多書,自然不能每本都親筆題詩,否則譚鈴音的手會斷掉。因此就只好先等第一批書賣掉,再出精品題詩版。

  有一個從京城來的書商,人稱啟老闆,要了一千本。他家底不多,卻十分有誠意,來到銅陵之後便找了間客棧不走了,專等著這批書印刷完畢。他還跟譚清辰提過好幾次,要最先頭印刷的那些,包括一開始印的樣書,價錢不是問題,就為了博個好兆頭。

  譚清辰看在錢的面子上答應他了。

  譚鈴音最擔心的是唐飛龍從中作梗。她把樣書捂得很嚴,又加派了人手看守印房,心裡想的是,只要她把這批書安全出手了,唐飛龍再怎麼發怒也都遲了。

  她還就不信,他能氣出花來。

  唐飛龍果然沒讓她失望,他聽到了風聲,竟然派人去印房外放火。幸好守夜的夥計發現得及時,給滅掉了。

  譚鈴音氣不過,找他去理論,他很不要臉地矢口否認。譚鈴音這個時候不敢惹急他,只好先嚥下這口氣。

  唐天遠目送走譚鈴音。他走到花梨木架子前,把上頭的一排書搬下來,書後面露出一個立起來的長方形大盒子。唐天遠把盒子取出來,打開,裡頭整整齊齊地碼著許多膠泥活字。活字乾乾淨淨,一看就是新燒的。

  所有活字都是同一個字。

  唐天遠笑眯眯地摸著這些活字。縱火只是明修棧道,是裝給譚鈴音看的。他若真想做某一件事,結果必然是得手。

  ***

  譚清辰一邊與各地書商聯繫,一邊根據大致的印數批發紙張,等做好充足準備,便開始動工。早有一些心急的書店,趕了馬車在印房外等著,新書印好了,直接裝車運走,既方便了他們,也給古堂書舍降低了存庫的壓力。

  忙活了這麼多天,總算可以歇口氣了。譚鈴音回到縣衙,悶頭大睡了一天,第二天遛糖糖時遇到了縣令大人,她有些得意,「大人,我寫了新書,想贈與你。」說著,掏出尚散著墨香的書遞過去。

  唐天遠接過書,笑道,「多謝,我一定好好拜讀。」

  譚鈴音以為他吃錯藥了。

  不管怎麼說,她算是了卻一樁大事,這一天過得十分輕鬆愜意。

  可是她的讀者已經瘋了。

  妙妙生的新書,女主角名叫妙妙!是個極其好色的女妖怪!這女妖怪各種調戲色誘唐飛龍,還對他霸王硬上弓!啊啊啊啊啊!

  讀者們都蒙了。他們的第一反應是這書一定是假的,不是妙妙生寫的,可它的確來自於古堂書舍,全城各大書商都有售,所有書商都信誓旦旦說這是真的,是他們親自從古堂書舍運回來的。

  還能假的了嗎?

  書商們也犯嘀咕。他們之前收到的樣書不是這樣。難道之前怕他們不買這書,故意用假的版本糊弄人,到最後才上真的版本?可是妙妙生為什麼一定要堅持把自己的名字代入到女主角身上呢?

  若是不知道妙妙生的來歷,單看這本書,雖獵奇了一些,卻也挺有意思。可是妙妙生非把自己的名字加進去,各種明目張膽地調戲唐天遠,這就有點不地道了。唐天遠是大家的,你這樣獨佔他,讓我們怎麼辦?哦,我們都知道你愛慕唐天遠,可你就不能含蓄一點麼?非要親自上陣?這吃相,太難看!

  而且,看看他書裡都寫了什麼。一個大男人,幻想自己是女人,做這樣恬不知恥的勾當,還要對唐天遠霸王硬上弓……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變態!

  這樣的變態,竟然還口出狂言說「唐天遠本人看了都會對此書愛不釋手」,真是無恥到一定境界了!

  這本書被人從頭罵到尾。由於它無恥的程度使人歎為觀止,反倒促進了銷量,這批書很快銷售一空,書商們對此樂見其成,也就不去計較被樣書糊弄的問題了,忙著聯繫古堂書舍加印。

  有一幫人組團跑到古堂書舍門口罵時,譚清辰才發現問題。

  這年頭,識字的人越來越多,看話本子的不一定都是讀書人,也有可能是算命的,說書的,戲班子的,或是青樓楚館的。這些人不像讀書人那樣好面子,不高興了是會破口大罵的。

  譚清辰聽他們左一句「妙妙生」右一句「妙妙生」地開罵,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覺得問題大概出在新書上,便拿過來仔細看。

  然後他就震驚了。

  恰好這時候譚鈴音來古堂書舍,看到門口擠了一堆人。別人只知道她是這家書店老闆的弟弟,現在衙門口當差。

  衙門裡的人麼,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於是大傢伙沒理譚鈴音,繼續罵妙妙生。

  譚鈴音也是摸不著頭腦。譚清辰看到她,趕緊拉進書店,關了店門,屏退夥計,拿出書來指給她看。

  譚鈴音覺得自己在做夢,「這書是哪兒來的?仿得也太像了。哪一個干的?非要把妖怪的名字改成我的,有意思嘛?」

  譚清辰很遺憾地告訴她:這是咱們店印的。

  譚鈴音急了,「不可能,你也知道,我原書那女妖怪的名字叫『蓉茜』,我腦子又沒病,拿自己名字寫這種東西。」

  譚清辰擰著眉頭,平靜下來思考可能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譚鈴音兩手叉腰,焦躁地來回踱步,「這事兒太奇怪了,明明樣書好好的呀,你我都看過。話說,樣書呢?」

  譚清辰一愣,樣書已經都賣給那個啟老闆了。

  譚鈴音拍著腦袋點頭,「對對對,我忘了,樣書已經賣掉了。那個啟老闆的書店叫什麼名字來著?」

  譚清辰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斯霓。

  姓啟,書店叫「斯霓書店」,連起來是什麼,啟斯霓?氣死你?

  譚鈴音停住,冷道,「有人在算計咱們。」

  譚清辰也早已明白過來,可是已經晚了。

  譚鈴音皺眉,到底是誰?幹出這種事,無外乎兩種人:要麼是競爭對手,要麼是仇家。從作案手法來看,那人對印書的流程應該比較熟悉,所以很可能是競爭對手。但仇家也不是沒可能。比如縣衙裡那位,一憋起壞水兒來,流氓都扛不住。

  外面的人不甘於吵嘴,開始用石頭砸門,乒乒乓乓的,聽得室內二人更加心煩。

  譚鈴音扶著額,無奈地想,經此一事,她的一世英名算是交代了。

  不管怎麼說,一定要揪出那個幕後黑手。譚鈴音一時想不明白,只好先回縣衙,打算找唐飛龍質問一番。

  天氣轉涼,院中桂花漸次開放,空氣中漂浮著濃郁的香氣。

  唐天遠正站在庭院中,朗聲讀書。自從考中探花,他很久沒這樣用功讀書了。

  他讀的正是譚鈴音送給他的那本《唐飛龍西行記》。譚鈴音進來找他時,他恰好讀到妙妙要對唐飛龍霸王硬上弓的那一段。

  說實話,大家都是文明人,譚鈴音並未在書中寫什麼露骨的橋段,但光是「霸王硬上弓」這幾個字,已經很使人臉紅了。

  譚鈴音嚇得屁滾尿流,「別念了……」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招手道,「譚師爺,你過來。」

  譚鈴音便走到他面前。她剛聽到他讀那些,弄得好像她真幹過調戲他的事兒,於是她很羞澀,一時也忘記質問。

  「抬頭。」唐天遠說道。

  譚鈴音便能抬頭看他。

  唐天遠看著譚鈴音滿面飛紅的臉龐,他突然就笑了,笑靨那個如花啊。他用食指輕輕點了一下譚鈴音的腦門兒,低聲道,「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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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來一發:

  唐天遠:求調戲求蹂躪求霸王硬上弓!

  譚鈴音:滾……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42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2 AM 編輯

第32章 敗下陣來

  唐天遠說,「流氓。」

  唐天遠說,「胡寫了書編排我也就罷了,還非要給我看。」

  唐天遠說,「你就那麼肖想本官嗎?」

  唐天遠說……

  譚鈴音羞憤難當,抱頭滾遠了。

  唐天遠看著她慌亂的背影,微笑。這丫頭,害羞起來也挺可愛的。

  嗯,以後可以多讓她害羞害羞。

  香瓜從屋內走出來。她方才聽到少爺在院中旁若無人地讀那些混書,羞得滿面嬌紅,連忙進屋躲著,只透過窗戶看少爺。後來看到譚鈴音不請自來,之後又慌慌張張離去。香瓜知道想必是少爺與她調笑了什麼。

  香瓜很不高興。她理想中的少夫人,該是大方、端莊、嫻靜的大家閨秀,而不是譚鈴音那種瘋瘋癲癲的女子。那種人,也就仗著生得美一些,又輕浮,才勾得爺們兒對她多上幾分心,不過圖個新鮮罷了。

  她走出來,看到少爺還在原地微笑,入魔一般,便冷不丁說道,「少爺這樣喜歡譚師爺,何不納了她,兩人光明正大地親近?夫人也一直憂慮您房中無人。有譚師爺伺候您,她老人家也能放幾分心。」

  嗯,是「納」不是「娶」,譚鈴音只配做妾。

  香瓜竟然說他喜歡譚鈴音,這讓唐天遠很不高興。自然,他不會跟個奴才辯解自己的喜好,於是只冷下臉來道,「你管得太寬了。」

  香瓜鬧了個沒臉,漸漸對譚鈴音更加怨恨。

  ***

  譚鈴音並不傻,冷靜下來之後回想縣令大人說的話,越想越覺反常,他分明就是在幸災樂禍。譚鈴音便篤定,做手腳的人就是那唐飛龍。

  他不僅幹了壞事兒,完了還倒打一耙,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譚鈴音跑到退思堂找他,看到他正在辦公。

  她重重一拍桌子,唐天遠眉毛都不皺一下,淡定如常。這是最深刻的藐視。

  「唐飛龍。」譚鈴音咬牙切齒。

  「嗯,我是唐飛龍,」唐天遠抬頭看她,笑,「去西天取經的那一個。」

  「你玩兒夠了沒有!」

  「沒有。」

  「……」太無恥了,人怎麼可以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呢。譚鈴音氣得隔著桌子去抓他衣服的前襟,桌子十分寬大,她幾乎要趴上去了。抓住之後,一把薅過來,唐天遠很配合地往前探了一下身體,兩人一時臉對著臉,近在咫尺。

  唐天遠還是不太適應和她這樣近距離相對。他的心跳又有些快了,於是不自在地移開眼睛不和她對視。

  這在譚鈴音看來完全就是心虛的表現。她怒道,「是你!偷換我們的印版,把名字全部改了,是也不是?!」

  唐天遠嗤笑,「給人定罪之前要拿出證據,你的證據在哪裡?」

  「我……」譚鈴音頓了頓,「你這樣狡猾,早就將證據銷毀了!」

  「就是說沒有證據,」唐天遠總結,「沒有證據就想污衊人,你污衊的還是朝廷命官,譚鈴音,我看你是太平日子過久了,想吃牢飯不成?」

  譚鈴音一時有些氣短。明知道凶手是他,但拿不出證據一切都是白搭。她很不甘心,「唐飛龍,你等著。」

  唐天遠笑,「我等什麼?等你對我霸王硬上弓?」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譚鈴音快要爆發了。

  在她爆發之前,唐天遠說起另一件事,「我聽說,京中有個姓啟的老闆,買走了你一千本書?」

  譚鈴音悲憤,「還說不是你幹的!」

  倆人各說各話,唐天遠說道,「那姓啟的擅長模仿人的筆跡,他有個兄弟,會刻假印章。」

  譚鈴音之前的書都有題詩蓋印的版本,這回是肯定不能搞這些了,不過這並不妨礙別人搞。假的只要足夠真,那就是真的了。倘若市面上真的出現「妙妙生親筆題詩蓋印」的《唐飛龍西行記》,那麼大家絕對會認為這是來自於妙妙生的挑釁與惡意。到時候大概就不是一兩個小團體砸書店這麼簡單了。

  啟老闆是這唐飛龍派來的,弄不弄假書也會由唐飛龍說了算。

  太可怕了,還有這樣歹毒的後招兒!

  譚鈴音的底氣蕩然無存。她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這會兒也顧不上臉面問題了,連忙繞過書桌,蹲在唐天遠身旁,扶著他的腿輕輕搖晃,滿眼淚花楚楚可憐,「大人,求放過啊!」

  唐天遠淡定地端起茶,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

  「大人,我以後保證聽話,絕不亂寫東西。」反正寫了也不會有人買了。

  唐天遠放下茶杯。他笑眯眯地抬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乖。」

  這口氣是不咽也得嚥了。譚鈴音暗暗想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這場風波過去了,她再找機會報仇。

  ***

  古堂書舍被人砸了幾天門。本著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原則,譚清辰這些天沒開張,只是把大門加固了幾次。外頭人覺得沒意思,也就散了。畢竟大家是要吃飯的,打砸費力氣不說,還沒人發工錢。

  這件事大概就這麼過去了,只餘坊間還流傳著關於大變態妙妙生的各種傳說。

  譚鈴音鬱悶了幾天便消停了,另一件事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糖糖長牙了!

  是糖糖咬她手指的時候她發現的,那種又鈍又硬的觸感,絕對不是光禿禿的牙齦所能帶來的。她掰開糖糖的嘴巴仔細看,發現它牙齦上拱出了小白尖兒。

  媽媽咧,不會真的是獅子吧!

  譚鈴音抱著糖糖跑去退思堂,人未到聲先至,「大人大人,糖糖長牙了!」

  說完才發現,室內除了縣令大人,另有一人。

  此人身材魁梧,麥色皮膚,豐頜闊面,濃眉大眼,長得是器宇不凡,不過不知為何,眉頭不自覺地輕鎖,看起來不像是好相與的。

  譚鈴音看到陌生人,腳步頓住,不好意思地看向座上的縣令大人,「大人,這位是……」

  唐天遠道,「這位就是朱大聰。」

  朱大聰!

  譚鈴音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寒毛倒豎起來。

  唐天遠又對朱大聰說道,「這位就是本官的師爺,譚——」

  「譚妙妙!」譚鈴音搶道,「我叫譚妙妙!」

  唐天遠早發現譚鈴音的反常,此刻也不說破,他讓兩人都坐了,三人說話。

  原來這朱大聰今天是拿著禮物上門道謝,又說自己在縣衙附近盤下了一個店舖。他的意思是想先跟官家打點好。

  譚鈴音以前並未見過朱大聰。她不知道這個朱大聰是不是那個朱大聰,不過至少從長相上看,這個大聰長得不像大蔥,也不像什麼凶惡之輩。

  她試探著問道,「朱公子家中世代經商嗎?」

  朱大聰答道,「我祖上留了些薄產,並不經商。」

  唐天遠聽了也覺奇怪,「那你為何千里迢迢從濟南來到銅陵從商?」

  「說來慚愧,我在家中二十多年,一事無成,父親命我出門遊歷。我便充作商人,也買也賣,不圖爭利,只想見些個世面。」

  譚鈴音心想,那為什麼又待在銅陵不走了。她怕他起疑,不敢開口詢問。

  朱大聰看到她一直看他,他有些心跳加速。說實話,他見過的漂亮女人也不少,但唯有眼前此人,似乎最闔眼緣。方才看她第一眼時,他已經砰然心動。

  該我的就是我的,朱大聰心想。

  唐天遠看著兩人四目相對,像是大有深意。他很不高興,覺得自己似乎被無視了,便故意大聲咳嗽一聲,找一些存在感。

  譚鈴音沒有理會唐天遠,她問朱大聰道,「朱公子,你……你可曾娶妻?」

  真是豈有此理,哪有見男人第一面就問是否娶妻的。唐天遠搖頭,對譚鈴音這樣不夠矜持,他一點也不滿意。

  朱大聰搖頭道,「我尚未娶妻,不過,」他直直地看著譚鈴音的眼睛,「我剋死過三個未婚妻。」

  譚鈴音心頭一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43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4 AM 編輯

第33章 珊瑚手串

  克妻小能手朱大聰的店面開在了縣衙的另一側,與古堂書舍共同形成了拱衛縣衙的格局。

  衙門口兒天然帶著一種威嚴的壓迫感,一般人不會選在附近做生意,現在兩個店面增加了不少熱鬧,給縣令大人帶來一種緊密聯繫群眾的親切感。

  譚鈴音與譚清辰在「跑」與「不跑」之間搖擺不定,艱難抉擇著。譚清辰自己什麼都不怕,他就怕姐姐有個好歹,不過如果姐姐走了,他也得跟上。

  譚鈴音還有點僥倖心理,總覺得朱大聰未必會認出他們。

  可是今天認不出,明天認不出,後天街坊四鄰說漏一句半句,也該認出了。

  沒辦法,跑吧。

  不過,總要先跟縣令大人道個別。

  在離別面前,往日的各種爭執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譚鈴音決定原諒縣令大人。而且,縣衙裡管吃管住,活兒也不累,她挺捨不得這裡的。

  還有糖糖,也舍不得。小傢伙現在牙也長了,毛也長了,雖然依舊一臉麻子,但無法抵擋它的英俊瀟灑。它現在自信得不得了,走路不低頭,看到誰都倍兒得意。

  自然,最捨不得的是那尚未謀面的金子。

  譚鈴音抱著糖糖去退思堂找縣令大人。糖糖越長越胖,現在抱著已經有些費勁了,它卻越來越懶,專喜歡在人懷裡貓著。

  雖然不喜歡譚鈴音,但唐天遠必須承認,一個漂亮姑娘,抱著個毛茸茸的乾淨可愛的小動物,那畫面還挺美好的。

  嗯,前提是這姑娘別開口。

  「大人,我是來向您辭行的。」譚鈴音說道。

  唐天遠愣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毛筆,面無表情地看她,「怎麼,本官這裡容不下你了?」

  譚鈴音連忙搖頭道,「不是,我那個……我家裡有事情。」

  唐天遠不客氣地說道,「你從不提你家裡的事,我當你沒家呢。」

  「大人,您生氣了?」

  唐天遠嗤笑,「本官做什麼要生氣,你總算要走了,讓我眼不見心不煩,我高興還來不及。」

  雖然兩人平時的關係也算不上好,但分別時說這樣的話,實在不怎麼友好。譚鈴音心情有些低落,她低著頭,一下一下撫摸著糖糖。

  唐天遠的目光掃過她的手。蔥尖兒一樣的手指,嫩藕一樣的皓腕。這樣的腕子,若配上珊瑚串,那就盡善盡美了。

  譚鈴音低著頭,說道,「大人,相識一場,你就不能給我幾分面子嘛。」何必說這樣絕情的話。

  「哦,你想讓我幫你?」唐天遠問道。

  「不是——」

  唐天遠點頭,一副瞭然的神情,「說吧,你與那朱大聰到底有什麼糾葛?」

  譚鈴音趕忙否認,「什麼糾葛,我又不認識他。」

  「不想說?我還是直接問朱大聰吧。」說著就讓人去請朱大聰。

  譚鈴音急了,「等一下等一下,我說。我……那個……和他,我們是……仇人,」說著一打響指,「對,仇人。」

  唐天遠狐疑地看她,「仇人麼?你們素未謀面,是怎麼結的仇?」

  「總之我們是仇人,他若是知道我的身份,一定會把我抓回去關進大牢的。」

  「抓回去?你是濟南人?」

  「我……」譚鈴音發現無法反駁,只好洩氣地一低頭,朝唐天遠豎起大拇指,「大人,高!」

  唐天遠坦然接受了讚美,「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之朱大聰在濟南很有勢力,我得罪了他,就跑了。就這麼簡單。」

  「你是怎麼得罪他的?本官想聽細節。」

  「……我不想說。」

  「好吧,」唐天遠點點頭,安慰她,「你不用擔心,本官會給你做主的。」

  「沒用,他爹是知府。」

  「我爹還是首輔呢。」

  「……」譚鈴音覺得吧,都這個時候了,她又不是沒見過唐天遠,現在吹這種牛,有意思嘛?

  唐天遠自知失言。他方才只是不服氣,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說出來,現在急忙挽救,「我乾爹……我與唐天遠義結金蘭,他爹自然就是我乾爹,有什麼不對嗎?」

  譚鈴音心想,原來還可以這樣攀親戚,臉皮真厚。

  「總之你無須擔心。那朱大聰之前若真的想追捕你,你現在不可能站在我面前。今後他想把你怎麼樣,得先問問本官的意思。」

  一句話,你現在是由我罩的。

  譚鈴音有些感動。雖然這縣令大人一肚子壞水兒還愛吹牛,但關鍵時刻挺仗義的。

  她想了一下,覺得縣令大人說的不無道理。朱大聰即便有勢力,那也是在濟南,到了銅陵縣,他一時施展不開拳腳。就算真出了事兒,到時候她再跑也不遲。

  打定這個主意,譚鈴音放下心來,抱著糖糖湊到近前。糖糖看到離唐天遠近了,伸著爪子一蹦,直接躍入他懷中,仰躺在他腿上,四肢張開,放鬆。

  唐天遠便輕輕摸著它的脖子和肚皮,糖糖很享受。

  譚鈴音由衷說道,「大人,您對我真好。」

  這話聽在唐天遠耳朵裡,總讓他有些彆扭。他低頭看著糖糖,給自己的好意找了合理的理由,「那是自然,我可是你兒子的爹。」

  「……」譚鈴音紅著臉走開了。

  唐天遠摸了摸鼻子。他是個穩重的人,可是今天說話怎麼總不過腦子呢。什麼叫給她兒子當爹,那意思不就是說兩人是夫妻麼。他真不是這個意思。

  這頭譚鈴音出去之後,很快把此事拋之腦後。她去找清辰,告訴他自己的打算。譚清辰自然一切依她。譚鈴音還想給譚清辰起個化名,一開始想叫他「譚奇奇」,跟自己的「妙妙」相對應,譚清辰死活不肯,他寧可叫「譚大算」,還可藉機跟朱大聰拉近些關係。

  朱大聰的店舖很快開張了。他的店舖是個珠寶首飾鋪,把這樣一個主要面向弱質女子們的店舖開在衙門隔壁,許多人已經預料到它未來的暗淡。

  不管怎麼說,開張是熱熱鬧鬧的。九百九十九響的鞭炮,把糖糖嚇得在衙門裡亂轉悠,還找人撒嬌。街坊鄰居都來恭喜了,還送了見面禮,譚清辰和譚鈴音也送了。唐天遠沒有親自過去,托譚鈴音帶去一點心意。

  朱大聰一一給回了禮,不提。

  且說現在秋高日爽,天氣漸漸乾燥。南方的夏天本來就潮,香瓜和雪梨不放心,這陣子忙著把庫存的東西清點晾曬,之後就可以收庫過冬了。兒行千里母擔憂,唐夫人心思縝密,不獨把兒子的吃穿用度整理好,也打點了不少可以送人的東西。兒子當個小小芝麻官定然不易,總要結交人的,送出的東西必須拿得出手,可不能被人輕看了去。

  因此,唐天遠手頭上有不少好東西。

  這一天,他看到丫鬟們把珠寶首飾拿出來晾,他自己也覺得新鮮,就湊過來看。金的釵,銀的簪,點了翠的花鈿,看得人眼花繚亂。

  雪梨覺得很奇怪,少爺什麼時候對女人用的東西感興趣了,他童子功不練了?

  唐天遠的視線落在一個打開的盒子上,那裡頭躺著一串紅珊瑚手串。珊瑚珠顆顆渾圓鮮亮,豔紅如火,珠串躺在白色的絲綢上,像是從雪堆裡開出來的冷豔紅蓮。

  唐天遠眼前又現出一截雪白的腕子。寶劍就該配英雄。他把那盒子拿起來蓋好,揚長而去。

  雪梨輕輕撞了一下香瓜的手臂,偷偷問道,「香瓜姐,你說少爺要把手串送給誰呀?」

  還用問麼。香瓜心內冷笑,表面裝作茫然無知。也就是雪梨這樣的傻子,才會看不出端倪。

  「不會是他自己戴吧?」雪梨自言自語道,接著腦子裡出現少爺笑嘻嘻地往自己手腕上套珊瑚手串的畫面,她嚇得不敢再想下去。

  唐天遠再看到譚鈴音時,他正思考著找什麼理由把東西送出去,卻陡然看到譚鈴音手上已經多出來一串東西,也是紅珊瑚手串。

  也不知怎的,他看著這串紅珊瑚,有些刺眼。

  譚鈴音看到縣令大人盯著她的手串看,她抬起胳膊給他看個夠,笑得燦爛,「好看嗎?」

  唐天遠臉一紅,連忙別過臉去,「真難看。」

  「沒品位,」譚鈴音說道。別人都說好看,清辰也說好看,獨獨這怪人說難看。她搖搖腕上的紅珠子,「清辰給我鑑定過了,這是真珊瑚,起碼值上百兩銀子。」

  原來她所謂的品位是直接用價格來衡量的。唐天遠不屑,卻還是問道,「你弟弟給你買的?」

  「不是,朱大聰送的。」

  唐天遠皺眉,「你不是說你們有仇嗎?怎麼還帶著仇人的東西招搖過市?」

  「只要他不知道我是誰,我們就沒仇。再說了,這是他給我的回禮,不戴白不戴。他開張的時候我也給他東西了。」

  唐天遠幽幽說道,「你送他的是五兩銀子一個的癩蛤蟆。」癩蛤蟆是銅鑄的,只有表面鍍了一層金。

  譚鈴音辯解,「那不是癩蛤蟆,那是蟾蜍,招財用的。」

  「都一樣,」唐天遠說著,又看她的手腕,「你弟弟未必懂得鑑定珊瑚,不如褪下來,我幫你看看。」

  不就是想看麼,何必找這樣的理由。譚鈴音心想,他最近幫了她的大忙,她也不是小氣之人,於是大方地把珊瑚手串褪下來給他開眼。

  誰知道,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夠,非要拿回去仔細看。

  譚鈴音又大度了一把。

  然而她大度的結果是,第二天,縣令大人告訴她,那珊瑚手串弄丟了。

  丟了?!一百兩銀子吶!

  譚鈴音一攤手,「賠錢!」

  唐天遠不以為意,「不值什麼,我再賠你一串就是了。」

  譚鈴音以為他在拖延時間,沒想到他真的很快就弄來一串。這一串比那一串的成色好很多,珠子的個頭兒也大。

  譚鈴音的眼睛都直了,她吞著口水,卻不敢接,「這個值不少錢吧?」

  他有些不耐煩,「東西是拿來用的,不是賣錢的,你若不喜歡,想要錢,好,我還你錢便是。」說著又要拿回去。

  「別別別,還錢多麻煩。」譚鈴音忙把裝著手串的絲絨小盒子接過來。

  唐天遠微不可查地牽了一下嘴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4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5 AM 編輯

第34章 舊事

  譚鈴音對朱大聰的態度有些複雜。她對他是有些忌憚的,但她又必須把這種忌憚遮掩好,不被旁人察覺出來。同時,她也不願怠慢他。她更希望與他融洽相處,睦鄰友愛,這樣一來他若真的想尋仇,也能顧念些情分。

  所以她在縣衙外遇到朱大聰時,朱大聰與她搭訕,她便不推搪,也和他聊幾句,套近乎。

  彼時天高雲淡,秋光正好。譚鈴音從街上買東西回來,看到朱大聰正站在自家珠寶店的門口,仰頭觀望。

  她便也好奇地跟著抬頭看。瓦藍瓦藍的天空下,倆人仰著頭,嘴巴不自覺地張開,像是兩隻等待投喂的雛鳥。

  天空中有一排南飛的雁,路過此地,不打算停腳,繼續往南飛去。

  朱大聰看著譚鈴音,問道,「譚師爺,你們讀書人都博學。你說,這大雁每年南北往返,它的家鄉到底是南方還是北方?」

  譚鈴音覺得人和鳥都是吃飽了撐的,整天想東想西。她摸了摸發酸的脖子,答道,「大概它們待在哪裡,就把哪裡當做家鄉吧。」

  「哦?」朱大聰追問道,「那麼你呢,你的家鄉是哪裡?」

  譚鈴音有些無語,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愛追問別人家鄉。她打了個哈哈,胡謅道,「我自小離家,四方漂泊,已經不記得來自何方。就像這大雁一樣,人在哪裡,家鄉就在哪裡。」

  朱大聰笑道,「譚師爺真是有趣。我店內有好茶,又有時新蔬果做的點心,不知譚師爺是否肯賞光,入內一敘?」

  這時,陡然間從縣衙門口傳來一嗓子,「譚妙妙,還不快回來。」語氣不太好的樣子。

  譚鈴音循聲望去,看到那裡立著一個身影,從身形上看,應是縣令大人。他腳邊還蹲著一團黃乎乎的東西,想必是糖糖。

  譚鈴音應了一聲。

  唐天遠又道,「不過讓你買點東西,就去了這麼久,越來越沒用。」

  譚鈴音有些惱,她又不是他的丫鬟,憑什麼被他呼來喝去的,現在還斥她。譚鈴音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他責備,她偏不給他面子,身體一轉,直接走進珠寶首飾店。

  朱大聰立在原地,朝不遠處的縣令大人拱了拱手。

  唐天遠冷哼。

  糖糖看到它主人走進那間屋子,便也興沖沖地想要跟過去。

  「糖糖,回來。」唐天遠制止它。

  糖糖只好走回來,不解地仰頭看他。

  「你娘不要你了。」

  它像是聽懂了,沮喪地低頭蹭了蹭他。

  唐天遠眯眼看著那門可羅雀的珠寶店。他突然揚聲朝身後喊道,「黃瓜。」

  裡面立刻閃出來一個小廝,滿面堆笑地湊上前,「在,少爺,您找我?」

  「嗯,你帶幾個人,去一趟濟南。」唐天遠說著,讓黃瓜附上耳朵,如此這般地吩咐了幾句。

  黃瓜邊聽邊點頭,末了說道,「小的都記住了,放心吧少爺。」

  唐天遠點點頭,又看向珠寶店。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們藏什麼鬼。

  這邊譚鈴音被朱大聰引著走進珠寶店。她再一次來到這裡,難免又讚歎一番。女人嘛,誰不喜歡漂亮精緻的首飾。

  譚鈴音並非沒見識過好東西,但這幾年過得不像往常那樣富裕,她自己也變摳門了,因此雖然手頭有餘錢,她依然沒買太貴的首飾。

  朱大聰看出她喜歡,提議她可以免費試戴。

  譚鈴音搖了搖頭。

  朱大聰笑道,「你好像很怕我?」

  「我又不買。」

  「為什麼怕我?」

  「我……」

  他執拗地看著她,表情嚴肅,像是要逼供一般。譚鈴音張了張嘴,往後退了一步。說實話,她剛才也不是很怕,現在真有點怕了。

  朱大聰突然身體一鬆,黯然道,「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

  譚鈴音好奇,「你知道什麼?」

  朱大聰搖頭嘆了口氣,「我家鄉的人,也有不少怕我的。只因我爹有些勢力,我自己面相又有點……凶。」

  譚鈴音心想,不只是面相凶吧……

  朱大聰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繼續說道,「其實,我打死過人。」

  「……」譚鈴音沒想到他這樣坦誠。

  「但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那個人該死。自那之後,我的名聲更不好了,旁人都說我命主孤煞。加上我的兩個未婚妻接連病死,我……」他說到這裡,眉頭擰得更甚,像是用小刀在額上劃了「川」字一般。

  「不是……三個嗎?未婚妻?」

  朱大聰點頭道,「第三個得知婚配對象是我,未及成親便鬱鬱而終。從那之後我就坐實了『克妻』之名。其實我並不相信命理之說,但第三個姑娘確實是因我而死,我為此一直內疚悔恨到現在。自那之後,我心灰意冷,娶妻的心思也就淡下來。」

  譚鈴音心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壓得她只覺煩悶無比。她試圖勸慰他,「你不用內疚,兩家的婚約是父母之命,你又沒有錯。而且,她也不一定就是因為婚事而死的呀。」

  「你不懂,」朱大聰搖頭,神情落寞,「如果這世上有一個無辜的好人是因你而死,這個念頭就會伴隨你一生,你一輩子也擺脫不了內疚之心。」

  譚鈴音急了,「萬一她沒死呢?」

  朱大聰扯著嘴角笑了笑,「她要是沒死,那我這樣算什麼?」

  譚鈴音無言以對。是啊,他的克妻之名是她給他的,他內疚懊悔了三年也是她給他的,結果到頭來你告訴他,她其實沒死,在逗他玩兒。

  這比死了還叫人難以接受吧。

  朱大聰長長吐了一口氣,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與譚師爺投緣,今日一時竟說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還望譚師爺不要多想。」

  「不不不會。」

  譚鈴音失魂落魄地回了縣衙。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4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42 AM 編輯

第35章

  秋日的天氣清涼乾爽,譚鈴音反覺得自己像是墜入夏天的熱爐,悶得要命。

  她正是朱大聰口中那死去的第三個未婚妻。

  克妻之說,若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譚鈴音一定不會信;但此事攤到她自己頭上時,她難免犯嘀咕。不信,也不敢不信。

  更何況,那朱大聰的名聲本就不好。

  至於她爹為什麼要把她許給這樣一個人,這又是一筆爛帳。

  譚鈴音本身就有些離經叛道,她對這種安排不滿意,厚著臉皮來跟他爹爭來吵去,父女二人誰也勸服不了誰。眼看著婚期將至,譚鈴音不願坐以待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跑路了。

  她爹找不到她,急上了火。那朱家家大業大,朱大聰的父親還是知府,這樣的人家誰敢得罪?譚老爺不敢實話說自己女兒是逃婚,只好放出話說她病死了。為了演得真實,他還把「女兒」發葬了,做了好幾天法事。

  至於怎麼死的,他不說,別人也能猜到。主要說法有兩種,一種是好好的姑娘被朱大聰剋死了,另一種是,她知道自己要嫁給朱大聰,煩死了。

  朱大聰自動採信了後一種說法。

  流言就這麼傳開了。自此之後,朱大聰「克妻」的帽子算徹底扣上摘不下來了。朱家對譚家一直抱有歉意,也十分照顧。譚老爺更不敢以實情相告。

  譚清辰幫父親料理完家中事宜,便來尋找姐姐。順便幫譚老爺帶來一句話: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譚鈴音就沒敢回去。她估摸著她爹差不多消氣了,便給他寫了信。接二連三地,那些信件都石沉大海。譚鈴音明白爹爹的意思,也就心灰意冷,不再和家中來往。

  清辰一直陪著她,兩人東遊西蕩的,到了銅陵縣,錢花得差不多了,便定居在此地,做些生意賺錢過日子。

  就這麼一晃過了三年。

  坦白講,譚鈴音不算個好人,但也不壞,正常人該有的良心她不缺。她本來視朱大聰為洪水猛獸,但現實卻告訴她,他是一個不錯的人,有情有義,古道熱腸。

  當得知朱大聰因為她而內疚了這麼多年,還因為她而背負「克妻」的名聲時,她心裡是很不好受的。

  總覺得她負了他。

  譚鈴音就這麼鬱鬱地回了縣衙。她心中有事,低頭猛走,也不看路。走著走著,「咚」地一下撞到了什麼東西。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時,本來在醞釀些嘲諷她的話,卻沒料到她越走越近,瞎子一樣直接扎進他的懷裡。

  唐天遠:「……」他竟然還扶了她一把。

  譚鈴音鼻樑比較高,這一撞,撞得她鼻尖發痛。她揉著鼻子,抬頭看到縣令大人精彩的臉,驚得一抖。

  唐天遠鬆開握在她肩膀的手。他看到她這樣魂不守舍,便皺眉問道,「人回來了,魂兒丟在那裡了?」

  譚鈴音的情緒還沉浸在方才的愧疚煩悶中,她下意識地問道,「哪裡?」

  唐天遠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向下移,盯著她手中拎的東西,「拿來吧。」

  譚鈴音手中拿的是黃連。縣令大人不僅對人憋壞水兒,他連狗,啊不,連獅子也不放過。這黃連正是用來對付糖糖的,之所以支使譚鈴音去買,用唐天遠的原話說就是,「誰讓它是你兒子,你不操勞誰操勞。」

  譚鈴音於是就操勞了。她把新買的黃連遞給他。他拿著吩咐人下去用黃連煮水,又讓廚房殺一隻火雞,把新鮮的雞血留一碗。

  糖糖聞到廚房雜役身上的氣味,就覺得很可能會有好吃的。它很高興,當然,最高興的還是它娘沒有不要它。糖糖低著腦袋在譚鈴音的腳踝上蹭著,示意譚鈴音摸它的頭。

  譚鈴音有些心不在焉。唐天遠見她如此,欲言又止了幾下,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雜役很快把雞血端上來了。粗瓷碗中的鮮血尚有溫度,還未凝固,上頭浮著好多血沫子,白色的碗沿滴下來幾道血跡,看著怪滲人的。

  糖糖聞到血氣味兒,立刻精神抖擻了。

  唐天遠把血碗接過來,對譚鈴音說道,「這血就要趁熱喝,涼了就結塊,不好吃了。」

  那雜役聽聞此話,膽顫心驚地跑了。

  糖糖仰著頭,饞得直舔舌頭。

  唐天遠蹲下身,將碗放在地上,「糖糖,來吃吧。」

  糖糖幾乎是一步就躥過去,臉埋在碗裡,大口地舔起來。才吃兩口,它便停下,痛苦地嚎了一聲,接著耷拉著耳朵轉身跑開,跑到譚鈴音腳下,仰頭看她,兩眼淚汪汪的。大概是怕她不理解,它看譚鈴音一眼,接著就看那血碗一眼,然後又看她,又看碗。

  不用糖糖如此明示,譚鈴音也能理解它有多痛苦。那碗雞血是摻了黃連水的,滋味肯定特別美妙。

  訓練要從娃娃抓起。縣令大人認為想讓糖糖長大以後不傷人,就應該自小讓它知道,生血和生肉都不好吃,是以他才會想出這麼個餿主意。

  譚鈴音看著糖糖委屈的小眼神兒,她也有點心疼它。不過心疼歸心疼,她可不希望糖糖長大以後鬧出人命。她指了指碗中漸漸凝固的血,「糖糖,把它吃光吧。」

  糖糖絕望地跑了。它跑到牆角蹲著,把屁股對著他們。

  唐天遠對譚鈴音說道,「過些天你再陪我去一趟天目山吧。」

  自從上次發現齊蕙的屍體之後,他們又去了天目山兩次,依然沒發現什麼。天目山本來就很大,找不到也屬正常。他又不能頻繁地去,更不能大張旗鼓地找。一來,夏天山中容易發生山洪;二來,他眼看著就要打入敵人內部了,萬不可在這時候露出身份。

  要說,唐天遠自從發現齊員外家有可疑的金子之後,他基本上就能確定此地確實發生過盜採黃金之案了。他比較不理解的是皇上如何得知,皇上知道了為什麼不把話說完。

  嗯,反正皇上不主動跟他說,他也就不會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9 12:4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48 AM 編輯

第36章

  八月的天目山,像是彩色的雲霞編織的仙境。山上的樹叢,或是綠姿颯颯,或是黃葉滿破,或是遍身紅火。半山腰生著許多花樹,開著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綠,黃,紅,紫,間雜交錯,使人目不暇接。又有一道瀑布懸於高崖之上,如一柄直刺入湖中的銀白軟劍,飛流直下,濺起蓬蓬水霧,映出道道虹光。

  在這樣風光如畫的地方行走,譚鈴音的感受只有一個字:累!

  縣令大人果然又來了天目山,且又把她提溜上了。

  他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每一次來天目山,都要選不一樣的路線。根據由易到難的常理,他們的路線自然是越來越難走。現在,他們走的根本不能算路,只能說是有些人在這裡走過,留下些痕跡。

  唐天遠根據這種不算路的路推斷,此處可能是黃金盜採人員的運輸通道。理由是,這小路形成的時間應該不算久遠,但天目山封山幾年,採藥的和打獵的甚少上山,他們踩不出這樣一條小路。

  「大人果真英明神武,我們可以回去了吧?」譚鈴音現在累得兩腳如灌鉛,她也不關心什麼事實什麼真相了,真恨不得一蜷身體直接從此處滾落下去。

  唐天遠搖頭,「好不容易找到了,怎可輕言放棄,」他拍了拍臥在他肩上的一個小毛團,「糖糖,你說是吧?」

  糖糖狗腿地抬腦袋蹭了蹭他的臉。它今日見他們兩個都要走,便也非要跟來。譚鈴音就帶上了它。身為一頭獅子,糖糖沒什麼爬山的天賦,它身體又小,好幾次從山路上滾下去,又被唐天遠下去拾回來。

  後來,唐天遠乾脆就把糖糖放在肩膀上。

  譚鈴音不得不承認,她有點嫉妒糖糖。

  歇了一下,唐天遠起身又要走,譚鈴音開始耍賴,坐在地上打死也不動彈了,「大人,你先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唐天遠搖頭,「這山中幾年未有獵戶光顧,說不準有多少豺狼虎豹,毒舌毒蟲,哪一種你對付得了?」

  譚鈴音只好爬起來。

  唐天遠知她體力不濟,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向上一帶,「走吧。」

  譚鈴音有些不好意思。這樣一來確實省力許多,可是男女授受不親啊……

  她嘗試著收回手,但沒能成功。縣令大人的手掌很有力度。

  算了,當務之急能省力氣就行,其他都是次要的。譚鈴音釋然了,漸漸把身體大部分重量都附於被牽的胳膊上,她簡直就是在被他拖著走。

  她心想,也不知這人是吃什麼長大的,他怎麼就不累呢。

  而此時的唐天遠,漸漸地對「累不累」這類感覺失去了判斷力——他的注意力都被那隻與他相握的手掌吸引了。

  說不清楚是為什麼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大概他真的只是在假公濟私,因為他自己也知道,他第一眼看到那雙手,就被它們吸引了。現在得以把它握在掌中,那柔若無骨的觸感給予他一種異樣的滿足感,這感覺使他飄飄欲仙,又無地自容。

  他低著頭在前面開路,並不回頭看她。他知道,他的臉龐正散發著勃勃的熱量,臉色看起來一定很不正常。

  譚鈴音其實也挺難為情。她就算臉皮再厚,依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她不願看他,就一直扭著臉看風景。腳上的壓力小了,她也就能夠分出一部分精力給眼睛。

  「真美啊。」譚鈴音不自覺地感嘆。

  唐天遠聞言,沒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此時她站在一支側出的山花之畔,人面嬌花相映,也不知是誰照亮了誰。

  確實挺美的。唐天遠心想。

  因為體力消耗,她的臉蛋透著潮紅,大眼睛濕漉漉的。此人雖然眼神不好,眼睛卻生得極美,黑白分明,眼底乾乾淨淨,瞳仁兒就像是在極清冽的泉水中養著的兩顆黑曜石。你站在她面前,她未必能看清你,但你卻能看到她眼中的生動靈動。

  這就是那種會說話的眼睛吧,唐天遠心想。他有些遺憾,因為他能看到譚鈴音的美,譚鈴音卻看不到他的。這不公平,白瞎了他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他轉而又想到自己這想法略白痴,便微不可查地哼了一聲。

  繼續前進。

  翻過一個山坡,譚鈴音又要休息。唐天遠便放開她,兩人坐在地上,他把水袋遞給她。

  糖糖也從他的肩膀跳下來,去追蝴蝶玩兒了。

  方才唐天遠下力氣太大,譚鈴音的手被攥得生疼。她苦著臉,輕輕揉著手。

  唐天遠乾咳一聲,突然朝她伸手,「給你。」

  譚鈴音莫名其妙,他手中明明什麼都沒有,別嚇人好不好。

  唐天遠笑道,「不想報仇嗎?」

  譚鈴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他把她弄疼了,所以也允許她禍害他一次。這看起來倒是挺公平。她本來對他是有怨言的,覺得他不該接二連三地拉她來這種地方受苦受難。於是她果然報仇了,拉過他的手,狠狠捏了捏。

  唐天遠呵呵低笑起來。她捏的力道不大不小,哪裡是報仇,倒更像是調情。想到這裡,他笑得更甚,嘴角彎彎,眼梢飛花。

  譚鈴音感受到了他的鄙視。她惱羞成怒,抄著他的手,拿出吃東坡肉的熱情,一口咬下去。

  唐天遠吃痛悶哼。可是除了痛之外,他心裡頭又有那麼一絲難以解釋的異樣。這心情十分特殊,他不知該如何描述,總之不算反感。尤其是她的舌尖兒不小心舔到他的手掌側緣,極輕微的力道像是一把重錘,敲得他心頭重重一跳。

  譚鈴音揚眉吐氣了。她一甩他的手,得意地看他。

  他卻突然撲過來,「該我了。」

  譚鈴音嚇了一跳。他力氣大,咬人肯定也分外疼。她嚇得連忙滾到一旁,接著爬起來就跑。山上的小路崎嶇難行,她跌跌撞撞的,險些摔跤。

  「小心!」唐天遠這時候也顧不得開玩笑了,「行了行了,你快回來。」

  譚鈴音回頭笑看他。她停下來,想要往回走,然而腳下突然踏了個空。

  唐天遠想也不想飛奔過去接她。他本以為她會滾落下去,因此著地的地點與她十分接近,意思是及時攔住她。然而使他意想不到的是,譚鈴音腳下那一片土地開始下陷了!

  唐天遠這時候早已一頭紮過去接住譚鈴音,新變故來得太突然,他來不及逃離,便和譚鈴音一同陷下去。他們下落的速度很快,像是直接懸空跳下去。

  譚鈴音本能地抱住唐天遠,唐天遠也回抱她。上面落下許多草木土石,唐天遠把譚鈴音的頭按到他懷裡緊緊護著。

  兩人驚得失去觀感,也不知自己墜落多久,譚鈴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可能會一頭紮進十八層地獄。

  最後,他們終於著陸了。

  唐天遠腳先觸地,他身體一倒,躺在地上,使譚鈴音直接跌在他身上,避免被堅硬的地面撞壞骨頭。他帶著她滾了幾下,緩衝力道。

  總算性命無憂,兩人坐起來。他們身上都淋了厚厚一層七七八八的東西,那形容十分狼狽,譚鈴音嗆得直咳嗽,唐天遠便幫她輕輕捶著後背。

  他簡單清理了一下身體,便開始打量週遭環境。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11 12:3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6 AM 編輯

第37章

  唐天遠第一眼根本沒看出來他們所處的地方是什麼。總之肯定不是獵戶挖的陷阱,因為太深了。他仰頭看看上方圓圓的一小片天空,天空邊緣還有一些泥土搖搖欲墜,好像他稍微咳嗽一下,就能把它們嚇得震落下來。

  他又看了看譚鈴音。

  譚鈴音的表情有些異樣。因為她感覺到自己屁股下面墊著一隻手。這裡沒有第三個人,她不可能自己非禮自己。她大怒,突然舉巴掌扇向唐天遠,「登徒子!」

  唐天遠反應很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做什麼?!」

  譚鈴音見他被發現了還這樣泰然,果真無恥。她於是舉起另一隻手,勢必要扇他個大耳光。

  唐天遠果斷抬手,握住她的另一隻手腕。她的手腕很細,他不敢太用力,生怕給她握斷似的。

  譚鈴音兩手都被制住,她無奈,只好把眼睛瞪得溜圓,似乎打算以目光在他身上砍出幾個口子。

  她這會兒灰頭土臉的,髮髻亂得像是剛與人掐了一架,頭上塵土順著劉海落在臉上,這樣的形容配上她無比莊嚴的表情,讓唐天遠忍不住暗笑。他突然鼓起嘴巴,衝著她的臉長長地吹了一口仙氣兒。

  譚鈴音:「……」不帶這麼玩兒的好麼。

  她的臉被他吹得乾淨了一些,眼睛酸酸的,只好眯起來。

  兩人這樣僵持了一小會兒,譚鈴音突然發現一個嚴峻的問題:現在他的兩隻手都已經被佔住了,那麼此刻依舊停留在她屁股下面的手是哪裡來的???

  她登時嚇得汗毛倒豎,微微向前挪了一下身體,然後回頭一看。

  「啊啊啊!!!」譚鈴音不管不顧,尖叫著撲向唐天遠裡。

  明明前一刻還張牙舞爪地要扇他耳光,現在又馬上來投懷送抱……唐天遠腦子再好使,也無法解讀譚鈴音這種一會兒瘋一會兒癲的精分行徑。

  譚鈴音的衝力太大,一下把唐天遠撞得又躺回去。她不小心趴在他懷裡,門牙磕了他的下巴。

  她親了我她親了我她親了我……唐天遠滿腦子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他不明白,他明明被她再次耍流氓了,可他這會兒一點也不覺反感。難道是被調戲多了,也就習慣了?

  他還伸手攬住了她的腰。

  在譚鈴音看來,這真不算親,甚至都不算咬。只不過是磕一下門牙而已,她的門牙還疼呢。她摸了摸嘴巴,坐起身。

  嗯,其實是騎坐在他的腰上。

  她還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

  唐天遠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被人調戲的經驗極其豐富,但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腦子裡的所有念頭突然被一陣狂風捲走,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他遲遲木木的,呆愣著不說話。

  譚鈴音站起身,指著後面急切說道,「大人大人,這裡有死人!」

  唐天遠聽此,連忙起身查看。

  他看到了從泥土裡伸出來的一截手骨。

  原來方才摸到譚鈴音臀部的,正是這只死人的手骨。手骨露在外面,屍骨全身被泥土掩埋,因此他們剛才並未發現。

  唐天遠順著手骨刨那泥土。譚鈴音見狀,也來幫忙,下手刨土。唐天遠連忙制止她,「不許添亂!」那麼漂亮的一雙手,怎麼能幹這種事,萬一傷到……

  譚鈴音趕緊收回手,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唐天遠語氣緩和道,「你老實在一旁,不要亂動,」想了想,看她嚇成那樣,他又安慰道,「有我在這裡,你莫怕。」

  譚鈴音點了點頭。

  唐天遠刨了一會兒,屍骨胸以上的部分便露出來。這屍骨的衣服和頭髮尚存,血肉已經爛盡,泥土中散發著一種腐腥氣。根據死者的穿著來看,應該是普通百姓。他順著屍骨的腰繼續往下刨,又發現另一顆頭顱。

  原來不止一具屍體。

  譚鈴音看得頭皮發麻,悄悄向唐天遠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最終,她蹲在他旁邊,身體貼著他的身體。

  唐天遠從屍骨下面摸出一顆硬硬的東西,他拿出來,弄掉外面包裹的泥土,看到這是一顆黃燦燦的礦岩一樣的東西。

  譚鈴音失聲說道,「金礦!」

  唐天遠點了點頭。他雖沒見過金礦,但看這東西的長相,八成就是。他站起身,又向四圍看了一遍,說道,「難道這裡其實是個礦井?」

  譚鈴音看著地上的屍骨,不解,「可是礦井裡為什麼會有死人?」還不止一個,很可能也不止兩個。

  「或者是他們自己失足掉下來的,或者是被人殺害的。」唐天遠更傾向於後者,因為井口的偽裝很好,看樣子多半是人為。

  譚鈴音比較關心的是,「那我們還能出去嗎?」

  唐天遠也不太確定。這個礦井太深了,四周又比較光滑,不好找著力的地方。而且,他不清楚上面的情況,也不知還有多少土石搖搖欲落,倘若真的墜下把他們埋起來,那就不妙了。

  這時,上方突然傳來一陣哀嚎。

  譚鈴音聽出是糖糖的叫聲,連忙喊它,「糖糖!」糖糖這樣叫,多半是遇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不會被野獸纏上了吧?它雖然是獅子,但年紀太小,現在連狗都打不過,更何況是豺狼之類。

  譚鈴音又焦急地喊了幾聲,直到糖糖的小腦袋從井口上探出來。譚鈴音放下心來,沒被狼欺負就好。

  糖糖看到兩人都在井底,它好奇又著急,嗷嗷嗚嗚地叫著。

  唐天遠突然說道,「糖糖,回去叫些人來。」

  「它能聽懂嗎?」譚鈴音問道。

  「不知道,」唐天遠搖頭,「但總比在這裡坐以待斃強。」還有一點,唐天遠沒有說出來,倘若這時候真的躥出隻狼來與糖糖打鬥,糖糖當著主人的面被凌虐,譚鈴音非急死不可。把糖糖支開,它不牽掛主人了,也能警醒些,方便躲藏。

  糖糖果然扭頭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又叫了兩聲,像是在安慰他們。

  譚鈴音坐在地上,離那兩具屍體遠遠的,靠著井壁。哪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隨手往地上一摸,竟摸出半尺長的一條大蜈蚣來!

  她慘叫著把蜈蚣摔在地上。

  唐天遠一腳踩死蜈蚣,接著攬著她的肩,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

  譚鈴音已經被接二連三的爛事兒搞得崩潰了,現在一下子撲進唐天遠的懷裡,痛哭起來。

  唐天遠手忙腳亂,小心摟著她,一遍遍地安慰。他掏出一條還算乾淨的手帕,輕輕地幫譚鈴音擦眼淚。她臉上本來有泥土,這會兒被淚水一浸,立刻成了花貓,唐天遠幫她抹了幾把,反而更花了。

  唐天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看著她哭成這樣,他的心一抽一抽的,不比她好受。

  譚鈴音哭了一會兒便頓住,抽嚥著問道,「有吃的嗎?」

  好吧,不管發生什麼,她是不會忘記吃飯的。唐天遠突然就有些好笑,他覺得倘若有人娶這樣一個老婆也挺好的,好養活,好哄。

  現在已經到了飯點,他們出來時帶了乾糧。唐天遠仔細把手擦乾淨,從褡褳裡翻出一個荷葉包,打開,裡面是素包子。

  「還有個雞腿。」譚鈴音提醒他。

  倆人爬山不宜帶太多東西,雞腿是譚鈴音吵著要帶的。唐天遠依了她,但現在她哭得心力交瘁的,唐天遠不想給她吃油膩的東西。

  不管,一定要吃。

  唐天遠只好把雞腿也給她了。譚鈴音吃飽喝足,困了,倒頭便睡。在地上躺著容易著涼,靠在井壁上又不舒服,譚鈴音猶豫了一下,只好又滾進唐天遠的懷裡。反正今天都已經這樣了,她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唐天遠挺佩服她的。不管遇到什麼事兒,照吃照睡,大不了哭一場,哭完該幹嘛幹嘛,兩不耽誤。

  他抱著她,靠在井壁上沉思。深秋時節,礦井中很有些涼意。不過兩人貼在一起取暖,也不覺得冷。

  唐天遠的思緒一開始還在可控範圍內,後來就飄得有些遠。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淚痕混著泥痕,那臉蛋已經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

  真是腦殼壞掉了,唐天遠搖頭,他有些費解,明明她已經狼狽成這樣了,他竟然還覺得好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14 12:42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6 AM 編輯

第38章

  糖糖轉身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在井口撒了點尿。

  嗯,這是記號。

  然後它就下山了。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它連上山都不會,下山就更難了,一個不小心,又是骨碌碌——滾下去了。

  還挺快的……

  糖糖乾脆就這麼順其自然地一滾二滾三四滾,從山上滾了下來。這類動物天生的皮糙肉厚,它沒傷筋動骨,也沒破相。

  下山之後,它歇了一會兒,總算不那麼頭暈了,又繼續趕路。

  路上遇到什麼花兒呀,草呀,蝴蝶呀,小鳥兒呀,糖糖目不斜視,全速前進。偶爾撒尿,作為回來時的記號。

  它身體太小,走不快,且又是第一次在山間行走,就迷了幾次路。過了好半天,它才走回到縣衙。縣衙外頭的大門檻太高,這會兒門口沒人把它抱進去,它乾脆一掉頭,進了古堂書舍。

  看到譚清辰,糖糖可算見到親人了,嗚嗚哀叫,咬著他的衣角不松口,一個勁兒地往外拖。

  譚清辰很是詫異。糖糖一直在姐姐那裡,因此他第一想到的就是姐姐會不會遇到什麼問題。他讓人去縣衙找譚鈴音,夥計很快回來說鈴音姐一早出門了,與縣太爺一起,至今未歸。

  譚清辰看看天色,這就快傍晚了,他們能出去做什麼,一走就是一天?再看糖糖這反常的樣子,多半是遇到什麼阻力了。而且這阻力還不小,否則也不會讓一個小動物回來求援。

  縣衙的人並未交代這兩人的目的為何,譚清辰不知其中是否有什麼機密,也就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周正道諸人——縣衙裡頭是分幫派的,這個譚鈴音和譚清辰提過。譚清辰只把幾個平時和譚鈴音交情不錯的衙役請了來,想同他們一起先探個虛實。

  幾人準備了一些可能用到的東西,打架的兵器,照明的火把,治傷的藥品和紗布,救援用的繩索等,這就出發了。

  糖糖在前面帶路,他們在後頭跟著走。

  小傢伙的身份尚未被澄清,大多數人仍以為糖糖是隻狗。現在,他們抄著傢伙跟在一隻小狗後面找人,總覺得這種做法略不靠譜。

  不靠譜歸不靠譜,他們又沒有別的辦法。縣太爺和譚師爺出去這麼久都沒回來,這是從前沒有的事兒,還是要盡快找到為妙。

  糖糖真快累成狗了,但還在堅持著。這次回去順利了許多,因為有記號做指引。不過山路有些漫長,他們找到那礦井時,天已經黑了。

  山中的夜尤其黑,雜樹繁花把天光都遮了,只些微漏下些星輝,聊勝於無。幾人舉著火把,才得以看到那黑洞洞的井口。

  糖糖對著井口狂叫。

  井底下譚鈴音正和唐天遠靠在一塊說話。今天下午她睡醒之後,兩人無事可做,唐天遠又開始刨屍體,刨出第三顆頭顱之後,他果斷罷手。倒不是怕嚇到譚鈴音——反正有他在嘛,他主要是擔心這礦井多日無人修繕,不知結實與否,萬一挖著挖著又造成塌陷,那就不妙了。

  連番驚嚇之後,譚鈴音的膽子也壯了。兩人靜下來分析造成這樣場面的各種可能性,縣令大人還誇了她聰明,譚鈴音很是得意。

  太陽逐漸西斜,井中光線晦暗起來。譚鈴音的心情也一同晦暗。她很是不安,一時又是擔心糖糖會不會遇到危險,又是不曉得該怎麼出去。她扒著井壁踅摸了半天,終於頹喪地坐下來。

  縣令大人倒是八風不動得很。他安慰她道,「現在天色已晚,這裡黑燈瞎火的,無論有什麼辦法都不好輕舉妄動。就算爬上去,黑夜裡走山路也不安全。我們不若索性在此處過一夜,等明天再想辦法出去。」

  他說得有道理,譚鈴音也只得作罷。

  兩人便坐在陰冷的井底,仰望頭頂上那一小片天空。這是實打實的坐井觀天。

  天空是湛藍的,上頭有兩點疏淡的星,唐天遠指著那唯二的兩顆星星給譚鈴音講故事。故事是現編的,譚鈴音沒聽過。唐天遠一開始也只是胡扯,怕譚鈴音無聊,到後來愣是把兩顆星星之間的糾葛擴展到二十八星宿的愛恨情仇。說實話,他挺震驚於自己胡編亂造的本事的。

  講了一會兒故事,唐天遠發現自己再編下去,就能編成一本神魔大戰了。他停下來,拿起水袋喝了口水。兩人各自帶了水袋,譚鈴音把自己的喝完了,又喝唐天遠的,因此現在唐天遠用的這個水袋,就是被譚鈴音染指過的。他喝完之後,舔了一下嘴唇,思緒有些飄。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

  譚鈴音催促唐天遠繼續講下去。

  唐天遠卻不想講了。他要冷靜一會兒,整理一下自己那莫名其妙又亂起來的心情。原來人的情緒真的可以像水一樣,隨便哪裡刮來一陣風,就吹起一圈圈波紋。

  譚鈴音知道他在賣關子,說書先生都是這麼幹的,講到精彩處就停下,且聽下回分解。她就不理他了,又抬頭望天。人在無助的時候,最容易想起家,想起父母。譚鈴音想著她那坑女兒的爹,她死去多年的娘,她待了十六年的家。她本以為她會討厭那裡,但事實卻是,那裡越來越多地成為她的牽掛。人對家的依戀幾乎是本能的。

  她想回去,但她已經回不去了。

  「在想什麼?」唐天遠突然問她。

  譚鈴音突然想起一個人,便問道,「大人,你跟唐天遠很熟吧?」

  唐天遠腦中現出鄭少封那個二貨。他的聲音低下去,反問,「怎麼,你想他了?」

  「有點。其實吧……我知道這個事兒難以啟齒,但……」譚鈴音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唐天遠突然有些緊張了。他的手用力地扣著井壁,壓著自己的情緒。他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個,我在家鄉闖了點禍,得罪了朱大聰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是,唐天遠的門路廣一些,能否請他幫忙從中周旋,說個情什麼的……」真的好想回家啊!

  原來只是這樣。唐天遠笑道,「這倒不難,但你得先讓我知道你到底闖了什麼禍。」

  逃婚這種事情真不好意思提。譚鈴音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要說出口時,卻突然聽到上頭糖糖的呼喚聲。

  兩人抬頭,看到了井口的亮光。

  譚鈴音登時一蹦三尺高,有救了!

  解救工作進展得十分順利。唐天遠把繩子拴在譚鈴音的腰上,讓上面的人把她拉上去。譚鈴音成功上岸之後,與諸位道了謝,接著把累癱在地上的糖糖抱起來一陣猛親。

  糖糖其實有點嫌棄。主要是她抱得太緊,影響它的呼吸。

  譚鈴音放下糖糖之後,一回頭,看到清辰正盯著她看。那眼神似乎不太對勁。

  完蛋清辰生氣了。譚鈴音一縮脖子,暗暗思索該怎麼哄清辰。脾氣越好的人,生氣越不容易哄。他們生氣就是震怒級別的,一般二般的甜言蜜語根本說不通。

  這時候唐天遠也上來了,他拉著繩子,在井口蹬了一下,瀟灑地翻上來。上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譚清辰盯著她姐姐看的畫面。

  以男人的直覺來看,唐天遠覺得,譚清辰的眼神怎麼都不像是弟弟看姐姐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15 09:4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8 AM 編輯

第39章

  譚鈴音第二天才回了縣衙。

  唐天遠在退思堂裡,但沒有辦公。他站在窗前,安靜地看著院中打著旋向下飄的枯黃落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譚鈴音走進院中,唐天遠的目光一下子鎖定了她。

  她早就收拾乾淨,換了身衣服,與昨天渾身泥土的落魄判若兩人。她目不斜視地走過二堂,並未看到窗內的唐天遠。

  「譚鈴音。」唐天遠叫住了她。

  譚鈴音腳步頓住,循聲看去,看到是縣令大人叫她,她應了一聲,「大人有何事?」這大清早的,她還想快點回去看看糖糖呢。

  唐天遠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彎腰把腳下的糖糖拎到窗檯上,糖糖便扒著窗楞對譚鈴音撒嬌地叫喚。

  譚鈴音於是走進二堂,抱著糖糖親了親。

  唐天遠若無其事地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來喝,放下茶碗,明知故問道,「你昨晚去哪裡了?」

  「我在古堂書舍,昨天沐浴之後又吃了點東西,就挺晚了,也懶得回來,我就在古堂書舍歇下了,大人你找我有事?」

  唐天遠搖搖頭。有些話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先不說他尚未確定譚清辰是否真的對譚鈴音有想法——就算真的有,他又不是他們的爹媽,似乎管不到人家的私事上。可若是讓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他又覺得堵得慌,不發不快。

  我是父母官,本縣一應大小事情,不管是法紀還是人倫,我都該管得到。想到這裡,唐天遠有些釋然,於是對譚鈴音說道,「你不覺得,你與譚清辰太過親近了麼?」

  這話聽起來著實彆扭。譚鈴音皺眉答道,「他是我弟弟,我不與他親近,難道要與你親近?」

  「就算是姐弟,可到底是男女有別,你們又都不是小孩子,怎麼可能百無禁忌。」

  譚鈴音終於明白他這話是什麼味兒了,她大怒,「唐飛龍你什麼意思?!」

  唐天遠移開眼睛,他也不知自己哪來那麼一陣心虛,「我是為你好。」

  「用不著。」譚鈴音說著,轉身要走。這人思想齷齪,讓她很是著惱。

  唐天遠剛欲說話,卻看到外面一個人影貼在門口,看身形應是周正道無疑。唐天遠當下心中閃過諸般念頭,突然一把抓住譚鈴音的手腕,把她往回一帶,「別走。」

  譚鈴音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差一點栽進他懷裡,她徹底惱了,抬高聲音怒吼,「你到底想幹嘛?」

  他深情地看著她,聲音像水一般輕柔,「音音,對不起。」

  音音音音音音……譚鈴音只覺自己雞皮疙瘩一茬一茬往外拱,音你個頭啊!她背對著門口,根本不知道他唱的是哪出,此刻她氣得直翻白眼,「你閉嘴!」

  唐天遠繼續擰著眉頭一副心痛蛋也痛的糾結表情,深情說道,「我知道你氣我昨天沒有保護好你,使你掉進那破井之中。那破井裡有那麼多屍體,定然把你嚇壞了。你放心,我一定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我——」

  「你有病。」譚鈴音總結道。

  唐天遠突然後退一步,狀態全開,聲嘶力竭喊道,「是,我是有病!是你讓我得了病!我看到譚清辰看你的眼神,我就渾身不舒服!我不希望任何人那樣看你,除了我!」

  譚鈴音簡直嚇得要尿褲子了。他這話是幾個意思啊!!!

  「你那是什麼眼神,」唐天遠不依不饒,語氣中帶了幾分委屈,「昨天明明是你要去天目山玩兒的,還一定要爬那個山頭。那個破井也是你先找到的。我一同掉下去還不是因為你,你卻……」

  「打住打住,」譚鈴音從他這瘋話裡聽出一點關鍵信息,「明明是你要去天目山的。」

  唐天遠:「是你。」

  譚鈴音:「是你是你是你!」

  「好吧,就算是我。總之你不要鬧了。」

  什麼叫就算是你啊!還有,到底誰在鬧啊!譚鈴音真覺得這瘋子不可理喻,她還想在口頭上佔點上風,於是搖搖頭,給他定了性,「唐飛龍,你這混蛋。」

  「我混蛋?」他挑眉笑,語氣變得有些輕佻,「你在床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動口不行只好動手了,譚鈴音直接撲上來要撓他,「卑鄙無恥下流!王八蛋!」

  她哪裡是他的對手,兩隻手腕直接被他一手握住。他笑得更加放肆,「說我下流?我現在就下流給你看!」

  「你做什麼!」譚鈴音這回是真怕了。現在跑也來不及了,她用力掙扎,眼圈發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唐天遠看不得她這樣。他心口會疼。他轉了個圈,使她對著門外,得以看到外面的人影。他低頭,附在她耳畔輕聲問道,「看到了嗎?」

  譚鈴音狂點頭。嗯嗯嗯,不是發病就好。

  縣令大人不愧是縣令大人,演戲演得如此逼真,實在令人跪服。

  唐天遠一邊說著渾話,一邊回頭看。他發現周正道遲遲不肯走。

  這老混蛋,不會是想聽個全套吧?也太猥瑣了。

  譚鈴音則以為是他們演得不夠像,不對,縣令大人已經很像了,重點是她,她不夠賣力。於是譚鈴音瘋狂地哭喊起來,「不要!別碰我!我討厭你,滾開!不要啊啊啊!」

  唐天遠:「……」這種血脈噴張的澎湃感是怎麼回事……

  糖糖已經嚇傻了,看到兩人糾纏在一起,它也不知幫誰,咬這個人的衣角一下,撞那個人的鞋跟一下,一不小心被踩到尾巴,它嗷嗚一聲慘叫,逃到牆角。

  兩人吵得正歡,沒有注意到糖糖。

  譚鈴音一邊說著,一邊抓著桌上的東西往地上摔,製造氣氛。

  唐天遠見此,靈機一動,抄起一個茶杯向門框砸去,接著故作驚訝道,「誰?!」

  周正道總算走了。

  譚鈴音鬆了一口氣,朝唐天遠豎起大拇指,「大人,高。」

  假裝上山玩兒不經意間發現礦井,這樣就隱藏了真實目的,周正道也不會覺得可疑。為了給上山——特別是不走山路專門去那個山頭——找到合適藉口,又假裝他們倆之間有奸-情,情人之間任性撒嬌胡作非為什麼的,多正常啊!

  不僅如此,他還把她弟扯進來裝嫉妒,演得真假難辨,簡直太高明了。真是不服不行。

  唐天遠神色怔怔,陷在方才的情境中回不過神來。譚鈴音跟他說了好幾句話,他都不理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不耐煩了,直接一推他的肩膀。

  他像個美人燈,被她輕輕一推,就退後了,直接坐在凳子上。

  不過神智總算找回來了。他眯著眼睛,仰頭看她。

  譚鈴音被他一看,就想起他方才說的那些胡話,簡直比色魔都色魔。她紅著臉低下頭,「大人,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唐天遠叫住她,「我對你的弟弟很好奇,你能否跟我說一下他?……你們是親姐弟嗎?」

  譚鈴音聞言搖頭,「不是。」

  果然不是。唐天遠垂眸盯著地上遍佈的青瓷碎片,暗暗感嘆,果然不是。

  譚鈴音又說道,「其實清辰命很苦,他是我伯伯撿回來的。我伯伯是我爹的親哥哥,他醉心武學,無意成家立業,成天天南海北地走,逍遙江湖什麼的。清辰就是他在遼東撿的,那時候他都快沒命了,幸好被我伯伯治好了。可惜變成個啞巴,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我伯伯就把他送給了我爹,那時候我爹還沒有兒子,就把清辰當義子養著,聊勝於無嘛。清辰特別特別懂事,嘿,其實他的名字還是我給他取的呢。怎麼樣?……後來我繼母生了兒子,清辰就成了她的眼中釘。不過沒關係,反正有我罩他……」

  一個人特別想家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想要把自己過去的生活分享給旁人。譚鈴音現在就是這種狀態,只不過她的過去是不能輕易與人言的。現在在唐天遠面前滔滔不絕地講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對他已經是怎樣一份信任。

  她說了這麼多,唐天遠的注意力全在一個地方上,「你剛才說,那個孩子是在哪裡撿到的?」

  「遼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17 12:2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42 AM 編輯

第40章

  對縣太爺和譚師爺的奸情,周正道本來只是懷疑,現在親耳聽到,他就有一種「我知道得太多了」的優越感。因此,周正道再看到譚鈴音,眼神略曖昧,表情略猥瑣。譚鈴音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麼,無奈,表面上還要裝懵懂。

  周正道也沒太多心思關心她的私生活,他現在比較擔憂唐縣令到底掉進什麼井裡頭,屍體又是怎麼一回事。總不會真的那麼倒霉,一下被他發現吧……

  他不能問得太明顯,那小縣令猴精猴精的,容易察覺。

  無奈,也只好先靜觀其變了。

  身為一個「上山幽會然後無意中掉進一個破井再然後發現好多屍體」的縣太爺,唐天遠表示了對這次意外事件的足夠重視。他調派了人手,親自帶著他們上山挖屍體。周正道也跟過去圍觀,一臉的憂國憂民相。

  唐天遠先讓人下去把屍體刨了,讓仵作當場驗了,驗過之後才又把屍體運上來。骨頭都放在筐裡,為防止弄混,一副屍骨一個筐,一筐一筐往上運。

  一筐又一筐的人骨從井口冒出來,那場面看得人膽顫心驚,有些人膽小,憋不住,結伴離開去撒尿。李大王等昨晚只是來救人,並不知這井底下還有死人,現在臉色也有些青。

  仵作是最後上來的。上來之後跟唐天遠說明了一下情況,「死者一共五人,均為年輕男子;死亡時間是八九個月左右;死因初步斷定是中毒,因為骨頭發黑;暫時不能確定死亡的第一現場是哪裡,但據卑職的推斷,不是井底。」

  當然不是。幾個大小伙子商量好了跑到井底飲毒自盡?這不有病麼。

  一個同樣下井的叫叢順的捕差補充道,「死者們在死亡後被土石掩埋過,可見確實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根據大人昨天的描述來推斷,這凶井本來被人掩蓋好了,只是夏天多有風雨,沖刷之後泥土鬆動,人一踩上去,便容易陷落。」

  唐天遠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叢順又道,「另外,從井壁上的開鑿痕跡來看,這井道是人工挖掘的。由於此處遠離村落,所以不是水井;也不是捕獸陷阱,因為陷阱要挖得寬一些,也不用這麼深。」

  唐天遠很滿意,這捕差完全說出了他想說的,他問道,「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麼?」

  叢順心思比較縝密。出這麼大事兒,死這麼多人,肯定是個大案,何況他方才發現的東西也蹊蹺,必須要注意保密,眼前人多口雜,不方便說。

  唐天遠也很理解,因此當下決定先打道回府。

  這可把周正道急壞了,幾次三番地想問,又怕自己一問容易引起縣令的猜疑。總算挨到回縣衙,眼看著縣太爺把叢順叫進退思堂,周正道忍不下去了,厚著臉皮想要跟上。

  唐天遠故意裝作不解地挑眉,「周縣丞還有何事?」

  「大人,我既是你的副手,有些事情也該為你參詳參詳,否則實在有愧大人的青眼,也有負府台大人的囑託。」

  又把知府搬出來。唐天遠表示很無奈,讓周正道跟了進來。

  叢順說道,「大人,山上那井實際應是個礦井。」

  唐天遠搖頭,「胡說,天目山上能有什麼礦,煤礦?銅礦?既然有礦,我這父母官怎麼不知道?」

  「大人,那井壁上有一些橫著挖的通道,已經被堵塞,這些通道應該是通向礦田的。另外,卑職在井底發現了這個。」他說著,掏出一小塊東西遞給唐天遠。

  唐天遠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一塊金礦,那還是他昨晚特意落下的呢。

  他接過來,拿在手中仔細看著,故意輕輕調整了一下角度,好讓周正道看個仔細。

  周正道心內咯噔一下:壞了,怕什麼來什麼。

  唐天遠一撩眼皮看向周正道,「周縣丞,你意下如何?」

  周正道面色上還能維持鎮定,他答道,「大人識見卓然,全憑大人裁奪。」

  唐天遠沉吟半晌,對叢順說道,「你先帶幾個可靠的人,把井壁上的通道挖一下,確定是否真的是金礦礦井。」

  叢順領命下去了。

  周正道試探著問道,「大人,恕卑職多事,倘若那真是金礦……」

  唐天遠反問道,「周縣丞,你來銅陵縣也之後,可曾聽說此地有過金礦?」

  周正道連忙搖頭,「沒有。」

  「本官也沒聽說。我初來之時,把一些要緊的文書都看了,也未曾看到什麼金礦之類。若真是金礦,且已然成井,官府未聞半點風聲,那多半是有人盜採了。」

  周正道不動聲色,「大人覺得我們該怎樣抓到盜採之人?」

  唐天遠嗤笑搖頭,「抓人?抓到人又不會分給我錢,我才不會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盜採黃金可是大事,我只消上報朝廷,自然有人來抓人,我功勞一點也不少記。哦,當然了,」他笑看著周正道,一派親和,「少不了周縣丞的好處。」

  周正道終於緊張得有些遮掩不住了,一切事情都在朝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他幹巴巴地道了聲「多謝大人」,找了個理由先退出去了。

  出去之後,趕緊回去給知府大人寫信。不過遠水解不了近火,給他寫信也未必來得及,周正道現在的第一要務是穩住縣太爺,不讓他把此事上報朝廷。

  沒關係,他還有時間,衙役們不是還要去天目山挖通道嗎,那通道想必堵得很結實,要老實挖一番。他只要在確認金礦之前想到對策就好。

  可惜天不遂人願,衙役們挖洞挖得很順利。叢順是個聰明人,井壁四周從上到下一共五個被填塞的洞,他挑了最中間的挖。填洞要上上下下運土,中間的肯定是最不好運的,也該是填塞得最薄弱的。幾個年輕的衙役挖了一個多時辰,就把堵上的土都挖乾淨了。叢順帶著人順著通道走到頭兒,看到的是被挖空的礦田。

  唐天遠聽了匯報,就要給朝廷寫信。

  周正道焦急萬分,這麼短的時間他還沒想出好辦法,只好又抬出知府,「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是否該先上報知府大人?」

  唐天遠安慰他,「沒關係,這種事情對戶部來說是非同小可,對本官只是小事一樁。」金礦都是歸戶部管的,跟他這種地方官的關係真不大。

  「可府台大人……」

  「府台大人公務繁忙,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兒都要請教他,我還有何臉面做這一縣之長?」唐天遠一邊說一邊寫,很快把一封信寫好,裝信封,又開始找火漆加封。

  周正道無奈之下,只好說道,「大人,實不相瞞,關於此事,卑職也聽過一些傳聞。」

  唐天遠停下來,詫異地看他,「你聽過什麼傳聞?你知道盜採黃金的是誰?甚好甚好,直接告訴朝廷,肯定重重有賞。」

  「大人,我聽說的也很有限,只知道……前任縣令正是因為此事送命的。」

  呵呵,威脅。唐天遠擰眉不悅,「什麼意思?」

  周正道嘆氣搖頭,「再多的我也不清楚,這件事情似乎水深得很,連知府大人都諱莫如深,所以我才勸大人慎重行事。大人年少有為,卑職虛長大人些年歲,官場上有些忌諱也看慣了,自該提醒大人,不使大人涉險。」

  唐天遠猶豫了一會兒,把信放下,讓周正道先出去了。

  周正道出去之後長鬆了一口氣。

  唐天遠在屋裡也長出了一口氣。根據周正道的反應,他完全可以看出,周正道知道金礦的事情,且不希望別人知道。周正道是宗應林的爪牙,周正道知道,就意味著宗應林也知道。

  也就是說,宗應林知道盜採黃金的事情,卻不希望此事擴散,那麼此人必然和盜採之事大有聯繫。

  池州知府、孫員外、齊員外,再加一個前任縣令,他們都與盜採黃金有聯繫。幾人很可能是主犯和幫凶的關係。

  唐天遠現在倒是不急了。他把事情推到這個地步,接下來該著急的肯定是宗應林之流。唐天遠覺得,他們要麼選擇幹掉他,要麼選擇拉攏他。而他們是干不掉他的,所以,只能拉攏。

  嗯,坐等被拉攏。

  活在自己偽造的身份裡,比真正的身份都真實可信,這就是精分的境界。唐天遠忍不住有些佩服自己。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18 12:1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9 AM 編輯

第41章

  唐天遠暫時把舉報盜採黃金的問題擱下,他開始忙另外一件事情了。

  銅陵縣的秋糧差不多收下來了,縣令大人要著手籌備本縣今年的秋糧徵收事宜。糧食徵收比較靈活,有糧交糧,不想交糧的可以用銀錢抵。本縣往年徵糧都留有記錄,誰家有良田多少中田多少,哪個鄉交多少多少……唐天遠完全可以按照以前的標準走,這樣可以省不少事。

  但是吧,考慮到前縣令人品不那麼可靠,唐天遠覺得那死鬼縣令徵糧時多半會存有瞞報剋扣的行為,大戶人家給點好處就可以逃賦稅,到頭來這些擔子還要攤在普通老百姓頭上。因此本縣縣太爺這次沒急著徵糧,先讓底下的鄉里把本地各家各戶的田產再統計上報一遍,有膽敢隱瞞少報的,罰沒田產,里長連坐。統計完之後,他會派人下鄉去抽查。

  平頭老百姓對此舉樂見其成,田產大戶則表示很不滿意,孫、齊兩家首當其衝。兩家人都找了周正道疏通,想打聽一下縣太爺這是幾個意思,膽子也太大了,是不是不想混了。

  對於縣太爺,周正道覺得那小神仙不給戶部寫舉報信已經讓人謝天謝地了,他也不強求太多。再說了,聽縣太爺那意思,欽差大臣已經盯上銅陵縣,想著找茬開刀,所以身為縣令只能這樣做,算是贏得民心的功德一件。從這個角度來看,周正道是和縣太爺站一邊的。

  於是周正道就想辦法把孫、齊兩家勸回去了。他們一開始自然不肯聽,周正道只好抖出重磅消息,「縣令大人已經發現有人盜採黃金了,只暫時還不知道是誰罷了。倘若被他發現什麼,你們還有心思關心那點蠅頭小利?」

  兩人倒是不鬧了,嚇得坐立不安。周正道安撫了好一會兒,並向他們保證「縣太爺並非一顆赤心向朝廷其實他是可以收買的」,終於打發走了。

  孫、齊兩家大戶都服從了縣太爺,排在他們後頭的,也就不敢言語了。田產統計進行得很順利。

  這件事的意義在於,有了這個新的統計冊,以後徵稅就基本按照新的來了,不止今年,往後的每一年,這些大戶人家都要按照新的統計冊如實交稅。

  譚鈴音挺佩服縣太爺。這人的私德有待商榷——「妙妙生是大變態」的流言直到現在還活躍在八卦市場,但公平來講,他是個好官。田產統計一般都是國家主導,其中不知多少貓膩,像縣太爺這種,一個小小芝麻官,上任不到一年就敢大刀闊斧地改寫田產統計冊的,實在不多見。這是一個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其中不知要得罪多少人,縣令大人的出發點,也只能是一心為民了。

  所以譚鈴音這幾天對縣令大人的態度挺狗腿的。

  唐天遠很享受譚鈴音崇拜的眼神。

  不過,兩人之間還是有些不和諧,原因竟然是譚清辰。

  是這樣的,譚鈴音發現,縣令大人一提到譚清辰,表情就有些古怪。像是有什麼事兒要說、但又不好開口;表面上裝作不怎麼關心,但實際上又暴露了他對一切與清辰有關的事情都無比在意的心情。

  譚鈴音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這讓她提高了警惕。因此他再問什麼,她都遮掩著不說了。

  而且,縣令大人還去過兩次古堂書舍。

  據當時在場的夥計小莊描述,縣太爺對自己買的書漠不關心,只是一個勁兒地偷看老闆。

  「不會是看上咱們老闆了吧?」小莊憂心忡忡。

  說實話,這個猜測不無可能。清辰本來就長得好看,氣質也出眾,像是夏日一早尚攜著晨露的翠竹,清新而溫潤。

  這樣的人,不管是被什麼人看上都不奇怪。

  何況唐飛龍是有前科的。他與他的好朋友唐天遠走得親近不說,還模仿人家筆跡;他第一次來古堂書舍買書,買的一堆豔書裡就有龍陽風格的。

  越想越有可能,於是譚鈴音也憂心忡忡起來。

  寫小說的都自帶情節擴展技能,譚鈴音前後聯繫著,一時想到唐飛龍怎樣在夜色中看到前來救援的清辰風流瀟灑進而一見傾心,又怎樣在第二天就急不可耐地打聽清辰的身世,一連好幾天都這樣,不勝其煩。她又想到他以後大概會想方設法把清辰弄到手,為此不惜強取豪奪什麼的……

  簡直太可怕了。

  譚鈴音鬱悶地回了縣衙。回去之後,聽說朱大聰差人送了拜匣來,譚鈴音打開看了。原來這朱大聰明日過壽,要置酒席款待朋友,邀請她過去吃席。譚鈴音雖是個女子,不過拋頭露面慣了,尋常人待她與男子無異,請吃酒也就算上她一份。

  第二天,譚鈴音懷著散心的心情,去朱大聰家蹭吃蹭喝了。

  來了之後才發現,酒席算上壽星和她,就倆人……

  看到朱大聰吩咐要開席,譚鈴音很奇怪,「他們都不來了嗎?」

  朱大聰很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來到此地沒多久,沒認識太多人。昨日送出幾個束帖,可是不巧了,馮老闆恰好要去拜訪岳丈,鄧掌櫃去鄉下看糧收,小譚老闆也恰好要去鄰縣押運紙張。」

  小譚老闆就是清辰。譚鈴音覺得這朱大聰的安排不太好,過生日的前一天才送帖子,多數人都已經有安排了。

  她搖頭感嘆,「我要是不來,你豈不是要一個人過生日了?」

  朱大聰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為何?」

  他繼續笑,「因為你心軟,定然不忍心我獨自做壽。」

  譚鈴音也失笑,「想不到朱公子竟也有油腔滑調的時候,我之前怎麼沒發現。」

  朱大聰低頭扶了一下酒杯,「我不常這樣。嗯,你不要公子公子地叫,叫我名字就好。」

  大聰……譚鈴音叫不出口。她只好叫了聲「朱大哥」。

  朱大聰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小廝前來說道,「少爺,布穀巷的張媒婆來了,說要給您道喜,還說有大大的喜事等著說與您。」

  朱大聰說道,「不就是做媒麼,打發她走就是了。」

  論相貌,朱大聰儀表堂堂,論財力,他的珠寶鋪子有不少值錢玩意兒,這樣的條件很受媒婆青睞,他雖是個異鄉人,也同樣三天兩頭有媒人跑來給他說妻說妾。

  小廝不太贊同朱大聰的決定,「可是,少爺……」

  「還不去。」

  「是。」

  小廝走後,譚鈴音問道,「天降姻緣是好事,朱大哥不喜歡?」

  朱大聰神色黯然,「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譚鈴音想到他那「鬱悶而死」的第三個未婚妻,便也有些淒然,不過更多的是內疚。畢竟,此事的根源是她。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好說道,「朱大哥,克妻之說純屬妄言,你不要信。」

  「你也不信?」

  「我不信。」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一個姑娘家,突然被男人問這樣的問題,就算如譚鈴音這般厚臉皮,也受不了。她羞紅了臉,低頭看著杯中酒液,結巴道,「不、不是這個意思……」

  朱大聰悶聲道,「什麼意思都一樣。你也嫌我克妻。」

  「我不是……」譚鈴音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我不該這樣草率談論。」

  朱大聰反問,「你是說,如果令尊答應我們的婚事,你就願意嫁給我?」

  「……」譚鈴音發現朱大聰今天說話像是甩刀子,刀刀往她致命點上插。

  朱大聰反過來安慰她道,「我今日喝了幾杯濁酒,就胡說八道,你莫要在意。」

  譚鈴音搖頭,眼圈發紅,「朱大哥,我……對不起……」

  朱大聰擺擺手,「算了,不說這些。喝酒。」

  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譚鈴音有心事,一個沒控制好,喝得有點多。好在沒醉成鬼,她還有點意識,能自己走回去。朱大聰不放心,親自把她送到縣衙,之後他自己也一步三搖晃地回去了。

  譚鈴音拎著個小酒壺,邊走路邊唱歌。唐天遠站在退思堂的窗前,再次看到她路過。離著挺遠,他彷彿就能聞到她身上熏天的酒氣。

  唐天遠大怒,「譚鈴音,你給我過來!」

  譚鈴音迷瞪著眼睛走進退思堂。她本來眼神就不濟,現在喝多了,更加不濟,因此走到近前了,依然看不清楚他的臉。

  她不滿,又向前邁了兩步,抬頭,與他臉對著臉。

  嗝……總算看清了。

  兩人離得太近,幾乎貼到一起。唐天遠看到她那樣專注地看他,他莫名有些緊張,「你要做什麼?」

  譚鈴音踮起腳,又湊近了一些。

  難道是要親他嗎。唐天遠的喉嚨有些發緊,他眯起眼睛,盯著她的嘴唇。

  櫻唇輕啟,緩緩吐出幾個字,「唐、飛、龍。」

  「我在,」唐天遠低聲答道,循循善誘,「譚鈴音,你想做什麼?」

  「你是不是看上我、我、我……」一個酒嗝卡在她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接下來的字眼。

  越是直接,越使人手足無措。唐天遠的心跳又亂了,他看著譚鈴音的眼睛,那雙眼睛因醉酒更加濕潤,兩汪春水一般。他像是要落入這春水之中,再也爬不上岸。

  「我……」唐天遠啟唇,此時此刻,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會如何回答。

  譚鈴音的酒嗝終於打過去,「我弟了。」

  唐天遠的反應比平時慢半拍,所以側著頭疑惑地看了她一下,才把她的話前後連起來:你是不是看上我弟了。

  「……」唐天遠很有抄刀子砍人的衝動。

  譚鈴音沒感受到他的怒火,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揚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對清辰有非分之想,老娘一定閹了你!」說著,凶狠地握拳搖晃了一下,然後揚長而去。

  留下唐天遠一個人在原地兩眼噴火,咬牙切齒。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19 12:51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01:01 AM 編輯

第42章

  縣令大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唐天遠挺佩服譚鈴音的,他脾性溫和,生氣的時候真不多,卻總是被譚鈴音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簡直就是孽緣,他上輩子不知欠下她多少債。

  由於很生氣,唐天遠沒有能夠靜下心來仔細思考那個假命題——他是不是看上她了。他一門心思想的是怎麼樣狠狠辦譚鈴音一頓,辦得她以後只敢老老實實不敢亂說亂動才好。

  正當唐天遠的怒氣無處宣洩時,他又聽到一個讓他更加憤怒的消息。

  黃瓜帶著人從濟南迴來了,把譚鈴音朱大聰兩家的恩怨查了個底兒掉。身為貼身又貼心的小廝,黃瓜也看出自家少爺投向那譚師爺身上的目光不同尋常,因此剛把事情搞清楚,就馬不停蹄地回來了,魯地名吃都還沒吃全乎呢。

  唐天遠未聽完黃瓜的陳述,已經鐵青著臉把一個茶杯捏成兩瓣。

  竟然是逃婚。

  很好,她已經跟那個男人有婚約了。

  唐天遠氣得心口疼。

  黃瓜鎮定地給少爺包紮傷口,體現了一個貼身小廝的專業素養。他一邊忙活著,一邊繼續把話說完,「少爺您放心,小的我已經問仔細了,譚師爺逃婚之後,她父親怕事情鬧大,對外宣佈譚師爺病死了,聘禮也退了。」

  也就是說,他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唐天遠只覺胸中的郁氣一下就給捯飭勻了。他垂眸看看自己虎口上被黃瓜用白紗布打的一個大大蝴蝶結,板著臉嚴肅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黃瓜還想安慰他,「少爺,您還是有機會的。」

  唐天遠兩眼一瞪,「關我什麼事?」

  黃瓜心想,都關心成這樣了,還不關您事,當別人都像譚師爺一樣瞎嗎……

  自然,這話他沒敢說出口。

  唐天遠覺得譚鈴音膽子夠大的,還真敢逃婚。他也說不好自己對於此事的看法算是正面還是負面。按理說女子不該逃婚,婚姻大事就得聽爹娘的,他爹讓她嫁什麼人她就該嫁什麼人。唐天遠以前確實是這麼想的,不止他,估計全天下的人都是這麼想的。

  可是現在呢?他一想到如果譚鈴音當初確實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麼她早已經嫁給了那根大蔥,說不準連孩子都生了。一想到這裡,唐天遠就渾身不是滋味。

  譚鈴音怎麼可以嫁給朱大聰呢?憑什麼她爹讓她嫁她就得嫁呢?兒女都是活生生的人,為何婚事不得自己做主?

  進而,唐天遠又想到了自己。他呢?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嗎?他也要聽他父親的安排,往後娶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做妻子嗎?就算那個女人與他脾性不和、話不投機,他們依然得日日相對,就這麼搭伙過一輩子?

  他以前不覺得如此有什麼不好,但現在想一想,實在有些可怕。

  順著這個思路,唐天遠越想越多。他和譚鈴音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譚鈴音遇到事情都是一咬牙一跺腳先做了再說,就算留下疏漏,往後慢慢再縫補;唐天遠則喜歡把事情仔細想個透徹明白再行動。

  且不論唐天遠是怎麼想的。譚鈴音這天早上起得有些晚,因為醉酒,頭依然疼著,緩不過來。她隱約記著自己昨天回來之後似乎在縣令大人面前抖了一番威風,現在想想竟有些後怕。那個人胸襟欠佳,要是被他報復可怎麼辦。

  再把事情往前倒,就記得清楚了些。朱大聰說的那番話,他的失意消沉,兩個心情不好的人喝悶酒……

  譚鈴音落寞地嘆了口氣。內疚這種情緒就是鈍刀子,劃一下可能不覺得很疼,但是三天兩頭地往你心口上招呼,早晚劃出血淋淋的傷口,這樣的傷最疼了,還不容易好。總之就是煎熬。

  譚鈴音決定結束這種煎熬。至少,她要告訴朱大聰,他那第三個未婚妻根本沒死。

  於是她來到朱大聰家。

  「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有話要對你說。」

  兩人一見面,同時說出這句話。譚鈴音一怔,道,「你先講。」

  朱大聰看著她的眼睛,「昨天喝了酒,我不敢講,怕你以為是醉話。我現在十分清醒,說話也是認真的。」

  譚鈴音聽他這樣嚴肅的語氣,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她不自覺地豎起耳朵認真對待,連脊背都挺得直直的。

  朱大聰說道,「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就挺喜歡的。以前有人給我說親,我從未想過我會娶個什麼樣的妻子,但是自從看到你,我就一直在想,假如我今生娶了妻,我的妻子就該是這樣的。」

  被表白了。譚鈴音臉騰地紅起來,結結巴巴道,「我,我……」

  「聽我說完,」朱大聰打斷她,「我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一直很猶豫,也很痛苦,不知道該不該求娶你。明知道希望不大,卻還是想試一試,否則我會抱憾終生。鈴音,我很喜歡你,但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他深吸一口氣,苦笑搖頭,又道,「我還是想博一下,所以,你……你願意嫁與我為妻嗎?」

  譚鈴音有些懵。她沒想到他竟然與她說起這些。她的臉火辣辣的,「朱大哥,我不——」

  朱大聰見她要拒絕,急忙又道,「我保證,我會對你好,真的。我的父母都是開明寬和之人,我的家業也還看得過去。我也從不眠花宿柳,養童納妾。你若嫁與我,我定同你好好過日子。」他越說越急,終於一把捉住她的手,「鈴音,別拒絕我。」

  譚鈴音沒遇到過這種當面求親的。她羞得不行,低頭抽手,「朱大哥,你先放開我,讓人看到不好。」

  朱大聰放開她,又追問道,「鈴音,你與我說實話,你可是已經有了意中人?」

  譚鈴音愣了一下,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令她不那麼喜歡的面孔。她搖搖頭,「沒有。」

  朱大聰緊繃的神色鬆動下來,「如此,鈴音,可否給我一個機會。我真的會一生對你好。」

  譚鈴音本來想拒絕,但是一抬頭,看到他渴望到近乎哀求的眼神,她本來就懷有愧疚之心,現在拒絕的話是說不出口了。

  她只好說道,「朱大哥,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朱大聰失望地垂眸,「鈴音,還是嫌我克妻對不對?」

  「不不不,不是,」譚鈴音有些急,「朱大哥,其實……如果,嗯,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的第三個未婚妻,她沒有死,你會怎麼辦?」

  朱大聰神情有些恍惚,「如果她沒有死,我會很高興。我真的很為她高興。」

  「你不恨她嗎?」

  「知道嗎,相比較一生陷進懊悔和痛苦中,恨真的不算什麼。」

  譚鈴音聽到此話,只覺得心口酸酸脹脹,眼眶發澀,總之難受至極。她高聲道,「朱大哥,她沒有死!她真的沒有死!」

  「你怎麼知道?」

  譚鈴音沒再回答。她已經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好轉身落荒而逃。

  朱大聰沒有追上去。他站在原地,目光溫和地看著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的小廝走上前,說道,「少爺,您明知道她是……」

  朱大聰擺手打斷他,「從身到心,我都要。」

  這邊譚鈴音一頭跑回縣衙,胸中鬱結並未退散。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她吸著鼻子,咬牙忍著。

  從縣衙到內宅,二堂是必經之路。唐天遠這回站在二堂的庭院中,等譚鈴音。一想到譚鈴音和那朱大聰的關係,他就不自在。而且朱大聰一看就是有備而來,不懷好意。

  總之,唐天遠打算好好跟譚鈴音探討一番此事。

  看到譚鈴音失魂落魄低頭走過二堂,唐天遠叫住她,「譚鈴音。」

  譚鈴音頭也不抬,「幹嗎。」嘴上答著話,腳下卻並未停歇,像是逃命一般。

  這樣應付的姿態讓唐天遠更不滿意了。他有心震懾她一番,於是抬高聲音怒道,「你幹的好事!」

  譚鈴音果然頓住腳。她抬頭看他,他發現她眼圈發紅,兩眼濕潤。

  「做什麼吼我啊!」她說著,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本來就難受,現在莫名其妙地被人吼,這點委屈足以使她淚水決堤。

  唐天遠一時慌了神,從昨天到方才一直攢的怒氣值一下就無影無蹤了,他連忙哄她,「不是,我……我逗你玩兒呢……」

  淚閘一打開,譚鈴音就再也不克制,淚珠子串成線,在臉上劃下兩道水痕,像是又窄又淺的小溪。

  雖是涓涓細流,卻是綿延不絕。

  唐天遠的心臟揪疼揪疼的。他早就發現了,他看不得她哭。別的女人哭,他頂多是同情,但是譚鈴音一哭,他就會心口疼。他掏出帕子幫她擦眼淚,焦急道,「你別哭了,到底怎麼了?」

  譚鈴音從默默飲泣開始放開嗓子嚎了。

  唐天遠頓時手忙腳亂。他此刻也不作他想,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摟著,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柔聲說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有我在,定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譚鈴音倒並未掙扎,趴在他懷中接著哭,只是臉貼著他胸口,大概哭聲被悶住,總之是弱了不少。

  感受著懷中人因哭泣而身體一顫一顫地震動,唐天遠的心幾乎碎成八瓣兒。

  他突然想,他也許是真的看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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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嗯,唐天遠的覺醒技能總算點開了。

  來一發小劇場慶祝下:

  小劇場之霸道縣長愛上我——

  唐天遠: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座礦山被你承包了。

  譚鈴音:金子!好多金子!(星星眼~)

  紀衡:(幽幽飄到背後)金礦是國家財產。

  譚鈴音:QAQ

  唐天遠:好不容易說句甜言蜜語你能不能給個面子╭(╯^╰)╮打你哦~(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嗯哼)

  紀衡:來人,把這兩個偷盜國家財產的人抓起來。

  譚鈴音:不要QAQ

  唐天遠:誰偷盜了!把話說清楚!

  紀衡:來人,把這兩個企圖偷盜國家財產的人抓起來。

  譚鈴音:不要QAQ

  唐天遠:皇后涼涼救命!

  田七:→_→有人叫我?

  紀衡:(歡快地跑過去)老婆你回來啦?!這兩個人竟然專挑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在我面前秀恩愛,簡直不想混了!

  田七:然後咧?一個是我哥們兒一個是我姐們兒,你要把他們怎麼樣?

  紀衡:(忠犬尾巴搖起來)把他們關起來!等生出孩子再放出來!

  田七:好像很好玩的樣子→_→

  譚鈴音:納納納納納尼QAQ

  唐天遠:謝主隆恩。\(^o^)/~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0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45 AM 編輯

第43章

  唐天遠總算見識到這大千世界的玄妙。他怎麼會看上譚鈴音呢?

  像大多數男人一樣,唐天遠理想中的妻子是品貌雙全的大家閨秀。譚鈴音的「貌」馬馬虎虎過得去,可是「品」呢?

  嗯,若把這個字拆開,她倒也能佔著一個「口」字,口角伶俐,能吃能喝。

  總之絕不是他中意的類型。

  更何況,她還是妙妙生。

  想到她這層身份,唐天遠繼而就想到她那本名著《唐飛龍西行記》。一開始只是想給她個教訓,現在看來,那本書裡唐飛龍與妙妙的種種,實在是曖昧得冒泡。

  唐天遠忍不住低笑起來。笑了一會兒,猛然頓住。好端端地又胡想這些,像個傻子一般。

  不想這些,想點別的。

  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譚鈴音。

  到底喜歡她哪一點呢?唐天遠開始認真客觀地挖掘譚鈴音的優點,最終發覺這個女人她其實……乏善可陳。唯一拿得出手的優點就是她手腳挺漂亮,但這不足以成為主要原因。唐天遠很瞭解自己,他不是色慾熏心之人,不可能因為好的皮相就如此傾心。比如,青樓楚館裡有一類消遣就是讓女子赤足用腳托著酒杯給客人敬酒,這類機會很多,他要真是個貪好皮相之人,不可能活到現在還未識過雲雨。

  不是這個,又是什麼呢?

  想來想去,唐天遠只好承認,他也不知道。

  原來「喜歡」這種情感是如此神奇,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就把一個人牽掛上了,等反應過來,為時已晚。那個人就這樣住進你的心房裡,是不速之客,又賓至如歸,像是本來就屬於那裡。消不掉、趕不走。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牽扯著你,想到她時,你的心口就會微微發著熱,心中像是注滿了溫熱的泉。看到她哭時,你的心臟就像被一隻巨掌用力擰著,疼得呼吸不暢。

  那滋味,嘖嘖。

  唐天遠抬手撫了一下心口,終於還是笑了笑。

  但他很快又笑不出來了。因為出門右拐就能看到譚鈴音的前未婚夫。一般像唐天遠這種智力過剩的人,無事還要多想三分,何況是前未婚夫主動登門,打死他也不信這會是巧合。

  譚鈴音既逃婚了,就表明她不中意朱大聰,這一點唐天遠比較放心。不過現在他剛想明白某個問題,已經自發自覺地把譚鈴音扒拉到自己碗裡,知道有人惦記他,他自然不會高興。

  在認真思考如何趕走朱大聰這個問題時,周正道很不巧地來找他了。

  周正道帶來了知府大人的親筆信。自上次礦井中發現屍體,這已經是府台大人寫給他的第二封信了。唐天遠當著周正道的面把信拆開看了,內容與第一封大同小異,無外乎是親切地問候他順便叮囑他出了事兒不要一個人扛,要先和上官商量一下,什麼什麼的,只不過這次語氣緩和了不少。

  唐天遠收好信,問周正道,「認屍的事,還沒有進展嗎?」

  周正道搖搖頭,「目前一具屍骨都無人認領。大人,我看不如讓他們早些入土為安吧。」

  唐天遠為難道,「也好。只是死了這麼多人,本官若不找出凶手嚴懲,就實在愧對銅陵百姓。」

  「大人萬勿自責,他們本就不是本地人。」

  唐天遠眸光一閃,「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本地人?」

  「我……」周正道眼珠一轉,「他們若是本地人,自該會有人來認領屍骨。」

  「說的也是,」唐天遠嘆了口氣,為難道,「可是一下子五個死者,說不好還有沒有其他,本官若是坐視不理,他日朝廷若是發現,莫說我這頂烏紗帽,只怕項上人頭都難保了。」

  周正道急得直吹鬍子,這小縣令太執拗,還是想查。出事之後知府大人吩咐過他,倘若唐飛龍不死心,他可以稍稍退讓。於是周正道上前一步,神秘兮兮道,「大人,卑職與您老是交代,前幾天有人找到卑職,承認做下事。現在他怕得很,不敢與您說明,但是托卑職帶個話兒給您,倘若大人您不再追查此事,他願意把私採金礦所得全部交予您保管。」

  說得好聽,就是收買麼。唐天遠眯眼,「哦?有多少?」

  周正道伸了三根手指頭。

  「三十萬兩?」

  「……」周正道翻了個白眼,「三千兩。」

  唐天遠有些不屑,「不算多嘛。」

  周正道算是發現了,這小縣令根本就是專等著收這筆錢呢。不過他也太貪得無厭了,三千兩黃金就是三萬兩白銀,能壓死好幾個人,怎麼不算多。

  唐天遠問道,「周縣丞,你說,礦山應該挺大的,他只盜了三千兩,意思是不是說,還有很多沒采煉?」

  周正道知道他又想打別的主意。他冷笑,「大人,礦山已經空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也是聽那個人說的。」

  「你看你看,你太天真了。」唐天遠搖頭。

  周正道有些悲憤。到底誰天真?三十萬兩呵呵呵。

  「別人說的未必是真的,只有親眼所見才是。你告訴那人,這個忙我幫了,金子我暫時替他保管。至於礦山,我們多去看看找找,說不準能找到新礦田呢,你說對吧?」

  佔便宜沒夠!周正道的眼睛已經翻得幾乎只剩下眼白了,配上他焦黃的小鬍子,像是一隻馬上暈厥的山羊。

  這賣相不好,唐天遠看得眼睛疼,就讓他走了。

  周正道走後,唐天遠坐下來算賬。十萬兩減去三千兩,他還差九萬七千兩。仰天長嘆,任重而道遠啊!

  能先有一箱金子也不錯。想一想,譚鈴音見到一大箱黃金時口水橫流的傻樣,唐天遠很想笑。

  他又有些惆悵。才一天沒見,又想她了。

  與此同時,待在南書房的譚鈴音摸了摸後腦勺。方才似乎有一股涼氣兒掠過她的後腦,果然是因為天氣越來越冷了嗎?

  她正坐在院中,看著糖糖玩兒自己的尾巴。糖糖是個傻帽,跟自己的尾巴能玩兒好半天,樂此不疲。

  「糖糖,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譚鈴音輕聲對它說道。

  糖糖沒理她。它這回玩兒狠了,一口咬到自己尾巴尖兒上,「嗷嗚!」痛!

  它趕緊鬆開尾巴,驚惶地躥到她腳下,小腦袋蹭著她的腳踝求安慰。

  譚鈴音把糖糖抱在懷裡,又問它,「其實當初嫁給他也沒什麼不好,你說對不對?」

  她一開始逃婚,也是因為聽說朱大聰人品不好。現在接觸之後,她覺得他人品挺好的。這樣一來,她逃婚的意義就不存在了。

  如果當時嫁給他,會是什麼樣的呢?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這是挺美好的詞兒,可為什麼她一點都沒有心動,甚至感覺有些無力呢?

  耳邊又響起朱大聰的詢問:「可是已經有了意中人?」

  莫名地,譚鈴音又一下子想到昨天趴在某人懷裡痛哭的情景。後來她還把鼻涕蹭在他衣襟上了……太丟人了,簡直不堪回首!

  譚鈴音的耳根子有些熱。她低頭輕輕抓著糖糖的脖子,後者仰頭眯著眼,舒舒服服地享受著。

  這時,外頭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譚鈴音揚聲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譚清辰提著個食盒走進來。前幾天去鄰縣進紙張時,看到那裡有家山東人開了個點心鋪子,賣魯地小吃,譚清辰買了些,回來等了兩天沒等到姐姐登門,他乾脆自己來找她了。

  譚鈴音看到家鄉吃食,果然開心,忙去淨了手,捏著就開吃。

  譚清辰眼尖,指了指她的手指:指甲長了,該修了。

  不等譚鈴音說話,譚清辰翻出小小的指甲剪和指甲銼,坐下來拉過譚鈴音的左手,幫她修起來。

  有這麼個貼心的弟弟,實在令人感動。譚鈴音一邊吃一邊看著清辰專注的眼神,她突然問道,「清辰,有意中人嗎?」

  譚清辰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點了點頭。明亮清澈的眼睛中漾著溫柔,臉色則微微有些赧然。

  譚鈴音很是意外,自家弟弟都有意中人了她這當姐姐的竟半分不知。她丟開點心,訝異道,「是誰是誰是誰!你怎麼不與我說?我去找媒人幫你求親怎樣?」

  譚清辰笑著搖了搖頭。

  「不說?」

  他點點頭。

  「為什麼?」

  又搖頭。

  譚鈴音無語,「清辰,你與我說實話,你不想娶她嗎?是不是因為她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你怕高攀不上?」

  譚清辰思考了一下,伸手比劃:我希望我的意中人能夠嫁給她的意中人。

  「你怎麼知道她不喜歡你?」

  譚清辰這回低頭沒反應了。

  看樣子,想必已經被拒絕過。譚鈴音竟不知清辰已經有了情史,還這樣痴情。她嘆著氣,摸了摸他的頭,「傻子。」

  譚清辰衝她笑了笑,又認真地修起指甲來。

  唐天遠走到南書房門口,一眼就通過大開的院門看到裡頭的情形。看到譚清辰竟然在玩弄譚鈴音的手而且後者還輕輕鬆鬆任其施為,那感覺就像是自己碗裡的紅燒肉被不相干的人戳了一筷子。唐天遠一下拉長臉,盯著譚鈴音。

  他的目光太強烈,譚鈴音沒法兒不注意到他,「大人,你有事嗎?」

  譚清辰聽此,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埋頭工作。

  糖糖也不理他了。

  唐天遠抑鬱難平,「譚鈴音,隨我去退思堂。」

  「現在嗎?」

  「對。」

  「這麼急?」

  「對。」

  譚清辰又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回眼神不太友好。

  譚鈴音站起身,「清辰,我先過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裡跟糖糖玩兒,等我。」

  唐天遠看到譚清辰把修指甲的用具收起來。他插口道,「不用等了,一時半會兒完不了。」

  譚鈴音只好先讓清辰回去了。她隨著唐天遠來到退思堂,「大人,到底是什麼事情?」

  唐天遠卻不急著提那「緊急而重大」的事情,而是說道,「指甲都要旁人來幫忙修,你這譜兒擺得夠大。」

  譚鈴音一愣,這是什麼跟什麼呀,她答道,「清辰修得好看。」她自己沒耐性,眼神也不好,修得太毛糙,總是要指甲自己長圓潤,不若清辰修的好。

  唐天遠顯然不接受這樣的理由,「姑娘家怎好輕易與人有肌膚之親。」

  真是莫名其妙,你憑什麼這麼說我。譚鈴音不太高興,「你管得太寬了。」

  唐天遠不悅,皺眉道,「你一個姑娘,成天與男子親近,成何體統?還有那個朱大聰——」

  他一提朱大聰,譚鈴音又有些煩躁,打斷他,「我高興!我樂意!」

  「你……!」唐天遠也有些怒了,「你怎麼如此冥頑不靈。」我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了。

  譚鈴音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就這樣,你咬我?」

  唐天遠眸光一暗,「好啊。」

  譚鈴音:「……」

  他走上前,一低頭,嘴唇貼著她的嘴唇。他張口在她下嘴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咬完之後又流連地用牙齒在她唇上輕輕摩擦。

  譚鈴音只覺腦中驚雷匝地,身體呆若木雞。

  他很快放開她,之後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嘴角,正色,「是你讓我咬的。」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1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50 AM 編輯

第44章

  譚鈴音想不到唐飛龍竟然做出那樣的事,說出那樣的話。這無恥下流的登徒子!

  她又羞又惱,毫不猶豫地抬手往他臉上招呼。

  唐天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緊緊扣著。方才一著急親了她,現在,他發覺他有些操之過急了。他現在對譚鈴音只能算是情愫暗生,從方才她的反應來看,她也不像是開了竅的。因此他那樣對她,只怕會嚇到她。

  譚鈴音兩眼瞪得溜圓,恨不得噴出火來。

  唐天遠有些挫敗,怎麼辦,她真的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

  現在舉動過大,引起她的反感,反倒不好了。唐天遠眯眼,冷道,「這次給你個教訓,好叫你知道男人都是什麼貨色。」一著急,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

  「你,你……」譚鈴音氣得臉色發白,這登徒子,耍完流氓還有理了!她使勁往回抽自己的手。

  唐天遠放開她,「你莫要多想。」

  「想你大爺!」譚鈴音這些年在江湖上漂,著實學了不少村話,現在氣急敗壞之下,爆了粗口。

  她揉著手腕子,噔噔噔地跑了。

  唐天遠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他發現他是真的沒救了,竟然覺得她說粗話也挺可愛。

  他無奈地扶額沉思。他喜歡上一個姑娘,這姑娘卻不喜歡他,不止不喜歡他,還與別的男人有糾纏。譚清辰,朱大聰,說來這兩人在時間上都比他佔了先機。不僅如此,還有鄭少封,頂著唐天遠的名號收穫了譚鈴音的崇拜,雖然與譚鈴音接觸不多,卻也不可小覷。

  這些只是他知道的。譚鈴音此人最擅長惹是生非,說不準還被其他什麼人惦記上了。

  嗯,想不到這丫頭還挺搶手。

  越是搶手貨,越要先下手為強。唐天遠自然知曉這一點。只不過,要怎麼下手呢?

  拋開競爭者們不談,單說譚鈴音,唐天遠真心不知道該怎樣討一個姑娘歡心,又該怎樣讓這個姑娘喜歡他。

  他自小就是個神童,過目成誦,讀書考試順風順水。走進官場跟人玩兒勾心鬥角時也是遊刃有餘。說到底,這些都有可以領悟和掌握的技巧方法,即便身處再複雜的人物關係之中,只要摸頭人心,分析各方利益,步步為營,都不算難對付。

  但他從來沒學過、也沒有領悟過,該怎樣討一個女子歡心。

  好在他也不糊塗。收買人時的一個基本原則是「投其所好」,想必也可以用來討好女子。

  另一頭,譚鈴音一邊走一邊腹誹唐飛龍,什麼難聽罵什麼,還詛咒他以後娶個母老虎。

  說實話,也不怪她遲鈍。唐飛龍一開始勸她不要和男人親近,接著就輕薄她,然後警告她,連起來一看明顯就是想表達「男人都是色狼你跟男人太親近別人肯定會輕薄你就像我現在對你做的這樣總之我只是給你個忠告不用謝」的意思。

  但就算他是出於好意,從結果上來看,他還是輕薄了她。只有他!

  譚鈴音使勁蹭了一把嘴唇,但無濟於事。他的氣息像是滲入了她的嘴唇,根本擦不掉。她自言自語道,「等著,等我報復你!」

  可是怎麼報復他呢?輕薄回去?很明顯吃虧的還是她……

  不輕薄,換別的方式?好像又難消心頭之恨。

  要不,找個壯漢偷看他洗澡吧?

  咳。譚鈴音想那畫面,只覺惡寒。唐飛龍是不厚道,可她也不能這樣不人道。

  唉,她怎麼這樣倒霉。譚鈴音覺得自己流年不利,很有必要去上柱香求個符倒到運氣。

  於是她就想出門散散心。剛走出縣衙大門,往右一望,朱大聰正站在自家珠寶店門前,也在向她望。

  其實以譚鈴音的眼神,只能看出那是個人,不能確定他的臉。但她就是心虛了,覺得那是朱大聰,於是立刻掉頭又回了縣衙。

  那頭的朱大聰,把這一切盡收眼底。譚鈴音這樣緊張,至少說明他的話對她影響很大,這是好事。

  可她這樣躲著他,總歸使他開心不起來。

  他的小廝從裡頭走出來,雙手捧著一件黑色毛料披風,說道,「少爺,今天冷,您加件衣服吧。」

  朱大聰望著縣衙門口,嘆了口氣。

  小廝知曉他的心事,問道,「少爺,可否需要小的給譚師爺送些東西?」

  朱大聰搖頭笑,「一鬆一緊,張弛有道。把她逼得緊了,再跑一次,我上哪兒找去?」

  小廝連忙稱是。

  朱大聰穿上披風,站在屋簷下看天,心裡想著緣分的妙處。兜兜轉轉,又走到這一步,可見他與譚鈴音是前生注定好的,難怪他一見她就喜歡。

  他之前對譚鈴音說的不算假話,因為在來到銅陵之前,他確實以為她死了,也為此十分難過愧疚。他來銅陵縣的目的也不是尋找她,而確實是遊歷。只是,自那次在縣衙走了一遭,他無意中聽說本縣師爺是個女子,好奇之下多問了幾句,越聽越覺可疑。出去之後他派人暗地裡打聽,終於確定,這個譚鈴音十有八九就是當初他那「死掉」的未婚妻。

  真是豈有此理!朱大聰甫一聽到這個消息時,憤怒是無疑的。他為之愧疚難安的死者其實只不過是因為看不上他,所以逃了婚,現在人家活的特別滋潤。

  他被人戲耍了,像個傻子一般。

  朱大聰也不是吃素的。那一瞬間他想過很多報復的方法。選擇太多,他難以抉擇,乾脆留在銅陵縣,慢慢折磨那個人。

  可是,當他看到她時,所有的怨恨都化作驚豔。

  朱大聰以前是不相信一見鍾情的,但那個瞬間,他信了。她的相貌像是專門比量著他的口味打造的,尤其那樣一雙眼睛,清澈澄淨,靈氣逼人。被她掃一眼,他的心臟就忽地一顫。

  這樣的人,他怎麼忍心去折磨呢,連恨都恨不起來。

  驚豔之後是不甘。這個女人本該屬於他的,現在卻站在這裡,以陌生人的身份與他相見。

  不過沒關係,是他的總歸是他的。

  ***

  什麼是投其所好?就是你喜歡什麼,我給你什麼。

  譚鈴音喜歡什麼?吃的,錢。

  唐天遠多麼希望她是個好色之徒,專喜歡美男子,那樣一來他倒可以省不少力氣。

  如果是那樣,譚清辰倒可能近水樓台先得月了,不好不好。

  唐天遠攬鏡自照,不過客觀地看來,他還是比譚清辰英俊那麼一點的。

  自戀完畢,唐天遠又開始思考投其所好的問題。譚鈴音不是貪吃麼,他要祭出自己的私房廚子,給譚鈴音做些她沒嘗過的特色菜品。等譚鈴音愛上那些菜之後,說不準會天天追著她共進早午晚餐。

  唐天遠老家是四川人,私房廚子是他娘打包送過來的,也主擅川菜。譚鈴音看著那一桌子菜,麻辣兔頭,辣子雞丁,麻婆豆腐……她覺得心裡毛毛的。她不是不能吃辣,但也不擅吃辣,這麼一桌紅紅火火,看起來好可怕的樣子啊……

  而且,縣令大人那是什麼笑容!那是什麼眼神!不會又在憋什麼壞水兒吧……

  唐天遠微笑著看她,「怎麼不吃?」

  譚鈴音舉著筷子,顫顫巍巍地伸向桌子中間那一大碗浸在油中的魚片。滿桌子只有它沒有辣椒,好感動!

  唐天遠點點頭。不愧是吃貨,果然識貨。那個水煮魚片是廚子新研發出的菜品,麻辣鮮嫩,口感絕佳。為了方便食用,廚子已經把辣椒和花椒都撈乾淨了。

  譚鈴音夾著魚片,咬了一小口。舍面上立時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燒紅的小烙鐵燙到。

  「怎樣?」唐天遠問道。

  她兩眼濕潤,委屈地看著他。

  「……」雖然失敗了但是那種心臟狂跳的感覺是怎麼回事!真的好想撲上去親一口啊!

  唐天遠捂著心口,生怕自己一時衝動。

  譚鈴音察覺到他面目變得猙獰,她把筷子一摔,「我就知道你故意的!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能不能說明白?!」

  唐天遠連忙解釋,「不是,那個,廚師研究了一些新菜品想請你嘗嘗。」絲毫不提是自己的主意。

  「不好吃!」

  「哦,不好吃,好的我知道了。」

  譚鈴音有些意外,縣令大人怎麼變得這麼好脾氣了?也對,明明是他不佔理。

  唐天遠連忙祭出另外一個大招,「我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

  「不會又是嘗菜吧?」譚鈴音懷疑道。

  「不。」唐天遠說著,舉巴掌拍了三下。

  幾個人抬著個箱子走進來。他們退下之後,唐天遠親自把箱子打開。裡頭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金磚。

  譚鈴音看到一片金光。她驚呆了,走過去,蹲下來伸手去摸那金磚。

  唐天遠好笑道,「把口水擦一擦。」

  譚鈴音仰頭看他。

  唐天遠見她仰著脖子甚是吃力,他便也蹲下來。他一手扶著箱子,趁機在她嘴角輕輕抹了一下,「都說了,擦口水。」指下觸感又細又滑,唐天遠心神一漾。

  譚鈴音才不相信有口水。她摸著金磚,心情大好,「大人,你真有錢。」

  「不是我的錢。」唐天遠說著,解釋了這三千兩黃金的來歷。

  譚鈴音微訝。

  「這些錢你先保管,往後還會追回更多。等把所有黃金都找到,我向皇上請旨,給你表功,請他分給你一點,怎麼樣?」

  譚鈴音果真兩眼放光。她眼睛本來生得漂亮,現在添了許多光彩,整個人登時像是發光一般。

  唐天遠無聲地笑。

  譚鈴音突然有些警惕,「大人,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你覺得呢?」唐天遠反問。

  他的目光漸漸染上些熱度。她應該會明白吧?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有人大喊,「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1:47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14 AM 編輯

第45章

  李大王像是一枚離了膛的鐵炮,飛奔進院中,邊跑邊鬼哭狼嚎,把唐天遠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氣氛壞了個乾淨。

  這鐵炮咚地一下拍在門上,把臉幾乎拍成一張餡兒餅,才反應過來門竟是從裡面插著的,也不知縣太爺在做什麼機密的事。

  「大人,出事了!」李大王邊敲門邊喊道。

  出事出事出事,你倒說是什麼事!唐天遠面色陰沉,目露凶光,扶著箱蓋啪地一下合上,掩住滿箱金光。

  譚鈴音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就心情不好了。她起身去開門,把李大王放了進來。

  李大王大口喘著氣,「大人,孫、孫員外家被土匪搶了!」

  譚鈴音很奇怪,「土匪打劫?什麼時候,怎麼一點動靜都沒聽到?可有死傷?光天化日搶東西,膽子也太大了吧?」

  她是急性子,一連串問題拋出來,小鞭炮一樣。李大王思考不夠快,只抓住她最後一個問題答道,「啊,是昨天晚上。」

  唐天遠很快發現疑點,「昨晚做的案現在才報?還有,晚上城門關閉,匪徒是怎麼進來的?」

  「不是,那些土匪搶的是孫員外在城外的莊子。」

  哦,這樣一來就解釋得清了。否則縣城裡出了搶劫案,一定鬧得滿城風雨,不可能他們現在才知道。唐天遠坐下來,指指桌上茶具,「先喝口水,然後給本官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李大王灌了兩碗水,接著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這事兒很簡單,就是昨天晚上,孫員外家在城外最大的一個田莊,被土匪給洗劫了。現在這時節,新糧食都剛收上來,因為太多,不可能都運到孫員外在縣城的家,所以就地藏在糧倉裡。糧倉外面日夜都有人守著,一個是放火,二是防賊。

  晚上三更天,人睡的正迷糊的時候,一幫從鳳凰山下來的土匪,熟門熟路地摸到田莊,找到糧倉,把糧食都搬走了。他們就跟從自個兒家裡拿東西似的,動作特別快,下手也狠,直接給搬空了。糧倉裡守著的人想攔著,結果誰攔著打誰。不過幸好大家都不太敢反抗,也就沒鬧出人命。倒是有幾隻狗喊得凶,結果被匪徒打死帶走了。

  幾乎是剛一聽完,唐天遠就把思路理順了,問道,「怎麼確定土匪是從鳳凰山來的?」

  「小的也不知道。」

  唐天遠又拋出第二個問題,「土匪從來到田莊到劫糧而走用了多長時間?搶了多少糧食?後來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小的不知。」

  唐天遠又問道,「明明是昨晚的事,為何拖到現在才報?」

  「小的……」

  李大王覺得有點無辜。他就是受了孫家人所托,前來向縣太爺報個案,再細節的東西他也不清楚。哦,他知道有幾條狗慘遭殺害,可惜縣太爺又不問。

  唐天遠擺手,「罷了,叫幾個目擊者前來問話,」頓了頓,補上一句,「要腦子清楚的。」

  李大王受傷離去。

  趁這個空當,唐天遠讓譚鈴音先把金子帶回去,好好藏。譚鈴音回去打開箱子把金子都取出來,看到箱底鋪著一層小一號的木箱,小木箱裡是空的。合起來,小木箱的體積比金子的體積要大上許多。

  譚鈴音有點疑惑,以為縣令大人故意充門面,這手段太不高明。但轉念一想,她明白了他的用意。

  眾所周知,金子壓手,同樣大小的一塊金子,比旁的東西都沉。有經驗的人,光看大小和重量,就能鑑別出黃金的真假。當然,這都是內行人的做法。就算你知道方法也不一定能管用,還得有眼光和手感。譚鈴音自己也掂金子掂過這麼多年,都不敢拍胸脯保證一定不會出錯。

  不過,你知道了方法,也就可以避開別人的檢查,這是無疑。

  如果一個箱子裡裝滿金子,萬一抬箱子的人是行家,很容易就發現疑點。所以縣令大人才會往個大箱子裡填充其他的東西,為的是混淆視聽,又使金子不用在空闊的箱內晃蕩。

  譚鈴音捏著金子感嘆,這縣太爺怕是要成精了。

  藏好金子,譚鈴音去了退思堂。目擊者已經來了,縣令大人正在問他話。她走進去的時候,他又問到了為何不早點來縣衙報案的問題。

  那目擊者是個小老漢,五六十歲年紀,駝背,皮膚黝黑,說話的時候態度恭敬,但目光坦蕩。

  譚鈴音輕手輕腳地坐在一邊旁聽。

  小老漢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他沒見過這樣漂亮水靈的姑娘,禁不住多看了兩眼。

  唐天遠敲敲桌子,「說。」語氣裡透著不快。

  一看縣太爺要生氣,小老漢連忙道,「是,是。那個——」說到哪裡了?

  譚鈴音插口道,「為什麼這麼晚報案?」

  「哦,這個,小的也不知。桑管家讓我們不許亂說,還讓人看著我們。他帶著人一早去城裡找老爺。小的什麼都不知。」

  譚鈴音聽到這裡,有一個猜測。那個什麼桑管家看樣子挺託大,他不會是想把人看起來自己抓內賊吧?孫員外顯然同意了他的建議。但後來沒商量妥,或是能力有限,抓不出內賊,只好求助官府。

  唐天遠思考了一下,又問,「可還有什麼可疑的事情?」

  小老漢搖了搖頭。

  「你仔細想一想,那些土匪有什麼引起你注意的地方。」

  小老漢眼睛一亮,「有!他們說話不是本地口音。他們自己的口音也不統一,像是從好幾個地方來的。」

  流民。唐天遠點點頭,「很好,還有嗎?」

  「哦,還有,有一個人長得特別像老鐵。我還很奇怪,多看了幾眼。」

  「老鐵是誰?」

  「老鐵是孫府的雜役。他已經死了。」

  「什麼時候死的?」

  「好幾個月了吧。」

  唐天遠點頭,又問了些問題。譚鈴音時不時地插一嘴,問到後來,那小老漢的眼神總往譚鈴音身上瞟。唐天遠有些不耐煩,反正也問不出什麼,就讓他走了。

  小老漢走後,唐天遠笑看著譚鈴音,「東西可藏好了?」

  譚鈴音挺著胸脯點了點頭。

  唐天遠知道她善於藏錢。就好比老鼠愛糧食,打個九曲十八彎的洞,藏滿糧食。他托著下巴微笑看她,眼神有點黏糊,「不愧是本官的左膀右臂。」

  譚鈴音坐得稍遠,根本接收不到他的眼神。她就覺得,縣令大人誇她能幹,她很高興。

  唐天遠有點鬱悶。現階段,他的情意只能通過某些含蓄的方式傳達,偏偏譚鈴音是睜眼瞎,反應還慢。

  兩人一時無話。唐天遠覺得,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心情也能出奇地好。

  然後,他一掀眼皮,看到退思堂外探頭探腦的黃瓜。

  「何事?」被打擾之後有些不悅。

  「少爺,西葫蘆帶著家信到了。」

  這是人家縣令大人的私事,譚鈴音自然不好還待在這裡。她告辭出去,帶著糖糖一塊去廚房找吃的。

  糖糖是廚房裡最受歡迎的小客人。廚房上至廚子管事兒下至燒火的雜役,都喜歡翻騰東西投喂糖糖。不過縣太爺有令,不許喂糖糖生東西,尤其是生肉生血生雜碎之類,否則重罰。

  老丁托著刀,刀上放著一大塊凝固的豬血,他拿著逗糖糖,「吃嗎?糖糖。」

  糖糖聞了聞豬血味兒,嫌棄地扭過臉。

  這個東西是苦的,不管它多好聞,它都是苦的。

  老丁哈哈大笑,彎腰揉了揉糖糖的頭。他轉身掀開大蒸籠,「給你們留著吶!」

  蒸籠裡有一碗紅燒肉,一碗雞塊,一盤蒸魚,還有兩個素菜,兩碗米飯。另一個鍋裡還留著湯。老丁又不知從哪裡變出兩個涼菜。

  此時早已經過了飯點了,譚鈴音也沒吃晚飯。她吞了吞口水,「也有我的份兒嗎?」

  「有啊有啊,」老丁笑道,「縣令大人特意吩咐啦,你沒吃飯,讓給你留點。

  是縣令大人?他今天那麼忙,還能抽出空來囑咐廚房。譚鈴音有些感動,想想今天那一桌子菜紅紅的菜,也許真的不是惡意?

  糖糖看看譚鈴音又看看老丁,它不明白,明明有好吃的,他們為什麼不吃,為什麼也不給它吃。

  老丁夾著一塊紅燒肉逗糖糖,「糖糖,來,張嘴。」

  糖糖急得兩隻前爪離了地,它直立起來,渴望地看著紅燒肉,張大嘴巴。

  老丁把紅燒肉鬆開,糖糖準確接住,誇張地嚼著,眯著眼睛一臉的幸福。老丁又哈哈笑。

  譚鈴音看著那些菜。這些菜應該有一部分是留給縣令大人的,她不如狗腿一下,親自給他端過去?

  正想著,外頭又走進來一人,是香瓜。

  香瓜是來給少爺取晚飯的,她看到譚鈴音,笑道,「譚師爺又餓了?」這女人經常跑到廚房找吃的,餓死鬼投胎。

  譚鈴音知道香瓜不喜歡她,她打了哈哈,沒打算跟她扯皮。

  老丁跟香瓜也不算熟,他滿心惦記的是怎麼逗糖糖,於是把縣令大人的飯菜準備好,等著香瓜快些離開。

  香瓜卻神秘兮兮地對老丁說道,「聽說了嗎,我們少爺要成親了!」

  她擺的是傳小道消息的姿態,操的卻是吵架的嗓門。譚鈴音要是聽不到,那就是聾子了。

  譚鈴音也不知自己怎麼就突然心口一悶,她好奇道,「真的嗎,是跟誰呀?」

  老丁也顧不上逗糖糖了,「真的真的?恭喜太爺!這是好事,怎麼太爺沒提過呢?」

  他左一句太爺右一句太爺地說縣令大人,把她家英俊倜儻的少爺叫成一個老頭子。香瓜皺了一下眉,道,「這事兒呀,是新定下的,那女方是京城禮部侍郎的嫡女,真正的大家閨秀。」說著,故意看了譚鈴音一眼。

  老丁感嘆,「哎呀呀京官!這下咱太爺可發達了。」

  譚鈴音也有些驚訝。禮部侍郎的嫡女,出身很好,配唐飛龍這麼個靠讀書進身沒什麼背景到現在也只是七品縣令的,應該算下嫁了。唐飛龍他爹是怎麼求到這家閨女的?

  老丁的話顯然讓香瓜有些不高興,她扯了一下嘴角,笑道,「不是我吹牛,想把女兒嫁給我們家少爺的人家根本數不過來,這個姑娘家世不算頂好,但我們太太喜歡她的脾性,也就挑了她來做我們少奶奶。」

  譚鈴音和老丁都震驚於她吹牛皮的功力。

  香瓜見他們嚇到了,很是得意,「總之,有些癩蛤蟆就不要總惦記著吃天鵝肉。這天鵝肉呀,只有天鵝才配吃。」

  老丁忍不住糾正她,「天鵝吃素。」

  香瓜哼了一聲,提著食盒走了。

  譚鈴音方才並不知自己被她夾槍帶棒地刺了,她看著香瓜的背影,問老丁,「你說,禮部侍郎的女兒能看上縣令大人嗎?」

  她也就是那麼一問,但老丁是聽說過不少緋聞的人,此刻這話在他耳中便帶上幾分哀怨。他同情地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說道,「譚師爺,看開點。」

  譚鈴音:「……」是有哪裡不對?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3 11:4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14 AM 編輯

第46章

  譚鈴音做夢了。

  她夢到唐飛龍成親,她也去了,專管在現場給人端茶遞水發糖。因為是夢裡,眼神不是問題,所以她看得很清楚。唐飛龍比往常都好看,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他穿得人模狗樣,喜氣洋洋,高興得合不攏嘴。但是他看到她,就板起臉,指使她做這做那。

  譚鈴音不樂意了,「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唐飛龍說,「那你是什麼。」

  「我是師爺。」

  「師爺就得聽我的,我就把你當丫鬟使。」

  譚鈴音很不高興,但奇怪的是她也沒反抗。她一邊幹活,一邊看著他們拜天地。拜完天地,新娘子把蓋頭揭下來,譚鈴音一看,長得比仙女還漂亮。

  唐飛龍指著新娘子對她說,「這是我娘子,真正的大家閨秀,你是不是自慚形穢啦?」

  譚鈴音怒道,「我也是大家閨秀!」

  唐飛龍不屑,「商賈之家,也敢自稱閨秀。」

  新娘子沒說話,掩唇笑看譚鈴音。

  譚鈴音不服氣,「經商怎麼了!」

  唐飛龍冷笑,「與民爭利,賤業。」

  譚鈴音一怒之下,醒了。夢中的紅燦燦亮堂堂頓時轉成一室漆黑。她初開始有些懵,抱著被子回憶了一下,夢中情形歷歷在目。尤其是唐天遠嘲諷她時的嘴臉,清清楚楚,比真的還真。

  譚鈴音又生氣了。但是憤怒之外,她又有那麼一絲難堪。她真的是商賈之後,雖然自小也是錦衣玉食地長大,可是跟他們怎麼比。「士農工商」,她和她,和他,差著兩個等級呢。

  當然了,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所以她也並無什麼怨氣。況且她爹當初對她很好,後來給她挑了個名聲不好的郎君,也多半是由於她後媽的攛掇。

  再說了,現在看來,那個郎君未必不如意。

  越想越多。這一夜,譚鈴音的思路像是瘋狂生長的牽牛花,枝枝蔓蔓,東纏西繞,充斥著她的頭腦,挨挨擠擠的像是要頂破腦殼而出。她的腦子極度亢奮,再也睡不著,直到天濛濛亮,才有了些睏意。

  她是不願委屈自己的,困了就睡唄。

  可苦了糖糖,一大早沒飯吃,只好先吃幾口奶湊合著。大門又栓了,出不去,它就在院中時不時嚎一嗓子,以表達自己的委屈。

  譚鈴音睡得迷迷瞪瞪,聽到有人在外面咚咚咚地砸門。她很不想離開被窩,但對方卻鍥而不捨。

  砸門的是唐天遠。他一上午沒看到譚鈴音,有些擔心,便過來看看,發現門是從裡頭栓著的,糖糖還一個勁兒慘叫。他以為譚鈴音病了,敲了會兒大門見無人回應,乾脆翻牆而入,剛想敲房門,它卻從裡頭開了。

  譚鈴音扶著房門,茫然地看著唐天遠。她頭髮披著,有一大縷停在肩上,貼著白皙的脖子;穿著白色裡衣,絲綢,不厚,順滑貼身,隱隱能看出裡頭的肚兜是紅色的。一雙山峰直挺挺把衣服撐起,像是波平如鏡的湖面突然湧起的兩個浪頭。

  唐天遠心跳砰然,兩頰發熱,他不敢細看,垂下目光。然後他就看到她褲腳下赤著的雙腳。

  唐天遠:「……」簡直是要人命好麼。

  譚鈴音也挺不好意思,不過是從臥房跑到花廳,竟然就把鞋給跑丟了。她低頭,不自在地用左腳蹭了蹭右腳,「大人,你有什麼急事?」

  唐天遠只覺鼻子內一陣發癢,他果斷拉著門咣地一下關上,轉身背對著門說道,「穿好衣服,來退思堂商量案情。」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還有幾分沙啞。

  「哦。」譚鈴音雖然有點不高興,但她是愛崗敬業的人,想必是案件有什麼重大發現,於是趕緊收拾妥當出了門。

  唐天遠端坐著退思堂內,案桌上攤著一張地圖。他沒有往地圖上看,而是兩眼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譚鈴音走進來,看到縣令大人這樣,她好奇問道,「大人,在想什麼?」

  「我想給你穿鞋。」唐天遠脫口而出道。

  「……」她該怎麼回答?

  唐天遠掩嘴輕咳了一下,低頭道,「本官最看不得有人赤腳,誰赤腳我就想給誰穿鞋。」

  「……」這是什麼怪癖。

  縣令大人顯見不欲多言此事,他指了指地圖,「說正事。」

  譚鈴音便低頭看那地圖。因看不太清楚,她雙手撐著案桌,彎腰湊近,果然好一些了。

  唐天遠說道,「我今日又問了幾個人。根據目擊者的供述,土匪的來源有兩個可能,一是路過此地的流民,二是盤踞在鳳凰山的那撥。但是,土匪的口音來自許多地方,現在並無大規模的饑荒或者戰亂,銅陵更非大城,從四面八方產生流民並且又匯聚此地的可能性較小。」

  譚鈴音點點頭,「所以他們是來自鳳凰山了?」

  「初步判斷是這樣的。」

  譚鈴音在銅陵縣郊的西南方找到鳳凰山,這座山挺大的,夾在銅陵縣和南陵縣之間。她有些奇怪,「鳳凰山上盤踞土匪我也有耳聞,但他們沒在銅陵縣搶過東西吧?」

  唐天遠不著痕跡地把地圖往回移了點,「對,一直是搶過路的商人,還有南陵縣的富戶。鳳凰山是銅陵和南陵的分界,他們設卡搶劫的地方屬於南陵縣轄地,出了事兒報官也是去南陵縣。」

  譚鈴音還有一個疑惑,「奇怪,怎麼沒人剿匪?」

  唐天遠搖頭,「這就不知了。」

  「沒準是土匪跟衙門勾結了。」譚鈴音猜測道。

  「也有這個可能。」唐天遠說著,又往回拽了點地圖。

  譚鈴音沒發覺他的小動作。她發現自己還是不太看得起地圖,因此身體又往前探了探,「孫員外家的田莊在哪裡?」

  唐天遠指了個地方。

  譚鈴音在地圖上比了一下,「搶這裡,太繞遠了。圖什麼?」

  「大概是因為比較熟吧。有人帶路。」說著,又拽地圖。

  「是誰在帶路?」譚鈴音想了一下,「不會是那個像老鐵的吧?如果老鐵沒死呢?」她眼睛一亮,突然抬頭,哪知縣令大人也是向前探身體想說什麼,此刻恰好與她迎上,兩人都沒收住勁兒,兩張臉就這麼撞在一起。

  哦哦,不是臉,是嘴巴……

  譚鈴音瞪大眼睛,她的腦子又空了。

  尋常人離這麼近看東西,一般會模糊一片,但譚鈴音眼疾在身,反而看得清清楚楚。她看到他鴉翅樣的俊眉,雙目像清澈平靜的湖,但湖底又似有暗流湧動。他眨了兩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掀動,像是兩片薄薄的黑色的羽。黑羽翻飛,一下一下,直接撩到了她的心尖兒上。

  這感覺很陌生,她有些驚訝。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6 12:16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15 AM 編輯

第47章

  譚鈴音猛地向後退了幾步,不知所措地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也定定地看她,他突然笑了一下,道,「怎麼,我又沒咬你。」

  這話本沒什麼,可是聯繫他之前「咬」她的那次,就怎麼聽怎麼曖昧。譚鈴音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結結巴巴道,「我……那個……」她腦子裡空空的,也不知自己到底該說點什麼。

  唐天遠幫她說了,「你又非禮了我,」他笑著安慰她,「不過沒關係,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我不是有意的……」譚鈴音說著,一想到方才那寸勁兒,她的臉更紅了。這種事情怎麼好意思仔細解釋,她理屈詞窮,只好轉身離開,逃命一樣奔出去了。

  身後傳來縣令大人愉悅又放肆的笑聲。

  笑過之後,唐天遠一低頭,斂去眉眼間的溫柔。他的視線又落回到地圖上。

  雖然方才是一心二用,但他們確實是在往對的方向分析。唐天遠總覺得孫家拖著事兒不報官有違常理,其中必然隱瞞著什麼。而土匪們繞遠路跑去搶孫家的田莊,也許還有別的原因。

  他收好地圖,招來幾個捕差吩咐了一下。讓兩個捕差前去南陵縣申請友官協助辦案,把相關文書借用一下,最好再借一兩個參與過調查的人手,如果有證人來那最好不過;另外兩個捕差先去暗地裡打探一下老鐵的事兒,注意不要打草驚蛇。

  其實他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捕差們領命散去,唐天遠又有些無所事事。他從書架上取下來一封信,又看了一遍,接著找出信紙,提筆要給他爹回信。

  嗯,說什麼呢……

  問候家人、報平安是必須的。除此之外,他還得跟他爹說說提親的問題。他爹在信裡說,已經跟他娘商量好了,是時候該給他定親了。當父母的為了兒女,挑得眼睛都花了,終於看上禮部侍郎家的女兒。

  姑娘今年十六歲,要模樣有模樣要品性有品性,配的又是唐天遠這種相貌人品家世無一不好的男子,簡直是天作之合。兩家長輩對這樁婚事都很滿意。

  唐天遠很不滿意。

  不是姑娘不好,而是他已經有了心上人。在他沒感染上譚鈴音式的離經叛道之前,他並不會拒絕父母給安排的婚事。可是現在不行了,心裡已經住進一個人,又要娶某個陌生人,這是一輩子的事兒,他不甘心。

  別人再好,也不是譚鈴音。他只要譚鈴音。

  唐閣老已經選好了下聘的日子,他打算今年年底就讓兒子回京完婚。幸好下聘的日子定在一個多月之後,唐天遠還有轉圜的餘地,否則事情會更麻煩。

  可是他要怎麼跟父母說呢?兒女在外頭自己做主婚事,怎麼說都顯得理虧。而且,唐天遠也不是怕爹娘責備他,他怕的是譚鈴音被人輕看了去。姑娘小小年紀就逃婚,從家裡跑出來,在江湖上漂泊幾年,又混進衙門裡,天天跟男人打交道。按照他爹娘的標準,這樣的女孩兒怕不能入他們的法眼。

  不過,唐天遠很慶幸譚鈴音做了這些。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得以相遇。

  但是從相遇到相守,是一段遙遠的距離。

  莫說相守了,他們倆現在連相愛都做不到。譚鈴音挺靈透一個姑娘,怎麼就不開竅呢。

  唐天遠長吁短嘆了一會兒。末了,他打算把事情跟他爹交代清楚,先不和他娘說。他娘比較嚴厲,眼裡容不得沙子,相比較之下,他爹倒是挺開明的。

  這種事情必須派個心腹去。於是貼身又貼心的小廝黃瓜再次被選中。

  黃瓜渾身透著機靈勁兒。從京城到銅陵,關於少爺的各種傳聞他都知道。現在少爺吩咐他做這些,他一想就明白了。對黃瓜來說,禮部侍郎的千金只是活在傳聞中,而譚師爺則是真實可感的。譚師爺漂亮又和氣,對誰都笑呵呵的,黃瓜挺喜歡她。最重要的,少爺也喜歡。所以把譚師爺變成唐家少奶奶成了黃瓜義不容辭的責任。

  現在,黃瓜有一件重要的事兒,不知道該怎麼跟少爺說。這裡頭一方面事關少爺的幸福,一方面又涉及到他的好兄弟西葫蘆。

  「你到底想說什麼?」唐天遠有些不耐煩。

  還是說了吧,少爺是第一位的,兄弟是第二位的。黃瓜於是說道,「少爺,小的覺得,夫人多半已經知道些什麼了。」

  唐天遠陰沉著臉,「到底怎麼回事?誰說的?!」

  黃瓜一縮脖子,他才不會直接說是西葫蘆干的,「是這麼回事,上次西葫蘆回京送信之前,小的看到香瓜姐姐囑咐了他些話兒,西葫蘆一勁兒地點頭。後來我還問了,西葫蘆沒有瞞我,說是香瓜姐姐讓他給夫人報平安。」

  唐天遠自然不會傻到相信她只是要報平安,「他們到底嘰咕了些什麼?」

  「這個就不清楚了,小的也沒細問。想必是怕夫人細問少爺近況,西葫蘆答不明白,才特地叮囑了幾句。」

  唐天遠心想,香瓜和雪梨都是天天服侍他的,他對譚鈴音那點心思未必不會被她們看出來。就算看不出來,香瓜素來不喜譚鈴音,隨便跟太太提幾句,也足夠敗壞譚鈴音的名聲了。

  唐天遠的臉色越來越陰沉。他真是養了一群好奴才,專拖主子後腿!

  黃瓜多會察言觀色呀,看到少爺臉色這樣差,他再接再厲地給西葫蘆辯解,「少爺,西葫蘆對您也是忠心耿耿,他只是被香瓜姐姐迷了心竅。」

  「哦?」唐天遠不解。

  黃瓜嘿嘿一笑,「西葫蘆惦記香瓜姐姐呢!」

  原來是這樣。唐天遠自己正處在苦戀階段,恨不得天天給心上人鞍前馬後疊被暖床,現在聽說西葫蘆也喜歡著香瓜,頓時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慨。他神色緩和了一些,「他既然喜歡,把香瓜配給他便是。」也省得那丫鬟壞他的事。不過西葫蘆是太太給他的,此事也得先回稟太太。

  黃瓜倒是沒想到少爺這樣大方,他猶豫了一下,答道,「可是香瓜姐姐說西葫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唐天遠有些納悶,「她算哪門子天鵝?」

  黃瓜小聲道,「人家以後可是要當姨娘的。」

  唐天遠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嘭!

  黃瓜嚇得差一點蹦起來,偷偷一看,少爺的臉色已經黑得可媲美鍋底。

  唐天遠現在滿心都在譚鈴音身上,這會兒有人跟他提什麼姨娘不姨娘的,那是對他的情意的褻瀆。他冷冷說道,「這種話,我不想再聽到。」

  黃瓜連忙賠笑,「是是是,小的明白。」

  打發走了黃瓜,唐天遠心情還是很沉悶。他不想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但直覺告訴他,黃瓜的猜測是真的。

  無心辦公,唐天遠乾脆回去,找到香瓜,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前幾天跟西葫蘆交頭接耳半天,可是讓他帶了什麼話給太太?」

  香瓜愣了一下,笑道,「不過是一些日常起居之事。兒行千里母擔憂,太太問得仔細,我怕西葫蘆說不明白,就多嘴了兩句。少爺覺得我這樣不妥當?」

  唐天遠盯著她的眼睛,「不要自作聰明。」

  香瓜神色一暗,復又笑道,「奴婢手腳笨腦子也笨,從來不敢自作聰明。」說話陰陽怪氣的。

  「既然笨,我便把話給你說明白了。你休要與太太提及譚師爺,不管是你自己,還是想借助旁人之口;不管是在銅陵,還是在京城。」

  香瓜恍然道,「怪不得少爺話裡透著玄機,原來是因為譚師爺。少爺放心,譚師爺人見人愛,奴婢可不敢說她的不是。只不過,您和譚師爺的事,整個縣衙無人不知,有人說叨了,可怪不到奴婢頭上。」

  怎麼,原來大家都知道了?唐天遠有些鬱悶,所有人都知道了,偏偏譚鈴音不知道,個笨蛋!他對香瓜說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銅陵的人知道不要緊,常回京送信的人就那三兩個,這是關鍵。

  香瓜見少爺這樣執迷不悟,又勸道,「奴婢多嘴說一句,少爺莫怪。司家小姐年底就過門了,您與譚師爺一直這樣不清楚,讓司小姐怎麼看您?又讓司家怎麼看唐家?」

  唐天遠有些氣,「閉嘴。本少爺要做什麼,輪不到你來管。」

  香瓜也很氣,一梗脖子,「奴婢是忠言逆耳,您不愛聽,奴婢也得說。臨行前夫人讓奴婢務必伺候好您,有什麼不周到之處,奴婢看到了,就不能裝瞎。少爺您若是不喜歡,大可以回了夫人,把我打發走。」

  她說的本是賭氣的話,卻是給唐天遠提了個醒,他說道,「我看你挺喜歡跟西葫蘆交頭接耳,不如配了他,天天守在一處交頭接耳如何?」

  香瓜眼圈一紅,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哭道,「嫌我笨,嫌我煩,您不如直接打死我,另選好的來用,何苦這樣作踐人!」

  「真稀奇,我怎麼作踐你了?把你配給小廝就是作踐?你是想抬姨娘嗎?」

  香瓜陡然被說中心事,一下子紅了臉。

  唐天遠不是吃素的。他平時待下人溫和,塑造了一個好拿捏的形象,但那只是因為脾氣好。他這樣心黑手狠的,在外頭算計人不吐骨頭,到自個兒屋裡不可能被人捏住。此刻他冷笑道,「你想抬姨娘你就直說,我又不會阻止你。」

  香瓜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他,激動得嘴唇直哆嗦。

  「你是太太房裡的丫頭,抬姨娘也是往老爺房裡抬。明兒我就給太太寫信把你送回去。」

  香瓜如遭雷擊,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扶著唐天遠腿說道,「少爺!奴婢伺候了您這幾年,不看功勞也看苦勞,求求您別這樣絕情。」

  唐天遠推開她,「不要以為我是瞎子。你只會說人絕情,倒不看看自己幹了什麼事。我今天把話給你說得明明白白,譚師爺往後會是你的主子。你現在膽敢譏嘲她、欺侮她,或是在背後說她壞話、毀她名節,我就不怕把事情做絕。你好自為之。」

  香瓜哭著點稱是。她低下頭,拿手絹擦眼淚,遮住眼中的滔滔恨意。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6 12:17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15 AM 編輯

第48章

  譚鈴音又去古堂書舍找清辰玩兒。現在古堂書舍不賣妙妙生的書了,生意比往常冷淡了許多。譚清辰倒是挺淡定。

  姐弟倆在一塊,老規矩,她說他聽。

  「清辰,聽說了嗎,縣令大人要成親了。」

  「據說是和京中禮部侍郎的女兒。」

  「禮部侍郎有什麼了不起。」譚鈴音撇撇嘴。

  這話酸溜溜的,譚清辰奇怪地看著她。他不太清楚她酸的是哪一部分,是嫉妒姑娘有個好出身還是嫉妒男的能搭門好親事?

  「好吧,禮部侍郎確實了不起,」她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又補了一句,「娶個好媳婦,以後就飛黃騰達啦。」

  清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抬頭看他。

  他比劃著:你喜歡他?

  「誰呀?」譚鈴音問道。

  清辰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劃了三個字:唐飛龍。

  譚鈴音臉一紅,猛地抽回手,低頭道,「我我我我才不喜歡他!」

  清辰笑著搖搖頭。他輕輕捅她的手背,吸引她抬頭。

  清辰:我們走吧!

  譚鈴音一愣,「走?走去哪裡?」

  清辰:隨便哪裡。這裡不好。

  譚鈴音有些不捨,「再過一陣子吧,這裡……朱大聰的事總要有個交代。」

  她一提朱大聰,譚清辰倒想起一事來。昨天朱大聰派了個小廝給譚鈴音送東西,據說是賠罪的,但是縣太爺已經下了令,不許朱大聰的人進入縣衙,那小廝只得把東西送來古堂書舍,請譚老闆代為轉交。

  譚清辰便起身去拿來了一個錦匣。譚鈴音打開一看,裡面是幾件首飾,都是成色不錯的,很漂亮。

  朱大聰也是算計人心的一把好手。譚鈴音剛和他鬧得不歡而散時,他知道她的情緒一時半會兒收不住,無論他再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是徒增尷尬,因此消停了幾天。等估摸著譚鈴音的心情平靜了,他又打點了東西賠禮道歉,給足面子,做足情分,譚鈴音焉有不理?

  果然,現在譚鈴音看到這些東西,突然又對朱大聰愧疚起來。她上次把話說得不明不白,也不知他聽懂了沒有。譚鈴音覺得,她過去做錯了事,還害了人,之後一直在逃避,現在她得有擔當,該認錯認錯,該彌補彌補。

  於是譚鈴音抱著錦盒去找朱大聰了。

  「朱大哥,這些東西我不能收。」她首先要把東西還給他。

  朱大聰並不接,「為何,是因為不喜歡那些款式嗎?我店中還有別的。」

  「不不不,」譚鈴音搖頭,她把錦盒放在桌子上,「你用不著給我賠罪,該賠罪的是我。」

  朱大聰笑道,「怎麼,想通了,打算嫁給我了?」

  譚鈴音有些彆扭,「朱大哥,有一件事我必須和你說。」

  「請講。」

  「其實我就是……我就是……」

  「你就是譚鈴音。」朱大聰幫她說了。

  譚鈴音猛地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朱大聰笑道,「別這樣看著我,我又不傻。你上次與我說過那些話,我就猜出來了,」他上前一步,正色道,「鈴音,你害得我好苦。」

  譚鈴音眼眶一熱,「對不起。」她發自肺腑地感到抱歉。

  「你家既不同意這樁婚事,明說便是,我朱家也不是那死纏爛打之人。就算你拗不過令尊,哪怕悄悄使人給我帶個話,我又不會逼你怎樣。你何苦裝死,一裝就是三年!你知不知道這三年我是怎麼過的?我每天都在自責,『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好好一個姑娘被我害死,我根本不敢讓我爹再跟別家提親。譚鈴音啊譚鈴音,你怎麼如此心狠。」朱大聰越說越激動。雖然確實有表演的成分,但他說的也不算假話,越說越心酸,他眼圈也紅了。這女人害他成這樣,必須娶回家才能解恨!

  譚鈴音哽咽道,「對不起,我真不知道你會如此。我……」

  朱大聰突然抬高聲音,怒道,「你既然跑了,為何不跑得遠遠的?為何見到我不知躲避,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在我面前?為何使我喜歡上你、迷上你,等我不能自拔之時你又來告訴你就是那個死掉的譚鈴音,這樣耍人好玩兒嗎?」

  譚鈴音的眼淚終於掉下來,她一個勁兒地道歉,除了對不起,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別哭了!」朱大聰怒吼。

  譚鈴音嚇得一抖肩膀。

  「你一哭我就心軟了。」他無奈道。

  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情話,但實在戳人心窩。譚鈴音仰頭看他,眼淚掉得更凶了。

  朱大聰幫她擦著眼淚,輕聲道,「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該朝你發火。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讓你哭。」

  譚鈴音退後一步,躲開他,她抬起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說道,「朱大哥,我知道錯了。我這就和你回濟南澄清,只要我活著回去,你『克妻』的謠言不攻自破。到時候你可以對外宣稱是嫌我品行不端所以退了婚,或者直接實話實說,是我不知好歹逃婚,不管怎樣你的名聲都可保全。我做錯了事就該承擔,能彌補一點是一點。」

  「鈴音,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

  「我……」

  朱大聰此時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他嘆了口氣,說道,「我承認,一開始我確實很生氣,覺得自己被耍了。可是不管怎樣,我都不願錯過自己心儀之人。三年前我丟了一個未婚妻,三年之後她出現了,你說,我還會再丟一次嗎?」

  「朱大哥……」

  「鈴音,跟我回去。我們轉悠了三年又碰上,這是緣分。我保證,跟我在一起你會很快樂,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譚鈴音腦子很亂。她不想和他回去,但她又不知該怎樣拒絕他。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們確實本該在一起的。譚鈴音低頭嘆道,「朱大哥,讓我回去想一下,再給你答覆好嗎?」

  「好,我等你。」

  ***

  嫁給朱大聰的理由有很多。第一她虧欠他,第二他人好,第三這算破鏡重圓,第四她可以回家了,第五……

  不嫁給朱大聰的理由呢?

  好像沒有。

  譚鈴音托著腮發呆。為什麼,她明明知道應該跟他回去,無論對誰,這都是最好的結果。可她就是不想。

  為什麼不想呢?

  她蹙著眉,右手指無意識地撥著左腕上的珊瑚手串,珊瑚珠之間發出輕微的摩擦碰撞聲。她低頭看那手串,珠子粒粒圓潤飽滿,色彩鮮豔生動,正是上次縣令大人賠給她的那串。後來他還誇過她戴著好看,並且自信地表示他的東西就是比旁人的好。

  簡直太自戀了。

  譚鈴音一不小心又想到她和唐飛龍那烏龍一吻。雖知道是個誤會,可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臉頰發熱。

  她雙手捧著臉,自言自語道,「我才不喜歡他。」

  糖糖就臥在她腳邊,聽到她自言自語,它抬起小腦袋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譚鈴音總覺得糖糖的眼神裡充滿著鄙視。

  不想了不想了,心煩意亂,出門遛狗去也。

  在遛狗的路上,譚鈴音看到了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唐飛龍。

  之所以不想看到他,是因為一見到就彆扭,莫名地還有些心虛,甚至看到他笑,都覺得不懷好意。

  唐天遠卻很樂於看到譚鈴音。他知道朱大聰送東西討好譚鈴音的事,現在有些擔心譚鈴音被他騙走,於是提醒道,「我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你不會不知道你那前未婚夫在打什麼主意吧?」

  譚鈴音很詫異,「你怎麼知道的?」

  「本官這麼英明神武,掐指一算也能知曉,」唐天遠大言不慚地吹著牛皮,又道,「你們的婚約已經不作數了,你又何必與他糾纏。」

  譚鈴音不想提這些,「關你什麼事。」

  唐天遠心想,自然關我的事,因為你只能與我糾纏。他一本正經道,「相識一場,我只是想給你提個醒。」

  「顧好你自己吧。哦,對了,我還沒恭喜你呢。恭喜大人喜結連理,求娶到才貌佳人。」譚鈴音說著說著,難免有點陰陽怪氣。

  唐天遠有些意外,「你如何得知此事?」

  「全衙門的人都知道啦,禮部侍郎他老人家真是眼、光、獨、到。」

  就不能指望那幫下人嘴巴有多嚴。唐天遠無奈搖頭,別人說幾嘴也就罷了,無所謂,但他不想譚鈴音誤會此事。他有心解釋一下,突然轉念想,不如趁機試一試譚鈴音,看她是否在乎他、會不會為他吃醋?

  想到這裡,唐天遠笑道,「我娘告訴我,那司家小姐德言容工無一不好,且知書識禮,不愧是大家閨秀。怎麼,你自慚形穢了?」

  「自慚形穢」這個詞,早在譚鈴音那場清晰無比的夢境中就出現了。當時唐飛龍指著自己的新娘子這樣對譚鈴音說。現在,他還是這樣說。

  所以說,她的夢果然沒做錯。

  譚鈴音也不知為什麼,心頭突然就冒起來一簇火,燒得她理智全無,脫口喊道,「我知道我是個要臉沒臉要錢沒錢要家世沒家世也沒禮貌沒教養德言容工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燒火丫頭!用不著你提醒我!娶你的大家閨秀去吧!」

  說完轉身就走。

  唐天遠被她噎得一愣一愣的。他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虛地摸摸鼻子,自言自語道,「這到底算吃醋還是生氣?」

  以及,怎麼哄啊……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6 12:18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18 AM 編輯

第49章

  譚鈴音憤然回去,之後坐臥不安,生了會兒悶氣,又覺奇怪:她至於這樣嗎?

  那唐飛龍不過是攀了門好親,小人得志罷了,她這是生哪門子氣呢?

  總不會是真的……那個……嗯,對他有想法吧?

  譚鈴音一下子如遭雷擊,心臟砰砰砰亂跳。她腦子裡立刻跳出來一個小人兒聲嘶力竭地否認:為什麼呀,憑什麼呀,怎麼可能喜歡他嘛。他到底哪裡好,完全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好不好!還做過那麼多壞事,搶她的錢,改她的書,讓她臭名昭著。

  還嘲笑她,拿未婚妻來壓她。

  譚鈴音哼哼唧唧了一會兒,又想,就算一時鬼迷心竅,對他產生了那麼一丁點好感,那又如何?他都要成親了,她才不要惦記別人鍋裡的肉。

  一說到唐飛龍要成親,譚鈴音必須承認,她確實有那麼一點鬱悶和不平衡。大概是因為他的未婚妻太好,遠遠超過了她對他身價的估計。

  譚鈴音自言自語,「成親有什麼了不起,我只消點點頭,也能立刻嫁出去。朱大聰也很好。」

  嗯,朱大聰確實很好,但是一想到他,譚鈴音的心情就很不好了。她拋開朱大聰,又碎碎念了一會兒,終於心情不佳,怎麼待著都不痛快。

  她暫時不想見到唐飛龍,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個地方,更不想想起他。她以一種逃避的心情對待這種陌生得使人無所適從的情感,最終,她帶著糖糖「離家出走」了。

  走得也不遠,出門左轉,古堂書舍。

  從南書房到古堂書舍,要經過兩個門房,門房裡平時都有人看守。看到譚師爺背著小包袱拖著糖糖離開了,臉色很不好,大家行事非常一致,立刻把此事報告給了縣令大人。

  唐天遠本來還在著急思考哄女孩兒的方法,一聽到這個,登時哭笑不得,死丫頭,氣性還挺大。也幸好她去的是古堂書舍,倘若再走遠一些,他不介意把她綁回來。

  不管怎麼說,她是他氣走的,他責無旁貸地要把她哄回來。

  唐天遠先去了主簿廳,那裡邊有周正道養的幾盆菊花。天氣漸漸冷下來,連菊花都受不住寒,室外已經鮮少見到了,周正道在屋內點著炭盆,他養的菊花都很精神,開得特別水靈。唐天遠走進去,跟周正道知會一聲,「周縣丞,借我幾支花一用可否?」

  周正道知道他要做什麼,雖然心疼,縣令大人的面子總要給的。他點頭笑道,「大人但取無妨。」

  唐天遠果然毫無壓力地開始折菊花,紅的黃的,各折了幾朵,最後紮成一束,揚長而去。

  看著被蹂躪一遍的殘花,周正道的心在滴血。

  唐天遠拿著花束來到古堂書舍,可惜今天是古堂書舍的休息日,不開張。他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最終一縱身,翻牆進了後院。

  剛一進後院,便聽到開門聲。唐天遠連忙躲在牆後,悄悄探出頭來看。

  有個小夥計提著木桶從一間屋子裡走出來,順手把門帶上,對裡頭人說道,「老闆,您慢慢洗,有事就敲鑼。」

  裡頭人沒說話,小夥計關好門走了。

  唐天遠知道這個「老闆」就是譚清辰,看樣子他在沐浴。他對男人洗澡沒興趣,但他對譚清辰比較有興趣。尤其是,他想知道譚清辰身上是否帶著傷疤,帶著怎樣的傷疤。從前他跟譚鈴音打聽過,哪知她對他有防備,並不願明說。

  也不知這譚清辰的身世裡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唐天遠其實有個猜測,但那個猜測過於大膽,他暫時沒和任何人說。

  現在有機會擺在面前,唐天遠便暫時把譚鈴音放在一邊,躡手躡腳地摸到那房間的窗外,想一探究竟。

  把窗紙捅了個小洞,唐天遠傾身湊過去,睜著一隻眼睛,透過小洞往裡看。

  裡邊沐浴的人正坐在浴桶中,背對著他。浴桶中的水比較滿,浸過腋下,只留下一半肩胛骨的輪廓,隨著洗浴的動作,時深而淺。黑髮又把露在水面之上的肩背遮去大半。

  總之,什麼都看不到。

  唐天遠不死心,臉幾乎貼在窗上。他屏住呼吸,用力瞪著眼睛,緊緊盯著譚清辰的後背。終於,當譚清辰抬胳膊時,唐天遠看到他後背上的一小道疤痕。

  這疤痕應該不小,露出來的只是一端,大部分都被水和頭髮遮住了。

  唐天遠恨不得伸進去一隻手把他的頭髮撩起來,這樣就可以看到了。

  站起來,站起來,讓我看看到底有多大。他在心內狂喊。

  譚清辰並沒有聽到他的吶喊,自自在在地洗著澡。

  唐天遠又想,等他洗完澡穿衣服的時候,定然就能看到了。

  可惜的是,沒等到那個時候。

  譚鈴音要去前頭找幾本書,路過她弟的房間時,恰好看到有人扒在窗前,鬼鬼祟祟地往裡看。

  那人還拿著一把菊花兒,背在身後,時不時地晃一下,狗搖尾巴一樣。

  譚鈴音知道她弟在洗澡。所以,這是招來變態登徒子來偷窺了?

  偷窺就偷窺唄,還拿把花,也太騷包了。

  譚鈴音四下里望瞭望,看到角落裡有把大掃帚。她悄悄走過去,扛起大掃帚,輕輕地靠近那變態。

  唐天遠正看得著急,並未察覺身後有人靠近,直到他猛地感覺有陣風襲向他。

  他突然向旁邊翻了一下身體,背靠著窗。

  本以為只是個棍棒,他這一下翻身可以輕鬆躲過,然而沒想到的是,蓋下來的是個大掃把。

  唐天遠:「……」

  沒躲過去,他直接被捂了臉。

  譚鈴音收回掃帚,這下也認出了他,不過熟人並不影響她的發揮,她舉著掃帚再接再厲往他身上招呼,邊打邊罵,「流氓!變態!敢偷看我弟洗澡,看老娘不打死你!」

  唐天遠這才發覺事情有些誤會。他一邊抱頭鼠竄一邊辯解,「這是個誤會!」

  誤會你個大頭鬼。譚鈴音才不信,邊追邊罵。兩人一個追一個躲,把個小小庭院鬧得雞飛狗跳。譚清辰聽到動靜,披了件衣服就開門出來了。

  譚鈴音看到他頭髮濕著,衣裳單薄,連忙說道,「清辰,外面冷,快回去。」

  清辰擔憂地看著場上兩人。

  譚鈴音指指唐天遠,對譚清辰說道,「等我打死他再跟你解釋。」

  「……」唐天遠只好一縱身,又翻牆出去了。

  譚鈴音鐵青著臉,在院中來回踱步,「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禽-獸!」她現在發覺自己果然眼神不好,怎麼會看上他,怎麼會對他有想法,不僅不長眼睛,連腦子都不長!

  譚清辰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束菊花。菊花被踩了幾腳,有些花瓣已經掉了。這個時節,能看到新鮮的花朵不容易。譚清辰試圖把它們整理得好看一些。

  「清辰,扔掉它。」譚鈴音命令道。

  譚清辰很聽話,立刻把它拋出牆外。

  菊花翻過牆頭落下去,不偏不倚地砸到唐天遠的頭上。唐天遠看著地上的菊花,搖頭感嘆,所謂「落花人獨立」,差不多就是這個意境吧。

  唉,要怎麼跟譚鈴音解釋呢……

  唐天遠回去先把自己洗乾淨,換了身衣服,又找大夫把傷口處理了一下。幸好那丫頭力氣不大,雖然打了他幾下,都不甚疼,傷口主要集中在臉上,是被掃帚須戳出來的細小傷口,只是破了皮,清洗一下抹點藥,很快就能好,不會留疤。就是現在樣子不大好看,他整張臉像個麻子臉。

  處理完這些,他又開始發愁。事情越來越不受掌控,照這樣下去,他何時才能把譚鈴音娶回家。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澄清,他真不是變態啊!

  譚鈴音被唐天遠請去了退思堂。她這次帶上了一根小搟麵杖,搟餃子皮兒的那種,打起人來輕省。

  唐天遠看到譚鈴音舉起搟麵杖,頓時頭皮發麻,一邊躲一邊無奈道,「小祖宗!你能不能聽我解釋一下?」

  譚鈴音冷笑,「都被我當場抓住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你弟弟的身世很可能與我一個朋友有關係。」

  譚鈴音停下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譚清辰在這世上也許還有親人,我是說,真正的親人。」

  「真、真的?」

  唐天遠趁機把她的搟麵杖拿過來,扶著她坐下,「我也不敢十分確定,畢竟此事太過巧合。你先和我說說,清辰他身上是否有傷疤?」

  譚鈴音點頭,「有,挺多的。」

  「後背上有嗎?」

  「有,最大的是一個刀疤,從左肩下一直到右後腰往上。我伯伯說,被砍成這樣都能撿回來一條命,說明閻王給他開了後門。」

  唐天遠點了點頭,心中又肯定了幾分,「那麼他自己對過去的事可還有印象?」

  「沒有了,他傷得太重,早就都忘了。他能聽不能說,也是由於受傷所致。你說他有親人,他的親人在哪裡?」

  唐天遠想了一下,答道,「那個人,她身份比較特殊。關於此事,我還得再確認一下,把握大一些才好說。否則如果鬧出烏龍,我會被他夫君砍死的。」

  譚鈴音一縮脖子,「她夫君這樣凶。」

  「是啊,」唐天遠無奈搖頭,「我還有一事需向你解釋清楚。」

  「你說。」

  他嚴肅地看著她,「我不是斷袖。」

  譚鈴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那個……對不起,我下手挺重的。你傷口還疼嗎?」

  唐天遠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睛的,答非所問,「我喜歡一個姑娘。」

  「……」譚鈴音張了張嘴,她很想問一問這個姑娘是誰,可是鼓了半天勁也問不出口。

  唐天遠心想,要麼直接告訴她算了。但他很快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一臉麻子不說,手裡還抄著根搟麵杖……這樣光彩照人的形象,似乎不太適合表白吧……

  他只好憂傷地閉了嘴。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7 12:01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18 AM 編輯

第50章

  叢順不愧是一個優秀的捕差。他調查了老鐵幾天,越查越可疑,最後三更半夜帶著人把人家的墳給掘了。

  掘了之後發現,棺材裡頭是空的,只有幾件衣服。這只是個衣冠塚。

  這樣看來,混在土匪中的那個人八成就是老鐵了。

  唐天遠有點不理解,這老鐵到底經歷了什麼,詐死之後落草為寇,完了又回過頭來搶劫家主?他跟孫員外之間有多大仇?

  面對唐天遠的疑惑,叢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人,老鐵此人木訥少言,從不招惹是非,他也未曾與孫員外有什麼積怨。不過他確實曾在出事的那個田莊做過活,後來調去了孫家的主宅。據孫府的下人交代,孫員外並未打罵過他,有好幾次見到他,倒還對他和顏悅色的。前幾年他生了病,孫員外看到了,還特意吩咐下去,不用他幹重活。」

  「這就奇怪了。那麼他的父母妻兒呢?也許是他的親人受過孫家人的欺侮。」

  叢順搖頭道,「他的父母已經過世,因為家貧貌醜,也沒娶妻生子。老鐵在這世上孑然一人,了無牽掛,莫說親人,連個知心的朋友都沒交到。他在孫府是最低級的雜役,平時十分低調,不怎麼惹人注意。」

  孤身一人,老實本分。唐天遠思量著,又問道,「那麼他的死訊是誰傳出來的?又是誰埋葬的他?」

  「這個,卑職就不知道了。因為大人吩咐過不能聲張,所以我沒有去問孫員外。大人,是否需要現在把他叫過來?」

  「不用,」唐天遠擺擺手,「如果此事真的與孫員外有關,他來了也不會說實話。你再和我詳細說說那個老鐵,還有什麼古怪之處?」

  「對了,」叢順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老鐵的住處很偏,他的房間現在還空著無人住。我去搜索的時候,在他屋後的樹下挖到了這個。」說著,把那小包裹遞給唐天遠。

  唐天遠打開一看,是銀票,數一數,一共二百多兩。還有幾塊銀子,掂一掂,也有二三十兩。

  他看著那些錢若有所思,一個低等下人,似乎攢不出這麼多錢。

  「大人,老鐵的月錢只有五錢銀子。」叢順的想法和唐天遠一樣,這麼多錢,得攢一輩子,還得是一分不花。這顯然不太可能。

  唐天遠把這些線索連起來,慢慢地說出自己的假設,「有可能是孫員外指使老鐵做了什麼勾當,之後用這些錢酬勞他,也順便堵住他的嘴。但是這個老鐵不牢靠,或者孫員外覺得他不牢靠,總之,孫員外打算滅口。不過中間出了岔子,老鐵逃過一劫,後來上了鳳凰山投奔土匪,終於等到機會報仇。」

  這個猜測很合理,叢順問道,「那麼孫員外是否知道老鐵還沒死?」

  「應該只是驚疑不定吧,他最終不還是決定報官了麼,看來是相信老鐵已經死了。我當時就奇怪,那麼多糧食被搶,他怎麼一點不急,拖了一天才報官。現在看來,他應該是在猶豫,怕過去的事情重新被翻出來。這也正好說明,他讓老鐵做過的事,是不能見光的,嗯,至少是不能見官的。」

  他這麼一說,叢順也很好奇,「是什麼事呢?」

  「什麼事……」現在證據太少,唐天遠也說不好是什麼事,他目光一閃,又問道,「你剛才說老鐵得了病,他得的是什麼病?」

  「據說是心衰氣弱之症,生病的人身體變弱,容易疲乏,嗜睡。那老鐵總是在打瞌睡,因孫員外交代過,『他既然得了病,就少讓他幹些活,孫家不是刻薄下人的人家』,所以管事們也不管他,憑他睡到日上三竿。」

  「他什麼時候開始得了此病?」

  「三四年前。」

  唐天遠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三四年前,也就是前任縣令上任後不久。」

  叢順沒想到縣令大人會把老鐵和前縣令聯繫起來,他微微一愣,「是,應該是這樣的。」

  「心衰氣弱的一般是天生體質差的人,或者受過什麼重傷的。老鐵做慣了粗活,也沒受過重傷——他沒受過重傷吧?」

  「應該沒有。」叢順還是不明白,這東一鎯頭西一棒槌的,縣令大人到底想表達什麼。

  唐天遠點點頭,「也就是說,老鐵不太可能患上心衰氣弱之症。」

  「可是……」

  唐天遠抬手打斷他,「聽我說完。對,你查到的是這個,但這只是他做給別人看的,目的是掩藏他的行動。試想,如果一個人晚上要做事情,耗費精力,第二天又不能被人發覺,裝病是最好的方式。」

  叢順不自覺地跟著他的思路走,「是這樣沒錯。」

  唐天遠又疑惑了,「有什麼事情是非要晚上去做,還很耗費精力的?」

  叢順想到了一個特別猥瑣的答案,但那絕對不是縣令大人想聽的,於是他也跟著奇怪道,「是啊,會是什麼事?」

  唐天遠繼續道,「而且一做就是三年。此事開始於前縣令上任後不久,結束於前縣令出事前不久。」

  一定不是他想像的那樣……叢順默默地想。

  見叢順依然沒想明白,唐天遠又提示他,「還記得上次我們在天目山發現的那五具屍骨嗎?他們的死亡時間與這個時間點基本重合。」

  叢順一下子睜大眼睛,震驚地看著他,「大人是說……」

  唐天遠點點頭,「天目山白天封山,晚上卻沒有,可以方便人和貨物進出,以及裡外傳遞消息。這樣一來,老鐵做的事就不難解釋了。」

  叢順依然保持震驚臉,「這……不太可能吧?前縣令他……」

  唐天遠不以為意,「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出事?對了,你在他手下也有好幾年,就一直沒發現他的異常嗎?」

  叢順有些沮喪地搖搖頭,「不瞞大人您說,我只管查案子,他老人家不太關心這些。」

  也是,為了錢不要命的人,眼裡怕只有金子了。

  叢順又問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孫員外和前縣令都跟盜採黃金之事有關?」

  叢順與這件案子牽涉較多,唐天遠不打算瞞他,便點了點頭。再多的也沒透露,他只是個小捕差,不宜知道太多機密。

  「那麼大人,這個案子咱們還查嗎?」叢順也不是二百五,事情越牽越大,水是越來越深,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裡淌。

  唐天遠說道,「先把土匪剿了再說。」

  他派去南陵縣的人也回來了,帶來了南陵縣的友情贊助:捕差一名,資料若干。捕差名叫梅老五,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嗓門大,說話直接。一來就跟唐天遠抱怨,「我們大人也給府台上過幾次公文請求剿匪,可惜府台大人嫌死的人不夠多,沒答應。」

  剿匪是官兵的事情,縣府並無調兵的權力。如果是大規模的匪患,需要上報朝廷,由朝廷頒聖旨,發虎符,調兵遣將來剿匪。不過現在像鳳凰山這樣一小撮,用不著驚動朝廷。如果圖省事兒,直接由當地知府跟守軍將領打個申請,派個兩三百號正規軍到此一遊,絕對夠用。

  但是池州知府宗應林偏偏不干。

  南陵知縣的理解是,想要跟人家借兵,總要拉下臉來求一下,府台和軍衛是平級,宗大人拉不下這個臉。

  唐天遠知道宗應林不願剿匪多半是因為鳳凰山離銅陵縣太近,對他來說,銅陵縣絕對是是非之地,能躲就躲。

  不過這個梅老五膽子真大,什麼都敢說。唐天遠提醒他,「我這裡的縣丞姓周,一會兒你會見到他。你在他面前不要提及知府大人。」

  梅老五神秘兮兮,壓低聲音問道,「他是知府的人?」

  唐天遠噴笑。這粗漢卻也心細。

  他讓人先把梅老五安頓了,然後他把梅老五帶過來的文書仔細看了一下。

  文書上都記錄得很詳細,何時何地何人報的官,被搶了什麼,有無人員傷亡,等等。唐天遠看過一遍之後,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又把第一份文書拿出來看。

  鳳凰山上的土匪第一次現身是在半年多以前。

  這個時間,就是老鐵詐死逃亡的時間,就是盜採黃金者殺人滅口的時間。

  唐天遠突然找到一個新的思路。

  採金煉金都是體力活,其中需要的苦力應該不少,除了死掉的那五個,其他的都去哪裡了?一開始,他以為剩下的人可能死在其他的礦井裡——一個礦山很大,礦井應該不止一個,儘管他還沒找到其他的。但是你想啊,有誰殺人之後會分散處理屍體,這個裡面扔幾具、那個裡面扔幾具?分散處理顯然比集中處理更容易暴露,不會有人這麼傻的。

  解釋只有一個,他們意外找到的那個礦井就是集中處理屍體的礦井,屍體一共只有五具,其他的人沒有死,都跑了,跑去了鳳凰山落草為寇。

  這裡頭應該出過什麼岔子,很可能是滅口的環節出了問題,這才導致孫員外他們並不知鳳凰山上的土匪就是曾經的那批苦力。否則孫員外不太可能報官,他之所以敢報官就是選擇相信老鐵已經死了這種於他有利之事。不得不說,孫員外大概因痛失糧食,急糊塗了,才會這樣。又或者老鐵已經變得和從前差別較大,不易辨認。

  以上這些全部是推測,還需要具體去證實。但如果它們是真的,唐天遠只消把土匪們都抓來問一問,盜採黃金的細節就能全部知道了。

  想一想還真有點小激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8 08:10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0 AM 編輯

第51章

  縣令大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苦思冥想,終於豁然開朗之後,他召集人在一塊開了個會。

  梅老五受邀出席會議。他已經見過了本縣的縣丞和師爺。縣丞是知府安插的眼線,師爺乾脆就是個女娃娃,見識過這樣別開生面的組合,梅老五開始擔心這位縣太爺的可靠性。

  果然,縣太爺默默地來了一句,「我們需要剿匪。」

  梅老五舒了口氣,心想,這不是廢話麼。剿匪剿匪,你得有兵才能剿啊。那個什麼……梅老五又想抱怨,只不過看一眼周正道,他閉了嘴。

  譚鈴音尚不知這些玄機,她問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動手?是否需要先去府上搬救兵?還有,大人你上次說的……」

  唐天遠生怕她把之前的事情透露出來,忙擺手打斷她,「你要說的事情不急,容後再議。現在,我們需要派一個人去找知府大人求情搬兵。」

  至於派誰去……譚鈴音梅老五叢順齊刷刷看向周正道。

  這些年輕人,就是不夠含蓄,想說什麼做什麼全寫在臉上。周正道乾咳一聲,「卑職……」

  「周縣丞還有事要忙,這種小事就不用勞煩你了,本官心中有個合適的人選。」

  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連周正道也覺意外。

  「叢順。」

  「在。」

  「去把孫員外請來。」

  譚鈴音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了。之前南陵縣也鬧匪患,卻一直沒有剿匪,很難說不是宗應林從中阻止。如果真的是這樣,銅陵縣不照樣無法剿匪嗎?除非能說動宗應林。至於請誰去勸,周正道是條狗,自然勸不動主人,所以最好還是拿銀子去請。把孫員外請過來,告訴他不是我們縣衙不上心,實在是府台大人沒鬆口,咱也不知道怎麼辦……到時候孫員外估計就自己帶著銀錢禮物去池州府了。

  唐天遠看到其他人都散去,唯有譚鈴音呆愣在椅子上,一臉恍然。他失笑,走過去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臉蛋,「怎麼,捨不得走?」

  譚鈴音回過神來,由衷讚歎,「大人,真聰明。」

  唐天遠以前被很多人誇過,他聽慣了也就不怎麼當回事。但是現在被譚鈴音誇獎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背後要是有個尾巴,此刻絕對能翹起來。

  他坐在譚鈴音身旁,乾脆把所有事情和盤托出了。

  譚鈴音聽得眼睛發直,「真、真的?」

  「只是推測,你不用那樣看著我。」真是的,小心肝兒又開始撲騰亂跳了。

  「哦。」譚鈴音自己心裡也有鬼,紅著臉低下頭。

  唐天遠卻一直偷偷地瞟她,看到她的臉紅紅的像是金秋裡熟透的蘋果,眼簾不安地掀動,帶動睫毛翻飛,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他突然想起一事,於是從懷裡掏啊掏,掏出一個小布包,絳紅色的綢布包裹著一個長長的東西,他小心打開,拿出裡邊的物事,是個簪子。

  「給。」唐天遠把簪子遞到譚鈴音的眼前,由不得她無視。

  譚鈴音愣了愣,「給我的?」

  「嗯。」他笑著點點頭。

  譚鈴音便接過那簪子。整個簪子由純金打製,簪柄尖細,尾部擴大成扇形,扇面上鑲了小小的寶石,紅的藍的綠的都有,數一數,正好七個。

  唐天遠指了指簪柄,特意強調,「這裡邊的芯子是銀。」

  「不是純金的呀……」語氣略帶失望。

  唐天遠無奈扶額,「你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譚鈴音說完,握著簪子拔腿就走。

  唐天遠知她害羞,他跟上去目送她出門。他扶著門框笑道,「你打算送我什麼呀?」

  回應他的是越發急快的腳步,逃命一般。

  唐天遠笑意更甚,對著她的背影喊道,「我不要癩蛤蟆!」

  譚鈴音覺得自己像是脖子上頂著一團火,就這麼回了住處。她把門關嚴實了,坐下來喝了口水。

  看看手裡的簪子,剛才緊張得手心冒汗,蹭得簪柄滑溜溜的。她把簪子仔細擦拭了一遍。

  這種簪子叫做七寶同心簪,用金子包裹銀芯不是為了省錢,圖的是「同心」之名,她又怎會不知。

  唐飛龍送了她七寶同心簪。

  譚鈴音滿心甜絲絲的。她把簪子翻來覆去地看,一會兒看簪子上的花紋一會兒對著日光看寶石,看得愛不釋手。

  看了一會兒,她又有些惆悵。唐飛龍都要和禮部侍郎家的千金定親了,又送她這個做什麼?不會是知道她有點喜歡他,所以故意戲耍她、引她誤會吧?

  以唐飛龍的人品,倒也極有可能做這種事情。而且,前些天她不是才打了他一頓嗎,萬一他就是想報仇呢……

  不不不不會的,唐飛龍才不至於那麼沒品。而且他不是說他喜歡一個姑娘嗎,縣衙裡的姑娘能有幾個呀,除去他那幾個丫鬟,貌似就剩她了呀……

  那萬一是別處的姑娘呢?他來銅陵縣之前,不知都認識了什麼姑娘?

  想來想去,譚鈴音的腦仁兒快裂開了。

  ***

  唐天遠跟孫員外陳述了剿匪的難處,果然不出他所料,孫員外當天就打點東西動身了,要親自去池州府求情。

  沒辦法呀,三千多畝地,新舊糧食加一起將近石,按照二兩銀子一石算,也值兩萬兩。而且,今年不同往年,糧賦要按實數上交,現在糧食都被搬空了,他還得自己往裡搭錢交稅,光想想就肉疼得睡不著覺。

  孫員外的到來挺出乎宗應林的意料,不過他還是接待了他。孫員外見面就哭訴:種點糧食多麼多麼不容易,土匪多麼多麼可惡,小人我是怎麼怎麼走投無路了,大人您要是幫我把糧食搶回來,那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肯定會好好報答你,等等等等。

  宗應林是個明白人,不緊不慢地聽完他的哭訴,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本官這裡來的?」

  孫員外以為宗應林是怪他唐突,連忙堆笑臉賠不是,又讓人把打點的東西抬過來。

  宗應林只好仔細問了細節,總算明白了:是那唐飛龍的主意。這小子夠精的,自己辦不成的事兒,又不願出錢費事,就攛掇別人來。

  宗應林便說道,「你大老遠地跑這一趟,本官若不搭把手,也顯得太不近人情。」

  孫員外連忙稱是。

  這時,從外頭推門走進來一個人,看也不看孫員外,直接走向宗應林。

  孫員外覺得這個人太沒眼色,裡頭人正談事呢,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那人神色匆匆,走到宗應林旁邊,低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聲音壓得很低,孫員外一個字兒都沒聽到。

  宗應林臉色微微一變,點頭道,「知道了。」

  那人離開之後,宗應林對孫員外說道,「有些麻煩了。你的事,以後再說。」

  「可是,大人……」孫員外有些為難,一說以後就讓人心裡沒底了。這次又不像上次一樣,他們可是佔著理的,不就是一幫山匪嗎,打就是了。

  宗應林無奈搖頭,責備道,「你說說你說說,就為那幾兩金子,這陣子我給你們擦了多少屁股!本來是指望你們盯著點防著點,結果倒好,人沒盯住就不說了,你們自己惹出多少亂子來!」

  這麼一通責罵,讓孫員外很是摸不著頭腦,「大人,小人做錯了什麼,您請明示。」

  看來他還蒙在鼓裡。宗應林無力擺手,「算了,你先回去吧。總之鳳凰山上的土匪現在還不能剿。」

  孫員外敗興而歸。

  他想找個人訴訴苦,罵一罵宗應林的不靠譜,找來找去沒找到合適的人,最後只好跟縣令大人交代了一下。

  唐天遠有些意外。往最壞的方向想,宗應林難道已經察覺了什麼?

  他打算找譚鈴音討論一下,一天沒見了,怪想她的,順便可以看看她給他準備了什麼。

  越想越蕩漾,唐天遠便去了南書房。

  哦,沒人。他四處問了一下,有看到過她的,說譚師爺一早出了門。

  出門了?想必是去給他挑東西了。想到這裡,唐天遠心情更蕩漾了。

  唐天遠所料不差。

  譚鈴音想通了,她感情上不願相信唐飛龍是在戲耍她,如果真的是,大不了再打他一頓。於是她決定回贈他一樣東西。

  至於送什麼,真的好難選。她牽著糖糖在鬧市區溜躂,一個店面挨一個店面內地逛。

  糖糖最近正在換牙,譚鈴音怕它牙癢癢亂咬人,就在它脖子上套了根繩牽著。等它再大一些,她還打算給它弄個頭盔什麼的,畢竟是獅子,一定不能讓他有機會傷人。

  糖糖自己挺委屈的,它真的、真的從來沒咬過人,以後也不打算咬人——好吃好喝好伺候,它何必咬人呢。

  從街頭逛到街尾,譚鈴音也沒想好要買什麼。要不去看看新鮮的繡樣,挑選一些,自己動手繡東西給他?雖然她的手藝不太好,但是有漂亮的花色撐著,應該不會太難看吧?

  她正要回去,這時,糖糖拽著她往城門口走去。

  譚鈴音跟著它走了幾步,問道,「糖糖,你想做什麼?」

  糖糖扭頭看她,撒嬌地哼唧了兩聲。

  它大概是想出城玩兒吧。譚鈴音知道,獅子生活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自然天生就喜歡野外。她便跟著它走出去,邊走邊叮囑道,「就玩兒一會兒。」

  看守城門的大哥奇怪地看著這個跟狗說話的姑娘。嗯,她家的狗長得也奇怪……

  這個時節,城外真沒什麼好看的,放眼望去一片荒蕪,不是枯黃就是焦黃,偶爾一兩簇綠意,想必是松柏之類。譚鈴音帶著糖糖走到河邊,鬆開了它的脖繩。她彎腰撿了一小截木頭,遠遠地丟出去,糖糖看到之後,撒開腿跑過去,叼回來給她。

  譚鈴音覺得挺好玩兒,又丟一次,它又跑去撿。

  一人一獅子就玩兒起了這個遊戲。

  糖糖再一次跑出去,半路上突然猛地回頭。

  「糖糖,去撿。」譚鈴音說道。

  糖糖沒有聽她的話。它拚命地衝她跑。

  譚鈴音沒來得及疑惑太多。她只覺後腦勺突然一陣劇痛,接著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29 08:49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1 AM 編輯

第52章

  也不知過了多久,譚鈴音迷迷糊糊半醒不醒的,聽到一個聲音道:「老大,藥來了。」

  一陣響動,接著是瓷的勺和碗相碰的聲音,空氣中浮起濃郁的草藥氣味。譚鈴音閉著眼睛,感覺唇齒被瓷勺撬開,溫熱的液體滑進她的嘴裡,又苦又澀,且十分腥氣。她一下子睜開眼,坐起身捂著胸口咳嗽不止,把藥液都咳了出來。因沒有帕子擋著,褐色的藥汁都滴到被子上,幸好也只是這一口,不至於太難看。

  吐完藥,譚鈴音算是清醒了。她有點不好意思,丟開被子,抬起頭,看到床頭坐著一個人,黢黑的臉;床邊站著一個人,慘白的臉。

  白臉的那個看到譚鈴音醒了,對黑臉的那個說道,「老大,這藥真管用。」

  黑臉的瞪了他一下。

  譚鈴音挺害怕,「你們是黑白無常嗎?」

  「不是。」黑臉搖頭,面容嚴肅。

  「那你是誰?」譚鈴音問他。她也看出來了,這裡黑臉的說了算,所以先問黑臉。

  黑臉沒說話,白臉的搶答道,「這是你夫君。」

  「……」譚鈴音差一點以為自己失憶了,一覺醒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還說是她夫君……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她低頭回憶了一下,再看看眼前情形,分明是被綁架了。

  冷靜,冷靜。譚鈴音的心臟狂跳,她真的冷靜不了!

  黑臉又瞪了白臉一眼。因為臉夠黑,所以眼白就白得分明,瞪人的時候很有威懾力。

  白臉一縮脖子,把藥碗收走,出去了。出去的時候還不忘把門關好,只可惜那木門透著風,怎麼關都關不好。

  黑臉這才放心地跟譚鈴音說話,「我是段風。」

  「……」段風是誰啊,很有名嗎?

  段風見她疑惑,又道,「我那個,是鳳凰寨的老大。嗯,這裡是鳳凰寨。」

  譚鈴音總算知道他是誰了。鳳凰寨肯定是在鳳凰山上,她這是進了土匪窩了!媽呀呀呀呀!我要回家!

  段風看她臉色不好,關懷道,「你是不是還頭疼?這幫兔崽子,下手太狠了。」

  「大哥!」譚鈴音有些激動,「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何綁我來這裡?哦,為錢是吧?大哥你缺多少錢?包在我身上,只求你千萬別撕票。」

  段風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們不缺錢。」最近才幹了一票大的呢。

  「啊,那你們缺什麼?」

  「缺個壓寨夫人。」他有點不好意思。

  「……」譚鈴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了,她往床裡面縮了縮,「我不想當壓寨夫人,要不你放我回去,我給你點錢,你直接去買一個怎麼樣?買個好的。」

  「都說了我不缺錢,」他有點暴躁,「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們寨子?」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譚鈴音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溝通了,這人顯見的腦子不正常啊。

  這時,剛才那送藥的白臉小哥又回來了,「老大,那個狗咬人了,要打死它嗎?」

  段風怒道,「打什麼打!老子不想吃狗肉了……天天吃狗肉!」

  白臉挺遺憾,「可是它很肥呀。」

  譚鈴音一聽不對勁,「什麼狗,是我的狗嗎?」

  「就是你那個,黃不溜秋的,我可算知道什麼是『咬人的狗不叫了』。」

  譚鈴音眼圈一紅,「別打它呀!」

  段風見狀,故意說道,「打死打死!今天接著吃狗肉!」

  「好嘞!」白臉答應一聲,要出去。

  「別別別!」譚鈴音忙不迭地爬下床扯住他,她轉而看向段風,「你既說要娶我做壓寨夫人,它就是我唯一的陪嫁!你把它打死了,你不如把我也打死好了!」

  段風聽罷,知道她答應了,他眉開眼笑,「行了,不打就不打,老子又不缺那兩口肉。你回床上躺著,莫要著涼。」

  譚鈴音站著不動,「把糖糖……就是那條狗,把它帶過來我看著,我看著我才放心。」

  段風就叫白臉把糖糖帶過來了。

  糖糖看到譚鈴音,嗷嗚一聲扎進她懷裡,譚鈴音接住它,緊緊地抱著,一下一下地撫摸它。她又鬆開它,仔細檢查它身上,確定它沒有受傷。

  白臉忍不住說道,「放心吧,它是弟兄們直接灑迷藥迷暈的,剛剛才醒來,並沒有打它。」

  譚鈴音摸摸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腦,怒道,「那你們怎麼不直接迷暈我?」

  她這樣一說,段風也忍不住看白臉。

  白臉嘿嘿一笑,「我不知道,我去幫你問問。」說著撒腿跑了。

  屋內只剩下段風,氣氛又有些尷尬。譚鈴音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糖糖的腦袋,低頭思考該怎麼脫身。

  段風突然說道,「不如我們今天就成親?」

  譚鈴音白了他一眼,「你這樣把我綁來說成親就成親,不要先去我家提親嗎?」

  段風嗤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想給家人通風報信?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譚鈴音激他道,「你是怕我家人打上鳳凰山嗎?」

  「我怕什麼?我不過是嫌麻煩。再說,如果老丈人帶著小舅子打上山來,我若失手殺了他們,反傷了和氣。」

  「好吧,不提親就不提親,」譚鈴音這個時候只能順著他,她問道,「那你給我準備了什麼聘禮?」

  「你若嫁我,我的財物分你一半,這山上的人都聽你的,不好麼?」

  譚鈴音掙紮了一下,答道,「那你先等我傷好了,」她指指後腦勺,「現在還疼著呢,他們下手太狠。」

  「好,一會兒我去教訓他們。」

  譚鈴音以為他只是客氣一下,沒想到很快就聽到外面段風的罵罵咧咧和男人被打時的慘叫,她跳下床,推開窗戶偷偷向外看,還真是在打人。

  這人也太實誠了吧……

  當然,暴打也沒持續太久。段風很快回來找譚鈴音報備邀功,「我打了他們。」

  「我頭疼,我想睡覺。」譚鈴音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疑似神經病的老大交流,只好躺屍。

  段風也沒為難她,悄悄地退出去,關好門。

  譚鈴音昏睡了半天,也沒什麼困勁兒。她側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糖糖臥在她身邊,叼她的手指頭玩兒。

  她現在是羊入虎穴,陪在身邊的竟然只有這麼個小獅子,譚鈴音一瞬間有些悲愴又有些感動,她拉過糖糖的爪子,親了一下。

  糖糖難為情地拽回爪子。

  譚鈴音分析了一下眼前的處境。她被劫色了,對方是一個腦子有病且武力值很高一揮手就一幫小弟上前的奇蹟般的存在。

  ……該怎麼辦?

  逃是必須要逃的,但是怎麼逃呢?一旦逃跑失敗,激怒段風,會不會丟掉性命?

  或者不逃,等著人來救?等誰呢,只能等唐飛龍唐大人。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這裡來了。譚鈴音為此捏了把汗。因為是她自己走出城、然後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走丟的。當時河邊連個釣魚的都沒有。

  要是他們倆心有靈犀就好了,她可以直接在心裡告訴他。

  想了一會兒,譚鈴音起身,打算在這山寨裡溜躂溜躂,看看能不能找到逃跑的破綻。

  她一推門,白臉小哥就迎上來,「夫人,想幹什麼?」

  「別叫我夫人,叫我譚姑娘,」譚鈴音板著臉,「我想四處走走,需要經過你家老大的允許嗎?」

  「不用,老大吩咐過了,我帶你轉轉,也好熟悉一下,反正以後這裡就是你家了。」

  譚鈴音一邊走一邊跟白臉聊天,這白臉是個話嘮,說著說著就把本山寨的情況全抖落出來了。他名叫小毛,自打山寨建起時就跟著段風。鳳凰山寨建在半山腰上,易守難攻,山寨各個要害之處都有人把守,進進出出必須是臉熟的人。沒錯,不需要什麼憑條,就是直接看臉。反正全寨也就一百多號人,大家處熟了,就都認識彼此了。

  小毛甚至還講了上一個壓寨夫人的下場,她跟老大洞房的第二天,就懸樑自盡了。

  譚鈴音聽出一身冷汗。她問道,「那你們是怎麼選上我的?」

  「是你自己選的,弟兄們專揀城外的落單女人,最好是漂亮一點的。你自己跑出城外來的,正好被他們撞見了。」

  譚鈴音聽罷無比後悔。

  但是小毛也不是知無不言,至少,對於他怎麼上了鳳凰山,他閉口不談。

  譚鈴音心說,你不談我也知道,她也就沒細問。

  轉悠了一會兒,他們來到寨子的主廳。就是一座木頭搭的房子,很簡陋,裡面裝飾著獸皮。

  段風又在打人,一邊打一邊罵,「老子辛辛苦苦搬了一夜,怎麼可能只有兩千石,你是怎麼算的賬?!」

  哦,原來是因為算錯賬了。譚鈴音這下倒不知該同情誰了。

  跪在地上的人無限委屈,「我本也不會算賬,老大你讓我做了賬房我還是不會算賬啊!」

  也是,這是一幫做苦力的人,沒人會算賬不奇怪。譚鈴音走上前,「我給你們算吧。」

  在場人都懷疑地看著她。在這些純文盲眼中,會算賬的都屬於高級知識分子,一個姑娘會算賬,更神奇。譚鈴音把那賬房先生胸前掛的珠算摘下來,一手托著,劈裡啪啦地撥弄一番,展示指法。

  段風便信了,把分頭數糧食的人又糾集到一塊,七嘴八舌地報給譚鈴音,譚鈴音朝段風伸手,「紙筆。」

  段風:「???」

  「筆,寫字。」譚鈴音無奈解釋。

  段風恍然,「哦哦,有。」以前搶東西確實搶過一些,但一直沒人動。

  譚鈴音簡單弄了個賬冊,把賬記好了,報給段風,一共有稻米多少多好,穀子多少多少,小麥多少多少,總共多少多少……段風聽說總共有九千多石,跟他費的那把子力氣能對上號,這才又眉開眼笑。

  譚鈴音舉著毛筆,問段風,「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段風想搖頭,又覺得沒面子,於是僵硬地點了一下頭。

  譚鈴音在紙上寫了兩個字:狗屎。

  她舉著紙,問段風,「是這兩個字嗎?」

  段風嚴肅地欣賞了一會兒,看著她真誠的小眼神,他點了點頭。

  譚鈴音笑了,「還真是這兩個字,」她把它遞給他,「喏,送你了,這是我的墨寶。」

  段風感動地接過來,小心地吹乾墨,折好,貼身收進懷裡。

  譚鈴音指著文房四寶說道,「這些可以讓我玩兒幾天嗎?我想寫字,」頓了頓,怕他不同意,「我還可以教你寫字。」

  段風笑得慇勤,「這些都是你的,不夠還有很多。」

  「謝謝,你對我真好。」譚鈴音說著,粲然一笑。

  段風被她的笑容晃了眼,魂兒都要飄起來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30 12:41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4 AM 編輯

第53章

  當晚,段風對自己未來的壓寨夫人進行了高規格的接待,酒菜齊全,味道不錯,而且竟然還有個烤羊。

  譚鈴音跪坐在桌前,毫不顧忌形象地直接下手抄起一條烤羊腿,咬一口,好吃!

  她掰下來一塊肉給糖糖,然後問段風,「烤羊的是誰呀,手藝真不錯。」

  段風答道,「是一個西域來的,他只會烤肉。」

  譚鈴音禁不住讚歎,「西域來的,不遠萬里到咱鳳凰寨來投奔,你可得對人家好點。」

  「咱鳳凰寨」成功取悅了段風,他喝了一口酒,答道,「那是自然。」

  譚鈴音又問,「他多大年紀了?」

  「四十多歲吧,怎麼?」

  「你看,」譚鈴音伸出油花花的手指給他數,「他應該是二十多歲出發,走到這裡用了二十年,差不多就這樣。」

  「你不用這樣,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段風不悅地看著她。

  其實段風有一點好處,他高興不高興都擺在臉上,不用猜。譚鈴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覺得奇怪嘛,一個西域人,怎麼會來到鳳凰山。」

  段風嘆了口氣,看著酒碗中那一團小月亮,輕聲道,「如果有的選,誰也不願意無家可歸,四處漂泊。」

  譚鈴音便跟著惆悵起來。她現在亦是無家可歸,四處漂泊。

  幾個漢子正圍著一堆篝火唱歌,這就是他們平時的娛樂生活了。一個蓬頭垢面的瘦小男人托著兩個鐵板子,一邊擊打一邊高唱,那架勢,很像是走街串巷磨剪子磨刀的。他的歌聲高亢嘹喨,恨不得捅破天空。唱詞用的是漢中方言,譚鈴音聽得半懂不懂,只覺他的歌音撕心裂肺,既蒼涼又悲愴,在暗夜的山間迴響,鼓蕩著人的胸腔。譚鈴音一瞬間只覺心中似填滿了東西,又似空無一物,她的情緒跟著歌聲跌宕起伏,竟然在不經意間已是淚流滿面。

  段風有些不知所措,「你想家了?」

  譚鈴音回過神來,她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其實她哭也不是因為想家,就是因為那歌聲跟魔音一樣,一聽就讓人蓄滿了愁怨,禁不住流眼淚。

  她算是發現了,這個山寨多奇才,就是沒有識字的。

  段風搓了搓手,為難道,「我不想送你回家。」

  譚鈴音翻了個白眼,心道,你不想就不想,何必說出來。

  段風有些愧疚,哄她道,「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我會對你好的。」

  譚鈴音搖頭,「我就不明白了,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當土匪呢?就不怕官府來抓你們?」

  段風恨恨地哼了一聲,「我們本來就是官府抓來的。」

  「啊?!」譚鈴音不解。

  段風擺擺手,不耐煩道,「總之我們也不想當壞人,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俗話說『官不如匪』,我們雖然是土匪,比那官府還仗義一些。」

  譚鈴音有點明白了。這些苦力應該不是自願上天目山採礦的,而是被前縣令抓了壯丁。因為是流民,所以才會口音各異,也因為是流民,所以抓完之後不易被人察覺。你想啊,一個要飯的,就算失蹤了,有誰會去報官?就算報官,官府也多半查不出什麼。

  她突然就很同情他們了。這些人平白無故被抓來幹活,幹完活還要被滅口,僥倖逃出生天之後,又怎麼敢再下山,更不敢再相信官府。

  譚鈴音尋思著,如果她現在坦言她就是官府的人,勸他們再相信一次官府,結果會如何?

  多半會被滅口吧……

  還是算了。譚鈴音把鬱悶發洩到羊腿上面,抱著羊腿狠狠地啃。

  糖糖吃完了一塊肉,還想吃,它扶著譚鈴音的膝蓋,眼巴巴地望著她。可惜譚鈴音啃得太專注,並沒有察覺。

  段風看不下去,自己撕了塊肉,遞到糖糖嘴邊。

  糖糖聞了聞肉,順著肉看到段風不懷好意的臉,它扭過臉不理他。

  段風沒想到這小破狗還挺有骨氣。他拿肉的手並不收回,想看看它什麼時候屈從於飢餓的本能。

  糖糖沒有屈從,它扒著譚鈴音的胳膊,伸出爪子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蛋。

  譚鈴音注意到糖糖,忙又撕下一塊肉給它。

  糖糖便高興地吃起來。

  段風:「……」這他媽是狗嗎,是人變的吧?

  好吧,他不得不承認,他挺羨慕這小破狗的……

  吃飽喝足,譚鈴音帶著糖糖回去休息。

  冬天本來就冷,山裡更是冷中之冷,再配上透風的木屋……那感覺,別提多銷-魂了。就算點著炭盆,也沒什麼作用。譚鈴音跟段風多要了一床被子,可是蓋兩層被子還是冷。她不好意思再要,更重要的是她怕被三層被子壓死。最後,她只好把糖糖抱上床。

  摟著糖糖睡覺,懷裡像是抱著個暖爐,譚鈴音很快緩過勁來,不冷了。

  折騰這麼半天,她也不困了,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糖糖,想東想西。

  想得最多的還是唐飛龍。之前天天與此人相對,譚鈴音也沒覺得有何異常,現在一離開他,才發現,他早已印進了她的腦海裡,只消一個念頭,他便會站出來,笑吟吟地看著她。

  於是她在一室的黑暗中,像是看到了光。

  譚鈴音摸摸臉頰,熱的;摸摸心口,又酸又脹。都到這份兒上了,她也無從否認了。她就是喜歡他,就是在乎他,就是不想看到他和別人好。她痴痴懵懵的,自言自語道,「唐飛龍,我很想你。」

  沒有人回答她,糖糖已經睡著了,正趴在她懷裡打小呼嚕。

  譚鈴音便輕輕嘆了口氣,又道,「你想我不想呀?」

  唐天遠當然想她,他都快想瘋了。譚鈴音一早出去買東西,大半天不回來,唐天遠還當她是挑花了眼,又或者是嘴饞,被什麼好吃的絆住了。可是都下午了,還不見她回來,他便覺不對勁。

  他派人去古堂書舍問了,答曰沒有見到她;又讓人去朱大聰家詢問,依然是沒有。

  這丫頭,怎麼還不回來。唐天遠心想,你哪怕拎二斤廢鐵回來給我,我也高興,根本不用費那麼大周折。他有些擔心,帶著人出去四下尋找,可惜把整個縣城都找遍了,也不見人。

  太陽已經偏西,眼看就天黑了,譚鈴音不可能這麼沒輕重,不知會一聲就消失不見。唐天遠覺得,她很有可能是被劫持了。

  想到這裡,他心頭重重一跳,有那麼一瞬間,腦子直接空了。

  如果真的是劫持,那麼對方到底是衝著什麼來的?是錢?是她?還是他?

  是錢就好辦了,不管怎麼說先交錢贖人,確保她的安全再說。

  可要是人呢?是衝著她來的呢?那麼綁人的多半是朱大聰了。朱大聰圖的是把人娶回家,所以她的人身安全暫時可以保證。

  最可怕的是以她來要挾他。唐天遠突然發覺一個嚴重的問題:他淌了很深的水,他自己不怕有人對付他,但萬一對方拿他身邊的人開刀呢?

  唐天遠眯了眯眼,平時溫和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如果真的有人膽敢以此傷害譚鈴音,他不介意心狠手辣,斬草除根。

  一想到譚鈴音也不知在哪裡受苦,不知正被何人欺負,唐天遠就心口一陣悶痛。他急得手指尖直哆嗦,於是不自覺地撓著牆面,咬牙對自己說道,「冷靜,冷靜。」

  冷靜的黃瓜:「……」

  看到自家少爺瘋魔成這樣,黃瓜小聲勸道,「少爺,只有冷靜,才能救出譚師爺。」

  這是一句廢話,但此時偏偏對唐天遠起到了醍醐灌頂的效果。他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把叢順叫進來吩咐了幾句,讓他去找看守城門的人問個仔細,先確定譚鈴音是否還在城內。

  接著,唐天遠坐在桌邊,仔細思考。

  表面上看第三種可能最可怕,但其實目前是最不可能的。因為他現在身份尚未暴露,他也沒什麼大動作,甚至連剿匪一事,都是孫員外去勸的。所以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遠遠未達到激怒對手的程度,對方自然不會做出綁架威脅這樣偏激的事。

  至於第一種可能,倘若是為錢,綁匪也差不多該來了,但他們遲遲沒有來。另外,譚鈴音不是什麼有錢人,雖然她屋子裡確實藏了很多金子,但此事知之者甚少,她不可能告訴別人。因此,為錢綁人的話,綁她不划算。

  最大的可能還是衝著譚鈴音本人而來。

  唐天遠一下子又把注意力挪到朱大聰身上。沒辦法,在他眼裡,此人太有罪犯氣質了。

  此時此刻,朱大聰聽說譚鈴音找不到了,也挺擔心,本想去縣衙打探一下,奈何守門的不讓他進,他只好在門口焦急地踱步。

  譚清辰也很擔心他姐姐。他看到朱大聰在縣衙門口,以為衙門這會兒不讓人進,於是陪著朱大聰一起站著。

  結果門子直接把譚清辰請進去了。

  朱大聰明白了,敢情防的就他一個人。

  唐天遠得知朱大聰的所作所為,倒不知他是真無辜還是演得好了。趙小六帶著人搜了朱大聰家,自然沒搜到人。正在這時,叢順帶著消息回來了:譚師爺應該是出城了。

  守城的弟兄都是來服役的百姓,不常在衙門當差,因此不認得譚師爺,但他們認得那條奇怪的狗。

  對,就是糖糖,譚師爺帶著糖糖一塊出城的,自己走出去的。出去之後沒再回來。

  自己走出去?出城玩了?

  不管玩兒什麼,出去都該知道回來,就算有事絆住了,也該讓人報個平安,哪怕讓糖糖……總之,她還是出事了。

  不止她出事了,連糖糖也一起出事了。

  唐天遠坐立難安,實在沒心情等到明天再查。他帶著人連夜出城尋找譚鈴音。他想,她也許只是貪玩被困住了,或是掉進什麼陷阱裡,在等著他去找她。

  他們舉著火把,在黑夜裡呼喊她,一口氣找出去很遠,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唐天遠仰頭看茫茫的夜,遠處隱隱有山的輪廓,像是浮在海上的巨獸。他看著那巨獸,他似乎看到了譚鈴音騎在巨獸之上朝他揮手。

  他眨眨酸澀的眼睛,無力地想,譚鈴音,你在哪裡。

  你快點出現,好不好。

  只要你出現,要我做什麼都行。

  你到底在哪裡……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7-31 12:33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5 AM 編輯

第54章

  譚鈴音早上起得很早,吃過飯無事可做,她就跟小毛要了針線和碎布,想給糖糖縫一件衣服。小毛心想,狗比人活得都金貴,不過誰讓人家是壓寨夫人的狗呢。

  小毛找來的針像錐子一般粗,譚鈴音懷疑這東西很可能真是由鐵杵磨成的;線也硬;布也粗。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美觀問題——肯定是好看不到哪裡去。譚鈴音裁了一大塊布,摳出四個洞算袖口,布邊縫四個帶子,給糖糖套上之後,把帶子往肚子上一綁,成了。

  段風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挺精神的一條狗,生讓她給打扮成叫花子了。

  糖糖莫名其妙地被套這麼個東西,也不舒服,在原地一個勁兒地打轉,想把它脫下來。

  譚鈴音摸著它的腦袋,讓它適應適應。

  段風挺同情糖糖的。

  過了一會兒,有人找段風請示,段風就出去了。譚鈴音把門插上,按著糖糖的小肚皮,「來,先解下來。」

  糖糖求之不得。

  譚鈴音解下來之後,提起筆在那小衣服的裡面刷刷刷飛快地寫起字來。

  糖糖歪著小腦袋打量她,直到她撂筆之後把衣服抖幾下,又來給它穿。糖糖不情願地哼哼唧唧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被迫套上了。它扭過腦袋,不想搭理她。

  譚鈴音扳過它的小腦袋,「糖糖,一會兒你要趁機逃出去。」

  糖糖看著她,探過頭來聞了聞她的下巴。

  「我剛才看了,他們的木柵欄,人過不去,但有一些地方很寬鬆,你可以鑽出去。你……哎哎哎,別舔。」

  她推開它,兩手捧著它的臉,嚴肅地看著它,「糖糖,回去找人來。」

  糖糖呆呆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很危險,你回去找些人來,糖糖。」

  糖糖:「……」

  唉,算了。譚鈴音發覺自己簡直是個白痴,竟然指望一頭獅子能聽懂人說話。她拍了拍糖糖的腦袋,「走吧,我們出去散散心。老娘還就不信了。」

  譚鈴音一走出這個屋子,小毛就緊隨其後。她沿著木柵欄走,假裝看風景,走到空隙大的地方,她悄悄踢糖糖的屁股。

  糖糖,快走啊……

  這下邊又不是懸崖,而只是一個緩坡,以糖糖現在的身手,順著爬下去沒問題。

  可惜了,糖糖就是站在原地不動,被踢也不走。

  譚鈴音嘆了口氣。

  這時,段風興沖沖地走過來,懷裡抱著兩個盒子。他把一個盒子推給譚鈴音,「你看。」

  譚鈴音不明所以,打開盒子一看,不就是首飾嘛,倒是挺漂亮的。

  「我們明天成親,你戴。」段風笑呵呵道,他很興奮,眼睛亮晶晶的。臉黑的人一般牙都比較白,一笑,露一排小白牙,顯得特別燦爛。

  當然,不管多燦爛,於譚鈴音來說都是烏雲蓋頂,她臉一黑,「著什麼急,我傷還沒好吶!」

  「不耽誤成親,」段風說著,遞給她另外一個盒子,「再看看這個……還有很多。」

  譚鈴音看也不看,「紅衣服紅喜字紅蠟燭準備好了嗎?喜堂收拾好了嗎?還有喜糖,還有成親要準備的席面,都好了嗎?」

  「都好了。」

  「……」譚鈴音挺無語的,「那也不行,還得邀請親朋好友呢,我的親戚一個都不到場,你讓我怎麼成親?」

  「好,沒問題,」段風點頭,「你想請誰,我把他們綁過來。」

  「……」算你狠!

  譚鈴音把首飾盒朝著山下狠狠一扔,「總之我不要成親!」

  糖糖聞風而動,擠出柵欄躥出去,直奔那遠遠落地的首飾盒。

  「糖糖!」譚鈴音驚叫。

  段風也顧不上和譚鈴音爭辯,他扶著柵欄怒喊,「怎麼回事?小畜生,你給我回來!」

  小畜生頭也不回地鑽進荒樹叢中,小小的黃色身影很快融進枯樹山石之中,再也找尋不見。

  小毛見狀,勸段風道,「老大,你不用急,」他附到段風耳邊,把抓人那幾個弟兄在河邊看到的情形給段風講了一下,末了說道,「夫人的狗就喜歡叼她扔出去的東西,能自個兒撿回來。」

  段風神色緩和,安慰譚鈴音道,「你急什麼,它不是還能自己回來嗎。」

  譚鈴音心想,我怕的就是它回來。她假惺惺地抹了一下眼睛,「它還小,萬一摔到怎麼辦。」

  「摔不到,它是狗不是人。」

  「萬一遇到狼怎麼辦。」

  「這裡都是人,又怎麼會有狼,」段風有些不耐煩,又不忍朝她發作,他揮了一下手,「算了算了,我下去給你找便是。」

  譚鈴音:「……」大哥我就是適當虛偽一下你真不用這樣子啊……

  段風是個說到做到的爺們兒,果真召集人手下去了。譚鈴音不放心,也跟了上去,她不僅可以親眼看一看情況,還能起到拖後腿的效果。

  柵欄的門在相反的方向,幾人繞了一大圈,還帶個姑娘,等到了大概地方,早就獅走茶涼了。當然了,也不是沒收穫,至少那個首飾盒找到了。

  譚鈴音喚了幾聲「糖糖」,均沒有得到回應。她故作嬌嗔地一跺腳,眼圈紅紅,「怎麼辦,糖糖不見了!」

  「別著急別著急,」段風心疼道,「興許是看到什麼好玩兒的,一時跟上去,忘了。」

  「都怪你!做什麼給我那勞什子!」譚鈴音說著,還捶了段風一拳。

  她勁兒也不大,打人跟撓癢癢似的。段風被她的粉拳一捶,不止不疼,而且心裡酥酥的很是受用。他忙軟語哄她,「好了都是我的錯,我們先回去,留人在這裡慢慢找好不好?」

  他好說歹說把譚鈴音哄回去了,路上又被譚鈴音埋怨了幾句,段風都不言不語地硬受著。旁人看了禁不住感嘆,這個壓寨夫人……略有些矯情啊。

  不過矯情是漂亮女人的特權,只要臉蛋夠好,哪怕作到死,也有人愛。

  譚鈴音又要求段風答應她先把糖糖找回來再成親。

  段風差一點就答應了。但他轉念又一想,萬一那個小畜生跑回家了呢?雖然鳳凰山離銅陵縣城不算近,那條狗又是暈著過來的,但它畢竟是一條快成精的狗,沒準真的跑回去了。

  於是段風信誓旦旦道,「我答應你,等我們成親之後,我一定把它找回來。搶也要搶回來。」

  譚鈴音怕露出破綻,不敢作太狠,只得作罷。

  ***

  唐天遠找了多半夜,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他不想回去,乾脆就近在一個村莊歇了兩個時辰。冬天天長,他睡得不安穩,天未亮,已經醒了。

  他坐起身,在黑暗中思考。

  種種跡象表明,譚鈴音很可能是被人販子綁走了。這才是最糟糕的。他不知道那些人販子從哪裡來,將要把她帶向何處。現在找一個人,真如大海裡撈針。

  實在不行,只能表露身份,以欽差的權力調動整個南直隸省尋找了。人販子不會千里迢迢跑到外省去賣個人。

  或者,他們還有一個線索,那就是糖糖。

  身為一條「狗」,糖糖長得略奇葩了一點,如果它也被人販子帶走,應該比較惹人注意。

  怕的是人販子也意識到這一點,把糖糖……

  唐天遠搖了搖頭,先找到糖糖吧,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

  天亮了,唐天遠讓人畫了糖糖和譚鈴音的畫像,吩咐人手下去帶著畫像四處打聽詢問,這一問之下,還真有人見過糖糖。

  有幾個昨天路過東邊城郊的人說,看到過三五個漢子扛著一個大黑麻袋和一條狗。因為那條狗長得肥肥的,還很奇怪,所以他們多看了幾眼。

  唐天遠根據這幾人提供的線索,在地圖上描了幾個點,沿著銅陵縣一直往東,最後消失在一個三岔路口。

  繼續往東是南陵縣城,往南是青陽縣城,往東南是上鳳凰山的路。

  沒有人看到他們到底去了哪個方向。

  唐天遠站在三岔路口,望著荒敗的原野和山峰,一籌莫展。

  要不就帶上欽差印去搬救兵吧。唐天遠心想,如果皇上知道他潛伏了這麼多天,到頭來為一個姑娘暴露身份,皇上會不會砍他?

  不管了,譚鈴音可是譚鈴音,多少金子都不能換。

  唐天遠剛要吩咐黃瓜回去準備快馬,突然發現眼前呼啦啦一幫兔子跑過。那些兔子沒命地跑,像是遇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它們連人都不看,有一個兔子直接撞到唐天遠的小腿,然後倒地不起。

  ……什麼情況?

  唐天遠疑惑地順著兔子跑來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個尚處於幼年期、身上披了個麻袋片的肥獅子正站在高地上仰天長嘯,「嗷嗚——」

  唐天遠差一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他眨了一下眼睛,向肥獅子高聲喊,「糖糖!」

  糖糖看到唐天遠,高興地飛奔而來。它太興奮了,奔到快要近前時,後腿一蹬,凌空躍起,直接躥進了唐天遠的懷裡。

  唐天遠伸手接住了它。他一手托著它的身體,一手輕輕抓撓它的脖子,「好了,沒事了。」

  糖糖用腦袋蹭唐天遠。

  「譚……你娘呢?」唐天遠問道。他把糖糖放下來,看到它身上系的東西。原來不是麻袋片,只是粗布,但總之看起來很違和,唐天遠便把它解下來。

  果不其然,上面有字。

  唐天遠看完,把粗布一收,對黃瓜說道,「準備快馬,嗯,我得先回縣衙一趟。」

  要剿匪,先要調兵。與其去池州府扯皮,不如直接越過池州去安慶。雖然距離稍遠,但安慶有鄭少封,比宗應林那老傢伙可靠一萬倍。

  唐天遠到安慶的軍營時,鄭少封剛吃過晚飯,正在剔牙。他今天又把頂頭上司給得罪了,那老頭人品不壞,就是嘮叨,一個武將,婆婆媽媽的,簡直是折磨。

  唐天遠沒時間跟鄭少封客套,他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接著說出目的,「借我精兵五百,能不能你親自帶領?」鄭少封帶兵的經驗豐富,打土匪的經驗尤其豐富。

  「什麼,我弟妹被綁了?!」鄭少封大怒,拍案而起。

  唐天遠:「……」你怎麼知道她以後會是你弟妹的難道我表現得很明顯嗎……

  眼看著就要閉營了,鄭少封要帶兵出去,得跟衛指揮使他老人家知會一聲,於是他帶著唐天遠去見了衛指揮使。

  小白臉長得太英俊,導致衛指揮使大人對唐天遠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一聽說此人是池州的,要來安慶借兵,他老大不痛快,嘮叨了幾句。之後又覺得五百人太多了,不如打個對折什麼的。

  唐天遠火了,把紫花大印往桌上一拍,「老子要精兵一千,現在出發。差一個人,你就回家養老吧!」

  衛指揮使膝蓋一軟,給跪了。

  聽著他絮絮叨叨說廢話,唐天遠冷聲打斷,「嘴巴嚴實點,否則——」

  他忙不迭點頭,「是,是,大人請放心。」

  一千精兵很快集結出發。安慶府的駐軍主要是水軍和步兵,沒有太多馬匹,一千步兵連夜行軍,第二天黎明時分到了銅陵縣郊。

  鄭少封下令吃早飯,吃飽喝足之後上山抓賊。

  「我說,派一千官兵抓一百多個土匪,這是人幹的事兒嗎?還有沒有人性了?你還能再無恥一點嗎?」鄭少封頗有幾分頂頭上司的風采。他因怕被認出來,戴著一個鐵質面具。此刻啃乾糧,面具要一下一下地往上掀,他也不嫌累。

  唐天遠都懶得提醒他:可以先把面具摘了,反正現在周圍人都認識他。他低頭啃著幹糧,答道,「我要萬無一失。」

  鄭少封拍了一下唐天遠的肩膀,問道,「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她被那些人那什麼了,你還會那什麼嗎?」

  唐天遠抬眼看他,「我只要她活著,全須全尾地活著就好。」

  鄭少封點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

  譚鈴音把自己畫成了醜八怪。粗粗的眉毛,血盆大口,左臉畫個叉,右臉點一圈麻子。

  都這樣了如果段風還不倒胃口,那麼她敬他是條漢子。

  是了,他們今天要拜堂了。

  昨天上午糖糖一去不返,到現在都沒來救兵,也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岔子,譚鈴音心中焦急,試著逃跑了一次,當場被抓。段風倒也沒打罵她,總之要求今天必須成親。

  段風的觀念就是,等生米煮成熟飯,她就老實了。

  譚鈴音化妝完畢,把紅蓋頭蓋上,揚聲叫外面等候的段風進來領她。

  兩個人握著大紅的綢布,段風牽著她來到喜堂。

  小毛高聲喊道,「一拜——」

  「不許動!」

  譚鈴音嚇得連忙不動了。想想又覺得不對,「一拜不許動」是個什麼意思啊……

  她在紅蓋頭底下,並沒有看到現場的情況。此刻喜堂內外已經黑壓壓跪了一地,山賊們既驚訝又懼怕,一時間忘記說話。等反應過來,想求饒,可是周圍這樣安靜,別人不說話,自己也就不好意思說話了。

  這直接導致譚鈴音根本沒反應過來,等著聽二拜會拜出個什麼名堂。

  唐天遠看到一身大紅嫁衣的她,他眼眶發熱,輕輕地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他握著她的紅蓋頭,明知道這是假的,卻還是激動不已。

  然後,他把蓋頭輕輕掀起來。一張慘不忍睹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這張臉還呲牙衝他樂了一下,帶動臉上的叉叉和圈圈小幅度扭曲。

  唐天遠:「……」這是個什麼鬼啊!

  譚鈴音本來還在想,沒拜堂就掀蓋頭,也太亂來了。她呲完牙之後才發現,這張臉根本不是段風!

  「哎哈哈哈哈哈!譚妹子你真是太機智了!」鄭少封捂著肚子爆笑。

  其他士兵也跟著笑。不說別的,單看這張臉,就夠他們笑好半天的了。

  譚鈴音四下一掃,就明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有人救她她確實很開心,可是……她現在是個醜八怪啊!而且恰好跟唐飛龍重逢!她一霎時羞得無地自容,捂著臉嗷嗷怪叫,滿屋亂竄。

  還是那樣,一緊張就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唐天遠忙抓住她的肩膀,安慰道,「還、還挺好看的。」說著,自己也忍不住低笑起來。

  沒臉見人了沒臉見人了!譚鈴音捂著臉,無地自容道,「我要洗衣服!我要換臉!啊不,我要換衣服!我要洗臉!」

  唐天遠悶笑不止,扶著她出去了。

  段風等人看完熱鬧,終於想起正事,「大爺饒命啊,大爺饒命!」

  鄭少封笑夠了,招呼人把他們都綁起來,帶走。

  譚鈴音把自己關在屋裡,換好了平時的衣服,然後狠狠地洗啊洗,總算把臉洗乾淨了。

  臉能洗乾淨,記憶卻洗不乾淨。一想到方才的狀況,譚鈴音就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女子懷春時最願意把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現給意中人,而她卻……

  唐天遠在外面輕輕敲門,「鈴音,好了嗎?」

  譚鈴音埋著頭開了門。唐天遠走進來,順手把門關好。

  唐天遠目光灼灼地盯著譚鈴音黑乎乎的頭頂。思念越濃,越使人無從開口。兩人相對無言,譚鈴音覺得尷尬,率先打破沉默。她仰頭衝他傻笑,指了指自己的臉,「好看了吧?」

  唐天遠突然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門板上。

  譚鈴音身體旋轉,慌張道,「喂!」

  她沒來得及說出別的,因為他傾身覆過來,低頭堵住了她的嘴。

  再次被親,譚鈴音的腦子一瞬間又空了。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次他沒打算點到為止。他壓著她的唇,突然張口含住他們,又舔又咬,咬完之後又慢悠悠地吸吮。

  譚鈴音緊張地扣著門板,心臟有力地鼓動,像是要跑出來一般。

  唐天遠是個生手,一開始吻得急切而毫無章法。但男人的本能使他很快掌握了節奏,他用舌尖頂她的唇齒,想請她開口。

  譚鈴音太緊張了,一動不動,本能地牙關緊咬。

  唐天遠扶在她腰上的手向上移,往她腋下一撓。

  譚鈴音失笑,「哈哈唔——」

  唐天遠趁機滑進她的口腔,勾著她的香舌翻攪纏綿。譚鈴音被親得四肢脫力,身體輕飄飄的,像是要騰雲駕霧一般。她掙紮著側開臉,大口呼吸,「你讓我喘口氣。」

  「嗯。」他低頭在她唇上一下一下輕啄,給她喘氣的機會,估摸著差不多了,又捉住她,深吻。

  唐天遠整個人像是被玉淨瓶裡的聖水澆過一遍,有一種飄飄然的舒暢感。他激動得身體微微發抖,漸漸把她抱得更緊。原來接吻是這樣的感覺,這樣舒服而令人著迷,心跳快得像是千萬匹馬在奔騰,渾身的血液都熱起來。他墜入了使人流連忘返的妙境之中,不願離開,不想鬆開,就想一直沉浸在這快樂之中,就想時間在這一刻停留,把它變成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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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個問題。之所以銀芯金殼的叫同心釵,是因為銀柱和金柱的軸心是同一個。也就是說,它們的橫截面是兩個同心圓。這不是我杜撰的,古代確實有這種首飾。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 07:30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7 AM 編輯

第55章

  鄭少封站在院中,聽著柔弱的門板因為裡面二人激烈的動作而哼哼唧唧地呻吟,他不懷好意地喊了一聲,「我說,差不多得了!」

  依然哼哼唧唧。

  「唐……飛龍!我踹門了啊?」

  唐天遠終於停下來。兩人此刻都粗喘著,火熱的呼吸親密地交纏,不分彼此,在譚鈴音的臉頰上熏出一片桃紅。唐天遠流連地在她唇上輕輕重重地舔著,含混道,「我們先回去,嗯?」

  譚鈴音用力點了一下頭。

  唐天遠牽著譚鈴音的手走出去。鄭少封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興奮地吹了一下口哨,反正他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周圍的士兵便起鬨地笑。

  譚鈴音低頭咬著嘴唇自我催眠:反正他們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

  ——此時鄭少封戴著個又黑又難看的面具,譚鈴音並未認出他,只覺他賣相有些猙獰。

  唐天遠牽著譚鈴音走到鄭少封面前,「多謝。」

  「你我之間,瞎客套什麼。」

  眼神不好的人一般耳力都不會太差。譚鈴音聽著此人聲音,很是耳熟。再回想他之前似乎稱呼她「譚妹子」,她一下子想起來,驚喜地看著鄭少封,「大——」本來想叫「大人」,但是人家既然戴面具了,說明是重大機密,於是她臨時改口,「大哥!」

  這一聲大哥叫得鄭少封分外舒坦,「太上道了!」他說著,抬手想摸一摸譚鈴音的頭。

  唐天遠一記眼刀飛過來。

  鄭少封的手就跟燙了似的,忙往回收,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譚鈴音很高興,唐天遠來啦?而且看樣子是他搬來的救兵?

  她還想跟唐天遠敘敘舊,哪知被縣令大人用力握著,直接拖走了。

  鄭少封覺得特新鮮,他沒見過這樣的唐天遠,跟弱智似的。他站在原地,對著那兩人的背影高聲喊道,「我今天要吃糖!醋!鯉!魚!」說到「醋」時,稍稍加重了一下語氣。

  譚鈴音興奮地對唐天遠說,「糖醋鯉魚是我的家鄉菜!」

  「閉嘴。」唐天遠有些鬱悶。

  奇怪,譚鈴音小聲嘀咕,明明剛才還挺溫柔的,怎麼現在……不對不對,剛才也不溫柔,她嘴巴現在還有點疼呢。她想著,臉上剛剛褪下的熱力又漲起來,不自覺地舔著發腫的嘴唇,好像這樣舔兩下,它們就能變好一樣。

  唐天遠偷眼打量她,就看到她跟個色魔一樣在不停地舔嘴唇。

  嗓子眼有些發乾。忍了忍,唐天遠咬牙說道,「我知道你飢渴,但現在場合不對。你忍一忍,回去我就滿足你。」

  「你說什麼呀!」譚鈴音又羞又急,不自覺把手往回拽。

  唐天遠扭過頭不再看她,彎著嘴角無聲地笑。他抓著她的手用力握緊,始終沒松開她。

  下山的路比較順利,太陽已經高高地升起來。天空藍得十分純淨,像一大塊透亮的藍寶石,把陽光全折射到人的心理去。

  鄭少封帶著人在後面,跟前面這倆人保持安全的距離。只不過鄭小少爺武力超群,耳力自然極好,前面人說的話一字不落地主動鑽進了他的耳朵裡。他在後頭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道,「媽的,流氓!難怪老子失戀,因為老子不夠流氓!」

  到山下就可以騎馬了。唐天遠與譚鈴音共乘一騎,聽說譚鈴音不會騎馬,他怕馬跑太快顛得她難受,乾脆驅著馬慢悠悠地溜躂。懷裡摟著軟綿綿的小美人,唐天遠一點也不急著回去。他發現冬天的風光也挺好看,雖然荒涼,但人家荒涼得有層次,有氣質。

  其實風光美不美,關鍵看與誰一同欣賞。

  鄭少封不想再聽這倆人談情說愛,太受刺激。他先行帶著軍隊回去。進縣城太招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打算在銅陵縣郊安營紮寨,等弟兄們歇一歇恢復體力,再蹭唐天遠一頓飯,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唐天遠回到縣衙時,已經過了飯點,外面的士兵剛睡醒,正嗷嗷待哺。唐天遠於是大方地自掏腰包,把本縣幾個大酒樓的廚子糾集在一起,給這些士兵做了一頓豪華午餐。他的私房錢是香瓜在管著,香瓜往外掏錢的時候,肉疼得很。

  譚鈴音拿過銀票一看,直想淚流滿面,「這還是我的錢呢!」仿造扇子那會兒賺的,結果全被他坑走了。她瞪著唐天遠,希望從他的表情中尋找到一點愧疚的痕跡,以表明他的良知還可以挽救。

  結果唐天遠理直氣壯,「連你都是我的。」

  「……」明明該羞愧的是他,但臉紅的卻是她。她有些不服氣,小聲回了一句,「那你還是我的呢。」

  本以為他不會聽到,誰知他笑得從容又淡定,答道,「是,我是你的,所以麻煩你對我負責一點。」

  譚鈴音就有點迷茫了。他們倆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沒羞沒臊了?明明之前還適當保持著矜持和距離,現在一下這麼近,轉變得太突然,她需要緩一緩,好好消化。

  她要冷靜一下。

  唐天遠也希望她冷靜一下,主要是他自己冷靜不了。他自打今天看到譚鈴音,就一直處於一種奇特的興奮狀態,注意力存在的範圍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好像他全部的感官都是為她而生。他總忍不住嘴賤去逗她,一看到她臉紅,他就覺得她特別可口,然後他就有點把持不住……

  這樣的折磨,讓他無措又著迷。

  譚鈴音回了南書房,唐天遠監督人做飯,做好之後不忘派人送一份給譚鈴音。

  吃飽喝足,鄭少封要和唐天遠告辭。他有些依依不捨,回軍營面對一個婆媽又挑剔的上司,哪有在這裡看熱鬧好玩兒。

  唐天遠想了一下,說道,「那你乾脆留在此處做客一段時間,不用急著回去。」

  「這不太好吧。」鄭少封擔心那個長鬍子的老太婆給他告狀。

  「你忘了我是誰了?」

  鄭少封一拍腦袋,對啊,昨天這小子已經把欽差印亮出來了,他被欽差大人借用幾天肯定不妨事。鄭少封摸著下巴,又擔心另外一事,「你說,那碎嘴的傢伙不會給你說出去吧?」

  「他不敢。」

  「萬一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到時候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鄭少封嘖嘖點頭,「我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臭小子有了媳婦,其他的事都不叫事了。荒淫!

  於是鄭少封讓副將帶人回去了,他留下來在銅陵縣玩耍。

  看到把人忽悠著留下了,唐天遠這才提起了他的真實目的,「你吃我的飯,就要幫我一個忙。」

  鄭少封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好打發,說吧。」

  「我最近攤上點事。」

  鄭少封一下就炸毛了,「你爹是內閣首輔,你是欽差大臣,你能攤上什麼事?你攤上的事都不叫事!你怕個蛋啊?」他在軍營裡待得多了,一著急就啪啪啪爆粗口。

  唐天遠搖頭,皺眉道,「我怕的不是我,而是鈴音。」

  鄭少封驚道,「你是說這次山匪綁架她是有預謀的、衝著你來的?」

  「這次不是,但誰能保證下次會不會是?我有要務在身,可能有時候會對她看顧不周,萬一……」

  鄭少封明白他的顧慮,「這個忙我幫了!誰讓老子武功天下第一呢,她又是我弟妹。」

  「多謝。」

  「謝你大爺,再客套跟你急。」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12:3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7 AM 編輯

第56章

  銅陵縣衙的牢房關進了一百多號人,一下子人滿為患。

  唐天遠打算盡快把這件案子審了,要不然這麼多人,每天光吃牢飯就得吃下不少銀子,他可沒那份兒閒錢。

  不過,在審問之前,他得先做一件事。為了讓譚鈴音見證他的英明神武,他把她也拎上了。

  譚鈴音有些沒精打采,與白天判若兩人,唐天遠只當她是困了。可是轉念一想,他見到她一點也不困,她見到他卻困成這樣,這讓他心中有那麼一種淡淡的幽怨。

  「你怎麼了?」唐天遠問道。他心想,如果她確實困,就先放她回去睡吧。

  「我沒事,你先忙吧。」譚鈴音說著,不自在地低下頭不看他。

  唐天遠狐疑道,「到底怎麼回事?」這丫頭,回去冷靜了一下,就冷成這樣了?

  譚鈴音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而且旁邊還有別人,「你不是說今晚有事嗎?先忙正事。」

  唐天遠正色,「你的事才是正事。」

  鄭少封在一旁暗罵,這小子太會追姑娘了,他怎麼就沒他這麼油嘴滑舌呢!

  唐天遠見譚鈴音還不願開口,可分明心中有事。他看了一眼鄭少封,眼神再明顯不過。

  鄭少封一縱身跳上房頂,坐在房頂上聽底下這對冤家到底在糾結什麼。

  「現在可以說了吧?」唐天遠問道,他實在受不了她現在的冷淡,這讓他難受無比。

  譚鈴音又何嘗不難受,她今天回去冷靜,冷靜完之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不是要成親了麼?

  那他們現在這樣多不好呀……

  「你是不是要迎娶禮部侍郎家的千金了?」譚鈴音小聲問道。

  原來是因為這個。唐天遠鬆了一口氣,轉而笑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譚鈴音聽他如此說,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一絲輕快,「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得說清楚。」

  「我爹在給我議親,聘禮還沒下。我已經給他回信,此事休提。」

  簡單兩句話把之前烏七八糟的傳言都交代清楚了,譚鈴音微怔,「可是他們不都說……」

  「他們說的都是假的,你相信我。」唐天遠說著,雙手扶著譚鈴音的肩膀,認真地看她。

  譚鈴音被他的盯得臉頰微微發熱,「我、我當然相信你……我知道為什麼了,你好不容易被禮部侍郎看上,那些做下人的肯定特別興奮。」

  房頂上,鄭少封聽到此話,捂著肚子無聲狂笑。唐天遠「好不容易」被禮部侍郎看上?禮部侍郎算哪根蔥啊,這是他今年聽到的最好的笑話了!

  下邊唐天遠也有些哭笑不得,答道,「是是是,總之是他們亂說,你不要信。」兩人要是因為這點破事生嫌隙,那就不好了。

  譚鈴音一撇嘴,「那你還在我面前誇她,說她比我好。」

  「我錯了,」唐天遠的認錯態度特別好,「她沒有你好,誰都沒你好。」看到月光下譚鈴音高興地翹了一下嘴角,他不由得心神一漾,便低頭去親她。

  突然,房頂上一聲斷喝,「誰?!」

  親親我我中的兩個人嚇了一跳,警醒地東張西望。

  譚鈴音看到房頂上探出一個腦袋,不過是自己人。

  鄭少封扶著房簷,低頭對他們說道,「你們繼續。」說著退回去,踩著房頂拔足在夜色中狂追。

  唐天遠本打算追上去幫忙,可轉念一想,怕這是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鄭少封武藝好,自保應該沒問題。

  譚鈴音雲裡霧裡地沒明白過來,「到底怎麼回事,我們今晚等的就是這些人嗎?那要不要跟上去?唐大人他一個人應付不來怎麼辦?」

  「沒關係,他武功很好。」

  「他還是個武功高手?不愧是唐天遠呀。」譚鈴音讚道。

  「……」唐天遠覺得特別胸悶。

  事實證明,對方並沒有唐天遠預料的那樣謹慎,他們沒玩兒什麼調虎離山。

  鄭少封回來了,邊走邊罵,「媽的,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個沒抓到!」

  「無妨,他們暫時不敢來了,我們抓緊時間審問。」

  譚鈴音跟著唐天遠走進牢房,挨著他悄悄問道,「那些人是什麼來頭?不會是想殺人滅口的吧?」

  唐天遠停下來,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門,迅速收回手,「聰明。」

  譚鈴音不好意思地摸著腦門,傻笑。

  鄭少封真的、真的快看不下去了。這倆人要是故意在他面前秀恩愛也就罷了,他一人打一頓,夠他們老實的了。可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哪怕無意中的一個眼神,都不自覺地帶上火花,簡直要把旁人的狗眼閃瞎。

  為了不再瞎下去,鄭少封主動去幫唐天遠把那土匪頭子提來。

  由於犯人太多,牢房緊張,段風作為土匪頭子,沒有享受獨立牢房的待遇,有好幾個人跟他關在一處。

  鄭少封進去時發現,那些人都貼著牆根待著,遠遠地和段風保持距離。

  鄭少封心想,這大概就是身為老大的風采,哪怕成了階下囚,也得把其他階下囚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段風蹲在牢房中間,手裡也不知拿著個什麼,在地上劃啊劃的。

  兩個獄吏打開牢門,鄭少封走進去,剛要開口,哪知段風卻先他一步怒吼,「不要踩我!」

  鄭少封:「……」媽了個巴子的,他跟他距離至少半仗,他得長多大腳才能踩到他?

  兩個獄吏在外面怒道,「想幹嘛?反了你了!」說著就要走進來。

  鄭少封制止了他們。他發現自己腳下有好多道道,顯然是方才段風劃的。鄭少封調整一下身體,仔細辨認,看出這些是字。筆畫一開始很稚嫩,越到後來越熟練。

  狗、屎、狗、屎、狗、屎……

  很好,全是狗屎。這個土匪頭子在牢房裡寫了一地狗屎,很明顯是想表達對官府的鄙視。

  鄭少封有點佩服他,這小子膽兒夠肥的。他也沒為難段風,讓人給他上了枷,帶出去了。

  段風一走進審訊室,眼睛就沒離開過譚鈴音。

  唐天遠心裡那個堵啊,他讓譚鈴音坐在門口附近記錄,這樣段風跪下時就是背對著她。

  鄭少封坐在唐天遠身邊,笑道,「嘿,我剛才踩到狗屎了。」

  「那也得先有狗吧。」唐天遠不信,反正鄭少封喜歡開玩笑,慣會胡說。

  鄭少封也不想掰扯這種小事,他指了指地上的段風,「審吧,趕緊的,後面還有那麼多。」

  唐天遠先給段風灌輸了一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接著問了他關於鳳凰山寨搶劫的情況。

  段風的記性特別好,什麼時候幹過什麼事兒、搶過多少東西,只要唐天遠問到,他都能答出來,而且與案件記錄上的情況吻合。

  唐天遠又問道,「那你為何上鳳凰山落草為寇?又是如何召集其他匪徒的?」

  段風沉默不語。

  「你不說,本官替你說。前任縣令桑傑想要盜採黃金,需要苦力,不好公開招募,更不能搶奪普通百姓,因此便去各地綁架流民乞丐。你們全是被綁來的,對不對?」

  段風驚訝地看著他。

  唐天遠繼續說道,「桑傑逼迫你們替他幹活。黃金盜採殆盡之後,桑傑想要殺人滅口,不料被你們發覺,逃出天目山,躲進鳳凰山。因為做下此案的本來就是官府,所以你們不敢報官,也不敢走出鳳凰山,只能靠搶劫路人為生。」

  段風兩眼泛紅,不發一語。

  「你們繞遠路去搶孫員外的田莊,是因為知道孫員外也是參與盜金的主謀之一。老鐵是孫府的雜役,後來被孫員外使喚向天目山送傳物品,再後來滅口之時他也險些遭殃,自此跟你們一起落草。老鐵瞭解田莊之內的情況,因此你們搶糧十分順利。我說得對不對?」

  段風點了點頭。

  唐天遠又問了一些關於盜採黃金的細節,最後嘆了口氣,說道,「你可知你們哪裡錯了?」

  段風從善如流道,「不該搶東西。」

  「不,」唐天遠搖頭道,「你們落草是被逼無奈,搶東西也是為了活下去,這些錯誤的根源並不是你們。但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搶掠良家女子,」他重重一拍桌子,「說!你們到底搶過多少女子,又逼死過多少?!」

  段風一抖,「就一個……加上她,兩個。」他說著,扭過頭看了譚鈴音一眼,可惜她正埋頭奮筆疾書,並未看他。

  審完了段風,唐天遠又提審了幾個人。他並未避諱鄭少封,因此鄭少封也算是明白了唐天遠到底欽的什麼差。

  夜還很濃重,已經有早起的公雞在鳴叫。

  譚鈴音整理好記錄,站起來拍了拍因久坐而酸脹的腿。

  唐天遠加派了人手看守牢房,他還讓人進去告訴犯人們,最近可能有人想要來刺殺他們,讓他們自己警醒一點,別睡太死,有情況就喊。

  其實唐天遠只要透露出消息,讓對方知道他該問的都問出來、殺人滅口已經沒意義了,那麼他們就不會多此一舉了。

  譚鈴音跟著唐天遠走出來,情緒低落。

  唐天遠幫她緊了緊兔毛圍脖,問道,「累嗎?」

  「不是,」譚鈴音搖搖頭,看著唐天遠,「他是不是會死呀?」

  按照大齊例律,段風犯了強-奸罪,當處以絞刑。她……怎麼說呢,心情複雜,總有點不忍心,覺得這個人還沒壞到必須死的地步。

  唐天遠握住她的手,說道,「一個人不管處在怎樣的環境中,都該有底線。他被人害了,但這不能成為他殘害別人的藉口。」

  譚鈴音便點了點頭。

  唐天遠牽著她,「走吧,今天去我那裡。」

  「啊?不不不,我我我……」譚鈴音站在原地不動。

  「我院中客房很多。」

  譚鈴音便跟上他。

  鄭少封看著他們牽在一起的背影。他覺得好孤獨好寂寞。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12:35 AM

第57章

  唐天遠把譚鈴音弄到自己院中的首要目的還是為了安全,其次,能更多更近地看到她,那自然是極好的。

  小院中多住進兩個人外加一頭獅子,一下子熱鬧了許多。在這個敏感時刻,唐天遠不打算從外頭招不知根底的下人進來,他讓香瓜去伺候鄭少封,雪梨去伺候譚鈴音,他自己則暫時用粗使的小丫鬟。反正大家都不是嬌氣的人,先這麼將就著吧。

  三人都累得夠嗆,唐天遠尤甚,三天裡只睡了兩個時辰。因此他們一回去就睡了個昏天黑地,直到中午才被叫起來吃飯。

  譚鈴音不想起床,她還沒睡夠。她把腦袋埋在被子裡,假裝沒聽到雪梨的呼喚。

  雪梨笑嘻嘻道,「譚師爺,我撓你腳心了?」

  「……」譚鈴音默默地爬起來。

  穿衣洗漱之後,譚鈴音來到飯廳。糖糖早就聞著肉味兒堵在門口了,看到譚鈴音走過來,它高興地跑過去跟在她身後走進飯廳。

  鄭少封坐在桌邊,用筷子指著糖糖,笑道,「這個獅子要成精了。」

  已經不止一個人說過糖糖要成精了,譚鈴音很高興,就跟誇她自個兒要成精了一樣。她把糖糖抱起來放到鄭少封懷裡,拍了拍它的腦袋,「糖糖,乖。」接著自己也坐在另一張凳子上。

  唐天遠幫她拉了一下凳子,又若有若無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糖糖果然很乖,反正它現在也沒心思去管誰在抱它。它兩條前腿扶著桌沿,盯著桌上的菜,兩眼發直。

  鄭少封有點手忙腳亂,這這這,這可是獅子啊!他以前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懷裡抱著頭獅子吃飯。他小心地摸了一下它,輕聲細語地問,「糖糖,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夾。」

  「大人,怎麼能讓它上桌吃飯呢,」譚鈴音不好意思,「也太抬舉它了。」說著,隔著桌子去敲糖糖的頭,「糖糖,下去。」

  糖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碗紅燒肉上面,它這次沒有聽譚鈴音的話。

  鄭少封不以為然,「什麼話,糖糖可是剿匪的大功臣,理應上座。」他順著糖糖的目光,發現了紅燒肉,於是夾過來一大塊,放到碗裡,推到它面前。

  糖糖便高興地吃起來,吃完之後一舔舌頭,賞給鄭少封一雙讚許的目光。

  鄭少封就跟打了雞血一樣,不停地給糖糖布菜。

  唐天遠也跟打了雞血一樣,不停地給譚鈴音布菜。

  於是這一頓飯,譚鈴音和糖糖都吃得有點多。唐天遠留下他們在院子裡消食,自己去了退思堂。雪梨帶著兩個小丫頭去南書房拿譚鈴音的東西,唐天遠說了,在這件案子了結之前,譚鈴音最好一直住在此處。

  唐天遠來到退思堂時,李大王告訴他,周縣丞家中出了急事,要趕回去,今天想跟縣令大人告假。可是縣令大人一直沒起床,所以他就先走了,托李大王給知會一聲,還附上告假條一張。

  唐天遠掃了一眼告假條,淡淡答道,「知道了。」

  他心中有數,說什麼家中急事,哪有這麼巧的,多半是那邊亂了套,周正道沒了主意,急急忙忙去找宗應林請示。

  ***

  周正道已經不明白那位縣太爺的路數了。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如何在沒有府台大人的支持下,一夜之間搬來那麼多救兵。這樣的神通實在讓人提心吊膽。他也不知道,縣太爺為什麼一定要連夜審訊,還加強了牢房的防守,甚至散播消息說有人要殺犯人。

  一定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而且這件事情很嚴重。

  所以周正道一早起來就快馬去了池州府。反正是個人都知道他是府台大人派下來的,大家心照不宣,他也不用太避諱。

  宗應林沒有立刻見周正道,因為他正在接待另一撥人。

  「大人,小的確實找了不少好手,只不過誰也沒料到,大半夜的竟有人在那牢房門口幽會,談情說愛卿卿我我,刺客們一不小心露了馬腳,只好先撤退了。」

  宗應林嘴角抽了抽,「胡扯,誰會選在那種地方幽會?」

  「真的,都親嘴兒了……刺客弟兄們也是太驚訝,否則也不至於被人發現。哦,據說發現他們的那個人是個絕頂高手。」

  「還有別人?」宗應林一愣,頓時反應過來,嘆道,「這是被人守株待兔了!」幸好發現得早,否則進去了就是被活捉。這麼看來,還得多謝那倆在牢房門口幽會的神經病。

  「那……大人,我們現在怎麼辦?」

  宗應林哼了一聲,「那個唐飛龍,確實有兩下子。他多半已經審問出什麼了。」他突然嘆了口氣。不是因為對手太強大,而是因為這個強大的人竟然是對手,而非為他所用。

  那人又問了一遍,「大人,我們現在怎麼辦?」

  宗應林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他一個聰明絕頂的人,整天給一群蠢貨擦屁股,這讓他有一種生不逢時或者天妒英才的鬱悶。早知如此,他就不該攙和這件事,錢沒拿多少,三天兩頭的出亂子。

  不過想一想那潛在的巨額財富,宗應林只好咬牙忍下去。

  宗應林留了一肚子的郁氣,等看到周正道來,全發洩到他身上了,「本官讓你看個人而已,你把人看到哪裡去了?今天是剿匪,明天他上摺子告我一狀,你也睡著?沒用的東西!」

  周正道誠惶誠恐,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大人請息怒,卑職知罪。這趟前來,就是來向您稟明此事。」

  宗應林便問道,「他剿匪的兵有多少?從哪兒弄來的?」

  周正道選擇性地答,「大概一千。」

  宗應林又問了一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麼?!」

  周正道低下頭,「大人,那唐飛龍平時就總防著我,對我頗多忌諱,有事情也想方設法不叫我知道。」

  宗應林發了會兒火,也沒那麼氣了,反正跟這種人生氣,氣也白氣。他自言自語道,「從時間上來看,那個兵營離銅陵不遠。他沒來池州,多半是從安慶調的兵。奇怪了,他哪有那麼大臉去安慶調兵,還一調就是一千?」

  「大人,帶兵的是個鐵面人。」

  「鐵面人?這倒是個很好的線索。嗯,也可能是他不願被人認出來,才戴了鐵面。」

  兩人都對軍營不熟悉,自然無法揣測這個神秘人物是誰。

  宗應林便暫時把此事擱下,又道,「那唐飛龍應該已經知道了。」

  這話有點模棱兩可,周正道小心問道,「他知道什麼?」

  「你知道什麼,他就知道什麼。哦,你不知道的,他也知道——桑傑那個混蛋,當初滅口時出了亂子。」

  周正道臉色大變,「大人您是說——?」

  宗應林點點頭。

  「那我們要不要……」周正道說著,右手舉起來比劃了個手刀。

  宗應林明白他的意思,「能買通就買通,買不通的話……你看著辦。」

  ***

  譚鈴音去退思堂找縣令大人,兩個人打算根據土匪們的口供,大致估算一下那個礦山到底產出了多少黃金。

  唐天遠的視線落在她翻筆錄的手上,他提醒她,「你指甲長了。」

  「哦。」譚鈴音看了一眼,也沒在意。

  但是唐天遠卻想到了譚清辰給譚鈴音修指甲的畫面。他拉過她的手,「我幫你修吧。」

  「啊?」譚鈴音忙往回縮手,「不、不用了……」

  唐天遠沒聽到一樣,他從書架上拿下來一個盒子,裡面有修指甲的、掏耳朵的。他把指甲刀和小銼子拿出來,拉著譚鈴音,「坐下。」

  譚鈴音挺不好意思,「真不用。」他好歹是縣太爺,自己的指甲都要旁人來修,卻為她做這樣的事……

  唐天遠撩眼看她,似笑非笑,「再說話堵你的嘴。」

  譚鈴音臉一紅,不做聲了。

  唐天遠捧著她的手,臉上沒什麼表情,心中卻小鹿亂撞。他早就想給她修指甲了,現在終於得償所願,怎會不興奮。

  乾淨小巧的指甲剪掉多餘的部分,用小銼子仔仔細細地銼圓潤,再用帕子小心地擦掉粉末。

  他做這種事情時表情特別虔誠,像是對待價值千金的瓷器。譚鈴音看到他那樣認真的眼神,不知道怎麼的心中又酸又暖。

  雖然他做得有點慢……

  周正道走進退思堂時,看到縣太爺正在給譚師爺修指甲。

  「咳。」他老臉一紅。

  譚鈴音也跟著臉紅了,她又想縮手,可惜縮不回來。

  唐天遠掃了周正道一眼,手上動作並未停下。他一邊給譚鈴音銼指甲,一邊對周正道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大人?」

  「兩萬兩,黃金。」

  周正道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兩萬兩黃金,您怎麼不去搶呢!

  唐天遠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做了什麼,我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既然看到好處了,總要分一杯羹。你不用急著答覆我,回去跟你主子商量一下。」

  他把這些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這點事兒根本不足掛齒,還沒他手中的指甲銼重要。

  周正道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雖然年輕,但渾身散發著一種不容置疑不容違逆的氣場。甚至於,就算跟府台大人站在一起,也不會落了下風。

  他想,他也許真的低估這個年輕人了。

  唐天遠有些不耐煩,抬頭看了呆立的周正道一眼,「還有什麼事?」

  「……卑職告退。」

  唐天遠眉頭舒展,低頭繼續修指甲。

  譚鈴音:「……」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3 12:37 AM

第58章

  唐天遠給譚鈴音修完指甲,依然捨不得鬆開她的手,他磨磨蹭蹭的,捉著她的手,低頭在她手背上親了一下。

  譚鈴音的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唐天遠把她的手心貼在自己臉上,笑看著她,「怎麼謝我?」

  譚鈴音便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唇角。親罷之後想撤回,卻被他扣住後腦,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吻。

  兩人吻得纏綿悱惻,分開時,都有些氣息不勻。

  譚鈴音不敢看他,低頭玩弄著手指。嗯,縣令大人修的指甲確實很漂亮。

  唐天遠突然問道,「你說,如果我是唐天遠,你會怎樣?」

  譚鈴音只當他是覺得自己出身不夠好,所以自卑,便安慰他道,「其實你挺好的,也不比唐大人差。你這麼聰明,以後在官場上肯定吃得開。你雖然沒有一個位極人臣的父親,但你自己可以做一個位極人臣的父親。對不對?」說完眨著眼睛,真誠地看著他。

  唐天遠無奈地輕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你這瓜娃子。」

  他這音調有些怪,譚鈴音沒聽太明白,愣愣問道,「瓜、瓜娃娃是什麼?」

  唐天遠無語,胡謅道,「就是西瓜裡蹦出來的娃娃。」

  譚鈴音更覺奇怪,「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西瓜好吃,」他頓了頓,笑看她,「像你一樣。」說到最後,聲音漸漸變得有些暗啞。

  這句話譚鈴音聽懂了:她又被調戲了。

  她發現,這個縣太爺是一天比一天流氓了……

  ***

  由於白天的修指甲事件,唐天遠當晚做了一個特別美妙的夢。他夢到他給譚鈴音染指甲了。夏天開得最水靈的鳳仙花,把花瓣摘下來,混著白礬研得碎碎的,蓋在指甲上,隔一天一夜才取下來,指甲就全被染成赤血丹霞色。譚鈴音誇他染得好,為了獎勵他,她把他的衣服剝光了,然後就用這樣一雙染了丹蔻的手摸他,一開始還挺純潔,只摸臉,後來那雙溫香小手就溜到脖子以下了。

  再後來,他就醒了。

  唐天遠懊悔不已。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在最精彩的時刻醒來呢……

  他閉上眼睛,回味夢境裡的畫面,雖然知道是假的,但光是這樣想一想竟然也很幸福。

  他想得熱血沸騰,喘著粗氣自言自語道,「我得快點把你娶回家。」

  ***

  周正道沒想到唐飛龍竟然無恥到這樣的地步。他覺得吧,就算現在給他兩萬兩金子,以後他嘗到甜頭,手裡又攥著證據,肯定會繼續敲竹槓。

  再說了,兩萬兩黃金,哪是那麼容易拿出來的?錢,吃下去的時候是錢,長出來的就是肉,讓人往外吐錢,那就是割肉。要割這麼大一塊肉,簡直是要人命吶。

  於是周正道滿心怨氣地給宗應林寫了封信,信中痛陳唐飛龍的貪得無厭。

  宗應林看完信,也挺無奈。這個人是留不得了。可惜啊可惜,是個可造之材。

  想要把唐飛龍滅口,就不能像對付桑傑一樣,因為唐飛龍上任的時間短,把柄少,還頗具民心……總之想彈劾他是不容易的。

  最有效的辦法是讓人直接暴斃在家裡。

  周正道很快聯繫好了殺手,依舊是晚上行動。

  ***

  唐天遠又做夢了。

  這回的夢依然特別美妙,嗯,他給譚鈴音洗腳了。他懷著激動無比的心情,握著她的腳泡在溫水裡揉搓,水面上還飄著花瓣,被水泡開,香氣瀰漫。他一邊洗一邊跟譚鈴音說話,和她開玩笑。譚鈴音惱了,不住地用腳拍打水面,水被拍飛,濺了他一身。他就扯著濕衣服問譚鈴音,怎麼辦。譚鈴音就笑著說,我幫你脫下來。

  她是怎麼幫他脫衣服的呢?她抬起腳,小腳丫順著他的褲腳向上爬,慢慢地挪向他的腿根……

  唐天遠知道自己在做夢。他在夢裡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要醒,千萬不要醒……

  然後,又是在最精彩的時刻,突然,現實世界裡「咚」的一聲悶響。

  他被吵醒了。

  唐天遠從床頭摸到火摺子,吹亮。他看到地上被網住的某不速之客。

  黑色夜行衣,黑色面罩,手裡還拿著凶器,此刻正掙紮著,試圖用匕首割斷網繩。

  當然了,割不斷。

  唐天遠目光沉了沉。就是這個人,這個人破壞了他的美夢。

  他慢吞吞的下床,點燃蠟燭。他走到那刺客面前,低頭看他。

  刺客也抬頭看他,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唐天遠突然爆發,抄起一把杌凳按著那刺客一頓暴打,一邊打一邊罵道,「叫你擾人清夢!你就不能白天來嗎?!」

  刺客疼得悶哼。

  罵聲驚醒了外屋睡得死沉的小丫鬟,小丫鬟進來一看,嚇得尖叫,結果是所有人都醒了。

  鄭少封第一個到,他沒想到唐天遠還能有這麼狂躁的時候,「行了,你想打死他嗎?」已經頭破血流了……

  鄭少封和唐天遠一塊打過群架,他知道唐天遠這個人看著溫良無害,其實打人的時候比一般的小混混小流氓都陰狠手黑。

  鄭少封把刺客綁起來後,譚鈴音也趕來了。這麼晚,她到底要避嫌,不好直衝進唐天遠的臥房,便站在窗外問他,「你沒事吧?」

  唐天遠拉開窗戶,看到譚鈴音裡衣外面只披了一件襖子,正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心疼得要命,「我沒事,你趕緊進來!別站在這裡,凍壞了怎麼辦。」

  「我不進去了……你真沒事?」譚鈴音還是不太放心。

  「真沒事,你若不想進來,就快回去。」

  譚鈴音伸脖子往裡看,「是不是刺客真的來了,抓住了嗎?」

  「你放心,鄭……正好唐天遠在這裡,我不會有事的。我求求你了小姑奶奶,你別站在外面行不行!」

  譚鈴音一聽唐天遠在,也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點。」

  唐天遠扶著窗沿,看著譚鈴音的背影。

  鄭少封嘖嘖稱奇,「你光想著她冷,你自己不冷嗎?」開窗戶吹了半天涼風了。

  唐天遠關好窗戶,打了個噴嚏,「不冷。」

  鄭少封指指被打成豬頭的刺客,「這個人怎麼辦?」

  「明天我去一趟府衙。」

  ***

  宗應林實在沒想到,唐飛龍竟然來踢場子了。

  並帶著活捉到的刺客一隻……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雖然心裡頭已經罵了一百遍娘,但表面上還是笑呵呵的。

  唐天遠不想跟他廢話。主要是不想見到他那張肥臉,倒胃口。他對宗應林說道,「想必府台大人還不知道,我最近不小心蹚了渾水,泥足深陷,又怕死得很,只好把所有證據都交給友人。一旦我出事,這些證據就會六百里加急遞到皇上面前,到時候大家一起玩兒完。」

  宗應林的笑容有些勉強了,「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誰又打算真害你不成?這是在考驗你罷了。」

  唐天遠心內冷笑,問道,「不知下官是否通過考驗了?」

  「你說呢?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他讚道。

  唐天遠低頭不說話。

  這麼一會兒工夫,宗應林已經在心中權衡過了。唐飛龍雖然貪財,但確實比其他人都更有才能。讓他去找那些黃金,沒準還更靠譜一些。反正現在把柄已經在人家手上了,與其被迫一點點往外吐錢,不如把他拉進己方陣營,為我所用。

  於是宗應林說道,「這個案子,其實主使已經死了。」

  「桑傑?」

  「對。」宗應林點點頭。

  唐天遠垂眼斂去眸中精光,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我不說,你想必也知道。」

  「我不知道。」

  宗應林笑道,「哦,這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現在孫員外他們手頭的金子其實只是小部分,大部分都在桑傑手上。」

  唐天遠奇怪地看他,「可是他已經死了。」

  宗應林低頭看著杯中碧綠的茶葉,笑而不語。

  唐天遠恍然,「桑傑之所以死,就是因為不肯交出黃金,」想了想,他又問道,「那麼他死了之後,他手上的黃金落在誰手裡?你?」

  「找不到了。」

  「……」唐天遠狐疑地看著他。

  「真的找不到了,你是聰明人,真假自辨,」宗應林些微嘆了口氣,「那可是一大筆黃金,莫說一輩子,就算十輩子也花不完。」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唐天遠的神色,果然見他有些神往。

  宗應林哈哈一笑,又道,「也不知桑傑到底把黃金藏在什麼地方,總之他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怎麼樣,你想不想試試?」

  「我?」唐天遠一樂,「我找到之後,能分我多少?」

  「好,乾脆!我就喜歡爽快人!」宗應林笑得見牙不見眼,「這樣,二八如何?」

  「一人一半。」

  「三七。」

  「一人一半。」

  宗應林有些不高興了,「你憑什麼要這麼多?」

  唐天遠悠閒地端起茶杯,「就憑我能找到。」

  宗應林有點無奈,「四六,不能再多了。你知道我要打點多少人嗎?」

  「好。」唐天遠放下茶杯,「現在說說目前掌握的線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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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瓜娃子」是四川話。我還挺喜歡聽川普的。

  來個小劇場吧:

  普通青年:我要快點把你娶回家,然後我們就能嘿嘿嘿嘿啦!

  文藝青年:我要快點把你娶回家,然後我們就能永遠廝守啦!

  唐縣長:我要快點把你娶回家,然後我就能給你染指甲和洗腳啦!

  譚鈴音:-_-|||警察叔叔我不認識這個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4 11:40 PM

第59章

  這些天唐天遠把土匪們審得差不多了,開始著手處理他們。

  南陵縣報官的鳳凰山土匪搶劫案中,只有一件出了人命,且也不是直接被土匪們殺的,而是逃跑時不小心跌死的。唐天遠統計了一下財物損失,決定用譚鈴音保管的那些黃金先賠付,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至於人命官司,可以聯繫死者家屬,從中調解。

  一百多個土匪,多一半可以無罪釋放,剩下的有的鞭笞有的服役數月到數年不等,罪行最重的是段風。

  段風強迫了一個姑娘,導致那個姑娘自縊而亡,他對此事供認不諱。當唐天遠告訴他犯強-奸罪當處絞刑時,段風沮喪地低頭「嗯」了一聲,喃喃道,「我不想死。」

  唐天遠點頭道,「正好,你現在有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如果做好了,本官跟皇上請個特赦,可以免你死罪。」

  這話要是周正道之流聽到,就會覺得縣太爺說大話,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哪來那麼大臉跟皇上請旨。不過段風是沒見過世面的,此刻深信不疑,企盼地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也不隱瞞,「你們采的那些黃金都不見了,我現在要找到它們,需要你和你那幫弟兄的配合。」

  段風點頭,「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用不著上刀山下火海。我需要隨時傳問你們,所以你們暫時待在銅陵縣,不能離開。另外我也不想管你們吃白飯,所以從明天開始你帶他們去把城牆破損的地方修好,修補完城牆我再給你們派別的活。哦,對了,黃金一事一定要要緊牙關,倘若洩露半字,出了人命我可不管埋。」

  他說一句,段風點一下頭,點到最後,鄭重說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還有一事。」

  「什麼?」

  「遠離譚師爺,不許跟她說話。」

  段風神色黯淡,應了一聲。

  ***

  昨夜下了一場小雪,早上推開門,大地和房子都蓋了薄薄的一層白絨花。這樣的天兒,喝小酒賞梅花再好不過,可惜縣衙裡的幾株梅樹都還沒開,只剛鼓起花苞。

  據說天目山有個地方地氣很暖,之前也不知是誰曾在那裡種過不少梅樹,現在蔚然成林,便有了個名字叫「落梅坡」。這個時節,落梅坡的梅花應該已經開了。

  唐天遠把這些天的大事兒都了結了,總算能鬆口氣,於是心情很好,便想要和譚鈴音一起去落梅坡賞梅。

  譚鈴音想帶上糖糖。小傢伙愛去野地玩兒,正好讓它逮兔子去。

  鄭少封沒好意思說跟去,但他默默地瞪著他們,一副「好你們這對狗男女過河就拆橋你們不帶我玩兒也就罷了現在連糖糖都要搶走……」的表情。

  譚鈴音挺過意不去,只好捎上了他。

  嗯,還得加個苦力,幫忙搬運酒水、點心、器具、碳柴等東西。

  於是黃瓜也被捎上。

  唐天遠一看現在這個陣容,三個男人一個女人,明顯陽盛陰衰,總感覺這樣譚鈴音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了,不好不好。於是唐天遠又把雪梨也帶上了,這丫頭是個話簍子,活躍氣氛肯定沒問題。

  就這樣,本來計畫的兩個人的約會一下子變成五個人外加一頭獅子的。

  落梅坡的梅花果然開得很好,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此處還有一個破舊的亭子,像是專門為賞梅之人所建。幾人把涼亭打掃了一下,鋪開墊子,架上火爐暖酒,又擺開點心。

  唐天遠才不過喝了幾杯酒,就拉著譚鈴音走進梅樹林。

  鄭少封對這倆人已經從開始的羨慕嫉妒恨到現在的鄙夷了。他想跟黃瓜雪梨一起嘲笑他們,找找認同感,結果扭過頭一看,黃瓜正圍著雪梨轉悠,那個慇勤啊,恨不得跪著為她服務。

  鄭少封於是去陪糖糖追兔子了。

  唐天遠和譚鈴音兩人走進梅林深處,才發現這片林子挺大的。他拉著她的手,隨手摘了朵盛開的紅梅別在她的發間。

  譚鈴音從袖中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他。

  唐天遠接過來一看,是個荷包,淡青色底面上繡著一竿翠竹,綴著穗頭。整個荷包看起來比較素淨,無甚新奇。

  「這是我自己做的。」譚鈴音說道。

  「怪不得不好看。」

  譚鈴音翻了個白眼,「愛要不要。」說著要搶回來。

  唐天遠把荷包舉得高高的,譚鈴音踮著腳也夠不到,幾乎撲進他的懷裡。他趁機在她臉上香了一口,「給了我就是我的,你怎麼好意思往回要?」

  譚鈴音斜了他一眼,「是你自己不喜歡的,我做得不好,你儘管去找好的。」

  唐天遠垂眼睨著她,眉梢微微一挑,帶笑的眸光像是醉了一般,「誰說我不喜歡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譚鈴音臉一紅,低頭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油嘴滑舌呢!」

  唐天遠想也不想答道,「我可不會隨便跟姑娘油嘴滑舌,」說著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兒,「你懂不懂?」

  譚鈴音推開他,「不懂。」

  「懂也好不懂也罷,總之你給了我這個,就是答應嫁給我了。」唐天遠拎著荷包晃了晃,接著小心收進懷中。

  「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賴呀,還給我。」

  「不給。」

  「給我。」

  「不給。」

  譚鈴音佯裝要搶,唐天遠便後退兩步,轉身就跑。

  譚鈴音就在後面追。

  倆人二傻子一樣在梅花中穿梭,追追打打,唐天遠怕譚鈴音追不上他,跑幾步就停下來等她一下。

  不過後來,譚鈴音還是把他給追丟了。

  她迷茫地四下張望,人呢?

  眼神不夠好,人和樹在她眼中區別不太大,這可怎麼找?

  突然,她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

  唐天遠:「抓住了!」

  譚鈴音:「……」大哥,你能不能先搞清楚到底誰在抓誰呀……

  唐天遠擁著譚鈴音,下巴在她耳後蹭了蹭,柔聲喚她,「音音。」

  這肉麻兮兮的,直接導致譚鈴音腿發抖,「……嗯。」

  「我一直有一事想和你說。」

  「說唄,我聽著呢。」

  「說了你可以生氣,可以打我罵我,但不要躲著我,也不要不理我。你還得保證,依然會嫁給我。」他先提了一大堆要求。

  譚鈴音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說說看。」

  「算了,現在氣氛這麼好,等回去再跟你說。」

  ***

  幾人從落梅坡回來,唐天遠先下了馬車,然後扶著譚鈴音下來。

  趙小六忙迎上來,湊到唐天遠身邊低聲說道,「大人,有人來了。」

  「誰?」

  趙小六也不知怎麼解釋,「您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天遠心中納悶,帶著譚鈴音去了退思堂,一進去,發現退思堂裡真熱鬧。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還有個七八歲的男童。香瓜正在用點心哄那男童。

  聽到推門聲,室內眾人都向這邊望來。

  唐天遠敏銳地察覺到身邊譚鈴音情緒的變化,他側臉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表情有些恍惚。

  「爹。」她喃喃叫道。

  作者有話要說:摸下巴,這章有點少,來個小劇場吧:

  糖糖:麻麻說,單身的人最可恥。

  鄭少封:屁話,你不也是嘛,你也可恥。

  糖糖:我不是單身的人,我是單身的獅子哦~

  鄭少封:你……哼哼哼,單身的獅子也可恥,不一樣找不到老婆嗎?

  糖糖:那是因為我還小,毛都沒長齊呢,不急不急的。

  鄭少封:有人說要把我跟你湊cp,你怎麼看?先說好我可不是對你有意思,就是隨便問問,你不用有壓力。

  糖糖:說實話,我嫌棄你。

  鄭少封:你嫌棄我哪裡?是性別嗎?

  糖糖:不,是外形。

  鄭少封:……我覺得,我挺英俊的。

  糖糖:(搖頭嘆氣)不求你長成獅子樣,至少該長得像條狗吧?

  鄭少封:……QAQ(怪不得我單身難道是因為我長得不像狗?)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4 11:41 PM

第60章

  譚能文見到自家女兒,起身走到她面前,一咬牙,突然揚手。

  唐天遠正好站在譚鈴音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譚能文有些慍怒,「我在教訓自家女兒,旁人勿管閒事。」

  唐天遠神態恭敬,手卻並不鬆開,說道,「見過譚叔。晚輩唐飛龍,是敝衙之主。您想教訓女兒,儘管回家關起門來教訓,在縣衙裡鬧,怕不被人看了笑話去。」

  譚能文聽她如此說,知是此地縣令,於是神情緩和。他瞪了譚鈴音一眼,轉而對唐天遠拱手,「原來是唐大人,失敬失敬。」

  唐天遠也回禮,「不敢。」

  譚能文又道,「我這女兒不識禮數,一定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

  唐天遠笑道,「哪裡,譚師爺很好,譚叔不必過謙。常言道『虎父無犬女』,以譚師爺觀之,譚叔定然也是明理通達之人。」

  譚能文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女人和小孩過來,「這是賤內和犬子,因得知鈴音在此,掛唸得很,便同我一起來了,唐大人莫怪,」說著,又看了譚鈴音一眼,「還不見過你娘。」

  這女人正是譚鈴音的繼母,本姓張,原也只是譚家家奴,後來抬作姨娘。主母過世後,張姨娘生下譚能文唯一的兒子,母憑子貴,扶了正室。她家兒子自小被父母愛如珍寶,小名就喚作小寶。

  譚鈴音看了一眼她後娘,並不言語。

  譚夫人臉上掛不住,推了一把小寶,「小寶,快叫姐姐。」

  小寶看著譚鈴音,眼神有些排斥和敵意。

  譚鈴音冷道,「張姨娘,小寶又長高了。」

  譚夫人臉色一變。

  唐天遠在譚能文發怒之前及時出言化解尷尬,「你們遠道而來,風塵僕僕,先歇一歇吧。既是譚師爺的家人,在此處就不要見外,」說著問香瓜道,「客房可打掃出來了?」

  香瓜一愣,答道,「奴、奴婢聽說員外和夫人已經有了落腳處,所以……」

  唐天遠臉一板,「所以你就是這麼招待客人的?不知道的以為我要把人往外趕呢!」

  譚能文一看這縣太爺生氣了,連忙說和,「不至於不至於,我們在外頭確實已經定了客棧。」

  「哪能住外頭呢,」唐天遠看了一眼香瓜,「不爭氣的奴才!」

  香瓜臊得快哭了,「奴婢這就去辦。」

  「不用了,南書房是干淨的,現在帶譚叔過去安頓吧。」

  譚鈴音呆呆地看著他們呼啦啦離去的背影,問唐天遠,「你好像比我還生氣?」

  唐天遠皺眉不語。香瓜不喜歡譚鈴音,還在他娘面前說過譚鈴音的壞話,這樣一個人,對譚鈴音的父母如此慇勤,總讓他覺得不對勁。

  但是這個問題不好解釋,唐天遠沒說什麼,他握住譚鈴音的手,問道,「你還好吧?」

  譚鈴音低頭說道,「那個女人是我的繼母。你是不是覺得我挺沒教養的?」

  「你說呢?我認識你這麼久,與她卻只見過一面。再說了,我說句實話你別生氣。以小寶對你的態度,足可見你繼母對你的真正想法,怕只有你爹還蒙在鼓裡,一心希望你們相親相愛。」

  譚鈴音眼圈發紅,「連你都看得明白,我爹卻不明白。」

  唐天遠嘆了口氣,「也許他只是一廂情願地想要糊塗下去吧。」

  譚鈴音問道,「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家裡的事吧?」

  「我知道一些。」唐天遠並不隱瞞。不過他派人打聽到的多是譚鈴音的婚事問題,至於家事,他沒辦法知道得太清楚。

  「其實一開始我也並不是很討厭她,但是後來他有一次差一點兒害死清辰,我就發現這個女人的心腸有多歹毒。

  我跟你說過吧,清辰是我爹的義子,他剛來我家的時候我爹很喜歡他。那時候小寶還沒有出生,我爹教他做生意,打理家務。他特別聰明,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學完了還能舉一反三。我爹一直沒有兒子,所以他對清辰很好。後來小寶出生以後,我繼母總是防著清辰,甚至有一次,不惜對他暗下毒手。本來我跟我繼母面子上還過的去,但自那之後,我就越來越討厭她。」

  唐天遠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我明白,這不怪你。」

  「其實本來我爹很疼我,那時候我和他的關係不像現在這麼差。但自從小寶出生以後,他一心只想著這個兒子。在那個女人的挑撥下,我爹越來越覺得我不夠懂事。哦,對了,他執意要把我嫁給朱大聰也是受了我繼母的勸說。我跟我爹大吵一架,就逃婚了,清辰陪我出來,直到現在。我爹還說過讓我再也不要回去。」譚鈴音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唐天遠虛攏著她的肩膀,柔聲寬慰她,「別難過,以前是我沒遇見你,才讓你受那些委屈,以後不會了。」

  譚鈴音擦了擦眼淚,奇怪說道,「他既然都不認我了,找我來又是為什麼呢?」

  唐天遠心裡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只是不說破,「你和你爹好好談一談,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和我說。」

  ***

  譚鈴音來到南書房,在門口看到小寶正揪著糖糖的尾巴,「看你往哪兒跑!」

  糖糖自己的尾巴向來是不給別人玩兒的,此刻被揪住,十分難受,它惱得一回身,張大嘴巴一聲怒吼,「嗷嗚!」

  小寶沒見過這麼有氣勢的狗,嚇得鬆了手倒退幾步,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糖糖看也不看小寶,撒開腿跑到譚鈴音腳邊,低頭在她腿上蹭,求安慰。

  小寶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譚鈴音彎腰抱起糖糖。嗯,小傢伙現在大了,都快抱不動了。

  小寶的哭聲把裡頭三個大人招出來了,譚夫人看到兒子,心疼得什麼似的。忙要把他扶起來。小寶卻坐在地上不願起來,指著糖糖說道,「打,狗!」

  香瓜也跟著勸,想先把小孩哄起來,坐在地上涼。

  譚能文挺臊得慌的。他們是客,人家唐大人客客氣氣地招待,結果他兒子一來就鬧,要打人家狗,簡直丟臉。他怒道,「還不快起來!在家時怎麼教你的?出來丟人現眼!」

  小寶哭得更大聲了,必定要把糖糖打一頓他才起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黃瓜領著幾個丫鬟走進來,看到譚鈴音,說道,「譚師爺,少爺怕衙門裡人手不夠用,怠慢了譚老爺和夫人,所以又買了一些回來。」

  譚鈴音覺得唐飛龍也挺能的,買丫鬟跟變戲法似的,而且看著那幾個丫鬟都挺老實本分。她知道他是怕她難做,所以對她的家人格外體貼。想一想他,再看看眼前鬧劇,譚鈴音禁不住鼻子發酸。

  黃瓜跟譚鈴音回稟了一下,接著把丫鬟交給香瓜分派,就要離開。譚鈴音讓他帶上糖糖一起走了。

  然後譚鈴音和譚能文一起走進南書房的小花廳,擺開談判的架勢。

  「跟我回去。」譚能文開門見山。

  「跟你回去,還是跟你回去嫁人?」譚鈴音更直接。她也不傻,這一會兒功夫已經想明白了。對於她的去向,她爹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而且招呼不打就找上門來了。必定是有人提前告訴他了。

  譚能文坦然承認,「朱家確實又去提親了。鈴音,人家待咱不薄吧?」

  「待我不薄我就要嫁給他嗎?那樣我也不知嫁過多少次了,還輪不到朱家。」

  譚能文氣得直拍桌子,「你……恬不知恥!」

  「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恬不知恥,用得著那麼大驚小怪?」

  譚能文指著她,手指哆嗦,「孽障啊,孽障!」

  譚鈴音正色,問道,「如果不是朱家提親,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也不認我這個女兒了?」

  「你自己犯的錯,還好意思怪別人?」

  譚鈴音垂著眼睛,小聲道,「我沒有怪誰,我犯錯我活該,但我只是好奇,問一問。」

  譚能文嘆了口氣,「我能怎麼辦?你又不是不知道朱家的勢力,我總不能為你一個,把老譚家都賠進去吧?」

  「就是不會了?」

  譚能文沒說話。

  「那……」譚鈴音的聲音漸漸帶了些哽咽,「那你想我嗎?」

  譚能文沒好氣道,「我怎麼不想你,你是我閨女。可是想歸想,我哪敢找你?」

  「其實也沒多想吧,你有兒子呢。」

  「小寶是你弟弟,你該讓著他。」

  譚鈴音冷笑,「他可不願叫我姐姐。」

  「他那是有幾年沒見你了,認生。」

  譚鈴音有些無力,不想再跟他掰扯這些了。兒子是延續香火的,是心頭肉,兒子做錯什麼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以開托的。

  她嘆了口氣,「我覺得你這樣是在害小寶。『慈母多敗兒』,你們現在寵他太過,把他性子養刁了,以後他未必會孝順你呢。」

  譚能文最受不了這話,臉色陰沉,重重一拍桌子,「胡說!」

  譚鈴音懶洋洋地玩著手指,答道,「你就當我胡說吧。我再給你胡說幾句,我是不會嫁給朱大聰的。你說我無恥,我還有更無恥的呢!我心裡已經有人了,不怕告訴你,就是唐飛龍唐大人。我已經跟他私定終身了,這輩子非他不嫁!」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5 10:01 PM

第61章

  譚能文快被他閨女氣死了。

  「那朱家少爺對你勢在必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反與別的男子有了私情,倘若被朱家知道……」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反正我不嫁,誰愛嫁誰嫁!那朱家不是厲害嗎,大不了把我抓回去關進大牢!」譚鈴音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梗著脖子說道。

  「你以為關進大牢就完了嗎?我呢?你兄弟呢?」

  譚鈴音挺無語的,「你想得太多,這只不過是男女婚嫁的恩怨,濟南知府一個官老爺,每天那麼忙,人家不會對你趕盡殺絕的。」

  「你說得輕省!他只消動個小動作,我半輩子都不會有好日子過,這和趕盡殺絕有什麼分別?我生你養你,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父女倆吵了會兒嘴,誰也不服誰,譚鈴音一怒之下直接去找朱大聰了。

  譚能文跟著她走出來,在她身後說道,「你給我站住,你這死丫頭!」

  譚鈴音頭也不回,走出去後「咣」的一下重重關上門。

  譚能文站在院中,突然有些怔愣。他有多久沒跟閨女這樣吵架了?

  他雖然很生氣,但也不全是生氣,生氣之外,還有那麼一絲感慨和慶幸。這輩子竟然能有此機會再見到她,再當面和她吵兩句。

  唉。

  ***

  譚鈴音本來對朱大聰心懷愧疚,現在呢……現在依然心懷愧疚,可是除了愧疚,她又覺得朱大聰這事兒辦得挺不地道的。有什麼事兒跟她商量就好,做什麼一聲不響地把家中父母搬過來?她譚鈴音像是能受父母擺佈的人嗎?

  朱大聰像是早就料到譚鈴音會來找他,已經提前端坐在店中等待。

  看到譚鈴音氣勢洶洶地跑來,朱大聰先站起身,臉色蒼白,「鈴音,我錯了!」

  譚鈴音:「……」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別人一旦當先認錯,她就總忍不住心軟。

  朱大聰解釋道,「我一高興把在銅陵與你相遇的事情寫信告訴了我爹娘,然後他們好像又去找了你爹……」聲音越來越小。

  譚鈴音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如此無辜。但不管相不相信,結果都已經鑄就。她說道,「朱大哥,我之前已經跟你說得很明白了,我不能嫁給你。我知道我錯了,我會補償你,你讓我做什麼都行,但無論怎樣我不能嫁給你。」

  朱大聰苦笑,「你想拿什麼補償我?」

  「我……」譚鈴音啞然,她現在好像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想了想,答道,「我,我正在跟人聯手做生意,如果順利的話,再過一陣子,就有一大筆錢,到時候……」

  「鈴音,你覺得用錢能補償我嗎?」

  「我……」她心虛地低下頭。

  「我不要錢,多少錢都不要,哪怕是金山銀山擺在我面前,我也不要,我就要人,」朱大聰說著說著,眼圈發紅,「鈴音,你我本來就該是夫妻,只不過你淘氣,我們錯過了一次。就因為你逃婚,我被人說克妻,娶不上媳婦,你說怎麼補償我?自然該還我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對不對?」

  譚鈴音發現,對於他的話,她竟然無法反駁。

  雖然道理上是這麼回事,但情感上,她無法接受嫁給朱大聰。

  「鈴音,上次我問你是否有意中人,你說沒有。現在我再問你一次,你這樣排斥我,是不是因為有意中人了?」

  譚鈴音點了點頭。

  「是那個唐飛龍?」

  又點了點頭。原來這麼多人都看出來了呀。

  朱大聰扶著她的肩膀,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聽我說,你喜歡唐飛龍,我確實有些生氣和嫉妒,但我願意等你忘記他。所以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譚鈴音一咬牙,抖出她那個無恥的殺招,「朱大哥,對不起,我跟他已經……我們已經私定終身了!」

  朱大聰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難看。

  「對不起,」譚鈴音擦著眼淚,「我這輩子是不能嫁給你了。朱大哥,一定有更好的姑娘等著你。」

  朱大聰直勾勾地盯著她,末了淒慘慘一笑,「你知道什麼。遇到你之後,就沒有更好的了。」

  他越是這樣,譚鈴音越是內疚,心中難過得要死,「朱大哥,你別這樣……」

  「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管不住自己,」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仰頭說道,「我現在真有點後悔來銅陵了。」

  「對不起……」譚鈴音又擦眼淚。

  「鈴音,跟我回去。」

  譚鈴音驚訝地看著他。

  朱大聰神色已經恢復平靜,「這件事,我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也不想錯過你。只是你要給我一點時間接受和適應。」

  譚鈴音覺得他很可能瘋了。

  朱大聰繼續說道,「你現在不能不答應。知道你爹為什麼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就趕過來了嗎?因為我爹又去你家提親了,哦,應該說是逼婚更確切一些。我爹的脾氣不太好,他得知自己被戲耍了,已經十分生氣,這次別說你假死,就算真死,他也不會信了,只會拿你家人開刀。我絕對不是危言聳聽。難道你沒發現嗎,你爹娘都來了,可是譚清辰卻一直不曾露面……」

  這回輪到譚鈴音臉色慘白了,她仔細一想,確實這幾天沒看到清辰。她急道,「你把清辰怎麼了?清辰在哪裡?!」

  「相信我,你跟我回去,我爹就會放了他。」

  譚鈴音踉蹌一步,苦笑,「何必呢?你這是何必呢?」

  「我也想問問自己,這是何必呢。但這就是事實,鈴音,回去收拾東西,我們一起回去吧,」他拍了拍她的頭,「我們回家。」

  ***

  譚鈴音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朱大聰家走出來的了。她腦子裡很亂,先去了古堂書舍,聽說清辰不在,譚鈴音急了,問道,「他離開幾天了?」

  「兩天。」小莊回答。

  「為什麼不告訴我?!」

  「老闆留了字條的,說出門一趟,少則幾天,多則旬日才會回來。」小莊說著,遞上字條。

  譚鈴音看了字條上筆跡,確實出自清辰。可這也可能是清辰在被迫的情況下寫的。她想了想,出門又去找朱大聰。

  「我要先見到清辰。」

  朱大聰答道,「你跟我回去,到了濟南,自然能見到他。」

  「不,我要先確定他是安全的。」

  「嗯,正好,他有一封信託我轉交給你。」朱大聰說完,取來一封信。

  譚鈴音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上只有六個字:

  姐姐,清辰無恙。

  還是清辰的筆跡。譚鈴音收好信,冷冷說道,「你太卑鄙了。」

  朱大聰無奈道,「我也沒辦法。你乖乖跟我回去,我們好好過日子,我保證待他如親兄弟,好不好?」

  譚鈴音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沉著臉離開了。

  ***

  譚鈴音不知道該怎麼辦。朱大聰綁架了清辰,這讓她對朱大聰再無一丁點好感。朱大聰他爹是知府,俗話說「民不與官斗」,她們家怎麼能得罪朱家呢?就算她可以不在乎死活,可她也不能真的不管一家老小吧?遠的不說,就說清辰……

  在譚鈴音的心目中,小寶的份量並不佔太多,清辰才是她的親弟弟。那麼聽話的一個孩子,又聰明又重情義,她從家裡跑出來,他二話不說就跟上。他們倆一塊經歷了那麼多風雨,他出事兒她不可能坐視不理。倘若他真因為她有點好歹,她得恨死自己。

  譚鈴音不是沒想過找縣令大人幫忙。但一個是縣令一個是知府,一個在銅陵一個在濟南,縣令大人就算再聰明,怕也幫不上什麼。再說了,唐飛龍雖然家世一般,但他自己是進士出身,又會來事兒,以後肯定能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她怎麼能讓他得罪同僚、毀他前程呢?

  再想想那個什麼禮部侍郎的千金,很明顯,唐飛龍雖然自己家世不好,但很受達官顯貴的青睞,今天是禮部侍郎,沒準明天就是戶部尚書了,她和他在一起,怕是在耽誤他吧?

  人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容易把事情往壞處想,結果是越想越壞,越壞越想。譚鈴音想著想著有些崩潰,她覺得她和唐飛龍大概也只能這樣了。

  她去南書房告訴他爹打點東西準備離開,她自己也回去收拾。一邊收拾一邊難過地想,她該怎麼跟唐飛龍告別。

  光是想一想那些告別的場面,她就覺得心臟抽疼。

  但是她根本沒來得及走出宅門。

  唐天遠是誰呀,他往南書房送去的丫鬟們又不是吃白飯的,一看事情不對,早早地來報知縣太爺。唐天遠聽說此事,第一時間回到內宅。此時譚鈴音還在吭哧吭哧收拾東西。

  「你要走?」唐天遠問道。問出這句話才發現,他的聲音竟有些顫抖。說不清楚是焦急還是生氣,或者兩者都有,哦,還有難過,失望,傷心……

  譚鈴音沒料到他會突然闖進來,她張了張嘴,「我……」她的聲音竟也有些發抖。

  唐天遠死死的盯著她,「你不要我了?」

  譚鈴音低下頭不敢看他,她嘴唇哆嗦半天,終於說道,「對不起。」

  「為什麼走?」唐天遠陰著臉,「是你爹逼你了?」

  譚鈴音搖了搖頭。

  「那就是朱大聰?」

  她沒有吱聲。

  「我去教訓他。」唐天遠說著,轉身要出去。

  譚鈴音忙追上去從背後抱住他,「別去!」

  唐天遠現在滿心怒氣,額上青筋直跳,他必須找個人揍一頓才能發洩。他輕輕地掰開譚鈴音的手。

  「別去,清辰在他手上!」

  唐天遠一驚,轉過身來扶著譚鈴音的肩膀,「你說什麼,朱大聰綁架了譚清辰?」

  譚鈴音點了點頭,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對不起,我一直沒跟你說,朱大聰他其實是濟南知府的兒子。」說著,把她和朱大聰之間的恩怨原原本本地跟唐天遠講了一遍。她捨不得離開眼前這個人,可以她對自己的命運又無能為力,越想越覺無力,終於放聲大哭。

  唐天遠都快心疼死了。那個什麼朱大聰明顯是裝無辜想要博得譚鈴音的同情和愧疚。

  一開始知道譚鈴音可能要離開,唐天遠確實很憤怒,氣她不夠在乎他,不夠相信他,可是現在,看到她哭得心碎,他的心也要跟著碎了。

  竟然有人,竟然有人,欺騙她,傷害她,威脅她,讓她傷心難過。眼前這個人,他就算生氣都舍不得罵一句重話,現在卻被人欺負成這樣。

  能忍就不是男人了!

  唐天遠只覺渾身的血氣蹭蹭蹭地往頭上頂,他拉著譚鈴音跑出去,衝著宅門外吼道,「來人!把朱大聰給老子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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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唐天遠母親這個,確實是設定上的bug,我寫陛下的時候順手寫了,為的是表現咱唐縣長的天縱奇才,然後就忘了……回頭我改掉陛下的情節。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7 09:04 PM

第62章

  鄭少封聽說唐天遠要綁人,非要主動幫忙,三下五除二把朱大聰給綁來了,扔在退思堂。

  唐天遠把譚能文夫婦請到退思堂,然後大門一關,黃瓜守在外面,閒人免進。

  朱大聰很是惱火。一看這架勢也知道對方為什麼綁他,不過,竟然敢綁他?膽子也著實夠大。他從地上爬起來,沉聲道,「你有種。」

  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多有種,唐天遠突然一抬腳,正中朱大聰的胸口。後者還彎著腰尚未完全站起,此刻再受襲擊,「嘭」地一下又摔回到地上。

  譚能文夫婦看得目瞪口呆,忘記反應。譚鈴音剛哭過,此刻紅著眼睛要上前阻止。朱大聰是知府的兒子,唐飛龍這樣打他,怕要遭人報復。

  鄭少封一按譚鈴音的肩膀,笑道,「譚妹子,莫急。」

  譚鈴音指指朱大聰,「他可是……」

  鄭少封搖頭打斷她,「莫急,沒事。」

  譚鈴音雖然還覺擔心,但既然唐天遠說沒事,那想必就沒事了。她擰著眉看向唐飛龍。

  朱大聰還要起來,但他上身剛抬起一點,唐天遠已經上前一腳踩在他胸口上,狠狠壓下去,使他動彈不得。

  朱大聰何時這樣屈辱和狼狽過,他凶狠地盯著唐天遠,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唐天遠垂著眼睛看他,聲音涼沁沁的,「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爹是誰。」

  「知道你還敢如此放肆?」

  唐天遠突然蹲下來,踩著朱大聰的腳並不挪動。因力道的變化,朱大聰被壓得甚是胸悶,幾乎要吐血。唐天遠拍了拍朱大聰的臉,說道,「李從能,淳道十四年進士,二甲第八十九名。現任濟南知府,正四品。」

  朱大聰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目光。知道他爹是濟南知府,這不奇怪,但是把他爹考中進士的年份和名次都說中,這個人對他家很瞭解嗎?

  不過這不是什麼秘密,只要下力氣打聽,也能打聽得到。想到這裡,朱大聰再次冷眼看他,「還不趕緊放開我?你不過一個小小七品縣令,膽敢隨意綁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唐天遠毫不留情地一個耳光扇過去,把朱大聰扇得腦子一懵,兩眼冒金星。

  「我抓你是因為你劫持了無辜百姓,」唐天遠說道,「雖然我很討厭把長輩搬出來說事,但是你執意拼爹,我不介意告訴你我爹是誰。」

  他說得雲淡風輕,朱大聰心中突然籠罩了一絲不安的情緒。

  「我爹是淳道十年進士,他也做過知府,不過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唐天遠說著,看到朱大聰臉色一變。他心中暗罵了一句這小子沒種,繼續說道,「他老人家現在是中極殿大學時,吏部尚書,內閣首輔。正一品。」

  朱大聰本來還有些驚恐,聽到這裡,他頓感身心放鬆,這人吹牛太過了。他冷笑,像是聽到鬼故事一般,鄙夷地看著唐天遠,「你爹是唐若齡?」

  又一個耳光扇過來。朱大聰腦子一懵,眼前的星星變多了。

  「敢隨便稱道我爹的名諱?」唐天遠扇完這個耳光,還想扇。

  譚鈴音看得快醉了。唐飛龍在假扮唐天遠!雖然這樣很過癮,可實在太不安全了!萬一被人告一狀……啊不不不,真正的唐天遠就在眼前,假扮行為應該是經過正主同意的,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沒事」?

  她有些凌亂。

  朱大聰緩了一下,找回神智。他依然不信,故意嗤笑,「唐若……」看到唐飛龍又抬手要扇人,他立刻改口,好漢不吃眼前虧。朱大聰說道,「唐天遠是御筆欽點的探花,供職在翰林院,又怎麼會跑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縣令?你連這些都不知道,還想冒充唐天遠?」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唐天遠說著,突然向上一攤手。

  鄭少封十分默契,把手中一個物事扔過去。

  那物事很重,挾著風聲,唐天遠頭也不回地接住。

  朱大聰定睛一看,那是一方印。啊不,不算一方印,因為印不是正方的,而是長方形的,印泥也不是紅的,而是紫的……

  他以為自己因為剛才被扇的兩巴掌,出現幻覺了。

  唐天遠換了個襯手的姿勢抓著印把子,在朱大聰眼前晃了晃,「看好了,這是老子的欽差印。」說著,攥著印把子在朱大聰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尖而硬的一角磕破朱大聰額上的皮膚,傷口很快滲出血來。

  朱大聰不發一言。

  唐天遠挪了個位置,又用印體敲朱大聰的頭,這回力道加重了些,「老子是奉旨前來此地查辦要案,既然當了此地的父母官,就得管此地的太平。」

  朱大聰的頭上又多了兩個傷口,血流得更凶了,看起來甚是可怖。

  「你身為命官之子,恃強凌弱,逼娶良家女子,劫持普通百姓,罪不容恕。」他說一句,敲朱大聰一下,一番話下來,朱大聰的頭上又多了好幾個口子。血液爭先恐後地流出來,把朱大聰的臉染成了一個血葫蘆。

  譚鈴音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唐飛龍嗎?那個文質彬彬、溫和有禮的唐飛龍?眼前這一個,那神色,那氣質,根本就是一個天天抄傢伙干仗的地痞流氓!這這這……

  看著朱大聰一腦袋的血,譚鈴音總感覺他一動不動了。她快嚇死了,小心勸道,「別、別把他打死了呀,萬一償命怎麼辦……」

  唐天遠聽出她的擔憂,他心中一暖,扭臉朝譚鈴音笑了一下。本來陰鬱冷冽的俊臉一下子暖起來,像是暖春將融的雪。

  譚鈴音:「……」她才知道原來他可以在謙謙公子、地痞流氓、多情種子這些角色之間自由切換毫無壓力。

  鄭少封重重一拍桌子,怒吼,「都這個時候了就不要眉來眼去了!」

  唐天遠便把注意力放回到朱大聰身上。他鬆開腳,一把薅住朱大聰的衣襟,把他提得後背離地,「說,譚清辰到底在哪裡。」

  朱大聰睜開眼睛,冷冷地看著他,「有本事打死我。」

  「不說?好,有種!」唐天遠擼袖子,「我幹嘛要打死你,我要把你閹了獻給皇上!」他說著,朝鄭少封一招手,「過來幫忙!」

  鄭少封歡快地應了一聲,跑過來要解朱大聰的腰帶,一邊解一邊提出自己的建議,「我覺得不用找刀了,直接揪掉就行。」

  朱大聰有些崩潰,這他媽是一群神經病!一群神經病!

  不行,不能和神經病硬碰硬。他本覺得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不敢把他怎麼樣,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要是真的揪掉他的小*……

  朱大聰無助地掙扎,「我我我我說!我說!」不就是一個人質嗎,他本來也沒想把譚清辰怎麼樣。

  「說吧,到底在哪裡。」

  「長福客棧地字三號房。」

  譚鈴音身體一鬆,「我去找清辰!」說著拉開門往外跑。

  唐天遠丟開朱大聰,對鄭少封說,「這裡先交給你了。」說完跑出去追譚鈴音。

  鄭少封叫來幾個衙役,讓他們給朱大聰鬆綁,然後把人扔進牢房先關起來。至於怎麼處理這個人,那就要看唐天遠的心情了。

  眼看著朱大聰被拖走,鄭少封又補了一句,「今天的事膽敢洩露半句,你就等著進宮伺候皇上吧!」

  朱大聰嚇得臉色發白。

  處理完朱大聰,鄭少封才發現屋裡還有兩個人。

  不怪他發現得晚,主要原因是那兩個人已經跪下了,他低下頭才能看到。

  這是譚師爺的父母,鄭少封對他們客客氣氣的,雙手扶起來,「你們……跪什麼呀……」

  「唐大人,我們有眼不識泰山……」譚能文自言自語道。

  鄭少封哭笑不得,「您站起來看看,我可不是唐天遠那壞小子。我是鄭少封。」

  譚能文夫婦跪了半天,兩腿又麻又軟,鄭少封費好半天勁才把他們扶起來。

  「鄭少封?」譚能文自言自語道,總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對,鄭少封,」鄭少封怕他不理解,想了想,解釋道,「那個,我爹也是首輔,不過是前任首輔。」

  撲通!兩口子又跪下了。

  鄭少封:「……」

  譚鈴音在長福客棧找到了清辰,他被人綁了手腳之後又綁在床上。譚鈴音給他鬆了綁,心疼地摟著他,「好了清辰,沒事了。」她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譚清辰本來也沒多害怕,但他就是不想放開她。她站在床邊,他坐在床上,摟著她的腰,臉埋在她的小腹上。

  唐天遠追過來,看到這個畫面。他心裡酸酸的,挺不是個滋味。他走過來打斷他們,「走吧,先回去。」

  譚鈴音扶起清辰,「清辰,是縣令大人救了你,快道謝。」

  譚清辰朝唐天遠比劃了一個表達感謝的手勢。

  唐天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我還有事情同你們商量。」

  譚清辰跟著二人回了縣衙,先去見了養父母。

  現在又剩下譚鈴音跟唐天遠兩個人了。譚鈴音想到方才縣令大人為她做的犧牲,又是感動又是擔憂,「大人,你假扮唐天遠的事……」

  「我沒有假扮唐天遠。」

  「……」譚鈴音很佩服他睜眼說瞎話的勇氣。

  唐天遠正色,「我就是唐天遠。」

  譚鈴音深情地摸了摸他的臉。他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神,腦子一熱,低頭想親她,不料她偏頭躲開,軟香小手順著他的臉爬向他的額頭,在額頭上使勁摸了摸。

  果然有些燙。

  「怎麼辦呀,中邪了!」譚鈴音的聲音發抖,因焦急而帶了些哭腔。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7 09:0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8-10 03:17 PM 編輯

第63章

  譚鈴音說他中邪了。

  唐天遠一口老血卡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他很想把這胡說八道的小丫頭蹂躪一番,可是看她急得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又不忍心。

  無奈之下,唐天遠只好帶著譚鈴音去找鄭少封。

  譚鈴音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她總覺得他渾身籠罩著一層郁氣,像是一團看不見的霧,想必是因為中邪之後精神反常所致。

  找到鄭少封,唐天遠說道,「鄭兄,麻煩你告訴音音我到底是誰。」

  鄭少封因為「音音」這兩個字扯了一下嘴角。他看到唐天遠身後的譚鈴音正一臉擔憂,也不知道這倆人又搞什麼鬼。

  「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誰?」鄭少封反問。

  「你直接告訴她,我是不是唐天遠。」

  鄭少封又看了一眼譚鈴音,她正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腦袋,眼睛瞟著唐天遠,意思是他腦子有病了。

  鄭少封明白是怎麼回事,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

  唐天遠的耐心幾乎被消磨殆盡。他抱著手臂,陰測測地看著鄭少封,「你不是不知道我是手段。」

  鄭少封小心肝兒一顫,「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他說著,走過去,把唐天遠的肩膀一攬,兩人面對著譚鈴音。

  「譚妹子,不好意思,哥之前在這小子的懇求下欺騙了你,我真名其實是鄭少封,這位,」鄭少封指指身旁的人,「才是大名鼎鼎的唐天遠。」

  唐天遠的神色緩和了一些。

  譚鈴音的表情像見了鬼一樣。

  「音音?」唐天遠試探著叫了她一聲,他向她走過去,「對不起,我之前確實……」

  「別過來!」譚鈴音突然後退一步,戒備地看著他。

  唐天遠心中一痛,「音音,你聽我說。」

  「別過來,」譚鈴音搖著頭後退,她現在腦子裡很亂,無數畫面劈裡啪啦地閃過,千頭萬緒張牙舞爪,她痛苦地捂著腦袋,「我需要冷靜一下。」

  說完,抱頭跑了。

  唐天遠皺眉看著她的背影,並未追上去。他需要給她一點時間接受這個事實。

  鄭少封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幸災樂禍,「嘿!玩兒砸了吧?」

  唐天遠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我要是玩兒砸了,一定找個人砸一砸。」

  鄭少封驚恐地退開幾步,和他保持距離。

  唐天遠想到一事,問道,「那個朱大聰呢,你怎麼處理了?」

  「關起來了。你自己發落。」

  唐天遠點頭,「劫持人質這種罪名可大可小,單看人質及其家屬是想調解還是想追究了。」

  鄭少封有些奇怪,「你在和我討論刑律?」

  唐天遠幽幽嘆了口氣,「也不知那朱大聰能不能逃過命劫。」

  這次輪到鄭少封見鬼了,他忍不住走上前摸了一下唐天遠的頭,掌心尚未觸碰到唐天遠額上皮膚,已經被他揮手拍開。

  鄭少封收回手,說道,「我現在懷疑譚妹子的擔憂是對的,你可能腦子裡真的長蟲了。那譚清辰在朱大聰手裡也沒受傷,你不會真的要把人趕盡殺絕吧?再怎麼說也是濟南知府的兒子,好歹留他一條狗命,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你說對不對?」

  唐天遠擺擺手,「這事可由不得我,我說過,得看人質和家屬的意思。你想不想知道譚清辰到底是誰?」

  「你腦子長蟲了。」

  「……」唐天遠也不生氣,又問道,「你記不記得田七?」

  「廢話嘛……想當初咱幾個可是京城四公子,那個風光啊,」鄭少封說著,又有些感慨,「後來田七那小子變了姑娘,成了皇后。你也好了,有了譚妹子。小王爺雲遊天下,不知見過多少美人了,就只有我,到現在連個紅顏知己都沒混上。」

  唐天遠解釋道,「我是說,你記不記得田七丟過一個弟弟?」

  「自然記得,那是她挺小時候的事兒了,說來很慘,我還陪她去遼東找過她弟呢。事隔那麼多年,哪可能找得到——」鄭少封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唐天遠,「你是說……?」

  唐天遠點點頭,「譚清辰很可能是皇后娘娘失散多年的弟弟。」

  這話像個威力無比的炮仗,把鄭少封的炸得精神恍惚。他捂著額頭,「冷靜,冷靜!」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在原地飛快踱著步子。終於,他停下來,看著唐天遠,用一個結論解釋了所有的怪異,「你腦子長蟲了!」

  唐天遠搖頭,「此事太過巧合,確實讓人難以相信。而且我現在也並無十足把握,一切要等仔細問過譚叔才知道。」

  鄭少封現在不想理唐天遠。他覺得這個人有必要先看看大夫,吃幾服藥。

  他帶著一種震驚之後的飄飄然的情緒,去找糖糖玩兒了。

  ***

  譚鈴音也很飄飄然——她是驚嚇導致的飄飄然。

  唐飛龍竟然是唐天遠,這是唐天遠親口說的。啊不,是那個之前她以為是唐天遠的人,親口說唐飛龍是唐天遠……

  媽呀,好亂!

  譚鈴音差一點以為這是那兩個人聯手表演的惡作劇,可是她突然想到許多被她忽略過的細節。

  他有唐天遠的真跡,且他的筆跡神似唐天遠;

  他自稱不認識唐天遠,可是後來「唐天遠」來了之後,和他交情不是一般的好;

  他十分反感她以唐天遠為原型寫話本小說;

  他的吃穿用度很好,至少遠高於她這個層次的人,可見是養尊處優慣了;

  他的丫鬟,尤其是香瓜,談吐中經常帶著一種優越感,連禮部侍郎家的千金在她眼中都只是一般般的存在……

  他的眼光、他的格局、他的胸襟,好像也遠不止侷限於一個普通進士、七品縣令的水準;

  他有資格娶禮部侍郎家的嫡女;

  他……

  哦,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是來查辦黃金之案的。那麼多黃金,皇上不可能隨便交給一個人來辦,必須是大有來頭的、信得過的、有能力的。

  總之,他真的是唐天遠。

  譚鈴音覺得自己夠蠢的,非要等對方坦言,她才能發覺。

  可是誰能想到唐天遠竟然是這樣的呀!她無語問蒼天。

  再一想,其實像鄭少封那樣的唐天遠更不對勁好嘛!她再次無語問蒼天。

  根本就是這個世界不正常!不是她的錯!

  於是譚鈴音有些釋然。

  釋然之後是憤懣。真是的,他竟然一直把她蒙在鼓裡,她總覺得自己像猴子一樣被人耍。他們都知道真相,唯有她,圍著鄭少封團團轉,把他當偶像膜拜,好幾次,她取笑唐飛龍的時候都是以鄭少封那個版本的唐天遠為正面榜樣。

  他當時一定笑死她了!

  譚鈴音越想越覺慚愧,她沒臉見人了。

  她的羞慚讓她更加埋怨唐天遠。雖然道理上她也知道他不能輕易表明身份,可是她現在處在這樣無地自容的境地,那就是他不好!

  譚鈴音突然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傻子也能看出來,她之前寫的書都是以唐天遠為原型的,裡面頗有一些讓人臉紅的曖昧情節。她當時覺得反正唐天遠的名字就是「遠在天邊」的意思,所以她可著勁兒的意淫,一點節操也不保留。

  唐天遠是正主,他之前點名要找妙妙生,還幾次三番地要求她不要再寫書,可見他是看過那些書的。

  就算沒看過,《唐飛龍西行記》他可是倒背如流的。

  譚鈴音被陰了《唐飛龍西行記》之後,一度以「我寫的是唐天遠又不是唐飛龍」來自我催眠,好與唐飛龍劃清界限。

  其實唐飛龍和唐天遠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總之……啊啊啊啊啊!!!

  唐天遠找到譚鈴音時,看到她正捂著腦袋在原地亂轉,一邊自言自語著,「我要去死我要去死我要去死!」

  唐天遠生怕嚇到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離著兩三步遠,譚鈴音發現了他。她現在是一點也不想看到他,轉身就跑。

  唐天遠忙追上來,「音音,等一下!」

  譚鈴音哪裡管他,兜了兩圈,跑出院子。

  唐天遠追過去,到門口的時候,眼珠一轉,在門檻上絆了一跤。絆一跤還不過癮,摔倒之後,他自己抬腦袋往青石磚面上輕輕磕了一下。

  「哎呦!」唐天遠慘叫。

  譚鈴音聽到叫聲,回頭一看,也顧不上生氣了。她急急忙忙跑回去扶他。

  唐天遠裝模作樣地呻-吟一聲,他坐在地上,腦袋抵在譚鈴音的懷裡,不願起來。她的胸懷又鼓又軟,他又想流鼻血了。

  譚鈴音看到他的額頭輕了一小塊,她有些心疼,輕聲問道,「疼嗎?」

  唐天遠心裡那個甜啊,表面上卻有氣無力地答,「不疼,就是有點暈。」

  譚鈴音怕真磕壞他的腦袋,「我先扶你回房,然後去叫大夫。」

  唐天遠卻賴在地上不肯配合。他抓著譚鈴音的手,柔聲說道,「音音,別生氣了好嗎?」

  譚鈴音抽回手,臉有些紅,「誰生氣了。」

  「都是我的錯,我該早些告訴你的,」唐天遠在譚鈴音這裡認錯態度一向好,「你打我罵我都行,可是別躲著我。」

  譚鈴音小聲道,「我沒生氣,我就是覺得自己挺傻的。」

  唐天遠仰頭在她下巴上親了一下,笑道,「傻人有傻福。」

  譚鈴音翻了個白眼,「你才傻。」

  「嗯,我傻。」

  他這樣乖,她倒不知該怎樣發脾氣了,「那你以後不要再提以前的那些事。」

  唐天遠笑眯眯地看著她,「哪些事?」

  「……總之不許提,提一次打一次。」

  唐天遠直勾勾地看著她,「那你親我一下。」

  譚鈴音左右看看四下無人,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唐天遠的心情就跟蝴蝶似的,撇開笨重的繭,忽閃著翅膀飛起來。

  譚鈴音把唐天遠扶回去,很快找來大夫。大夫查看完傷口,連藥方都沒開,直接讓涂點香油,明天就能好。

  唐天遠把譚鈴音哄好了,才有心思去找譚能文查問事情。譚能文知道唐天遠的身份之後,看到他就膝蓋發軟想跪。唐天遠哪敢讓未來的岳丈跪,沒等他屈膝就扶起來。

  唐天遠詳細詢問了譚清辰當初被救的時間、地點、過程。

  因為是欽差大人親自垂問,譚能文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晚,唐天遠仔細斟酌,給皇上寫了封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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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有神秘嘉賓登場,大家猜猜他們是誰~

  我再聲明一下大家別嫌我囉嗦:看盜版的讀者請不要來我原文下留言謝謝配合!(作者的老巢在123言情,不想支持正版就請偷摸地待在你們的窩裡不要串門)

  再次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小盆友們,我只為愛我和支持我的人努力,我為你們而加油!

  小劇場來一發:

  唐天遠:遙想當年,某人在書中這樣那樣……

  譚鈴音:你說過不再提的!

  唐天遠:我哪裡說過?

  譚鈴音:就是那次,你跌倒之後,我說讓你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你說讓我親你一下。我親了,你不能言而無信!

  唐天遠:(笑)哦,那次呀。你確實親了我,可我也沒答應呀。

  譚鈴音:做人不能這麼無恥啊,你的節操呢?

  唐天遠:我沒有節操,我有貞操。喏,給你,拿去玩兒。

  譚鈴音:……壞人!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8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8 AM 編輯

第64章

  冬天的上午,有日頭,無風。陽光從東方撒過來,掠過衙門口石獅子的臉,把石獅子分成一明一暗的兩半。

  縣衙大門外的門子背靠著牆,長長地打了個哈欠。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譚師爺的狗溜出來,扒著石獅子的墩子,奮力地往上爬。

  可惜的是它腿太短,根本爬不上去。

  門子看著糖糖爬了好久,他終於被它感動了,上前幫了它一把。他把糖糖直接抱到石獅子的背上。

  糖糖踏著獅背,兩隻前爪扒著石獅子的大腦袋,它揚起脖子痛快地吼了一嗓子。居高臨下,威風凜凜。

  門子又站了回去。

  遠處,一雙男女朝這邊走過來,遠遠地看著,便覺風姿不俗。那女子手中還牽著個小男孩,男子拉了一下女子的手,女子大概是不好意思,掙開了他。

  一家三口漸漸走近,快要走到縣衙大門口時,突然頓住。

  男子伸出手臂攔了一下身旁的女子和小孩兒,以保護的姿態半擋在他們身前,一臉的戒備。

  周圍的屋頂上,不同的地方,幾個人同時探出頭,蓄勢待發。那男子抬起手指比了個手勢,屋頂上的人又縮了下去。

  這些,門子都沒有發現。因為他的注意力都在糖糖身上。這隻狗是譚師爺的心肝寶貝,萬一跌下來,縣太爺會罵死他的。

  女子有些奇怪,問道,「怎麼了?」

  男子看向近前的一個石獅子,視線移到它的頭頂上。

  威猛的獅頭之上,是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它兩隻前爪正墊在下巴底下,瞪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打量他們。

  女子也發現了糖糖,驚叫道,「咦,好漂亮的貓!」

  男子囧了囧。這根本不是貓,這是獅子!他想解釋,又怕嚇到她。他盯著那獅子,心想,竟然用真獅子看門,看來這小縣衙還真是深不可測。唐天遠,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女子的一聲驚叫,吸引了門子的注意。門子本打算解釋一下糖糖的物種屬性,不過乍一看到那兩個人,他有些呆愣。這一雙男女長得太好看,又有氣派,神仙眷侶一般。身邊那小孩也是,眉眼比畫出來的都好看,又一派貴氣,與尋常人家不同。

  這時,譚鈴音從縣衙裡走出來,「老孫,看到糖糖了嗎?」

  門子回神,指指石獅子,「就在那上面。」

  譚鈴音走過來,看到糖糖,她叉腰佯怒道,「你這小混蛋,一眼不見就偷跑出來,嚇到別人怎麼辦?」

  糖糖的耳朵耷了耷,它知道錯了,它現在想下去。可惜……下不去啊……

  譚鈴音張開手臂,「來,跳下來。」

  糖糖不敢。它想一步一步地爬下去,可惜獅背太抖了,它剛邁出一步,就滑了一下,嚇得它趕緊倒退。

  後果就是它一不小心失了足,從獅背的另一面掉下去了……

  方才還在戒備狀態的男子也看出了這獅子沒什麼大出息,他反應極快,疾走幾步一把接住糖糖,轉而遞給譚鈴音。

  「謝謝!」譚鈴音把糖糖抱過來。

  那個女子忍不住說道,「你這個貓……還真大呀……」

  「啊,這不是貓,這是狗。」譚鈴音睜眼說瞎話。

  男子聽到此話,眉頭跳了一下。

  譚鈴音沒注意到。她走到近前,才發現這對男女竟如此俊采風流,再低頭看看那小孩兒,哎喲太可愛了!

  小孩兒與她弟弟小寶年紀差不多,長得比小寶好看多了。小臉蛋像是嫩雞蛋,才這麼小年紀,鼻樑已經長得高高的,把五官的精氣神兒挑起來。他的眼睛特別清亮,因為睫毛長而密,導致眼睛的輪廓有些明顯,像是用炭筆描了一下,秀氣而又不女氣。眼角又微微上挑,他撩眼一看人,不怒自威!

  譚鈴音對這小孩兒的興趣遠大於兩個成年人。

  小孩兒看了一眼譚鈴音懷中的糖糖,接著沖譚鈴音抿嘴笑了一下。

  譚鈴音的心都快化了,傻兮兮地看著他,花痴一樣。

  小孩兒指指糖糖,眨眼睛,「我能摸一下嗎?」

  「摸,隨便摸!」譚鈴音說著,彎下腰把糖糖遞到他面前。

  他摸了一下糖糖的頭,心滿意足地衝譚鈴音笑了笑,大概是因為害羞,他笑的時候喜歡抿嘴,笑不露齒。

  糖糖也不知道怎麼的,這會兒特別老實溫順,真跟個貓似的。

  那男子朝譚鈴音拱了拱手,說道,「這位姑娘,在下姓紀,這位是我夫人,這個是犬子,你喚他如意即可。我們是……」

  「是來告狀的。」譚鈴音打了個響指,搶答。陌生人來到衙門口,十有八九都是告狀的。

  他一愣,張了張嘴,「啊?」

  「我叫譚鈴音,是這裡的師爺。你放心,我們大人一向公正嚴明,人送外號唐青天,你們有什麼冤屈,找他就找對了。」說著,抱起糖糖引他們走進縣衙。

  那女子聽到譚鈴音的名字時,看她的目光有了些親熱。

  原來這男子姓紀名衡,乃是當今皇帝,女子便是他的繼皇后季氏。兩人看了唐天遠的奏章,便馬不停蹄地從京城出發趕往銅陵,招呼也沒提前打一聲。是以莫說譚鈴音,就是唐天遠,也不知他們將要親自前來。

  譚鈴音邊走邊說道,「你們能先跟我大致說一下要告的是什麼狀嗎?說實話我們大人也很忙,並非事無鉅細,有些案子如果可以調解的話……哎不過我看你們身份矜貴,想必確實出了大事,否則……」

  這時,鄭少封迎面走來,譚鈴音朝他打了個招呼,「鄭大哥。」

  鄭少封笑著應了一聲,待看到她身後跟的人,他突然見鬼一般,瞪大眼睛,「皇、皇、皇……」

  紀衡衝他搖了搖頭。

  「黃黃!」

  「……」紀衡很想捏死鄭少封。

  譚鈴音訝異地回頭看了紀公子一眼。怪道他剛才不提自己的名字,原來是因為名字如此的別具一格。要她她也不忍心說呀……

  「原來你們認識呀?」譚鈴音有些好奇。

  紀衡很想假裝不認識鄭少封,他對譚鈴音說道,「麻煩你帶我們去見唐飛龍唐大人。」

  譚鈴音心想,既然他是鄭少封的朋友,說不準也是唐天遠的朋友,於是爽快地把人帶去退思堂了。

  唐天遠看到來人,也嚇了一跳。不過他比鄭少封鎮定,沒有張口叫「黃黃」。

  譚鈴音知道他們想必有要事要談,她就先帶著糖糖出去了,紀衡及時把如意塞給她,一同帶出去。

  如意被譚鈴音牽著走出退思堂,他又低頭看糖糖,眼神充滿渴望。

  譚鈴音知他喜歡糖糖,但口中不好意思說,她抱起糖糖湊到如意面前,「來,糖糖,親一下如意。」

  糖糖湊鼻子嗅了嗅如意的小臉蛋,最後伸出粉粉的小舌頭舔了他一下。

  如意哈哈大笑。露出一嘴漏風的牙。

  譚鈴音才發現,這小孩兒正在掉乳牙,怪道他方才初見時笑得那樣靦腆,像個大家閨秀一般,她還以為他怕生。

  如意才不怕生,但他不喜歡自己那一口亂糟糟的牙被人看到,他捂了一下嘴,收住笑。

  譚鈴音安慰他道,「這有什麼,你看,糖糖也正換牙呢!」說著,掰開糖糖的嘴巴給他看。

  糖糖的牙已經換得七七八八了。如意看完,很高興。

  譚鈴音趁機指了指自己的臉。

  如意也不含糊,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口。

  「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兒呀!」譚鈴音捂著胸口,沒羞沒臊地說,「我以後一定要生個你這樣的小孩兒!」

  如意答道,「你也可以生個像我妹妹一樣的。」

  譚鈴音一樂。她發現這小孩兒一點也不認生,而且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貴氣天成的從容氣度,想來身份不凡。她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你還有妹妹呀?」

  「對,我妹妹很好,就是不會說話。」

  啊,原來是這樣。譚鈴音自己有個不會說話的弟弟,所以感同身受,她的聲音低了一些,「真可憐,她幾歲了?」

  「一週多了。」

  「……」

  ***

  退思堂內,君臣廝見完畢,紀衡說道,「我現在微服出來,你不用在意思那些虛禮。」

  唐天遠答了聲「是」。

  季昭神色焦急,問道,「唐兄弟,他……他在哪裡?」

  紀衡拍了拍她的肩,「阿昭,莫急。」

  唐天遠答道,「我已經派人去請他了,很快就到。」他之前已經跟譚清辰說過一些他的身世,不過譚清辰自己不怎麼相信。主要是事情太巧了,巧得讓人心裡毛毛的。

  譚清辰以為那個唐大人又想鼓動他上京尋親,他已經準備好了拒絕的理由。

  但是,他一走進退思堂,注意力就被那個女子吸引去了。看到她,他心中竟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譚清辰便怔怔地看著她。

  季昭第一眼看到譚清辰,便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唐天遠建議道,「夫人,是否需要先驗證一番?」雖然譚清辰的經歷與那個失蹤的孩子九成九相似,但總要過最後一道程序吧?比如你身上哪裡哪裡有什麼痣,哪裡哪裡又有一道疤之類……

  紀衡也有些恍惚。他聽到唐天遠如此說,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不用了。」

  「為何?」

  「他跟季先生,長得太像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0 12:37 AM

第65章

  譚清辰本來不怎麼相信縣太爺所謂親人一說,但是現在他信了,否則他沒辦法解釋自己看到這女子時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兩人像是早就認識一般。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他也禁不住一同淒惶。

  唐天遠在一旁看得唏噓不已。紀衡溫聲寬慰了季昭幾句,無濟於事,後者一邊哭一邊喚著「阿晨」,她親弟弟,名字正是季晨。

  唐天遠建議道,「公子,不如我們先出去,留她姐弟二人敘舊。」

  紀衡點點頭,心中還是不太放心,走到門口時,他回頭對譚清辰說道,「她真的是你親姐姐。」

  譚清辰點了點頭。

  兩人出去之後,譚清辰想勸季昭別哭了,但又擔心她看不懂手語,他於是走到案前,提筆寫道:我不能說,但能聽。

  季昭看到這句話,心中已然難受至極,放聲痛哭。

  譚清辰也紅了眼圈,他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又寫道:我們今日重逢,實乃三生之幸。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過去的事?我想聽。

  季昭點點頭,擦了一把眼淚,抽抽搭搭地給他講起來。大概是因為分心的緣故,她講著講著就止了淚水。

  原來這姐弟二人乃是忠良之後,幼時遭逢變故,被人追殺,在遼東田家莊附近,父母皆慘死,姐弟二人失散。季昭後來報了家仇,嫁做人婦,生活順遂,但對於親弟弟的下落一直耿耿於懷。因為弟弟失散時受了重傷,她其實並不敢奢望他還活在世上,只不過一直未見其屍骨,她心中總是抱有那麼一絲微弱的希望。這次能夠再見弟弟,真如隔世一般。

  雖然事關自身,但譚清辰總感覺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對於過之事,他確實絲毫不記得,只模模糊糊對那個被追殺的夜晚有一點印象,但都只停留在感覺上,比如冷,疼,恐懼,並無甚畫面或者片段。他擰著眉仔細想了一會兒,終於搖了搖頭。

  季昭說道,「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強,前塵盡忘也未必是壞事。你能夠活著,已經是上天的眷顧了。我現在只求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譚清辰點頭,衝她笑了笑。

  季昭怔了怔,感嘆,「清辰,你長得跟咱爹爹太像了,」她親暱地拉著他的手臂,「你知道嗎,爹爹當年可是有名的美男子。正月十五我們和爹爹一起出門看煙花,街上好些人都看他。有人帶著自家的女娃娃出門,看到爹爹和你,就說要把自家的女兒許給你,哈哈……」

  譚清辰微笑著聽她講起小時候的事。他聽得很認真,聽著聽著,鼻子漸漸發酸。以前,他的過去一片空白。他像是柳絮,像是浮萍,沒有根,無處落腳,隨處落腳。遇到對他好的人,他就緊緊地抓著不放,這像是一種本能。就像是柳絮落地,不願再被風吹起;像是浮萍生根,不願再隨波入海。

  現在他陡然發現,啊,原來他的過去是這樣的。他懷著無比感動的心情去看待這些,儘管陌生,卻讓他心內踏實無比,像是終於撿回了丟掉的那一塊,拼湊了一個完整的自己。

  他纏著季昭給他講了許多事情,直到唐天遠來敲門讓他們先去吃飯。

  吃過午飯,唐天遠把事情跟譚鈴音說了,譚鈴音聽罷也著實震驚,世上還真有如此的奇遇,她還以為只會出現在話本子裡呢。

  不管怎麼說,譚鈴音很為清辰高興。沒有親人的孤兒在這世上活得太艱難,光是說親這一項,就容易被好些人家嫌棄。清辰剛來譚家的時候她爹對他好,那是因為她爹沒有親兒子。小寶出生以後,她繼母生怕她爹給清辰留一星半點的家產,對清辰嚴防死守。一個小孩兒但凡有個親人疼著顧著,又怎麼會受這種委屈呢……

  哎哎哎,這些都是陳年舊賬了,不提也罷。反正現在清辰找到親人了,是大大的好事。

  清辰又被他親姐姐和姐夫拉去說話了,譚鈴音一時找他不見,只能自個兒樂呵了。

  唐天遠見她高興,邀功道,「你打算怎麼賞我?」

  譚鈴音雙手捧著他的臉,踮腳在他唇上狠狠親了一下。

  唐天遠微笑,低聲道,「再來一個。」

  譚鈴音狂性大發,接連親了好幾下,親得唐天遠有些飄飄然,身上湧起一股燥熱,跟寒冷的冬天格格不入。

  他按著她的肩膀,剛要回吻,陡然間發現門大敞著,外面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如意站在門口,腳邊跟著糖糖。看到唐天遠看他,如意有點不好意思,「我本來想敲門的,是糖糖先推開了。」

  糖糖仰著驕傲的小頭顱,絲毫沒有犯錯誤的愧疚。

  如意又道,「你們……」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覺得這倆人怪怪的。親親就親親嘛,他還經常親他父皇母后皇祖母呢,為什麼他們看起來好像做了壞事被人逮住的樣子?

  「我們在玩兒,」譚鈴音搶先答道,她走過去,「就像我今天也跟你玩兒過呀,來,親一下。」說著,捧起如意的小臉蛋,左邊親一口右邊親一口。

  如意笑道,「我知道呀,」不過他也有些奇怪,「就是你怎麼親他的嘴不親我的嘴呀?」

  譚鈴音的臉騰地紅起來。

  唐天遠淡淡解釋道,「因為你不長牙。」

  「……」如意失望地低下頭。

  譚鈴音瞪了唐天遠一眼,拉著如意出門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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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別別別別嫌少→_→

  另外,一週多就是一週歲多,中國古代曆法裡沒有星期制。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0 11:2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9 12:29 AM 編輯

第66章

  譚鈴音帶著如意和糖糖出門玩兒,經過南書房時,她忍不住走進去。清辰的事情不該由她來告知,她也不打算那樣做。但在大家知道真相之前,她想先問問他爹打算以後怎樣待清辰,畢竟清辰是他的義子,也是要給她爹盡孝的。可是家裡出那麼個女人,讓清辰給她盡孝,譚鈴音總覺得太過委屈清辰。

  譚鈴音把如意和糖糖留在外面,有丫鬟看著。

  譚夫人正在譚能文跟前上眼藥,嘴上感嘆鈴音跟清辰這倆孩子感情好,實際上是在含蓄地譴責譚鈴音「不認親弟認乾弟」的行徑,也不知道譚能文有沒有準確地理解出她的意思。

  譚鈴音走進去,問候了幾句,便對她爹說道,「爹,你以後還管不管清辰了?」

  譚夫人欲言又止。

  譚能文沉默了一下,說道,「你們都大了,我誰也管不了了。」

  「再大也是你的孩子,你不管誰管?」譚鈴音說著,看到譚夫人目光閃爍,她就故意笑道,「再說了,趕明兒給清辰說上媳婦,可等著你給他下聘禮呢!」

  一番話,果然使譚夫人臉色一變。

  譚能文咳了一聲,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他從前確實把譚清辰當兒子看,可他現在不是有了親兒子了嘛,清辰一下成了影響他家庭內部和諧的重要因素。譚能文為難地看著譚鈴音,說道,「你也知道,清辰又不是我親生的,我養了他幾年,也算仁至義盡了,又管不了他一輩子。」

  譚鈴音點點頭,「我明白。雖然你不管他了,可是清辰是好孩子,這麼些年的養育之恩,他不會忘的。」

  這話純粹發自肺腑,並無深意,但聽在譚夫人耳中,總有一種「清辰以後都賴在咱們家」的危機感。於是她給譚能文使了個眼色。

  譚能文不討厭譚清辰,相反還挺喜歡這個孩子的。但再怎麼說清辰也是個外人,譚能文不想因為清辰而鬧得家宅不寧。於是他說道,「我有你和小寶盡孝就夠了。人和人是講緣分的,緣分到了,該散場就散場吧。」

  譚夫人補充道,「我曉得你心疼清辰,反正你要嫁給首輔的兒子了,到時候幫襯一把你這個『弟弟』,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譚鈴音聽出她在譏諷,便順口說道,「是啊,到時候我先給清辰在京城置辦個大宅子,然後買一千頃良田,再給他買一條街的店舖!再給他娶個又漂亮又知書達理的媳婦!反正我就這麼一個弟弟,我得好好幫襯他。」

  譚能文聽到這裡不樂意了,「這是什麼話,你忘了小寶了嗎?」

  譚鈴音嗤笑,「爛泥扶不上牆,我倒是想幫,可惜我一伸手就濺一身泥,你說怎麼辦?」

  譚能文的臉被他氣得油綠油綠的。

  父女倆又拉開架勢要吵,這時候聽到外面已然吵起來了,還隱隱有小孩兒的哭聲。

  三個大人只好出去看情況。

  小寶正扯開嗓子,哭得那叫一個嘹喨。如意站在一旁,小臉沉沉。

  看到小寶一直哭一直哭,如意怒道,「別哭了!」他年紀小,比小寶還矮半個頭,但這一吼氣勢十足,把小寶震得愣了好一會兒,看到他爹娘出來了,他才又大聲嚎哭。

  譚夫人心疼地把小寶摟在懷裡,小寶一邊哭一邊跟他娘告狀。小孩子起了爭端,大人往往容易在心理上偏袒自家孩子,譚夫人一邊安慰小寶,一邊責備地看了如意一眼,問丫鬟道,「這是誰家的孩子?」

  丫鬟未答,如意先問譚夫人,「這是你家的孩子?」

  這話從一個小孩兒嘴裡問出來,讓人感覺有些不倫不類,譚夫人愣了一下,沒反應。

  小寶還在告狀,說如意打他,還搶了他的小鳥兒。譚鈴音知道,小寶的話是不能信的,因此問一旁的丫鬟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丫鬟便解釋了。原來方才糖糖從樹下逮到一隻小麻雀,還不會飛,想是不小心從鳥窩裡掉下來的。如意很喜歡,捧在手裡玩兒,小寶看到了,想要,如意不給,兩人便吵起來。兩個丫鬟從中調解,總算把兩人勸開了。誰知小寶趁身邊丫鬟不注意,轉過身來撲搶,倆小孩兒就這麼打在一處。丫鬟拉架的時候,也不知哪裡飛來一顆小石頭,打中了小寶的手臂,小寶就鬆開了如意,哇哇痛哭。

  再後來,譚鈴音他們聽到哭聲就出來了。

  譚夫人對這樣的解釋不甚滿意,「小孩兒哪有不打架的,一個巴掌拍不響。」

  譚能文惱怒道,「你住口!」

  偏那丫鬟是個伶牙俐齒的,聽譚夫人如此說,一撇嘴委屈道,「夫人的意思是奴婢們偏幫如意?大家都是客,奴婢們哪一個也不敢怠慢,不可能因為如意長得好看又有禮貌又有教養就偏幫他。」

  譚夫人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譚鈴音走到如意身邊,輕輕扶了一下他的肩膀,溫聲道,「如意,他打疼你了嗎?」

  如意搖搖頭,神色緩和了一些。他背著手上前一步,看看小寶又看看譚能文,冷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令郎不過與我一般年紀,便如此放誕無禮,可見父母之功,實在令人大開眼界,佩服佩服。」說著,還虛虛地拱了一下手。

  一番話把譚能文臊的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樣毫不留情的話,成年人是說不出來的,也就是如意這樣口沒遮攔的小孩子,脾氣上來了有什麼說什麼。偏偏人家說的還在情在理,使人無法反駁。這樣的話從小孩子嘴裡說出來,才更讓人無地自容。

  譚能文看看如意再看看自家兒子,瞬間有一種把小寶塞回他娘肚子裡重新接生一遍的衝動。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其實在大多數父母眼中,自家的孩子永遠是最漂亮最可愛最聰明最懂事的,這是一種由血脈相連導致的感性的自欺欺人。但是現在,譚能文連這樣輕而易舉的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有如意對比著,連瞎子都能看出來這倆小孩兒誰在天上誰在地下,誰是雲誰是泥。

  而且,剛才如意說的話直指問題的核心。小孩兒才多大,懂什麼呀?之所以歪成這樣,純粹是爹媽慣的,父母無能!

  譚能文感覺自己臉上像是被人重重地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難受。並且,他也十分想自己扇自己一耳光。

  如意小孩兒充大人罵夠了,覺得不必久留,轉身就走。

  譚鈴音跟上去,贊如意道,「如意,你方才說的真棒!」她本來還想給他伸張正義呢,結果這一個小孩兒直接跟倆大人過招兒,完勝!

  如意低頭不語。

  譚鈴音有些擔心,「是不是剛才被小寶打了?打了哪裡,我看看。」

  如意突然抬頭看她,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譚鈴音心疼壞了,「怎怎怎怎麼了?」

  啪嗒,啪嗒。如意的眼淚掉下來,像是透明的水晶珠子在滾動。

  譚鈴音蹲下身,手忙腳亂地幫他擦眼淚,「別哭,到底怎麼了,我們一起想辦法。是不是哪裡疼?告訴我好不好?」

  如意攤開手給譚鈴音看,他手裡有個小麻雀,翻著白眼,一動不動,「它是不是死了?」他問道,說完又掉眼淚。

  譚鈴音把麻雀拿過來一看,嗯,這可憐的小傢伙死得很徹底。可是她不忍心告訴如意,便說道,「交給我,我想想辦法,沒準能救回來呢!」

  如意點了點頭,摟著她的脖子,臉貼在她肩上,溫順得像一隻小綿羊。

  譚鈴音的心又要化了,她覺得她可以為如意做任何事情。

  麻雀死成這樣,救是肯定救不回來了。譚鈴音拎著麻雀的屍體找到唐天遠,央求他幫忙捉一隻一模一樣的。

  唐天遠簡直不敢相信,「你多大了,還玩兒這個?」他把屍體翻看了一下,又有些鄙夷,「不是我說你,你要玩兒也玩兒點好的,畫眉鸚哥兒什麼的,這個……這個是麻雀。」

  譚鈴音雙手合十,「我就想要這個,你幫幫我。」她沒好意思告訴他,要這個是為了討好一個小孩兒。

  唐天遠扶額,「好,我現在吩咐人去給你捉鳥。」

  「不不不,」譚鈴音攔住他,「這件事要偷偷的,不能被人知道。你看你輕功也不錯,能不能自己一個人去呀?」

  一個縣令,偷偷摸摸地爬樹掏鳥窩,還是偷人家麻雀母親辛辛苦苦孵出來的小鳥,這畫面唐天遠真不忍心細想。

  譚鈴音見他無動於衷,便摟著他的腰,踮腳親他。

  不能因為被親一下就妥協,唐天遠心想,至少也要多親幾下……

  譚鈴音順著他的嘴唇往下,親了一下他的下巴。

  唐天遠吞了一下口水。依然八風不動。

  譚鈴音玩兒性大,嘴唇再往下,看到他的喉嚨在滾動。她便親了一下他的喉結,接著含住它,輕輕舔了一下。

  唐天遠整個人都酥了。

  「去嘛去嘛。」譚鈴音撒嬌道。

  去去去,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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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如意他們是嘉賓組,不會讓他們搶戲太久的,本文很快會接著走劇情。

  嗯,其實劇情也米有多少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3 09:04 A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14 12:03 AM 編輯

第67章

  唐天遠抓小麻雀的時候,被鄭少封看到,後者深深地驚悚了。以前他玩兒個小畫眉都被唐天遠說玩物喪志,現在,這個一本正經的人,他在掏鳥窩!

  鄭少封差一點甩自己一耳光,想看看他和唐天遠到底誰得了失心瘋。他在樹下轉悠了兩圈,最後嗖地一下高高躍起,在上升的過程中,他看到唐天遠正笑眯眯地抓著一把谷子喂小鳥,鳥窩里還有半個饅頭。

  鄭少封再次受到驚嚇,落下來時下盤不穩,踉蹌著退了幾步。

  唐天遠也發現了鄭少封,他拍拍手,從容地跳下來。

  鄭少封看到他的交領領口有些松動,里面顫巍巍地探出一個小腦袋,是一個小麻雀。

  「你你你……」鄭少封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哦,我拿了它們一只鳥,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回饋了一些吃食。」唐天遠說得雲淡風輕。

  「不是,你捉它做什麼?」

  「常言道,美人一笑值千金,我不過是用鳥討好她一下,求之不得。」唐天遠背著手,笑得一派風流,只可惜他胸前的小鳥不停地晃腦袋,有些煞氣氛。

  鄭少封明白了,「你想用鳥去討好譚妹子?」

  唐天遠點了點頭。

  「啊,你要用鳥討好美人,」鄭少封又重復了一遍此話,最後摸著下巴嘿嘿笑,「下流坯!」

  ***

  唐天遠把小麻雀給譚鈴音,譚鈴音一轉手就給如意了,如意很高興,自不消提。

  快傍晚時,唐天遠要親自過問紀衡夫婦的住宿問題。這兩尊神沒提前打個招呼,所以他來不及搞隆重接待,只好現打掃出客房。他又覺得這樣簡陋的客房實在配不起那兩位的高貴氣質,思前想後,干脆把本縣衙最豪華的院子騰出來。嗯,就是他自己住的地方。

  季昭覺得不用那麼麻煩。反正這個院子的房間不少,大家就住在一起嘛,熱鬧。最重要的是,譚鈴音也住在這里,季昭得知她照顧了清辰多年,對她很有好感,一直想和她親近親近。

  季昭的意思就是紀衡的意思,這個提議沒有任何人敢反對。

  唐天遠堅持把正房讓出來了,他住進了西廂房。

  譚鈴音也在西廂房。

  嗷嗷嗷,他和音音住隔壁了!唐天遠覺得特別特別幸福,一下子就原諒了「譚鈴音央求他抓小麻雀是為了借花獻佛討好如意」之事。

  用過晚飯,大家也都累了。紀衡覺得,他老婆今天經歷了人生中的大喜大悲,又哭了那麼久,到現在眼圈都還是紅著的,這個夜晚,她一定很需要他的安慰。

  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是她卻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今晚想和鈴音妹妹一起睡。我想和她秉燭夜談。」

  紀衡勸道,「你有什麼事可以白天說,晚上鬧人家多不好。」最重要的是,他怎麼辦!

  季昭有些為難,「我都和她說好了。」

  紀衡只好妥協,一臉幽怨地目送她離去。

  其實季昭一點也不覺得累,更沒什麼困意。她找到了自己的親弟弟,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她今天從見到譚清辰之後就一直處于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一切,這些年他過得怎麼樣,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

  譚鈴音很理解季昭的心態。她開門把她迎進去,遞給她一個暖爐。

  季昭接過暖爐,道了謝。她看到床腳臥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是那條叫糖糖的狗。

  譚鈴音解釋道,「糖糖也怕冷,所以它晚上會睡在我房間里,你怕它嗎?」

  季昭搖了搖頭。她在譚鈴音面前有些微不好意思,身為一個皇後,這種情緒很不常見。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太重視,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對待。

  譚鈴音看出季昭的羞澀,她拉著季昭坐在床頭,笑道,「你是清辰的姐姐,我也是清辰的姐姐,所以我們倆該是姐妹。我聽你夫君叫你阿昭,那我就叫你昭姐姐好啦。」

  季昭重重點頭,笑得眼楮彎彎,「嗯!」

  譚鈴音想活躍一下氣氛,她就拍了一下腦門,「咦,我想起一件好玩兒的事情。」

  季昭笑問,「什麼?」

  「你姓季,名字叫季昭,你又是從京城來的。我聽說當今皇後娘娘也叫季昭,你說,她要是知道你名字跟她名字重了,會不會強令你改名字呀?」

  「……」季昭的嘴角有些僵,「這個,這個,嗯,皇後應該不會這樣不講道理。」

  「那可不一定,我聽說皇上可怕皇後了。你想啊,連皇上都怕她……」

  季昭哭笑不得,「皇上怎麼可能怕她!」

  譚鈴音發覺季昭的反應不太正常,而且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事︰這個昭姐姐,她的夫君姓紀,跟皇上一個姓!

  譚鈴音像是突然被雷轟了一下,此刻豁然開朗,她看著季昭,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不會就是皇後吧?」一邊說著,一邊微不可查地往旁邊縮了縮,又縮了縮。

  「你別怕……」季昭的聲音又輕又溫柔,像是安撫受到驚嚇的小動物。

  她這一說,譚鈴音直接竄到床上,縮在牆角里,「啊浮浮你真的是皇後!」

  「噓——」季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有些歉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只是……你懂吧?」

  譚鈴音點頭如搗蒜。

  「要不我們先睡覺吧,躺在床上聊天怎麼樣?」季昭抻了一下被子,「你想怎麼睡?」

  「我想跪著睡。」

  「……」

  譚鈴音最終沒能跪著睡,季昭拉她躺在床上,自己主動躺在外面。譚鈴音哪敢讓皇後娘娘睡外面,萬一掉下去怎麼辦?萬一有人偷襲怎麼辦?萬一糖糖半夜醒來發現這個人的氣息有些陌生遂啃上一口怎麼辦……

  所以譚鈴音就躺在了外面,倆人鑽一個被窩。

  人一躺下來的時候,心跳會放緩,情緒也隨之漸漸平靜。譚鈴音本來就心大,接受這個事實之後也就不那麼震驚了。

  譚鈴音發覺這事兒其實挺好的,清辰的親姐姐是皇後,那他就是國舅啦?看以後有誰敢欺負他!

  她便高興起來。

  倆人都很興奮,誰也睡不著,于是躺在被窩里低語了半宿,聊著聊著發現她們倆還挺投脾氣。譚鈴音發現這個皇後一點架子都沒有,她也挺放得開的,說話還很好玩兒,總之是個很不錯的人,一點也不像母老虎。

  譚鈴音有些感慨。她竟然和皇後娘娘同床共枕了,這可是皇上才有的待遇。她感覺自己已然站到了人生巔峰之上。

  兩人頭天睡得晚,次日就懶床了。大冬天的早上,讓人從暖烘烘的被窩里爬出來,這簡直是酷刑。

  清辰一早來到縣衙,去找譚能文夫婦。他想告訴他們,他找到了自己的親人。

  譚能文稱病沒見他,接待他的是譚夫人,清辰有些奇怪。

  其實譚能文也沒辦法,他確實想擺脫清辰,可他又不忍心當著孩子的面說斷絕來往的話,只好讓自家夫人頂上了。說句良心話,譚能文養清辰並未花費多少錢,但清辰給他家做了不少事,說起來譚家還算賺的。譚能文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因此給清辰留了五百兩銀子的遣散費,讓夫人一並交給清辰。他知道自己老婆小肚雞腸的脾性,為了保證她會把錢給清辰,他頗說了幾句重話。

  譚夫人見到清辰,一派和氣,讓清辰更覺奇怪了。他在她手上摔過跤,差一點送了性命,自此之後對這個女人一直心存防備。

  「清辰,你叔跟我商量過了。俗話說,男人當自強。他管得了你一時,管不了你一世。這些年你在譚家,我們也是一直拘著你,早該放開了。你現在是大人了,也該自立門戶了,我是說……」

  清辰要不是一個啞巴,現在一定截她一句︰麻煩你正常說話……

  譚夫人小門小戶出身,平常說話直白,至少能聽懂。她一旦端起來說話,就總顛三倒四的,只有熟識的人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清辰明白她是想趕他走,這應該經過了義父的授意。他手語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任何麻煩的。

  譚夫人又問道,「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清辰︰我大概會去京城。

  昨天姐姐已經告訴他,他們的家在京城。

  譚夫人只當譚清辰是想賴譚鈴音一輩子了。對于這一點,她有些暗爽又有些不爽,爽的是譚鈴音撕不下這塊狗皮膏藥,不爽的是譚鈴音對這麼個外姓人如此好,對親弟弟卻冷淡無比,小功以後可指望不上她呢!

  譚清辰一直享受譚鈴音的保護,這一點讓譚夫人尤其不爽。她頓了頓,說道,「你在譚家這麼多年,吃譚家的喝譚家的,也不能拍拍**就走吧……」

  清辰︰我會記住譚家的恩情。

  譚夫人眼珠一轉,「光記住有什麼用,你打算怎麼報答你叔?」

  清辰︰你希望我怎麼報答?

  「我們養你這麼久,花費了不少,你就意思一下吧,一千兩銀子怎麼樣?」

  到此,今天這場談話完全可以用一句話來總結了︰給我們一千兩銀子,咱們斷絕往來。

  清辰便去找譚鈴音商量了。他其實有些失落,畢竟他把譚家當家了,不過他的存在也確實容易讓人家擔心他謀奪他們家產,從這個角度來想,早點斷了、劃清界限也未嘗不好。

  譚鈴音一聽說此,氣得直拍桌子,要去罵譚夫人。

  清辰連忙攔住她,他並不是想挑撥她去干仗。

  譚鈴音突然一拍腦袋,「哎喲我真是笨!清辰,沒關系,斷!早晚有他們後悔的一天!」

  她把小金庫翻出來,數了一千兩銀票,想了想,把其中一張放下,稱了等額的現銀,然後拉著清辰風風火火地去了南書房。

  譚夫人正在院中哄兒子,譚鈴音「 」地一下踹開門,把院子里的主人丫鬟都驚到了。

  連譚能文也聽到了動靜,從屋里走出來。看到來勢洶洶的譚鈴音,他臉一沉,「你做什麼!」

  譚鈴音本來想把銀子摔到她爹臉上,但是轉念一想,銀子打在臉上肯定很疼,她有點不忍心……于是她果斷把銀票和銀子一股腦摔到譚夫人身上。

  「哎呦!」譚夫人吃痛驚叫。

  「這是一千兩銀子,從此清辰跟譚家沒有半分瓜葛,一切如你們所願。」

  譚能文看著一地的錢,「什麼意思?」

  譚鈴音冷冷地看了她爹一眼,領著清辰離開了。

  譚能文還在疑惑,想想方才女兒說的話,他恍然,怒瞪夫人,「你跟清辰要錢了?」

  譚夫人捂著方才被銀子磕到的下巴,「我我我……是他要給的……」

  「你沒把錢給清辰,你還跟清辰要錢了!」譚能文氣得渾身發抖,「你還有沒有人性,他是個啞巴!」

  譚夫人頂了一句,「反正有你的寶貝閨女當靠山。」

  譚能文怒火中燒,揚起手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

  啪!

  譚夫人腦袋蒙了一下,耳畔像炸開一個炮仗。她反應過來,捂著臉痛聲嚎哭。

  大人一哭,小孩兒也跟著哭,「你打我娘!打你!打你!」他一邊哭著,一邊打譚能文。

  真是好兒子,連爹都敢打。譚能文氣急反笑,想到昨天那個小孩兒說的「子不教父之過」,他果斷揚手也給了小功一耳光。從今天開始就得好好地教一教!

  小功被打得跌在地上,譚夫人拉起他,母子倆一同坐在地上大哭。譚夫人一邊哭一邊讓譚能文干脆「打死她算了」。

  「好啊!」譚能文冷笑,吩咐人去找繩子,要勒死這個「敗家娘們」。

  一院子的人鬧成一團,外面譚鈴音和清辰本來也沒走多遠,聽到院中又哭又喊,他們倆只好又折返回去。

  看著發癲的父親,譚鈴音有些無奈,走上前去攔著勸道,「你要打她回家去打,現在你在人家做客,別人說一句『賓至如歸』,你就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譚能文有些頹喪,他把地上的錢都撿起來,塞回給譚鈴音,「把這些錢拿回去,我沒說讓清辰掏錢,我沒那個臉,」他又從地上的譚夫人身上翻了翻,翻出一些銀票,「這本來是給清辰的,誰知這敗家娘們……」

  譚鈴音把所有的錢推回去,「爹,我把錢送出去就不會拿回來。我是做兒女的,真心勸你一句,這個女人上不得台面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她做得不對,但根兒上還在于有人慣著她。不止大人,把小孩兒也慣得上不了台面。」

  譚能文長嘆一聲,突然刷刷刷地流下眼淚。

  譚鈴音把該說的話說了,就帶著清辰離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4 12:05 AM

第68章

  譚鈴音沒敢把這場鬧劇告訴季昭,她怕皇后娘娘看到自己弟弟受欺負,一怒之下把譚家給端了。即便皇后心軟不會端,她不是還有個特別怕老婆的夫君嘛……

  不過就算譚鈴音和清辰不說,這種事情也難逃紀衡的耳朵。

  紀衡很生氣。好不容易找到小舅子,看到阿昭那樣高興,紀衡恨不得把清辰供起來,現在竟然有人給他氣受。單從這一件事上已經可以推測出清辰以前在譚家受過什麼待遇了,怪不得後來跟著譚鈴音跑出來。

  要是別人這樣,紀衡必定狠狠地教訓一番,但譚家畢竟對清辰有恩,而且那是譚鈴音的親爹,紀衡多方面投鼠忌器,也就決定先不動手了。他讓唐天遠把譚能文夫婦請到退思堂,跟他們表明自己是帶著老婆來尋找小舅子的,清辰正是阿昭失散多年的親弟弟。

  這種巧事太離奇,譚能文夫婦一開始也並不相信,直到紀衡拍出五千兩銀票,用以報答譚能文對清辰的養育之恩。

  譚能文的眼睛都直了,沒想到清辰竟會遇到這樣的貴人。這位紀公子出手如此闊綽,想必來頭不小。譚能文隱隱覺得自己的決定有些草率,怕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譚夫人十分後悔。譚夫人本來有自己的盤算。雖說譚鈴音要高嫁了,但這個丫頭素來吃裡扒外,胳膊肘往外拐,連親爹都不放在眼裡,根本不敢指望她以後對小寶有多好。而且首輔那樣的人家裡,一個年輕媳婦也做不得主。所以譚夫人還在觀望階段,並未上趕著討好譚鈴音。兩人這些年一直暗暗較勁,她一時半會兒也拉不下那個臉。

  清辰就不一樣了,譚家本來就對清辰有恩,要多少回報都不過分。譚夫人以前一直擔心清辰搶了小寶的傢俬,現在才發現,這個一聲不吭的悶葫蘆竟然是塊大肥肉。原來他們白白錯過了這樣大好的挾恩圖報的機會。紀公子自稱在京城經商,他一出手就這麼豪放,沒準是皇商呢……

  越想越後悔。譚夫人回去跟譚能文商量,要不把清辰認回來?

  譚能文今天算是重新地、徹徹底底地認識了這個敗家娘們,他冷笑一聲,「要去你去,清辰是心軟的孩子,你給他跪下磕頭,想必能哄回來。」

  「既然不認他,那五千兩銀子你怎麼不拿?」

  「拿拿拿,拿你大爺!滾!」

  ***

  晚上下了一場大雪,到早上還在飄飄灑灑地落雪絲。院中的梅樹應景地一夜綻放,一早,譚鈴音推開門,鼻端浮動著淡淡的香氣,心曠神怡。

  如意帶著糖糖在院中瘋跑,踩出一串串腳印。季昭團了個雪球給他,讓他喜歡誰就扔誰,如意果斷把雪球扔到季昭懷裡。季昭就跟如意打起了雪仗,後來譚鈴音也加入了戰場,再後來鄭少封也湊熱鬧,然後唐天遠、紀衡……

  本來大家還能分出陣營,後來就亂了,混戰一片,誰都沒能全身而退。玩兒夠了,譚鈴音和季昭一同去找清辰。剛出衙門,看到路上兩個人搬著一個黢黑黢黑的鐵架子路過。

  季昭有些好奇,「這是做什麼的?」

  譚鈴音解釋道,「我知道這是什麼,是烤肉用的。」

  季昭眼睛一亮,「要不我們今天也吃烤肉吧?」

  譚鈴音的饞蟲也被吊起來了,倆人上前跟路人搭訕,最後塞了一塊銀子,把架子給搬回來了。

  路人握著用廢鐵換來的銀子,十分感動,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驚喜。

  季昭和譚鈴音都屬於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一個鐵架子搬得十分費力,幸好碰到兩個衙役,幫忙搬進內宅。

  譚鈴音突然想起來,鳳凰山寨有個西域人,做烤肉做得特別好吃,正好今天下雪他們不用出門幹活,譚鈴音就讓人把那個西域廚子請了過來。

  廚子不止會做烤全羊。他這回讓人把廚房裡的羊肉都切成小塊,用自己獨家秘製的調料醃了,再用簽子串起來,架在碳上烤。除了肉,他還會烤別的,確切地說,只要是能入口的東西他都敢烤。這是在鳳凰山落草初期食物緊缺時練出來的絕活兒。

  譚鈴音再次出門去找清辰,把清辰叫過來一同吃烤肉。

  西域廚子的手藝真不是蓋的,把肉烤得,滿院子香氣四溢,連外面路過的人都能聞到,忍不住吸鼻子流口水。

  譚鈴音吃得很開心,她發現唐天遠總在烤肉上撒辣椒粉,她也試著撒了一點,吃起來感覺相當不錯。唐天遠看到她也喜歡,便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幫譚鈴音撒辣椒。

  嗯,要少少地撒,音音不能吃太辣的。額,一不小心撒多了……

  譚鈴音咬了一口,皺眉,把肉串還給了唐天遠。

  唐天遠也不嫌棄,接過來自己吃掉。

  鄭少封很不想看到他們這樣子,他扭了一下頭,想跟紀衡夫婦說話,然後他發現季昭在給如意喂吃的,紀衡在給季昭遞溫好的酒。一家三口相親相愛,更刺眼了。

  鄭少封只好沖糖糖喊道,「糖糖,過來。」

  糖糖才不過去,它現在的男神是廚子。它站在廚子身邊,眼巴巴地看著他烤肉,等待投喂。有時候廚子忘了糖糖,糖糖就會伸前爪拍一拍他的小腿,提醒他。

  鄭少封最後把目光投向一直靜默的譚清辰,瞬間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但是清辰才不和他同病相憐。清辰有兩個姐姐疼,譚鈴音和季昭一直在跟清辰說笑,還給他遞吃的。

  季昭吃得過癮,一個勁兒地問廚子願不願意去京城發展,她的眼神太過熾熱,廚子都有點驚恐了。她還自己擼袖子烤了幾串肉,有熟的有生的,還有烤焦了的,這些都進了紀衡的肚子。吃完之後,紀衡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紀衡是個人精,自然不可能光顧著吃喝。散場之後,他把季昭拉進房間,有些擔憂地問,「你覺沒覺得阿晨對譚鈴音的態度不像是弟弟對姐姐?」

  「為什麼這樣說?」季昭有些疑惑,「他們確實像親姐弟一般好的,鈴音妹妹對阿晨很好。」

  「這就是問題所在,譚鈴音一直對阿晨好,這麼多年,阿晨能沒點想法?他們又不是真的親姐弟。」

  季昭驚訝道,「你是說阿晨喜歡鈴音?」

  紀衡點了點頭。

  「這不太可能吧?我都沒看出來。」

  紀衡忍不住揉她的臉,「你能看出來就怪了,笨。」

  季昭捂著臉躲他,「那我回頭問問阿晨。」

  紀衡嘆了口氣,「問出來又能怎樣?」

  季昭一愣。對啊,問出來又能怎樣,譚鈴音和唐天遠已經湊做一對了,就算阿晨真的喜歡鈴音,也不能強迫地壞人姻緣,這樣只能導致三個人都不開心。她想給他所有他想要的,可是感情這種東西,實在強求不來。

  季昭有些心疼清辰,但又無能為力。

  次日,唐天遠才正式跟紀衡匯報了黃金之案的進度。盜採黃金之案的主使者是前任縣令桑傑,以及孫員外、齊員外。池州知府宗應林接受過桑傑、孫員外等人的賄賂,幫他們壓事兒。但是宗應林很快把自己當老大了,他覺得自己擔著那麼大的風險,應該從中拿大頭。桑傑不肯,背著另外的參與者,把大部分黃金都藏起來了。此舉為他招來滅口之禍,之後宗應林就一心想把那些黃金找出來。

  現在這項活動的核心轉移到唐天遠身上。

  紀衡對於唐天遠英勇打入敵人內部表示讚賞。其實唐天遠能幫他找到小舅子,這已經是大功一件了,所以紀衡現在也不催著唐天遠辦公事了。

  紀衡決定好好犒賞唐天遠,問他想要什麼。

  唐天遠答道,「皇上,微臣想請您幫忙保個媒。」

  唐天遠自己可以不在乎譚鈴音的出身,但他爹媽不可能不在乎。說到底,譚家和唐家的差距太大,唐天遠擔心他和譚鈴音的婚事受到家中阻撓,所以想先跟皇上這裡借點力。有皇帝當媒人,阻力應該會小不少。

  紀衡突然想到了譚清辰。他雖然不能幫清辰搶女人,可也不能幫倒忙。現在兩家婚事未定,以後說不準會怎樣,沒準清辰還能有機會呢。為了小舅子,紀衡決定不插手此事,便說道,「這件事我暫時無能為力,你再說說其他的。」

  唐天遠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我尚有一個心願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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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指婚是基本不可能的。即便是皇帝,也沒資格決定別人家兒子該娶誰、別人家女兒能嫁誰。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5 11:35 PM

第69章

  一群人因季昭和清辰姐弟相認之事太過興奮,又因為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等紀衡一家將要走了,唐天遠才突然想起來,牢裡還關著一個朱大聰。

  他把朱大聰的問題如實向紀衡稟報,並強烈建議皇帝陛下把這個人帶走。紀衡一聽,仗勢欺人,強取豪奪,最關鍵他還敢綁架阿晨,這種人渣還帶走幹什麼,弄死算了。唐天遠聽得眉頭一跳,想了想,大概是他把朱大聰描述得太壞了,才導致皇上要弄死此人,唐天遠有些抱歉,「他倒也並非十惡不赦之人。」

  「嗯,我問問阿昭。」

  唐天遠默默地鄙視了他一下,皇上這夫綱看來是振不起來了。

  季昭正在和清辰說話,紀衡跑過來問要不要弄死朱大聰。季昭聽譚鈴音說過朱大聰此人,當時得知他逼婚綁架,很是氣憤,好在阿晨沒受傷害。她當時罵了幾句,後來被別的事情牽住,就給忘了這茬。現在紀衡提起此人,她想了想,問清辰,「阿晨,你說怎麼辦?」

  紀衡也看向阿晨。夫婦倆的目光中飽含了「你說吧只要你樂意就算把他油炸了都沒問題」的深情。清辰想了想,比劃道:放他回家吧。

  自家弟弟這樣善良,季昭又心酸又心疼,「阿晨,你這樣心軟可不好,至少該打他一頓才是。」

  清辰搖了搖頭,解釋:姐姐一直對他抱有愧疚之心,此次不予追究,兩家就扯平了。

  姐姐自然指的是譚鈴音。

  紀衡一臉的「看吧我沒猜錯」的表情,看了譚鈴音一眼。

  季昭支開紀衡,問清辰道,「阿晨,你與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鈴音?」

  清辰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季昭又有些疑惑。她心想,大概是阿衡想多了。就說嘛,本來是姐弟情深,不一定扯到男女之情。再說了,清辰若真喜歡鈴音,鈴音她自己能感覺不到?

  想到這裡,季昭放寬心了。

  ***

  紀衡身為皇帝,並不能跑出來太久。別以為當皇帝就逍遙,碰上嘴硬的文臣,真是什麼都敢罵,什麼難聽罵什麼。總之,他把這邊的事情安定了,也就要帶著老婆孩子打道回府了。

  季昭本來還想帶走清辰,但清辰想在銅陵多停留一段時間。

  他心裡想的是,往後她真的嫁進唐家,他們兩個像現在這樣相處的日子也就無多了,過一天少一天。

  如意雖然在此地待了沒多少時間,但已經有些依戀了,他捨不得這裡,尤其捨不得糖糖。分別的時候他抱著糖糖,眼圈紅紅,澄亮的眼瞳蒙了一層淚水,那小眼神,譚鈴音看得心疼不已,差一點就答應讓他把糖糖帶走了,可惜的是糖糖不願意跟他走。

  捨不得譚鈴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糖糖不喜歡紀衡。說到這裡,季昭就不得不鄙視一下她這個夫君了,動物,無論什麼品種,貓呀狗呀烏龜呀小鳥呀,都不喜歡紀衡,看到他就跑,或是裝病。季昭曾經就這個問題跟紀衡探討過,認為也許他上輩子是個百獸之王。結果當晚紀衡就獸性大發給她看了,額……

  閒話休提。且說譚鈴音等人前來送別他們。讓譚鈴音比較奇怪的一點是,明明來的時候是一家三口,走的時候卻多出不少人,都是些眼神犀利的漢子,敏銳得像鷹,似乎隨時準備同人大打一場。

  她心想這些人大概是保護皇帝一家的侍衛,就是不知道這些人之前藏在哪裡,真神奇。

  如意淚眼汪汪地叮囑譚鈴音一定要帶著糖糖去京城找她玩兒,譚鈴音滿口答應,朝他揮手。

  一行人陸續地上了馬車,漸行漸遠。

  直到回到縣衙,譚鈴音還在長吁短嘆。

  唐天遠知道她捨不得如意,便打趣道,「你這樣喜歡小孩兒,等自己生幾個就好了。」

  這種話,譚鈴音自己跟如意說時不覺得怎樣,可是被他說出來,她就覺得臉微微發熱,低頭道,「要生你自己去生。」

  唐天遠笑眯眯地湊近,壓低聲音說道,「我自己生不了,你自己也生不了。」

  譚鈴音的臉更紅了,她別彆扭扭地後退幾步,扭臉不看他。

  唐天遠得寸進尺地又湊過來,這下離的更近了,他幾乎咬到她的耳朵,「非要我們齊心協力,才能辦到。」

  「你你你……」譚鈴音沒想到他真的眼睛都不眨就說出這樣的流氓話,她推了他一把,「流氓!」接著又使勁推他,「流氓流氓流氓!」

  她越是窘迫,他越是怡然,明明被推搡,心中卻高興無比。他哈哈笑著,隨著譚鈴音的動作後退幾步,一下坐在椅子上。

  譚鈴音卻是沒收住勁兒,一不小心扎進他懷裡。

  唐天遠趁機摟住她,再不肯撒手。他扣著她的腰,仰頭噙著笑看進她的眼睛裡,「你這樣壓著我,到底誰流氓?」

  譚鈴音掙紮著想要起來。嗯,她怎麼可能起得來。

  她右腿還站著地上,左腿已經跪在了他的腿上。因身體前傾,被他摟著,踩在地上的那條腿著力不多,身體的重量都集中在左腿上。她抵著他的腿,想要起身,膝蓋亂動,一不小心頂到不該碰的地方,她自己卻茫然無知,還在奮力掙扎。

  就那麼一下,擦著過去,角度有些偏,力道也不重,但唐天遠就覺得自己像是一把柴火被點著了。他的喉嚨乾乾的,像是被火烘烤過,急需要甘泉的滋潤。他看著她紅如鮮櫻桃的雙唇,眼睛微眯,快速地扣住她的後腦,迎上去,重重地吻住她。

  譚鈴音有些措手不及,她一被他親就腦子空空的,渾身發軟,這是本能反應。不過她很快從這樣的反應中找回理智,她還想在拼一把,於是再接再厲地掙扎。

  可惜,她發現自己像是一條陷在網裡的魚,越動,就被收得越緊。因為腦子亂亂的,所以當她的膝蓋時不時地擦到某個硬邦邦的東西時,她並未思考那是什麼。

  唐天遠又幸福又痛苦,幸福的是她這樣那樣他,痛苦的是這樣那樣似乎遠不足以填滿他的渴望。

  男人,不管多理智,在動情時也會把理智拋到九霄雲外。想要,想要太多了。唐天遠一沖動,抓著譚鈴音的手向下移。

  被迫按著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譚鈴音有些茫然,她還無意識地抓了它一把。

  唐天遠的呼吸更加急促,他閉著眼睛,激動得睫毛都在微微顫抖。

  作為一個看過不少雜書的話本寫手,譚鈴音對男女之事並非一無所知,方才唐天遠的流氓話她可是全都懂了。所以她很快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於是腦子裡「轟」的一下像是炸起了熾熱白亮的煙花,她使盡全身力氣,猛地推了他一把。

  唐天遠正在情熱之際,未曾料到她動作這樣激烈,一時被她借力一推,脫離掌控。

  譚鈴音又羞又怒,「你怎麼這樣呀!」她的目光不小心碰到那裡,連忙扭過臉去。

  唐天遠喘息未平。儘管眼睛中溢滿渴望,但他因她的反應而感到羞愧,「對不起,我……」

  未等他把歉意說出口,譚鈴音已經轉身跑了。

  唐天遠有些懊悔,怎麼辦,她生氣了。

  為什麼生氣呢?是因為這樣太出格了嗎?

  好像是吧。

  但是,這種事情婚後總要做的。他那樣歡悅,她卻那樣排斥,這使有些失望,也十分沮喪。

  會不會是因為他的技術不到位呢……

  這也很有可能,畢竟他也沒什麼經驗。

  唐天遠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道,「不不不,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麼哄她。」

  其實他哄女人的水平十分有限。上次送菊花被打了一頓,這次得送點實在的、拿得出手的。他親自去私庫裡一通翻騰,找到一顆比核桃還大上一圈的夜明珠。這個好,不止漂亮,還值不少錢,她想必會喜歡。

  譚鈴音把自己關在房間,唐天遠在她窗下輕輕敲了敲。

  大冬天的誰會開窗,譚鈴音理也不理他。

  「音音,我知道錯了。」唐天遠的認錯態度一向好。

  譚鈴音坐在桌前,單手托著下巴發呆,心情煩躁。

  唐天遠又敲了一下窗,「音音,還生氣呢?」

  再敲,「你不如打我一頓,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他敲一下,說一句,跟個唱快板的似的。譚鈴音受不了了,暴躁地一把拉開窗戶,「走開!」

  唐天遠涎著臉,「走不開,我的腳凍在地上了,不信你出來看。」

  譚鈴音心目中那個高高在上風骨清俊驚才絕豔的唐天遠已經像個小紙片一樣被大風吹走了,獨留眼前這個臉皮厚到一定境界的流氓。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說的就是這種。譚鈴音隨手撈了一個物件砸他,他也不躲,看到砸在身上又落在地上的東西是一件未完成的繡品,他撿起來問道,「這是送給我的?」

  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麼無賴的。譚鈴音拎東西乒乒乓乓地開練。

  唐天遠在這樣密集的襲擊中還能找到機會把禮物遞過去,也算是身懷絕技了。

  譚鈴音扔東西扔得上癮,接過他遞來的盒子看也不看扔出去。

  盒子在空中就張了嘴,吐出一顆大夜明珠。瑩白如玉的珠子分外醒目,譚鈴音呆呆地看著它在空中劃過曲線,最後重重撞在地上,又彈了一下,滾了幾滾。

  譚鈴音:「!!!」

  唐天遠看到她臉色大變,擔憂問道,「音音,你怎麼了?」

  譚鈴音蹬蹬蹬跑出房間,無視掉唐天遠,跑過去把夜明珠撿起來,她仔細用衣服擦著它,還用力吹氣,像是怕它疼一般。

  唐天遠走過來。譚鈴音怒瞪他,「暴殄天物,這種東西怎麼能亂扔呢!」

  唐天遠有些好笑,「是你扔的。」

  「我……」譚鈴音又低頭看夜明珠,「這麼貴重的東西你隨便送人。」

  「不是隨便送人。」唐天遠辯解。送給她怎麼能是隨便送人呢。

  譚鈴音把珠子還給唐天遠,「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要。」

  唐天遠並不接,他只關心一件事,「你還生氣嗎?」

  譚鈴音臉色一暗,「我沒生氣。」

  「還說沒氣,臉色差成這樣。」

  「我就是心情不好。」

  唐天遠皺眉,「音音,你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嗎?」

  譚鈴音低著頭,小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莊重呀?」

  唐天遠瞬間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她是個姑娘,雖然平時大大咧咧的,但姑娘家不可能像男人一樣百無禁忌。對女人來說,名節比什麼都重要。一個女人在婚前與男子有肌膚之親,已經足以被人說三道四了,何況他還逼她那樣做……她不氣才怪。倘若這種事情被旁人傳一句半句,她定然覺得沒臉見人。

  所以她可能不止生氣,也許還對他感到失望,覺得他不能體貼她,為她著想。

  唐天遠有些難過,他很怕她對他失望。他解釋道,「我保證這次只是意外,我……一時衝動,並非有意,不會有下次了。你不要多想,你很好。」

  譚鈴音低頭玩兒著手指,埋怨道,「你就不能憋會兒嗎。」

  憋……會兒……

  唐天遠覺得她八成是以為這種事像小便一樣可以憋著。他嘴角抽了抽,耐心解釋,「憋不住。」

  「真沒用。」

  唐天遠快哭了。能憋住才是真‧沒用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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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ps,如意大名取自楚辭,說他名字土,他爹瞪你哦~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7 12:33 AM

第70章

  因為急著把譚鈴音娶回家,唐天遠又給他爹去了封信。他們家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娘性子有些固執,他爹性情溫和。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他娘反對,唐天遠都是先跟他爹商量,然後再讓他爹去勸他娘。當然,有時候是他爹拿事兒與他商量,然後等著他去說服他娘。

  以唐天遠對父母的瞭解,他想要向譚家求親,他們第一反應肯定是否定。

  不過沒關係,好事多磨。反正他不娶別人,一條道走到黑,三千水就取這麼一瓢飲。再不行,他還能耍無賴呢,他是家中獨子,他爹連個庶子都沒有,爹娘肯定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痛苦下去。

  嗯,自從認識了譚鈴音,唐天遠耍無賴的本領越來越高明了。

  唐天遠在信中言辭懇切,又把譚鈴音好生誇了一番,誇得他自己都快不認識她了。

  他覺得吧,他爹看了這封信肯定會為之動容。

  但他沒料到的是,這封信會把他娘招來。

  這年頭的人都喜歡不打聲招呼就往銅陵縣衙奔。唐天遠正在退思堂與譚鈴音說笑,黃瓜突然急急忙忙跑進來,「少爺少爺!」

  「怎麼了?」

  「夫人來了!」

  唐天遠猛地起身想要出去迎接,走出幾步,他回頭看譚鈴音,「你先回去吧,回頭我找你。」

  譚鈴音緊張兮兮地看著他。

  唐天遠安撫性地朝她笑了笑,扭頭走了。

  出了門,唐天遠想著之前的事兒,有些慶幸。自從譚鈴音氣他「憋不住」之後,她為了避嫌,執意要搬回南書房住——譚能文夫婦在紀衡一家離開之前就走了。鄭少封是在那之後走的。

  唐天遠雖然不捨得譚鈴音搬離,但也知道男女長時間沒名沒分地住在一個院兒裡對姑娘名聲不好,因此只好用「反正以後能天天待在一處」來安慰自己。

  唐夫人是不會輕易拋頭露面的,她下了馬車之後改乘了一輛小轎,到宅門口的時候才屏退車伕走下來。唐天遠早已守在外面,見到母親,連忙親自攙扶下來。

  唐夫人一言未發地掃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氣,唐天遠儘量表現出一副驚喜到不敢相信的樣子,果見他娘臉色好了一些。不過唐天遠用力過猛,一路從宅門驚喜到花廳,到後來嘴角有點僵,差一點收不回來。

  唐天遠讓人看了茶,母子倆坐下來說話。

  「娘,您怎麼來了?」他大概能猜出他娘為什麼來,但他主觀上不希望原因是譚鈴音。

  唐夫人端著茶碗低頭看了一眼,茶湯不夠清,不夠亮,茶霧中飄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澀氣,不夠甘。她把茶碗放下,問唐天遠道,「怎麼不吃我送來的茶?」

  唐天遠笑道,「吃完了。娘您來得突然,我沒及時預備好茶,該打。」

  哪裡吃得這麼快,想必是打點人了,在這麼個破地方當小官,不送禮怎麼成。唐夫人點點頭,責備道,「吃完了怎麼不說一聲?你在信裡淨說廢話。」

  她一提信,唐天遠就心虛,忙解釋道,「事事都要問家裡伸手,別人知道了要說我沒斷奶呢。這是本地產的毛尖兒,我吃著也還不錯。」

  「就算不問家裡要,你自己不會買?有錢送人夜明珠,沒錢吃兩口好茶?」

  唐天遠淡淡嘆了口氣,「娘,您不和我兜圈子,我也不和您繞彎子。您不如先見一見她?」

  唐夫人哼了一聲,卻沒有拒絕。她倒要看看,把她兒子哄得五迷三道的女人是個什麼樣的狐媚子。

  唐天遠便吩咐雪梨道,「去把譚師爺請來。」

  譚鈴音得知唐夫人要見自己,一陣緊張。一路上她一直給自己催眠:我可是睡過皇后的人……不是,我可是跟皇后睡過的人……好像也不對……總之我就是不緊張就對了……

  雪梨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甚是好笑,「譚師爺,你怕什麼,夫人又不是老虎。再說了,就算她是老虎,你不是還有獅子呢嗎?」她說著,朝譚鈴音的身後努努嘴。她和香瓜都知道糖糖其實是獅子,反正看慣了跟狗也沒什麼區別。

  譚鈴音回頭一看,糖糖竟然跟了上來,她朝它揮了揮手,「糖糖,你先回去。」

  糖糖不願意回去。它還沒吃飯吶!

  雪梨笑道,「譚師爺,你讓它跟著吧,夫人喜歡貓。」

  譚鈴音於是彎腰點點糖糖的鼻子尖兒,嚴肅道,「從現在開始,你是貓。」

  糖糖似懂非懂地看著她,肉呢?!

  譚鈴音走進花廳,首先看到上首端坐的中年婦人。婦人衣飾華貴,但並不張揚;保養很好,到現在還有風韻,不過美得有些莊嚴,讓人不敢親近。

  譚鈴音朝她福了福身,「見過夫人。」

  唐夫人點了點頭。

  譚鈴音又飛快地看了唐天遠一眼,「大人。」

  名義上,唐天遠是她的上官,她要是不理他,才叫欲蓋彌彰。

  唐天遠朝譚鈴音微微一笑,不過她沒看到。

  唐夫人在審視譚鈴音。眼睛很大,小巧的鼻子和嘴,小鴨蛋臉兒。天庭飽滿,下巴不肥不瘦。唐夫人覺得女人最難長的是下巴頦兒,太豐滿了難看,太尖瘦了福薄。

  是個美人樣兒,但也不是狐狸精的樣兒,至少跟她想像中的那種狐狸精有不小的差距。唐夫人看夠了,斥了唐天遠一句,「你是傻子嗎?怎麼還不給人看座?」

  她是長輩,但在這裡他才是主,這樣推卸責任也說得過去。唐天遠沒想到她娘來這一招,連忙道,「譚師爺,坐吧。香瓜,上茶。」

  唐夫人還在跟譚鈴音抱怨,「我兒子不識禮數,讓譚師爺看笑話。」

  譚鈴音總覺得這句「不識禮數」實際在說她。她道了謝,落座。

  唐夫人又冷眼看她。可以看出這姑娘有些緊張,但並不羞怯,言談舉止還算大方。其實緊張一些還好,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還是商戶人家出身,見了身份敏感的長輩,若是穩重老練讓人看不透,才真正可怕。

  譚鈴音坐下之後,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她覺得她好像說什麼都不好,她的存在本身就有問題,一個姑娘,跑到縣衙當師爺,天天跟男人打交道,這在唐夫人這種貴婦眼中肯定一無是處。

  嗯,說多錯多,少言為妙。

  唐夫人突然「咦」了一聲。

  譚鈴音順著她驚奇的目光,看到糖糖走進來。她來時把它留在門口,方才有人進出,不小心將它放了進來。

  糖糖徑直走到譚鈴音腳邊,低頭拱了拱她的小腿。肉呢!

  感覺到唐夫人驚疑的目光,譚鈴音臉紅了一紅,她多希望此刻不認識糖糖呀。她輕輕挪了一下腳,想避開糖糖,沒料到它又纏上來,拱完了之後見不湊效,它又倒在地上打了個滾。

  ——這回總該給飯吃了吧?

  沒有飯,沒有飯!

  唐夫人問譚鈴音道,「你是怎麼把貓養這麼大的?」

  譚鈴音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她看了一眼唐天遠。

  唐天遠便道,「娘,糖糖天生就是一副傻大個兒。」

  「糖糖?誰給取的名兒?」

  唐天遠笑道,「自然是您兒子了,旁人誰敢給小畜生冠縣太爺的姓?」

  唐夫人嗤地一聲笑,「縣太爺。」怎麼當個縣令就得瑟成這樣了,這還是不是她兒子了?

  氣氛一時不似方才那樣緊繃。譚鈴音沒有趕糖糖走,眼看著它又在地上滾了幾圈,用這種行為討飯吃。

  唐夫人又問道,「它為什麼一直打滾,想是長蝨子了?」

  唐天遠心想,不用長蝨子,它自己就是獅子。

  譚鈴音解釋道,「它餓了。」

  「那怎麼不餵牠?」唐夫人的語氣中帶了些責備。

  譚鈴音早就做好了被夫人看不順眼的準備,現在這點程度,對她來說已經算好了。所以她有些歉然地答道,「確實是我疏忽了,因出來得急,沒有理會它。我該提前給它預備好飯才是。」

  唐天遠說道,「娘,你不知道糖糖的嘴有多刁,它只吃肉,且必須是熟肉,最好是剛出鍋的紅燒肉。」幾句話幫譚鈴音解了圍。

  唐夫人似笑非笑,「我可不信,」她自然知道兒子這樣說的用意,於是又看譚鈴音,「譚師爺,你說呢?」

  譚鈴音既不能撒謊也不好附和唐天遠,只好說道,「其實吃食上還好說,讓我發愁的是它寧可捉鳥兒,也不願逮耗子。」

  「你把它喂飽了,它自然不肯捉耗子,」唐夫人說著,吩咐一旁的婆子,「去把我帶來的蒙古風乾肉拿來一些。」雖然嘴上說著不信兒子,看樣子還是信了。

  婆子不一會兒取了肉回來,唐夫人看著唐天遠,「本來是給你吃的。」

  譚鈴音捂著嘴,強忍住沒笑出聲。

  唐夫人親自掰著肉乾兒喂糖糖。

  糖糖早就練就了誰給肉吃就跟誰好的無恥嘴臉,現在跟條狗似的撲過去,一邊吃一邊不忘跟唐夫人撒嬌。唐夫人嘆道,「越看越像狗了。」

  唐夫人一邊喂糖糖,一邊跟譚鈴音說話,基本是她問譚鈴音答。也沒問太要緊的,譚鈴音還以為她要給她下不來台,轉而一想發現自己想多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越差,就表明唐天遠的眼光越差,傳出去也不好聽,當娘的自然要為兒子考慮。

  總之從她的眼神和語氣中,譚鈴音也能感覺到她並不喜歡她。

  唉。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7 09:54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19 12:44 AM 編輯

第71章

  譚鈴音答了些話,看到唐夫人神態有些疲憊,她便說道,「夫人,我還有些文書待整理,這就失陪了。」

  唐夫人笑道,「看來譚師爺不願陪我這老婆子說話。」

  譚鈴音心裡咯噔一下,臉上卻是鎮定堆笑,「哪裡,我是巴不得多聽聽夫人說話,好見些世面。只是夫人趕了好幾天的路,想必累了,我怎麼好繼續叨擾呢。」

  唐夫人點了點頭,放她走了。

  譚鈴音款款站起身向她福了福身,退了幾步離開,肩背挺直,走得不緊不慢,落落大方。

  唐天遠看著她娉婷的背影,心想,還挺會裝的。

  譚鈴音出了門,誇張地拍了拍胸口。她一邊走一邊回憶自己方才的表現,有沒有哪裡不合適,走著走著,突然發覺少了點什麼。

  額,她把糖糖忘在裡面了。

  現在讓她回去找它是不可能的了,反正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它在那裡吃肉乾吃得歡著呢。

  唐夫人讓丫鬟婆子們都下去了,留她和兒子單獨說話。

  唐天遠正在用肉乾兒逗糖糖,香瓜經過他身邊時,他冷不防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靜。

  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眼,讓香瓜登時像是背上長了刺兒,無比難受。

  唐夫人瞭解自己的兒子,等人都走了,她說道,「你用不著遷怒下人,可是對我的作法有何不滿?」

  「哪裡,娘無論做什麼,肯定都是為了我好。」

  這話讓唐夫人心中舒坦了不少,連那澀茶都不覺得難喝了,她喝了口茶,看到糖糖還在吃肉乾,糾結地感嘆,「這到底是貓還是狗啊?」

  「是貓和狗生出來的。」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胡鬧!」她兒子從前可從來不說這種混話,都是在這個破地方待的,整天對著一些四不著六的人,近墨者黑。

  唐天遠聽出來母親雖然語氣嚴厲,其實並未怎麼生氣。他抬頭,笑著與她嘮了幾句家常,問家裡的情況,問他爹的近況。

  說完這些,他又問道,「娘,你覺得……怎麼樣?」

  唐夫人故意裝聽不懂,「我覺得什麼怎麼樣?你把話說清楚。」

  唐天遠有些赧,「譚師爺怎麼樣,你方才也見到她了。」唐天遠知道,他娘方才說的話做的事,只怕多一半都是對譚鈴音的考驗,只不過譚鈴音自己察覺不出來罷了。不過他相信他們家音音。

  唐夫人對譚鈴音的觀感有些複雜。本來聽說這裡出現一個小妖精,把兒子轄制住了,哄得他非要三書六聘地娶她,唐夫人甚是焦急,等不得兒子年底回家,便火急火燎地親自趕來銅陵視察。而且她故意不打招呼,就是要突擊檢查,看到的才真實。

  來之前,她把譚鈴音假想成一個無敵難纏的小賤人。她是唐家主母,什麼玩意兒沒見過?她最會收拾小賤人了。

  見了人之後,她才發現,啊,原來是這樣的。

  長得不錯,舉止得體,有眼色,城府不很深,也不掐尖要強。

  不是說有多好,只是遠遠比她理解中的那個小賤人要好。這就造成了一種強烈的心理反差,以至於唐夫人竟然不太好意思貶低她了。

  自然,也不可能誇她。她的出身、她逃婚以及在男人堆裡廝混的壯舉,她和自家兒子的私情……這些使人無論如何誇不出口。

  想了想,唐夫人答道,「模樣不錯,你若想收她,我不攔你。」

  言外之意:納妾可以,娶妻免談。

  唐天遠有些低落。不過轉念一想,他娘才見音音第一面,能夠鬆口答應納妾,說明並不十分反感音音,這個,至少算個好兆頭吧?

  唐夫人看到兒子這樣,嘆氣道,「俗話說,『賢妻美妾』。你想跟女子玩兒什麼風花雪月,我不管你,玩兒就玩兒了,但媳婦往後是要持家的。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所以你媳婦不僅要持家,以後還會是一家之主母,必須慎重選擇。

  「持家是可以學的,誰又不是一生下來就會管家,」唐天遠幫著譚鈴音辯解,「她很聰明。」

  唐夫人哼了一聲,「是不是在你眼裡,她放個屁都是香的?」

  見母親生氣了,唐天遠討好道,「她放的屁再香,也不及您放的香。」

  「……」唐夫人快不認識她兒子了。不要臉、什麼話都敢說,為了討好人,完全置節操於不顧,這這這……

  但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話確實成功討好了她。 沒有女人願意看到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屁顛屁顛地跟在別的姑娘屁股後面搖尾巴。不管他們對媳婦多上心,也不能忘了娘。

  唐天遠很能把握談話的火候問題。倘若他此刻再誇獎譚鈴音,大概會招致娘的反感,於是他把這個話題一收,說道,「到飯點了,我讓廚房預備了幾個娘愛吃的菜,給您接風洗塵。」

  用過午飯,唐天遠告訴他娘,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嗯,他這回又發揚作風把自己住的正房騰了出來。

  唐夫人聽罷他的安排,說道,「做什麼這樣摳唆,你衙門裡還缺房子嗎,要我和你擠一處?」

  不過唐天遠雖然老大不小,但並未成家,與她親娘住在一個院子裡,也不算壞規矩。

  唐天遠嘿嘿笑道,「大半年了,好容易見到娘一面,恨不得時時刻刻見到。」

  唐夫人疑惑地看了兒子一眼,突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的生辰?」

  「四月初六,怎麼了?現在離您生辰還有好幾個月呢。」

  唐夫人鬆了口氣,還好,不是被什麼東西上身了。不怪她胡思亂想,主要是兒子變化太大了,且這種變化的方向太讓人始料未及。要說他變得穩重了,冷靜了,務實了……等等,都可以解釋是因為在實缺上待著鍛鍊出來的,可他竟然變得油嘴滑舌起來,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總之,變得會哄人了。

  難道是因為那個譚鈴音?

  就算可以這樣解釋,依然令人難以相信。男人會哄女人,要麼是天生的風流種子,要麼是在女人堆裡混久了練出來了。她兒子活到二十二歲,在哄女人這方面乏善可陳,怎麼一到了此地,就突然開竅了?認真說來,銅陵的女子總體上肯定不如京城的女子漂亮。

  唐夫人禁不住回憶她兒子那簡單的情史。接著想起一事,她心內電轉,飛快地湧過一個猜測,然後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唐天遠很奇怪,怎麼好好說著話,母親的臉色突然這麼難看了?

  「娘,您身體不舒服嗎?我去請大夫。」

  「不用,」唐夫人搖搖頭,嘆道,「天遠,你是不是還在怨我?」

  唐天遠再聰明,也跟不上他娘的思路,奇道,「我怨你什麼?一沒理由,二我也不會那樣不懂事。」怎麼能怨恨長輩呢。

  「你這些年連丫鬟們的手指頭都不願意碰一下,是不是還在恨我處死了荔枝。」

  唐天遠低下頭,「都多少年了,何必再提。」要說怨,他當時多少還是怨一些吧,好歹是條人命,又是他喜愛的丫頭。但他也不可能因為一個丫頭一直怨這麼多年,說句殘忍的,奴才的命不值幾個錢,不可能影響他們母子間的情分。

  不過,時間可以消除怨恨,但消除不了心理陰影。唐天遠不想回憶這種事,不想提它,更不願碰丫鬟——這會使他極度不舒服。

  唐夫人又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以為過幾年你大了就好了,沒想到你總是這樣。今天我必須把話跟你說明白——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為什麼讓人打死她?」

  唐天遠愣了一下,反問,「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

  「她在背地裡跟她姐姐嚼舌根子,被我的丫頭聽到了。你曉得她當時說你什麼了嗎?」

  「說……我?」唐天遠有些訝異,他待荔枝不薄,兩人之間又有曖昧,荔枝能在背後說他壞話?

  「對,」唐夫人點點頭,「她說你有個怪癖。」

  唐天遠臉色霎時一變。

  「她說,她也是偶然發現的,只消投對了你的愛好,必然能當上半個主子。不止她,她還想把她姐姐推給你。她姐姐你大概沒印象,是針線房裡的春桃——反正現在已經死了。一母同胞的姐妹,長得有四五分像,手腳倒是有七八分像……」

  「別說了。」唐天遠打斷她,嘴唇微微發抖。

  唐夫人像是沒聽到一般,緩緩說道,「荔枝說,你喜歡漂亮的手和腳。」

  自家兒子,怎麼可以被人這樣利用。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他名聲還要不要?而且,往後誰要是起了歹心思都要對著胃口給他送人,他要一輩子栽跟頭。唐夫人當時無比憤怒,現在說出來,竟然出奇地平靜。

  自己隱藏最深的秘密被母親這樣直白地道出來,唐天遠無法不羞慚。他紅著臉低下頭,「娘,別說了。」

  「我已經說完了,信不信由你。」

  唐天遠怎麼可能不信。這個秘密,他從未跟任何人說起。

  「現在我要問你,你多年不近女色,現在突然看上了譚鈴音,到底是為什麼?」

  唐天遠猛地抬頭看她,「娘……」

  「是因為她手腳漂亮嗎?我雖看不出什麼,但想必你有自己的眼光。」

  唐天遠搖了搖頭,剛要說話,突然聽聞外面一陣輕微的響動,他沉聲道,「誰?!」說著開門看,並無什麼人影。

  「你用不著這樣一驚一乍。」唐夫人勸道。

  唐天遠卻隱隱不安起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19 12:45 A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4-8-19 01:48 PM 編輯

第72章

  因為親娘來了,唐天遠不敢去南書房找譚鈴音,於是兩人約在退思堂。

  譚鈴音先到的,唐天遠走進來時,就覺得她臉色不對。

  唐天遠走過去,伸手去摸她的頭,「音音,不用擔心。」

  譚鈴音偏頭躲開,「坐下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唐天遠只好坐在一旁。她的態度有些冷淡,讓他心中更加不安。

  譚鈴音低頭說道,「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以你的樣貌和家世,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音音,你不要瞎想。可是擔心我娘她不同意?你放心,我會說服她。」

  「我不怕她,我怕你,」譚鈴音突然抬頭,直視他,「唐天遠,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我?」

  唐天遠心口一窒。

  譚鈴音嘴角一勾,笑出幾分譏誚。

  看來還是被她聽去了。唐天遠不自在地避開她的視線,答道,「你不要多想。」聲線發緊,有一種他自己無法控制的緊張。

  不多想?由不得她不多想!

  譚鈴音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不說,我幫你說可好?你不就是喜歡我的手腳嗎,何必要娶我,來來來,我把手腳砍了送給你可好?」

  「音音!」唐天遠沉聲打斷他,他臉色發青,有些慍怒又有些煩躁,「這樣的話以後不許說。」

  「怎麼,心虛了?」譚鈴音冷笑,眼圈發紅,「唐天遠,你這個騙子。」

  唐天遠很生氣。他明知道這個時候不該氣,但他控制不住。他對她的好、他的一片真心,她都看不到,只不過因為這種事,他就成了「騙子」。

  ……他有什麼錯!喜歡手腳而已,又不是喜歡吃手腳!何必說那種話!

  譚鈴音看到唐天遠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知他定是惱羞成怒了。她「霍」地站起身,冷冷說道,「我出身微末,你們唐家的大門,我是不敢進了。」

  竟然要跟他決裂!唐天遠氣得額角直跳,他緊緊握著拳,面沉如水,聲音冷似臘月霜花「譚鈴音,我看錯你了。」

  「彼此彼此。」譚鈴音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天遠沒有追上去。

  走出去之後,譚鈴音緊咬的牙關才松開,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下來。她低著頭,也不去擦眼淚,一邊走一邊哭,從退思堂回到南書房,回去之後關上門接著哭。

  怎麼會這樣呢!

  呵,想想也只有這樣才算合理。唐天遠是誰呀,以他的樣貌和家世,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麼跟她一個商戶之女糾纏?難道還真的是兩情相悅不成?那只不過是書本裡寫著玩兒的罷了,是她自作多情!

  譚鈴音越想越覺委屈和難受,再想想她和唐天遠之間的差距,更覺難堪。不過,反正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何必再痴心妄想呢。

  她又隱隱有些不甘。他不喜歡她,只喜歡她的手腳,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癖好,這個變態!

  想一想,覺得這種變態不要也罷,讓女人覺得自己是個物件兒,太沒安全感了。譚鈴音在心內罵了唐天遠幾句,安慰自己,漸漸地情緒平靜下來,住了眼淚。

  可是很快,她一不小心又想到他的好,她生氣時他涎皮賴臉地哄她,任打任罵,他在她面前幹得那些啥事兒,他……

  想到這些,譚鈴音的心又酸又痛,禁不住又哭了起來。

  ***

  唐天遠比譚鈴音也好受不到哪裡去,只不過他是男人,不會以哭泣的方式發洩。

  他很痛苦,又覺得悲哀。她不夠理解他,不夠重視他,不夠愛他。倘若真的在乎他,為什麼會因為這種事情要跟他分開,就不能聽他解釋嗎?不能好好商量嗎?

  他承認,沒有坦白是他的過錯,但……這種問題要怎麼坦白?不坦白就該死、就一定要決裂嗎?

  只怕她已經膩煩了,巴不得早點甩掉他吧?現下正好是個理由!

  他覺得他其實在自作多情,一直覺得他們兩個同心協力無堅不摧,其實人家未必把他當回事呢!

  越想越氣,氣的有些失去理智,冷靜不下來。他黑著個臉,瘟神一般,衙役們看到了就想躲,大家都不敢回話。丫鬟小廝看到他,縮著脖子一聲不敢吭,生怕被他的怒氣掃到。

  晚飯自然也吃不下,他握著筷子捅米飯,眼神呆滯。唐夫人已經知道他和譚鈴音鬧不和的事情了,不過現在看到兒子這樣,她依然覺得很詫異。說實話,他兒子很少生氣,有時候就算不高興了,表面上也和和氣氣的,一轉身報個仇,或是自己把氣理順了。總之很少見他這樣,像個移動的火山,勃勃的怒氣隨時準備噴發,把無辜的路人都燒成灰。

  雖然生氣不好,但唐夫人見慣了清淡如水的兒子,眼前這樣的倒還顯得有些人味兒,所以唐夫人很奇妙地竟然感覺心情不錯,就著兒子的怒容吃飯吃得很香。

  雪梨從外面走進來,在唐天遠身邊小聲說道,「少爺,譚師爺不願吃飯。」她的眼力價不及香瓜,因唐天遠吩咐過要隨時把譚鈴音的情況稟報給他,所以即便現在唐天遠的臉色黑成鍋底,她依然大無畏地說了。

  啪!

  唐天遠重重一拍筷子,怒道,「她吃不吃飯關我何事?!」

  唐夫人掃了他一眼,淡定地夾了塊排骨丟給地上的糖糖,一邊說道,「多大點事兒,譚師爺氣性夠大的,這樣的人……」說著,嘆氣搖了搖頭。言外之意,這樣的人,怎配做唐家的主母。

  唐天遠忍不住辯解道,「她並非愛怒之人。」

  唐夫人覺得她兒子太沒出息了,都氣成這樣了,就不用幫別人說話了吧……

  唐天遠也反應過來自己多此一說,便有些鬱悶,接下來一直沒說話。

  晚飯過後,唐天遠心情不好,無事可做,早早地躺在床上。他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譚鈴音,一會兒生氣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又隱隱有些後悔,覺得再怎麼說也該讓著她些。想到這樣一個吃貨竟然錯過晚飯,不知要氣成什麼樣……

  等等,生氣?

  唐天遠騰地一下坐起來。

  是啊,她生氣了,氣得連晚飯都沒吃。

  ——越生氣,不該表明越在乎他嗎?

  唐天遠猛地一拍腦袋,他怎麼那麼笨呢!

  不怪他笨。男人和女人的思路經常是南轅北轍,再聰明的男人,也難以把女人的心思猜全。譚鈴音今天說的話,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樣往唐天遠心口上捅,他光顧著痛苦了,一時也沒辦法深思。

  總之譚鈴音是在氣他,嗯,她說的一定全是氣話。

  唐天遠的心情像是雨後的天兒,陽光破開雲層,溫柔地灑向四方。他摸摸心口,雖然一時猜不出來譚鈴音為什麼要生氣,反正根本原因一定是她在乎他,她愛他!

  人高興,肚子也高興——他的肚子興奮地唱起小曲兒來。

  唐天遠下了床出門找吃的,守夜的丫鬟得知他餓了,忙從廚房端來夜宵。雖然不像晚飯那麼豐盛,但有菜有湯,足以果腹,且還是熱乎乎的。

  唐天遠有些奇怪,「怎麼這麼快?」

  丫鬟答道,「夫人怕您晚上餓,讓廚房預備好的。」

  唐天遠想問有沒有給譚師爺留——要是譚鈴音夜裡也餓了呢?不過他轉念一想,他娘肯定不會給譚鈴音留吃的,於是他把一籠包子推給丫鬟,「把這個放回去。」

  丫鬟照辦。

  唐天遠一邊吃飯一邊思考著明天該怎樣哄譚鈴音。嗯,這次不能光哄她,還得好好教育一下,以後不管多生氣,也不能說撂開手的話,太讓人難受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0 11:11 PM

第73章

  第二天一早吃飯時,唐夫人明顯感覺到兒子的情緒穩定多了。不過他嘴角一直掛著邪氣森森的笑,好像隨時準備把誰大卸八塊一樣。唐夫人心內不免有些抱怨,譚鈴音也不知是何方妖孽,把她的兒子也帶得成妖成魔了。

  早飯沒吃完,雪梨又走了進來。因昨天被吼,她有了經驗,這次聲音小了許多,不過還是被唐夫人聽到了。

  「少爺,譚師爺正在收拾東西,像是要走。」

  唐天遠臉色一變,顧不上吃飯了,「娘,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唐夫人輕微點了一下頭,沒說話。待兒子走了,她推開喝了一半的粥碗,也跟了上去。因擔心兒子的秘辛被旁人聽了去,唐夫人特地囑咐眾人不許跟來。

  唐天遠一路走到南書房,來不及敲門,推開院門走進去,恰好看到譚鈴音背著個包袱從屋裡走出來。她聽到門口的動靜看過來,一看身形便知是唐天遠,於是臉一黑,立刻退回屋子裡,「嘭」地一下關上門。

  唐天遠少不得走過去,一邊敲門一邊求饒說好話。奈何這回譚鈴音氣性大了,悶在屋子裡只不理他。唐天遠一著急,想要撞開門。

  他側著身,肩膀還未碰上門時,譚鈴音突然從裡邊打開門,唐天遠撞了個空,差一點撞進譚鈴音的懷裡,後者似早就料到,身體一斜躲開了他。

  譚鈴音趁著唐天遠在屋中踉蹌的那一會兒,趕緊走出來。

  唐天遠站穩之後,急急忙忙跑出來追她,也沒多想,從身後一把抱住她,「我的小姑奶奶!你就算讓我去死,也要有個因由,這樣不吭不響地就要走,是什麼意思?」

  譚鈴音掙扎,「你放開我,讓人看到!」

  唐天遠卻越摟越緊,「不放,除非你給我個說法!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

  「你,你……」譚鈴音氣結,不知該如何辯駁。她的臉憋得通紅,還想掰開他的爪子。

  唐夫人在門縫外面看得瞠目結舌,這是她兒子?是她兒子?是嗎?……

  「音音……」唐天遠改走柔情路線,一聲「音音」叫得那叫一個千回百轉,激得譚鈴音心頭一陣哆嗦。

  譚鈴音怕他再說出更不要臉的話,只好放棄掙扎,說道,「唐天遠,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手腳?」

  唐天遠有些疑惑,「這是什麼話,你的手腳不是長在你身上嗎?這還分什麼彼此?」

  譚鈴音換了個問法,「那如果我的手腳斷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不許胡說,你的手腳不會斷。」

  「我是說如果,你回答我。」

  唐天遠一陣沉默。他的思緒有點混亂,好像有什麼關鍵的東西在頭腦中一閃而過,他想理清楚,看明白。

  他的沉默落在譚鈴音眼中,卻是另一種意思,她苦笑一聲,「我知道了。」說著,推開了正在思考的唐天遠。

  唐天遠突然扯住她,「我也知道了!」

  譚鈴音有些疲憊,沉默不語。但她心中還抱著那麼一絲希望,想聽聽他到底知道了什麼。

  「音音,你大概想岔了,漂亮的手腳正如漂亮的臉蛋,縱然不是隨處可見,卻也不是絕無僅有。你有,別人照樣有,而且很多人都有。你明不明白?」他說著,抬手蹭了蹭她的臉蛋,笑,「別人也有,我可不喜歡別人的,我只喜歡你的。」

  譚鈴音眼圈一紅,心已經有些軟了,面上卻還撐著,扭臉說道,「你說得好聽。」

  唐天遠急道,「真的!人都有個愛好,這不足為奇。但我並非好色之徒,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可曾見我為此拈花惹草過?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倘若我對你的感情真的如此淺薄,又何必求爺爺告奶奶地要娶你?」

  譚鈴音張了張嘴,只覺嗓子眼兒澀澀地堵得慌,竟是不能發一言。

  唐天遠握著她的手,扣在自己胸口上,「你信我,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了,我想與你廝守一輩子。」

  譚鈴音的眼淚刷刷地流下來,她抬袖子胡亂擦著眼淚,哭道,「我就是怕嘛……」

  本來就門第懸殊,她一直壓力很大,見過唐夫人之後尤甚。她一不小心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拚命地想要找點唐天遠非她不可的理由,找來找去發現那是自欺欺人,她根本就配不上他。恰巧這個時候聽說了那種秘密,她像是一下子抓住了真相,進而又混亂又絕望……

  她一哭,唐天遠就心軟,他柔聲安慰她,「好了好了,我懂,你別怕。你若不信,我給你發個重誓,我唐天遠往後若是負你——」

  譚鈴音忙擋住他的嘴,「別,別發誓。發誓不好。」

  她的手指壓在他的唇上。他便垂下眼睛,視線在她手上溜了一圈,接著抬眼看她,唇角彎彎,眼眸中漾起意味深長的笑。

  譚鈴音臉一紅,忙收回手。知道那件事之後,她手指尖兒上都是曖昧,怎麼待著都不自在,真是不如不知道。

  兩人相對無言,唐天遠就那樣笑看著她,氣氛一時曖昧得都有些粘稠,空氣熱燥燥的。這大冷天兒的,太陽才剛冒個頭兒,一點也不暖和,但他們倆站著外頭,誰也不覺著冷。

  唐夫人在門外看得津津有味。若非擔心被人發現,她大概還要多看一會兒,不過現在只能先離開了。她要對自己的兒子刮目相看了,當得了貴公子耍得了流氓,還是個天生的情種,哄姑娘一套一套的,比他老子強多了。在這麼多角色之間自由轉換,就算是個神經病,那也是個相當了得的神經病。

  姑娘也傻,昨天吵得那樣凶,今兒三言兩語就被哄好了,也不趁機提點條件。

  總之,心眼太實。

  但這恰恰也說明她待她們家天遠是真心的。

  不過話說回來,真心又怎樣,這個姑娘各方面條件都不好,商戶出身,舉止輕浮,竟然還逃過婚,還和男人在婚前就有私情……

  對於這些,唐夫人自然都不能容忍。

  且說這一頭,唐天遠盯著譚鈴音看了許久,直到譚鈴音的臉紅成一個喜蛋,他才罷休,轉而訴說他的不滿,「有什麼事我們攤開來說,下次可不許動不動就要走了。」

  譚鈴音解釋道,「我沒要走,我就想去清辰那裡待幾天。」之前實在心情太差,不想看到他。

  「那也不行。」

  譚鈴音覺得他的態度有些怪,「為什麼?」

  「……總之不行。」唐天遠很明智地沒有告訴她清辰對她有想法,看到她正若有所思,唐天遠忙岔開話題,「還有,也不許動不動就說『不進唐家大門』這種話,唐家的門你非進不可,也只能進唐家的門。往後你進了唐家的門,倘若不如意了,打人摔東西都可以,就是不要說這樣絕情的話。」

  「嗯。」譚鈴音點點頭,也覺得自己似乎說得有些過了。

  唐天遠又補充道,「當然,我會儘量讓你事事如意的。」

  譚鈴音覺得他有點囉嗦。

  ***

  唐夫人聽說兒子出了南書房之後直接去了退思堂,她於是趁著這個功夫,把香瓜叫了過來。

  對於香瓜辦的差事,唐夫人只能給個及格分。這丫鬟和她匯報的事情都是真的,並無詆毀譚鈴音之嫌,問題是這些事都是挑挑揀揀的專揀負面的報告,不夠客觀,導致她對譚鈴音的判斷有了偏頗。最簡單的一個例子,譚鈴音養了一個威風凜凜的大貓,香瓜怎麼不說?因為這個貓是容易給主人博好感的。

  「你之前所說譚鈴音與少爺私定終身之事,確定無誤?」唐夫人問香瓜。

  「夫人,千真萬確。譚師爺一直與少爺過往密切,有一陣子還與少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少爺分撥了雪梨去服侍她。」

  唐夫人尋思了一下,「但這也不能說明他們兩個就真的做下那等勾當。」

  「夫人,請容奴婢去取一樣東西來。」

  唐夫人准了,香瓜去了不一會兒,便回來,手上拿著個小布包,打開來,裡面是個小小巧巧的繡鞋,鞋面上繡著兩個金元寶。

  「夫人,這是奴婢剛來銅陵時,在少爺院中發現的,那時候譚師爺還住在南書房。奴婢是一早來的,就發現了這鞋,想必是譚師爺頭天晚上遺落的。」

  唐夫人拿過鞋來看了看,就算這是譚鈴音的,也不能證明是她落下的,萬一是……萬一是他兒子偷的人家的呢?唐夫人之前不會這樣認為,但見識過兒子的另一面後,她短不了想到這些。

  「還有別的證據嗎?」

  「有,」最重要的證據自然要留在最後,香瓜自信滿滿地說道,「這是譚師爺的父母親口承認的。」

  唐夫人疑惑道,「自家女兒做下這樣的醜事,當父母的如何會對外人說起?」

  「夫人有所不知。」香瓜便跟唐夫人說起了譚鈴音的家庭情況,以及譚鈴音和她繼母之間的矛盾。私定終身是譚鈴音親口告訴她爹、她爹又告訴她繼母,她繼母向香瓜抱怨的。後來香瓜為了證實,還親自套過譚員外的話,確定無疑。

  唐夫人一聽說譚鈴音的繼母是小妾扶正的,心內冷笑,果然商戶人家沒規矩,妾室扶正的事兒都幹得出來。

  香瓜本身看不上譚家,但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她對譚夫人還有那麼點同情,免不了刻畫一番譚鈴音對她繼母如何如何不尊重的嘴臉。

  唐夫人卻覺得譚鈴音這樣做不為過。小妾扶正本來就好笑,親爹做了昏招兒,當女兒的勸一勸才算盡孝。再說,從香瓜的描述中可以看出,譚鈴音對她繼母雖不算尊敬,但也沒有不尊敬,總之面上過得去。那譚夫人在譚鈴音的親娘面前只能算妾,譚鈴音面子給了她就不錯了,她還跟亡故主母的嫡女爭什麼?

  香瓜是個丫鬟,不理解正室對於小妾的鄙視,所以沒能夠準確把握到唐夫人的怒點。倘若她說譚鈴音和那繼室相親相愛如親母女一般、譚鈴音對於父親為個兒子把小妾扶正一事拍手稱讚,這個時候唐夫人才會不滿。

  不過不管怎麼說,唐夫人是相信香瓜所說之事了。一來,香瓜不敢也沒必要騙她,二來,今天她親自在南書房外聽了一會兒壁角,她兒子明明說到「都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這種話。再者說,年輕的俊男美女湊一塊搞郎情妾意,很容易過火。以她兒子的流氓程度,唐夫人很相信他已經把譚鈴音那什麼了。

  兒子是親兒子,姑娘是別人家的。唐夫人這會兒不會覺得譚鈴音有多無辜,只會認為她不夠自重——倘若她執意不肯,天遠還能逼-奸她不成?

  總之這樣的姑娘當個小妾偏房還行,已非完璧,還想當正妻,想都別想。

  於是唐夫人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1 09:55 PM

本帖最後由 璃幻 於 2014-8-22 04:41 PM 編輯

第74章

  譚鈴音和唐天遠和好的第二天,她又被唐夫人請去說話。這次唐天遠依然在場。譚鈴音隱隱覺得,唐夫人大概要打開天窗說亮話、把她和唐天遠的婚事做個了結了,她不免有些緊張。雖然唐天遠再三保證會說服母親,但萬一他們等不到那個時候,就被犀利的唐夫人給拆了呢……

  唐夫人一見譚鈴音,倒還和顏悅色的,與她拉了些家常。她的態度讓譚鈴音心裡更沒底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唐夫人說道,「你和天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們才子佳人,兩情相悅,我自然不會棒打鴛鴦。我兒子老大不小了,房裡早該有個人看著,你說是不是,天遠?」說著,看向唐天遠。

  唐天遠也有些糊塗了。他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還「才子佳人、兩情相悅」?她不是最看不上不經父母之命就湊在一處的姻緣嗎……唐天遠突然明白了。說來說去,還是想讓譚鈴音給他做妾。唐天遠心內不高興,表面上不好和他娘擺臉色,於是叫了他一聲,「娘,此事我回頭和你說。譚師爺是姑娘,我們不要當著面說這些。」

  唐夫人一笑,「做都做了,還怕說?」

  譚鈴音紅著臉低下頭。從方才唐天遠的反應,她也可讀出唐夫人的意思。夫人大概覺得,以她譚鈴音的出身,只配給唐天遠做妾。但是譚鈴音不甘心——任何一個清白的姑娘都不會甘心與人做妾。而且,她要是當了妾,唐天遠就一定會娶妻,往後在人家夫妻面前,她又算什麼?

  這些鬱悶譚鈴音只敢憋在心頭,她暫時還沒資格跟唐夫人爭執。

  哪知唐夫人卻偏要問她,「譚師爺,你若入我唐家,給天遠當個知冷知熱的枕邊人,我唐家必不會薄待於你,你看如何?」

  唐天遠不太能理解他娘。跟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商量這種事,實在不妥。就算是想羞辱譚鈴音,但這樣的話說出來,說話者本人也沒臉。他娘平時很在乎面子,怎麼這會兒反倒……

  不理解就對了。這母子二人掌握的信息不同,站的角度也就不一樣。在唐天遠眼中,譚鈴音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但在唐夫人眼中,譚鈴音已經不算姑娘了,價值大打折扣,跟她說這些不算過分。

  譚鈴音低頭小聲答道,「我爹不讓我給人做偏房。」

  「那就不好辦了,」唐夫人故意皺眉說道,「我唐氏娶媳,只娶黃花閨女。你既已破身,這種婚事我是無論如何不會答應的。」

  譚鈴音腦子「轟」地一下,一時反應有些遲鈍。她沒聽錯吧?唐夫人說她已經「破身」,破什麼身?

  「夫人您您您誤會了……」譚鈴音一著急,舌頭有點大,「我並未和大人有什麼私情來往,我們是清白的!」

  因為太激動,譚鈴音的臉憋的通紅。唐夫人先入為主地相信香瓜的話,現在自然認為譚鈴音這樣是羞憤難當。

  唐天遠明白了母親的意思,他有些火,「娘!您怎麼……」怎麼越說越不像話了……

  「你住口!」唐夫人一扭頭喝住兒子。這個時候必須給他點威懾。

  譚鈴音離座,一提裙子跪在地上,仰頭看著唐夫人,說道,「夫人,縱然我配不上唐大人,您又何必以這種方式羞辱於我。我雖出身寒酸,卻也是要臉的,斷做不出那等勾當。」

  唐天遠也跪在譚鈴音身旁,面容肅穆。他從頭到尾不知內情,因此這會兒只覺得是他娘故意找茬,奈何這是親娘,他不敢怎樣,便說道,「娘,我不管您是怎麼想的,總之我此生非譚鈴音不娶。您若是逼我娶了旁人,我保證往後鬧得家宅不寧,」想了想,又狠心加了一句,「說不好還要斷子絕孫。」

  唐夫人氣得狠狠把茶碗摔在地上,厲聲道,「你這逆子!她若是好好的,我能不叫你娶她?」

  唐天遠反問,「她哪裡不好了?」

  「別的不說,單是婚前就與男人私定終身這一項,就萬萬不可。我今天把話說在這裡,我唐家只娶黃花閨女,」說著看向譚鈴音,「你若還是處子之身,我明兒就讓人把你八抬大轎抬回去!可你是嗎?」

  「我……」譚鈴音很莫名其妙,唐夫人說得那樣信誓旦旦,搞得譚鈴音自己都懷疑自己什麼時候把清白給丟了。她猶豫著看向唐天遠,難道這流氓有哪一天趁她睡著後把她給非禮了?

  唐夫人又打了柔情牌,嘆口氣道,「但你既然已經是我兒子的人,我就不會阻攔你進唐家的門,只不過正妻,不可能。」

  譚鈴音又溜了唐天遠一眼,非得唐天遠否認了,她才敢辯解……

  唐天遠沒接收到譚鈴音詢問的目光,他擰眉看著他娘,「娘,你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唐夫人以為他答應譚鈴音做妾了。

  哪知他卻說道,「你說了,倘若鈴音是清白的,就許我娶她進門。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可反悔。」

  唐夫人冷笑,「那又如何?」

  唐天遠看向譚鈴音,「音音,你是清白的,對不對?」

  譚鈴音點了點頭。

  唐天遠他轉而對母親說道,「娘,請你找個可靠的人幫她驗身吧,」說著又看譚鈴音,「音音,先委屈你一下了。」

  譚鈴音點了點頭。雖然驗身確實帶著點屈辱性質,但唐夫人都說這種話了,譚鈴音就算拚死也要給自己證個清白。所以必須得驗!

  這個時候,反而是唐夫人愣神了。事情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她本意是想以私情之事逼迫他們就範,又不是強迫拆散他們,只不過不許做正室而已,這種要求合情合理。

  沒想到的是兒子跟她槓上了,要驗身。

  唐夫人反而心裡沒底了,她兒子可不是莽撞之人,為何突然主動提這種要求?

  不管怎麼說,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沒法兒退,驗吧!

  唐夫人自己帶來的婆子會驗身。但唐天遠不太敢相信他娘了。主要是吧,方才母親的反應太反常了,她怎麼就突然發難一口咬定音音不是處子了呢?若非昏了頭,就一定是在憋什麼招數。

  於是唐天遠又吩咐人下去尋了一個穩當的婆子來,兩個婆子一起驗,互相監督,誰也不能作偽。

  驗身的過程很迅速,結果很明確。

  ——譚師爺還是黃花閨女。

  唐夫人的表情很精彩。

  唐天遠很想仰天大笑,但為了給自家母親面子,他克制住了。他恭恭敬敬說道,「娘,說話算話,您可不能反悔。」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

  「自然,您是我的親娘,就算反悔,當兒子的也無話可說。」

  這話說得,表面上意思是你是我娘你說了算,實際上卻在說,你一個當長輩的,好意思反悔?

  唐天遠想了想,又道,「你誤會了鈴音,自然也該給她個說法。」

  唐夫人冷笑,「驗身可是你要求的。」也就是說,今日加之她身上的屈辱,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唐天遠不免有些憂心。現在這事情該是成了,他娘不會再反對他們,不過……音音會不會生氣?

  想到這裡,從他娘那裡出來,轉頭就去找譚鈴音。

  ***

  譚鈴音驗身之後心情不佳,已經先回去了。唐天遠去找她,這回也不用避著誰了。

  譚鈴音開門看到是唐天遠,呼啦又想把門關上。

  唐天遠一腳踏進來,卡著門,厚臉皮道,「借一步說話。」

  譚鈴音低著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明知道錯不在他,但……也不在她呀。憑什麼讓她經受那樣的話,那樣的事?

  為什麼要一口咬定她已經*?還非要驗身才相信?

  唐天遠擠進身體,握著譚鈴音的手笑道,「音音,我娘答應我們的事了。」

  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譚鈴音卻高興不起來。她抽回手,平靜地看著他,「真好,我是不是得放炮仗慶祝呢?」

  唐天遠自然聽得出她話裡的諷刺,這事兒是她受委屈了,說實話,他也覺得他娘有點那個,而且這次的路數跟她的風格完全不搭調,都不知道她怎麼會想起這麼一出來,簡直百思不得其解。唐天遠說道,「我娘現下剛丟了面子,在氣頭上。明兒我帶你去見她,讓她給你個公道怎樣?」

  「我可不敢。」

  「這次是我不好,」唐天遠有些自責,「我也沒料到她突然如此。我保證下次不讓你受委屈了。」

  譚鈴音眼圈發紅,她突然正色道,「你要知道,我也不是非受這種委屈不可。我之所以願意忍讓,還不是為了你。」

  唐天遠心口熱熱的,柔聲道,「我知道,我……我保證你往後不會後悔。」

  譚鈴音點了點頭。

  唐天遠不願離開,走近她屋中坐了一會兒。他還在糾結他娘到底為什麼一口咬定譚鈴音和他已經私定終身,最大的可能是有小人說了壞話,但會是誰呢?即便是香瓜,也沒膽子造這種謠吧……

  譚鈴音卻突然想起一事。她爹來找她時,她好像跟她爹說過一些「私定終身」的話……

  於是她支支吾吾地跟唐天遠解釋了。

  唐天遠一愣,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謠言就是這麼轉開的,本來是別人的損招兒,沒想到到頭來卻起了意外的作用。

  不過……她竟然為了和他在一起,說出那樣自損清名的話,唐天遠心中說不出的感動。

  與此同時,也有點羞愧。她處處為他著想,為了他不顧名節,哪怕今天受了委屈,為著他,也不願大鬧。這麼好的姑娘,他竟然讓她被誹謗被詆毀被懷疑,還被羞辱……實在該死。

  嗯,以後不會了。哪怕為了她忤逆長輩,至少該給的公道要給她。否則太寒人心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2 04:39 PM

第75章

  次日,唐天遠帶著譚鈴音去見了母親。

  唐夫人看到譚鈴音,一時有些不自在。雖然這個姑娘並非她理想中的完美兒媳婦,但昨天確實是她做得過了,有理也變沒理了。倘若「唐夫人仗勢欺人侮辱未出閣的姑娘還逼著人家黃花閨女驗身」這種事情在京城傳開,那麼她的一世英名也就交代了。

  有一說一,此時唐夫人便道,「昨日原是我聽了小人的讒言,才使譚師爺受了莫大委屈,」又嘆道,「人上了年紀,就容易耳聾眼花,好壞不分,請譚師爺莫怪。」

  譚鈴音站起身,面上淡淡的,「不敢當。」

  唐天遠忙讓譚鈴音坐著說話,又對他娘笑道,「娘,現在您知道誰是壞的、誰是好的了吧?」說著故意掃一眼譚鈴音。

  唐夫人不答,喚人取了東西來,打開一看,是一副金鑲紅寶石頭面。紅寶石的成色很是難得。

  「出來得急,沒帶什麼好東西,這個譚師爺權且收下,不要嫌棄。」

  譚鈴音知道這算是唐夫人給她的見面禮,也是對她的認可,否則怎麼見第一面時不給呢。之所以把禮物弄得這麼貴重,多半也是因為有歉意在裡頭。她略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這個唐夫人,倒還算講道理,譚鈴音一時對她的怨氣便不那麼重了。

  唐天遠知道現在話是說開了,但他娘和他未來的媳婦還有些抹不開面。他說了幾個笑話討她們笑,氣氛一時不錯。譚鈴音告辭時,唐夫人還讓唐天遠把她送出去了。

  送完譚鈴音,唐天遠回來見母親,他還有話和她說。

  唐天遠把來龍去脈都跟唐夫人說了。譚鈴音怎麼怎麼嫌棄朱大聰,朱大聰怎麼怎麼死纏爛打,到頭來譚鈴音只好寧可毀了自己的名聲跟他父親嗆聲,等等。

  唐夫人在兒子這裡聽到了另一個版本的譚鈴音。這由不得她不信,首先「私定終身」這個誤會太蹊蹺,唐天遠的解釋十分合情合理。再順著前後一聯繫,譚家父親為什麼看得上朱大聰卻看不上唐天遠?多半是因為唐天遠的身份未被公開表露。

  從這個角度來看,譚鈴音不貪慕權貴,且能慧眼識珠,還有勇有謀,還對唐天遠死心塌地……

  說完之後,唐天遠總結道,「娘,您說,這麼好的姑娘,我能放過嗎?」

  唐夫人嘆了口氣,由衷道,「罷了,雖然出身不夠好,但模樣和人品都還不壞,也算難得。」

  「哪能樣樣都好呢,總比那出身很好脾氣卻很不好的姑娘強吧?」

  這倒也是。唐夫人點點頭。反正現在事情已成定局,凡事往好處想想,這個譚鈴音的優點還是挺多的。

  唐天遠見母親心情不錯,趁熱打鐵說道,「不過,娘,您別怪我多想,有些話我要說在前頭。」

  唐夫人一笑,「你當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媳婦還沒進門,就急著給她出頭了?」

  「娘,」唐天遠忙解釋道,「你也知道她家裡的情況了。她命苦,親娘早早地沒了,家裡是經商的,兄弟不成器,也指望不上……」言外之意,譚鈴音的背景不夠強大,娘家沒人能給她撐腰,「她要是給咱家做媳婦,挺不容易的。」

  唐夫人一瞪眼,「你覺得我是那種沒事兒就給媳婦挑刺兒穿小鞋的人嗎?她嫁進唐家就是唐家的人,一家子在一塊自然該和和睦睦的,我膝下就你這麼一個孩子。我成天興風作浪鬧得媳婦也怨兒子也怨,我圖什麼?你就是這麼看你娘的?」

  唐天遠嘿嘿一笑,討好地給他娘捶背捏肩,「娘,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等她進了門,我們倆一塊孝敬您。」

  兒子太無賴,唐夫人的臉沒堅持繃住,就又鬆開了,她笑了笑,「那就多生幾個小孩兒給我玩兒。」

  「好嘞!」

  ***

  唐夫人要走了。她走之前,香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夫人把她帶走,不過唐夫人沒答應。

  不管香瓜是有心無意,都給她使了那麼大個絆子,導致她丟人丟大發了。這種丫鬟,不拖出去打死已經算她心善,還想跟著回去?想都別想!

  再說,唐夫人現在跟譚鈴音和解了,譚鈴音以後就是唐家的兒媳婦。唐夫人現在要是把香瓜帶回去,就等於為著一個丫鬟給兒媳婦沒臉。若非有意找茬兒,誰會幹這種事兒?

  總之,唐夫人怎麼來的怎麼回去了。

  送走了母親,唐天遠終於騰出時間來收拾不聽話的奴才了。他不止一次警告過香瓜,不許在夫人跟前亂說話,現在看來,她不僅說了,而且說了很多。

  他必須要殺雞儆猴一下,好給那些奴才看看,誰才是他們的正經主子。敢給譚師爺找麻煩?我就讓你麻煩一輩子!

  打人呀,發賣呀什麼的,唐天遠才不惜的做。他這個人要是真發起壞來,就壞得讓人膽寒。唐天遠把一個青樓老鴇領進縣衙,當著許多人的面,指著香瓜對老鴇說道,「就是這一個,領走吧。」

  香瓜不認識老鴇,以為是人牙子,但這個人牙子打扮得也太花枝招展了些……不過她也顧不了那麼多,跪在地上哭道,「少爺,我知道我做錯了,求您好歹看在我們家幾輩子盡忠的份兒上,好歹留些臉面。」

  嗯,香瓜是家生子,她娘是有頭有臉的管事媽媽。

  唐天遠才不管那些。對於香瓜,他娘走之前可是一句話都沒交代,沒交代的意思就是:你自己看著辦!

  老鴇見姑娘哭得可憐,勸慰道,「姑娘莫傷心,進了我萬花樓,保管吃的穿的比這裡好。」

  萬花樓!

  這一下,不光香瓜,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香瓜震驚到忘記哭泣,她的嘴唇哆哆嗦嗦,「少爺,你你你要把我賣去萬花樓?」

  唐天遠冷漠地看著她,目光冰冷。

  香瓜頓覺全身發寒,這時,老鴇來拉她,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樣尖叫著拍開老鴇。

  「我不!我不去萬花樓,我死也不去!」掙扎間,香瓜坐在了地上。她抱著唐天遠的腿,急切道,「少爺,您不能把我賣去萬花樓,奴籍的人不能被強迫賣進青樓,否則就是逼良為娼,您身為朝廷命官,怎麼能……」怎麼能知法犯法呢。

  唐天遠淡淡一笑,「誰說我要把你賣進萬花樓?」

  香瓜神情一鬆,眼中燃起希望。

  接下來,唐天遠的話像是冰刃一般插向她的心臟,「我只是把你送給她,」說著,指了指老鴇,對香瓜說道,「你在萬花樓,還是奴籍。」

  送到萬花樓,名義上依然是使喚丫頭,但實際上會怎樣,誰知道呢。

  香瓜目瞪口呆。

  老鴇又要來拉她,香瓜想也不想就朝牆壁撞去。唐天遠卻一把拉住她,丟給老鴇,冷冷說道,「要死也別死在我這裡。」

  怎麼這麼狠!怎麼這麼狠呢!香瓜淚流滿面,瑟瑟發抖,但無論如何也不肯跟老鴇走。

  正在這時,譚鈴音從外面趕來,看到室內混亂的場面,走到唐天遠身邊,輕聲問道,「怎麼了?」

  唐天遠朝門口一掃,看到雪梨探頭探腦的,她發現他看她,趕緊一閃身躲起來了。

  原來雪梨一見事情不妙,趕緊去搬救兵了。她得知香瓜竟然在背後說了譚師爺好多壞話,也覺得不厚道,但好歹是這麼多年的姐妹,她不能見死不救啊。

  香瓜已經急慌了,看到譚鈴音,早已經忘了兩人之間的不虞,滿心想的就是「譚師爺能說服少爺」。香瓜膝行至譚鈴音面前,扶著她的小腿哭道,「譚師爺!求求您勸勸少爺,我不想去萬花樓!」

  方才雪梨因怕譚鈴音不來,所以沒說是什麼事,就直接把人拽過來,現在譚鈴音才明白怎麼回事。得知唐天遠要把香瓜扔進萬花樓,譚鈴音也覺得此招夠狠的。她討厭香瓜,這毋庸置疑,可是去了青樓這一輩子就毀了,還不如死了呢……譚鈴音有些心軟。

  但不管多心軟,現在這個場面,也不適合說出來。於公,縣令大人料理自家奴才,一個當師爺的插嘴算幾個意思?於私,譚鈴音還沒過門呢,就管未婚夫家的閒事,手伸太長了吧?

  再者說,唐天遠雖然在她面前慣會做小伏低,但人家好歹是個爺們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立威,譚鈴音又怎麼可能不顧及他的面子進而胡亂插嘴呢?

  總之,雪梨傻,香瓜瘋,但譚鈴音不可能跟著又傻又瘋。她輕輕拉了一下唐天遠的袖角,溫聲說道,「大人,消消氣。」

  唐天遠心思通透,把譚鈴音的表情看在眼裡,又怎麼可能不明白她的顧慮?他心口暖暖的,臉沒繃住,笑了起來。

  噤若寒蟬的眾人都有些傻眼。

  香瓜以為自己有救了,又和譚鈴音哭訴。

  唐天遠不耐煩地看了老鴇一眼,「還不把她帶走?」

  老鴇連忙從外面叫進來兩個女壯士,把香瓜架走了。

  唐天遠讓別人都先散了。自然,譚鈴音得留下。

  他按著譚鈴音的肩膀,連著在她唇角香了幾下,見她一直擰著眉,他忍不住輕輕按她的眉心,「怎麼了?」

  「她有點可憐啊。」譚鈴音終於還是說了。

  唐天遠說道,「我要給你一個交代。」

  譚鈴音有些感動,又有那麼點內疚。說實話,她恨香瓜背地裡嚼舌根,很希望把這個丫鬟狠狠打一頓。但……不論前因後果,就說一個姑娘,因為她譚鈴音,進了青樓,單這一點,總容易讓人心內不安。

  唐天遠嘆道,「你不用心軟,有些奴才就是刁,你一心軟,他們就騎到你頭上了。」

  譚鈴音知道這話有道理,但一時半會兒她也改不過來,還是心軟。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她再怎麼說也伺候了你那麼些年。」

  「若非看在這點情分上,我也不會那樣放過她。」

  原來這樣還算放過?那不放過又是怎樣的?譚鈴音一縮脖子,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了。

  唐天遠見她悶悶不樂,終於嘆氣道,「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你放心,我既然說是給你個交代,自然一切隨你。」

  「我……」

  唐天遠突然飛快地親了她一下,順勢堵住她的嘴。趁著譚鈴音愣神的空當,唐天遠繼續道,「這兩天應該會有人跟你借錢,你若不想放過她,就不要借,實在不忍心,就借吧,借多少都算我的。」

  譚鈴音不明所以。

  很快她就明白了——西葫蘆竟然要和她借錢,理由是贖買香瓜。

  西葫蘆也是實在找不到人了,他自己的錢,加幾個窮哥們的錢,湊來湊去不夠,又不敢讓少爺知道。想來想去,譚師爺心軟,也有些家底,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出手幫忙了。不管怎麼說總要一試。

  譚鈴音才知道原來西葫蘆一直喜歡香瓜。他傾家蕩產也要把她贖出來,看來是用情至深。譚鈴音很感動,問了錢,說還差二百多兩,她就答應借了。不過有兩個前提:第一,借了的錢得還;第二,她不想見到香瓜。

  西葫蘆拿著錢千恩萬謝地走了,回頭把香瓜撈出來,與她告知了實情。香瓜趁著夜晚偷偷在譚鈴音的南書房門口磕了一百個響頭,磕完之後默然離去。

  譚鈴音一早出門還挺納悶的,門口的血跡是從何而來,不會是有人警告她會有血光之災吧?

  又過了些天,經過唐天遠的允許,西葫蘆帶著香瓜一同回了四川老家。唐府的根兒在那邊,有莊子有地,不愁沒事兒干。

  譚鈴音沒跟唐天遠要錢。唐天遠還不罷休,總追問譚鈴音到底借給西葫蘆多少錢,譚鈴音不願回答。唐天遠就會得寸進尺地說,「你不願意要我的錢,不成了,只好把人還給你了。」譚鈴音只好抬手捂唐天遠的嘴。唐天遠求之不得呢,張口舔她的手心兒,把她鬧個大紅臉……

  總之此事告一段落,眼看著年關也要近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3 07:19 PM

第76章

  到年底,外放的官員一般有一個月的休假,可以回家與父母親人團聚。唐天遠自然也有休假,不過他還有事放心不下。

  一來,由於前一段時間事情紛繁,導致他一直沒定下心來尋找黃金。大批的黃金沒下落,知情人又那麼多,都聚在銅陵。唐天遠待在此地鎮著他們還好說,等他一走,萬一這邊不小心走露風聲,指不定要掀起什麼風浪。

  二來,他這一回家,就至少要跟譚鈴音分別一個月了……

  當然,第二點是他自己也無法掌控的,總不能把沒過門的媳婦帶回家吧?這不成體統。

  但黃金最好還是早一些找到,早點把此案了結。唐天遠想輕輕鬆鬆、痛痛快快地回家成親。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問題是,有用的線索太少了。前任縣令桑傑是個天生當監工的好料,所以此案雖參與者多、知情者眾,但大家分工明確,有條不紊。鳳凰山的土匪只管埋頭幹活,孫、齊二家只管打邊鋒分好處,宗應林只管拿賄賂打掩護……等到桑傑一死,其他人才赫然發現,除了他們自己幹的事兒,對別的環節知之甚少。

  這也是為什麼在唐天遠之前,宗應林等人一直找不到黃金的原因。總宗應林十分後悔把桑傑弄死,自然,他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

  「線索太少,不如換個思路。」譚鈴音提出建議。

  唐天遠問道,「哦?怎麼換?」

  「不要去想那些了,反正也想不明白,」譚鈴音答道,「不如我們猜一猜,桑傑會把金子藏在哪裡?」

  額,原來是靠蒙的。

  這也未嘗不是個辦法,唐天遠摸了摸下巴,反問譚鈴音,「如果你是桑傑,你會把金子藏在哪裡?」

  譚鈴音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腦子中浮現出一箱一箱的金磚。她嘿嘿一笑,吞了一下口水。

  唐天遠:「……」要不要這麼投入啊。

  譚鈴音自言自語道,「這麼多錢,倘若全部搬到家裡去,需要許多人力,太容易暴露。同理,搬到別處也不行。最好的辦法是就地藏在山裡。唉,隨便往哪個山洞裡一塞,外面多擋幾層東西,保證發現不了……」

  唐天遠點了點頭,她說得很有道理,這一點他也想到了。但問題是,天目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誰知道桑傑到底選中了哪裡?又不能一寸一寸地搜……

  譚鈴音還在自言自語,「好多錢呀,這得多大個山洞才能裝下呀……」說著,臉上現出夢幻的笑。

  唐天遠覺得她大概已經想到了往山洞裡搬金子的情形。他忍不住打斷她,「好了,夠了。」

  譚鈴音沒理他。

  唐天遠咬了她一口。

  譚鈴音突然睜開眼睛,捂著嘴巴怒瞪唐天遠。

  唐天遠笑而不語,示意她坐到身邊。他在案上攤開了一張地圖,這是新繪好的整個天目山的地圖,地圖上幾個廢棄的金礦田都被唐天遠標註出來。他嘗試把這幾個點連起來,找一找離它們都比較近的地方,也許那裡就是桑傑選定的藏金之所。

  譚鈴音卻突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唐天遠問道。

  譚鈴音把地圖拿起來,左看看右看看,還比劃了一下,最後指著其中一片地方說道,「這個地方的風水看起來不錯,是個藏風納氣的寶穴,倘若死了埋在這裡,子孫必定大富大貴。」

  「瞎說,什麼死了活的。」唐天遠不愛聽這類話,現在活得好好的,真正幸福的小日子還沒開始,身後事離他們太遙遠。

  譚鈴音以為他不信,「真的!你看,這裡有山,這裡有川……」

  唐天遠打斷她,「你還懂堪輿之術?」

  「不敢不敢,略通皮毛。」此話並非自謙,她確實只通皮毛而已。她愛看閒書,有一段時間研究過這類,不過風水定穴的東西深奧難測,她只接觸了最淺顯的,後來就沒繼續學了。

  唐天遠卻若有所思。

  過了幾天,唐天遠讓人找來了本地最有名氣的風水先生,帶著他去天目山實地考察。

  譚鈴音也去了,她以為唐天遠真的要給自己選墓址,忍不住問道,「你老家不是在四川嗎?」言外之意,埋在這裡合適嗎……

  唐天遠有些好笑,「你想什麼呢!」

  譚鈴音靈光一閃,「啊,我明白了!」

  他拍了拍她的頭,「明白就好。」

  有風水先生在,他的舉止也不敢太過親暱,只是遇到不好走的路時,扶她一把。幸好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樣,一下雪必封山——天目山的雪早已經化了不少,他們走得還算順利。

  風水先生換了好幾個地方,從不同的角度望了一遍,最後讚道,「嗯,不錯,猛虎嘯月,蓮花出水,果然好穴。」

  譚鈴音不解,問是何意。

  先生指著給解釋道,「這個山頭的形狀像是一頭猛虎,夜晚時,月亮就在它頭頂上,所以是猛虎嘯月。墓穴被山和水圍著,形狀像一朵蓮花,所以我給它起名叫蓮花出水。」

  譚鈴音終於找到比她還能胡思亂想的了。山頭就是大石頭,她把眼珠子快瞪出來了,也沒發現它哪裡像虎,還猛虎!

  至於什麼蓮花出水,更不要說了。

  唐天遠的關注點不在這裡,他問風水先生道,「你會盜墓嗎?」

  風水先生大驚失色,「盜墓是損陰德的勾當,小人可不敢,大人明鑑!」

  唐天遠神態輕鬆地安撫他,「沒說你幹過這種事兒,本官就問你懂不懂。」

  「不懂!」斬釘截鐵的語氣。

  唐天遠有些遺憾地搖搖頭,「哦,那算了,本來還要麻煩你一下,事成之後有重賞。」

  「什麼事呀……」

  唐天遠指著那個蓮花,說道,「這個地方這麼好,說不準已經埋了人了。我就想讓你幫忙看一看,底下是不是有墓,以及這個墓是不是已經被人掘了。」

  「這有何難,」風水先生自信地點點頭,「不過需要先定穴,我今天出來沒帶工具。」

  「那就明天來吧,」頓了頓,唐天遠威脅道,「這是朝廷機密,休要和旁人說,否則你吃不了兜著走。」

  風水先生賠笑,「哪裡哪裡,不敢不敢。」

  譚鈴音笑問,「你現在怎麼懂了?」

  他不好意思地輕咳,「這個……年輕時候見識過一兩次。」

  唐天遠心想他八成也幹過這種營生,不過懶得追究。三人約好明天再來,這就離開了。

  譚鈴音走了一會兒走累了,站定一個勁兒地揉腿。

  唐天遠心疼,便把她背了起來。

  譚鈴音趴在唐天遠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臉和他的臉挨得很近,幾乎貼在一起。風水先生還在場呢,她有些彆扭,臉漸漸熱燥了。

  那風水先生極有眼色,蹭蹭蹭走到前面去,與兩人拉開距離。

  唐天遠走了才不過十幾步,就突然停下來。

  譚鈴音問道,「怎麼了?」

  「累。」

  她便要下來自己走。

  「不用,」唐天遠忙阻止她,低笑道,「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累了。」

  譚鈴音小聲道,「還有人在呢。」

  風水先生的耳力特別好,唐天遠以為他聽不到,其實他全聽到了。老頭本以為走在前面眼不見心不煩,沒想到這對男女這樣奔放,他一張老臉臊得通紅,沒等縣太爺吩咐,自己道了句「家中有事,先走一步」,便撒腿跑了。

  唐天遠很滿意,決定給這老小子的賞銀加兩成。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4 05:42 PM

第77章

  第二天,唐天遠帶著幾個可靠的人,又跟著風水先生一同去天目山定穴。風水先生自己鼓搗了一會兒,確定了墓穴的位置,最後說道,「大人,如果底下真的埋了人,大概就是這裡了。不過小人並未發現盜洞。」

  沒有盜洞的意思就是說,即便有墓,也不曾被人動過。

  譚鈴音有些失望,問唐天遠道,「難道我們的猜測是錯的?」

  唐天遠四下巡視了一番,最後看著穴旁的山,「離此山不遠處就有礦田,如果把東西從這個山頭扔下來,就省去許多運輸的人力,再方便不過。」

  所以,這個地方太適合桑傑用於藏金子了。

  他問風水先生道,「如果你是盜墓賊……」

  風水先生面容一肅,「我不是!」

  「又沒說你是,」譚鈴音忍不住道,「你聽大人把話說完。」

  唐天遠繼續說道,「如果你是盜墓賊,你會把盜洞打在哪裡?」

  風水先生猶豫著,來來回回走了幾步,最後在一個位置站定,「可能是這裡吧。我亂猜的……我真沒盜過墓。」

  唐天遠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撥開地上的積雪,還好,泥土沒凍硬。他們來時帶了挖掘工具,此刻,唐天遠指揮人挖起來。

  挖了不一會兒,便碰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唐天遠精神一震,讓所有人一起挖。

  最後,他們發現,原來泥土下埋的是一塊大石頭。石頭太巨大,還有一半埋在下面,幾人合力推了它一下,紋絲不動!

  風水先生有些納悶,「沒見過這種封墓的路數啊……大人,想來是小人猜錯了,這裡沒有墓穴,只這一塊巨石……」

  唐天遠搖了搖頭,「未必。」

  如果順著他們先前的猜測來看,這裡有一個已經被掘了的墓,桑傑認為這地方適合藏東西,所以改造利用了一下。但狹窄的盜洞不方便頻繁出入,所以他肯定把盜洞拓寬了。之後為防止被人發現,只能找塊大石頭來堵上……

  如果他們的思路是對的,那麼現在他們必須把這塊大石頭移開。

  四下找了找,沒有機關之類,看來只能硬挪了。他們挖空了大石頭一側的泥土,最後用木頭把石頭撬開了。

  石頭挪開之後,果真露出一個洞穴。這洞穴比一般盜洞寬不少,唐天遠點點頭,看來他沒猜錯。

  唐天遠環視一番,在場的人除了他和譚鈴音,就只有叢順一人知道他們要找的是什麼。他選了一個老實惇厚的人在上面守著,然後帶著其他人走下洞穴。

  風水先生舉著火把在前頭開路,通道內陰氣森森,使得人走在其中時情緒怪不舒服的。風水先生倒是很從容,一邊走還一邊跟唐天遠說話,緩和氣氛,「大人,這裡的機關早就被人破壞了,您只消看清腳下便好……這個墓想來也就二三百年,墓主人是個富貴人,但也非封侯拜相之列,陪葬品……」說到這裡,有些輕視之意。

  唐天遠明白他的意思。墓主人有錢但不是地位崇高之人,墓的大小和陪葬品不能超過一定規格。他覺得這老頭有點意思,還沒真正走到墓室呢,就囉嗦了這麼多,看起來十分有經驗的樣子。

  唐大人雖博學,對掘墳盜墓之事卻一無所知,只好跟著風水先生轉悠。這個墓已經被破壞了,與外頭通著風,他們走下來,並不覺得胸悶。一行人先轉悠了兩個石室,最後進了墓室。除了幾個摔壞的瓶瓶罐罐,什麼好東西都沒找到。風水先生便抱怨,看來盜墓賊早就把東西都搬乾淨了,一件好物也不留,真不講究……

  唐天遠問道,「都看過了?是否還有其他地方?」

  風水先生搖頭,「沒了,這個墓本來就不大,倘若還有一個地方沒翻,」說著,指了指墓室中的棺槨,「就剩它了。」

  唐天遠點了點頭,風水先生便激動地過去扒棺槨。不出他所料,棺材已經被人起了,打開棺材蓋,裡邊除了一具枯骨,什麼都沒有。

  太過分了!風水先生有些悲憤。

  譚鈴音也壯著膽子上前看熱鬧,她有點緊張,忍不住扶著棺材。

  風水先生道,「譚師爺,莫要隨意碰——」

  話未說完,棺材裡的骷髏突然坐了起來!

  譚鈴音嚇出一身冷汗,猛地往後退了幾步,幸好唐天遠及時扶住她。她的心臟劇烈跳動,一時緊張得說不出話。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趙小六已經嚇得跪了,唯有唐天遠和叢順還算鎮定。唐天遠看向風水先生,「怎麼回事?!」

  「詐詐詐詐屍?」風水先生心裡毛毛的,後退幾步躲到唐天遠身後。他覺得縣太爺是命星下凡,肯定能鎮住這些邪祟,於是膽子壯起來,此時腦子便清楚了,覺出蹊蹺,「不對,只有屍體存下來的才能變成殭屍,這個……」看著呆坐的屍骨,大著膽子質問,「你都變成骨頭了,有什麼資格詐屍?」

  屍骨自然沒有回答,只是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

  唐天遠眼睛一眯,走過去,仔細觀察譚鈴音方才摸過的地方,發現棺材板上有一塊方形微微凹陷下去,因顏色與周圍無兩,光線又暗,所以不易察覺。唐天遠讓叢順把屍骨按下去,他在這頭按了一下那個小方塊,果然見屍骨又坐了起來。

  「裝神弄鬼,」他總結道,問風水先生,「這有什麼說頭?」

  「估計是為了嚇唬那些盜墓賊,」風水先生猜測道,旋即自我否定,「不對,就算為了嚇唬別人,也不會拿自己的屍體這樣玩兒……」他重重一拍腦門,「我知道了!」

  「說。」

  「嗯,大人,請讓人把這具棺槨推開。」

  唐天遠訝異,「這個還能推開?」

  風水先生鄭重點了點頭。

  唐天遠便下了命令。叢順帶著幾個衙役把棺槨朝著一個方向推,果真推開了。

  下面出現一個方形的通道。

  風水先生得意地解釋,「這個墓室是假的,墓主人怕被人盜,下面這個才是真的。」

  唐天遠有一種莫名的激動,他覺得,他們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風水先生率先下去,找到真正的棺槨。然後發現……這個也被起了。

  知道真相的他眼淚掉下來。

  譚鈴音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問道,「這裡有水?」

  風水先生神情沮喪地點點頭,道,「應該是有個暗流。水是聚陰的東西,把屍體放在這裡也不怕詐屍,哼!」

  唐天遠沒理會這些,他找了一圈沒找到黃金,便道,「先帶我們去找那個暗流吧。」

  風水先生依言行事。原來這墓室是藉著天然的地下洞穴所建,再往裡走,沒什麼阻礙,走一會兒就看到了那條地下河流。

  以及河流邊橫七豎八的屍骨。

  眾人又是怕得夠嗆。

  叢順蹲下來查看了一番,說道,「大人,這些死者骨頭發黑,應是中毒而亡。衣料並未糟爛,所以並非建墓時死的,看這程度,應該只在這幾年。」

  「會不會是盜墓賊?」

  風水先生搖頭,「不會,這裡的屍體有七八具,盜墓賊不會一下出動這麼多人來盜這種小墓。」

  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這些人都是給桑傑運輸黃金的苦力。事成之後,桑傑痛下殺手。

  譚鈴音也想到這一點,頓覺渾身發冷。貪財也就罷了,還狠絕若此,這個桑傑,死一萬次也不過分。

  唐天遠讓人把屍體搬開,順便還找到了一些搬運工具。

  問題依然存在:黃金到底在哪裡?

  這個地方不大,該找的地方都找了。那麼多黃金,必然十分醒目,不可能被忽略。

  不,還有一個地方沒找。

  唐天遠盯著水面,問那幾個衙役,誰的水性最好。

  眾人齊指李大王。

  於是李大王被派去下水查探,唐天遠說,「如果水底下有東西,就撈一點上來。」

  雖然正值隆冬,但地下的河水不似地上那般冰冷,不過水下黑咕隆咚,李大王什麼都看不到,抓到一個長條形沉甸甸的東西,他就浮上來了。

  結果上岸一看,手裡抓的竟然是一塊金磚!

  眾人皆驚,風水先生十分感動,「我就知道還有好東西!」

  唐天遠卻突然覺得不對勁,他冷不丁回頭一看,發現譚鈴音不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5 10:01 PM

第78章

  唐天遠心中一沉,強自冷靜下來,又點了一遍人,發現與譚鈴音一同不見的還有叢順。

  眾人也從發現金子的驚喜變成現在的驚嚇了。

  「好好的大活人怎麼就沒了呢……」趙小六聲音發抖。

  這話有歧義,唐天遠很不愛聽,冷冷地掃了趙小六一眼。趙小六登時打了個機靈,躲到了李大王身後。

  李大王自己剛從水裡爬出來,這會兒凍得哆哆嗦嗦,竟也沒工夫緊張了。

  風水先生說道,「大人,想是我們觸怒了此地主人,才使他們被抓走了,」說著,看了一眼李大王,指指他手中的金磚,「快把東西給人還回去!」

  李大王顫顫巍巍地把金磚扔回了水裡。

  唐天遠不想再聽他們胡說八道了。他不信什麼怪力亂神,初步分析,叢順和譚鈴音同時悄無聲息消失的原因大致有二:其一,他們無意中觸碰了什麼機關;其二,叢順生了異心……

  唐天遠拿過火把,走回到墓室之中,看到青石磚地上有未乾的腳印。方才他們從上面下來的時候腳底乾燥,不可能留下這樣的腳印,只有從河邊走回來才有可能如此。

  也就是說,他們主動走回到這裡了。倘若叢順見到什麼異狀,來不及稟報便跟蹤,這尚可解釋。但譚鈴音不會,譚鈴音一定會先和他商量。

  心中的猜測確定了幾分,唐天遠向四周高喊了兩句「叢順,出來說話」,最後,視線停在上方的通道口。

  叢順的聲音果然從那裡傳來,「大人,上來說話。」

  趙小六等人心知叢順當了叛徒。叢順的武藝好為人還隨和,所以人緣一直不錯,趙小六他們都把他當兄弟,卻沒想到……嘖嘖。

  唐天遠有些猶豫。那個通道口不大,叢順要是在外面守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上來一個砍一個,他們都得玩兒完。

  但譚鈴音在他手上……

  唐天遠說道,「我要先確認譚師爺的安全。」

  過了一會兒,上面傳來譚鈴音焦急的聲音,「大人你不要出——」

  說到這裡就停了,應該是被叢順摀住了嘴。

  唐天遠很生氣,表面上還要強裝鎮定。他嘆了口氣,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叢順冷笑,「大人是聰明人,何必說糊塗話,我想要什麼,你應該很清楚。」

  唐天遠問道,「你是宗應林的人?」

  他沒有回答。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唐天遠說道,「就算你拿到這筆錢,我只怕你有命掙,沒命花。」

  「大人,休要說什麼『宗應林要滅口』之類的話,這一點我比你清楚。」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死了,就現在。」

  叢順一陣沉默。他摸不清這人的路數了。

  唐天遠解釋道,「你都說了,我是聰明人,那麼你認為一個聰明人會放心地帶這麼多人來找寶藏嗎?這水裡沉著多少黃金,別人不知道,你應該很清楚。」

  叢順忍不住問道,「什麼意思?」

  「昨天,我給你們所有人都下了藥。服此藥者,十二個時辰左右發作,具體的發作時間因人的體質微有差別。發作之後腹痛難忍,半刻鐘之內不服解藥即斃命。此藥乃名醫秘法所制,倒也並非不可解,只是從湊藥材到煉解藥,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就算是大羅金身,怕也等不到那個時候。」

  譚鈴音:「大人,幹得好!」

  剛說了這一句,又被摀住了嘴。

  不說叢順,只說墓室裡這一干人等,早已經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求饒,「大人饒命,饒命!」

  「起來,你們若是忠心耿耿,我自不會虧待你們。非但保你們性命,還會使你們陞官發財。」

  幾人便連忙賭咒發誓表忠心。

  風水先生湊過來,「大人,我、我也吃了嗎?」

  唐天遠點頭,「你與他們不同,你是今天早上吃的。」

  風水先生頓覺肚子好疼,「大人!不行,我我我我發作了,快給我解藥!」

  「確定?若非藥性發作,吃解藥就是在吃毒藥。」

  風水先生摸了摸肚皮,「額……我好多了,想是吃壞了東西,解藥不急吃。」

  叢順還在思索,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唐天遠的話。

  他最終相信了,因為唐天遠的動機無可辯駁。只要是稍微有點心眼的,都不可能放心帶這麼多還未完全信任的人,除非能握著對方的生死權柄。

  於是叢順說道,「大人,若不想眼看著譚師爺香消玉殞,就請速速給我解藥。」

  唐天遠冷道,「你若敢傷她分毫,就等著死無葬身之地吧。」

  談判陷入了僵持,誰都不願先讓一步。唐天遠怕給瞭解藥叢順不放人,叢順怕放了人卻拿不到解藥。

  過了一會兒,唐天遠說道,「不如我們談一談?那宗應林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

  叢順的聲音有些沉鬱,「我父母妻兒都在池州府。」

  原來是家人被挾持了。譚鈴音聽到這裡,本來還很討厭叢順,突然就對他有些同情了。她自己弟弟也被挾持過,那種感覺很慌亂,簡直對方要什麼她就得給什麼。

  唐天遠對叢順同情不起來。是,他家人被挾持了,但這不能成為他挾持別人的理由。

  不過,如果叢順幫宗應林辦事兒的原因是家人被挾持,那倒是比重金收買還好解決一些。唐天遠說道,「這個好辦,等我把宗應林抓了,他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然也無心為難你的家人。」

  這口氣未免太大了些,一個小縣令,敢抓知府?叢順自然不信。

  唐天遠不屑,「到現在還以為我只是一介普通縣令?宗應林輸就輸在挑人的眼光成問題,一個比一個眼瞎。」

  叢順被諷刺了,非但不鬱悶,反而燃起一線希望。要說,他其實早就懷疑這個縣令來頭不小。一個原因是此人當初一夜之間從安慶借兵,直到現在,宗應林都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第二個原因,前一段時間這縣太爺的朋友來了,那幾天叢順能感覺到整個縣衙多了好些武功好手,深不可測。

  於是叢順問道,「那你到底是誰?」

  「本官唐天遠,奉旨查辦銅陵縣黃金盜採一案。我是欽差,莫說池州知府了,就是布政使,也得聽我調遣。」

  叢順的第一反應是這人胡說八道。他雖然沒親眼見過唐天遠,但也知道唐天遠身為欽差,曾經出現在銅陵把這縣太爺罵了個狗血淋頭……啊,不對,怎麼那個「唐天遠」出現的時機會那麼巧呢?而且露那一面之後就再也沒聽說過欽差大人的消息,這很不尋常。如果換個角度,那個欽差是假的,真的欽差一直待在銅陵明察暗訪……那麼所有問題都可以解釋了。

  雖然有些動搖了,但叢順對唐縣令一直心存防備,不想因為一面之詞就輕信他。

  唐天遠把褡褳解開,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物事。他就知道,把這印把子帶出來是正確的選擇。當初想的是因為要下墓地,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萬一亂起來,這東西沒準還能鎮一下場面。現在倒真派上了用場。

  「我要朝上扔東西,你接住了,如果摔壞了它,你就拿命賠吧!」

  叢順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見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從通道口飛出來,他還是及時接住了。

  打開一看,最明顯的兩個特徵:長方形,紫印泥。

  這下由不得他不信了。叢順把東西一收,問道,「你就不怕我把它拿給宗應林?」

  「隨便。」

  唐天遠不信叢順會那麼沒腦子,也不相信他有那個膽子。敢算計欽差,那就是直接往皇帝的龍臉上抽,說不好全家就被端了。逃?往哪兒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逃到波斯國都不安全——大齊與許多小國都有官商往來,把你砍了拿回去獻給皇帝,真就是個順手的事兒。

  所以說這樣的罪名,與只是被知府要挾成為從犯,是天壤之別。該如何取捨,智障都不會猶豫。

  叢順便道,「我只要我家人安全,且永不受報復。」

  「這好辦,我不用你做什麼,把譚師爺放了就行。你若還不放心,自可回池州告訴宗應林,我已對你起了疑心,不讓你插手此事。」

  「好,你們上來吧。」

  「你先下來。」

  叢順便乖乖地下來了,下來之後換唐天遠他們上去,風水先生等人跟在身後。大家先是知道自己中了毒,後又得知眼前這位是欽差,連番驚嚇導致腿發軟,走得戰戰兢兢的。叢順押後。

  唐天遠上去時看到譚鈴音笑嘻嘻地朝他蹦過來。

  她手腳被捆了,不能走路,只能一蹦一蹦的,兔子一般。

  唐天遠一把接住她,摟進懷裡。

  譚鈴音臉騰地紅了,「我讓你給我鬆綁……」

  「咳。」唐天遠方才情不自禁,現在也知道不好意思了,還那麼多人在場呢。

  他給她鬆了綁,一行人便出了墓穴。

  外面看著的人並不知下頭發生了何事,看到出來的人面色各異,他心中也犯嘀咕,心想估計沒遇到什麼好事,反正不如守在外面的好……

  唐天遠讓人把大石頭挪回去,埋好。這樣即便有人想下去,也得費好些時候。他帶著眾人回去之後,做了三件事。

  第一,天目山封山,理由和以前一樣,鬧邪祟,出人命,不許人通行。反正這個理由大家都信。

  第二,讓人帶著他的親筆信前去安慶府找鄭少封,鄭少封看了信就知道怎麼做。

  第三,待在退思堂發解藥,誰肚子疼給誰吃。

  譚鈴音一開始還以為唐天遠說著玩兒的,沒想到他真的下了毒。她有些納悶,「你什麼時候下的?」

  唐天遠沒有回答,反而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狠毒了?」

  「也不是,」譚鈴音搖了搖頭,「你又不是存著心思要害誰。」那麼多錢,誰見了都會動搖的。趙小六他們只知道水底有黃金,倘若知道水底有至少十萬兩黃金呢?大家才認識多久,又不是過命的交情,總要做個萬全的準備。

  有些事情,心軟的人狠不下心來做,但沒資格指責敢做的人心狠。若以結果論對錯,心軟的人未必真善,心狠的人也未必真狠。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6 11:44 PM

第79章

  鄭少封帶著三千兵馬從安慶出發,路過池州時,把當地守軍嚇了一跳:現在並非戰時,也沒聽說哪裡出了亂匪,怎麼突然之間有這麼大的軍事調動?

  雖然猜不透,但鄭小將軍的名號許多人都聽說過,人家又有軍令,手續齊全,所以好奇心只能憋在肚子裡。

  更可怕的是,鄭小將軍路過此地時,順便把知府大人帶走了……

  宗應林不是被綁走的,他是自願跟過去的,因為鄭少封說要見他的是欽差,他哪敢不從?宗應林隱隱就覺得不太妙,欽差怎麼會突然要見他呢,還是在銅陵縣這樣敏感的地方?不會是事蹟敗露了吧?

  但這也太突然了,之前周正道和叢順沒給他傳遞什麼有用的消息,不過也一直是風平浪靜的,怎麼突然之間就……

  宗應林隱隱存著一些僥倖心理,覺得事情未必會如預想的那般差。再說,就算欽差要追究,他也有辦法找那唐飛龍頂缸。事情發生在銅陵縣的,地方官聯合當地豪紳一同瞞天過海做下大案,他這當知府的可是一點也不知情,很無辜好不好……

  然而,等他終於到了銅陵,看到那個傳說中的「欽差」,宗應林才發覺,事情遠遠比他預想的要差。

  他被這個年輕人算計了,從頭算計到尾。

  事到臨頭,無話可說。

  唐天遠已經把周正道、孫員外、齊員外等人控制起來了,順便把孫、齊兩家翻了一遍,找到一批成色不怎麼樣的金磚——這些金磚該是與那暗流底下沉的金磚同樣的形狀大小、同樣的成色,所以算是物證。孫員外齊員外得知縣太爺實際上是專案欽差,於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很爽快地招了。

  周正道自己是從犯,堅持了幾下,終於沒禁受住恐嚇,也招了。

  這些事情都是一天一夜只能辦完,讓人不得不驚嘆其效率。

  至於宗應林,因為罪名比較複雜——又是知情不報又是貪污受賄又是索要賄賂,還涉嫌謀殺,所以唐天遠打算把他交給刑部去審理,省事兒。反正作為欽差,他的使命就是幫皇帝找錢,現在錢找到了,其他的事兒他不想管就不用管。

  當然了,還是要幫友官收集一下物證的,所以唐天遠派人去宗應林家翻了翻。他本意是找些同成色金磚,沒想到除了金磚,還有些意外收穫。

  宗應林的一個小妾主動給搜捕的官差提供了兩本賬冊。賬冊條理清晰,內容詳實,豐富多彩。官差大驚,細問之下,才知原來這小妾當初是被宗應林逼著納的。姑娘受盡屈辱,苦不堪言,為了報仇,才一直忍辱負重,今日蒼天有眼,總算逮著了機會。

  唐天遠不無感慨,給了那小妾許多酬金。

  ***

  鄭少封的軍隊駐紮在銅陵郊外,他選調了六百兵士,等候唐天遠的安排。

  唐天遠臨時購買了三十兩馬車,偽裝成運送糧草的車隊進了天目山。鄭少封帶著一隊親信下了墓室。他有點發愁,下水撈金子,要是千八百兩的還容易,可據說有十萬兩,這得撈到什麼時候?人在水中不能呼吸,一次只能撈一點,效率太低下。而且大冬天的屢次下水,也太受罪了。

  幾個人就沒急著動手,圍在岸邊想主意。譚鈴音建議用漁網,鄭少封覺得可以使用人海戰術。

  這兩個主意都不現實。

  唐天遠在岸邊來回走了一會兒,聽著嘩嘩的流水聲,說道,「這水是活水。」

  鄭少封沒明白他的意思,接口道,「對,你說會不會有魚呢?」

  譚鈴音卻是突然兩眼發直,繼而一臉恍然,看向唐天遠。

  唐天遠微微一笑,「懂了?」

  譚鈴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鄭少封不解何意,「我說,你們倆眉來眼去的,是什麼意思?」

  譚鈴音笑著解釋,「竭澤而漁。」

  唐天遠一臉「我女人就是聰明」式的自豪,這使得鄭少封很不爽。最讓他不爽的是,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竭澤而漁」是什麼意思,還要先想想這個成語的出處和釋義,再分析一下,接著才一拍腦門,「我知道了!」

  嗯,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唐天遠方才觀察過,這個暗流不大,上流窄下流寬,水面高度基本無變動。根據李大王的回憶,暗流深度約仗余。

  如果他們在上游把水流截住,等水面降到足夠低,黃金自然就出現了。

  因為是偽裝的運糧車,所以車上有的是麻袋。鄭少封讓人拿了許多麻袋下來,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墓室的青磚掀了敲碎,挖了泥土,和碎磚塊混在一起裝麻袋,裝好之後扔進水裡。這個墓室的磚塊用完了,又讓人跑去上頭掀。他一邊忙活著,還一邊跟那口棺材聊天,「我今兒要辦大事兒,需要借閣下一點助力,他日定還你更好的來,莫怪莫怪,」說著,朝它拱了拱手,又補充道,「這事兒是皇上讓辦的,你若實在氣不過,就去找他說理吧。他就住在紫禁城,挺好找的……」

  譚鈴音在一旁聽得滿頭黑線。皇帝身上都是帶龍氣的,妖魔鬼怪的哪敢近身。不說皇帝,就說鄭少封,因為上過戰場,手裡有人命,所以身上帶著煞氣,這類人,鬼怪也很怕。哦,還有唐天遠,文曲星下凡,仙氣護體,邪祟更不敢靠近了。

  想了一遍,譚鈴音悲催地發現,倘若此地主人真的心懷怨恨,最可能找上的人就是她了……

  「竭澤而漁」的方法很管用,他們相當於在暗流的上游築了一個微小的堤壩,堤壩不算結實,還漏水,但馬馬虎虎能用。水面緩緩下降著,等了將近一個時辰,金磚漸漸露出來。

  譚鈴音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黃金,她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心臟撲通撲通狂跳。

  這個時候就顯出正規軍隊的素質來了,雖然大家情緒多少都有些激動,但依然紀律嚴明,隨時準備聽從鄭少封的指揮。

  鄭少封把所有人分了三批。第一批是心腹之人,專門負責在水邊裝黃金;第二批是心腹中的心腹,負責把裝好箱的黃金運出去。這批人銜接內外,半個字不許透露;第三批是剩下的所有人,這一批人佔大部分,他們專管在外面等著看守貨物,並不知這一箱一箱抬出來的是什麼。鄭少封留下唐天遠和譚鈴音在水邊當監工,他自己上去壓陣。

  整個搬運過程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所有黃金裝好車,太陽已經偏西了。鄭少封帶著人回到駐紮地,三千人看管著三十輛車,一層一層把糧車圍在中間。鄭少封下了軍令:但凡有閒人蓄意靠近糧車,格殺勿論;若有人打探糧車中是何物,格殺勿論;若有人談論此事,吃一百軍棍。命令一下,大家都知道這東西了不得——自然了不得,要不然也不會撥好幾千人運送三十車糧草。軍令大如天,眾人連好奇都只敢偷偷摸摸地好奇了。

  回到縣衙之後,唐天遠重賞了那日一同下墓的眾人,並且給除風水先生之外的所有人每人寫了一封推薦信,下一任銅陵縣令看到推薦信,必不會薄待他們。他又警告他們必須守口如瓶。

  接著,他把段風找來,給了他一包銀子,「這些錢拿去發給你的弟兄們,每人二兩,讓大家去做些正經營生。」

  段風接過銀子,問道,「不治我的罪了嗎?」一開始可是說要弄死他的。

  唐天遠搖了搖頭,「你可以將功折罪,本來就不用死,至多是流放。不過吊死的那個姑娘,她家人我已經找到了。他們答應只要你拿出五十兩銀子,就不再追究此事。」

  「我、我沒那麼多錢……」

  「我已經幫你給了。」

  段風聽此,跪倒在地,重重給唐天遠磕了個頭,「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往後只要您吩咐,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你起來,我不用你做什麼。你身手不錯,且有俠氣,記得以後為人做事要端正,不要害人。」

  「我一定做到。」

  前腳段風剛走,後腳叢順就來了。他來找唐天遠為的是兩件事。一是道謝,宗應林一壞事,樹倒猢猻散,他家人果真安全了。二是認罪,不管怎麼說,他確實參與了此案,給宗應林遞了不少線索。

  「不必,」唐天遠搖頭,「脅從不問。」

  至此,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他也就該離開了。
作者: 璃幻    時間: 2014-8-28 11:45 PM

第80章

  臘月寒冬的風,像是夾了冰碴兒,撲面吹來,吹得人臉上肌肉也木木的,凍住了一般。

  譚鈴音忍不住摘下貂皮手套,揉了揉臉。

  唐天遠說道,「誰叫你不願坐馬車,冷吧?」

  譚鈴音緊了緊兔毛圍脖,又把狐狸皮帽子拉低了一些。她的聲音從一堆兔毛之間發出來,有些怪異,「不冷,還挺好玩兒的。」

  她打扮成一個士兵跟在其中,沒有穿盔甲;本來也想騎馬的,可惜不會騎,若是和唐天遠同乘一騎,又覺高調和怪異。

  於是她騎了一頭毛驢出來了,反正運黃金的馬車走不快,她就算騎一頭豬跟著,也不耽誤事兒。

  唐天遠自己騎著高頭大馬,兩人高度差很多,譚鈴音與他說話時還要仰著頭。此刻她的臉埋沒在銀白色的狐狸毛和兔毛之間,更顯小了。唐天遠低頭看了看那騎毛驢的小兵頭兒,搖頭笑,「出息。」

  清辰跟在他們身旁,看著姐姐如此滑稽,他也無聲地笑了笑。

  鄭少封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唐天遠三人押在後面,再後面是唐家自己的隊伍。

  從墓中撈出來的黃金,連著孫、齊、宗家翻出來的贓款,加上譚鈴音保管的那一筆,林林總總,唐天遠大致估計了一下,有十五萬兩左右。這麼多錢,好多人還蒙在鼓裡。他也不能一筆一筆地核對,只能全部鎖好封箱,先安全運到戶部再說。

  除了黃金,他還要把清辰安全地送到皇上皇后手裡。至於譚鈴音,她本來是想回家過年的,但唐天遠堅持讓她先跟著回京。正逢年底,又是這麼大的功勞一件,不趁機跟皇上多討點好處,還想等著過完年再說嗎?

  是以,譚鈴音路過濟南時,只和清辰匆忙地回家看了一眼,飯都沒吃一頓,就又回頭追上了大部隊。唐天遠派了人保護他們,若非他不能走開,一定會親自登門拜訪未來的岳父。

  到京城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六了。唐天遠與戶部交接好之後,來不及回家,帶著譚鈴音和清辰,同鄭少封一起進宮面聖。紀衡已經知道此事,見他們回來,自然很是高興,他決定要重重地犒賞他們。於是挨個問他們想要什麼。

  問唐天遠,唐天遠答,「皇上,您把微臣的那份兒賞算在譚鈴音的頭上就好。」

  問鄭少封,鄭少封答,「我想要個媳婦。」

  紀衡又問譚鈴音。

  譚鈴音有點迷茫,她好像也沒什麼特別想要的?一開始聽說要找皇上討好處,她還是很激動的,算計著要多少多少錢,可是後來看到那麼多錢給了國庫,她又覺得,錢給了國家至少能辦點事兒,也挺好,反正她又不缺錢花……

  唐天遠一個勁兒地給譚鈴音使眼色,鼓動她獅子大開口。

  譚鈴音說道,「要不您給唐大人升個官?」

  唐天遠有些感動又有些好笑,暗嘆他們家音音在關鍵時刻犯傻。陞官這種事,根本不用說,皇上自會給他升的。討好處不是這樣的討法,唐天遠後悔沒有提前跟譚鈴音溝通好,他也沒想到皇上會問得這麼直接。

  紀衡覺得這三人的回答甚是無趣。他看了一眼清辰,最終沒開口問他。萬一清辰想要譚鈴音呢……

  於是紀衡說道,「阿晨,你姐姐很想你,你去看看他吧。」

  清辰便跟著一個太監離開了。

  皇宮很大,清辰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坤寧宮。他是後來才知道自己這姐姐竟是皇后的,雖是親姐姐,但身份在那裡擺著,所以清辰見到她,想要下跪。

  未等雙膝著地,季昭便把他扶起來。她屏退了旁人,與清辰自在說話。季昭笨不是囉嗦的人,不過當姐姐的一見了弟弟,難免有些嘮叨。

  季家的宅子還在,早讓人又收拾佈置了一遍,你住回去之後,想換什麼想置辦什麼,就跟下人說;你是國舅,按規定月祿有多少多少,這些錢未必夠花,不過我手頭還有多少多少產業,都給你,嗯,皇上也會另外給你置辦產業的;你若是無聊,可以多交些朋友,不過有些專門把人往壞道上帶的紈褲子弟你離他們遠一點;也可找些事情來做,你喜歡什麼就做什麼……

  清辰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用手勢比劃道:謝謝。

  季昭眼圈一紅,「自家姐弟,你別這樣和我見外。」

  清辰又點頭。

  季昭說道,「還有你的嗓子……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給你治好。」

  再點頭。

  季昭看著清辰的神色,總覺他像是有什麼心事,便問道,「你可是有事情要說?或是遇到什麼事了?有人欺負你?」一邊問,一邊腦補出可憐的阿晨被人欺負的情形,不自覺有些上火,「到底是誰欺負你?!」

  清辰連忙安撫她:沒人欺負我。不過……我有一事相求。

  季昭忙問何事。

  清辰卻突然離座跪了下來。他很少伸手跟人要東西,現在多少有些慚愧。

  季昭扶他,他不肯起來。季昭說道,「你到底要什麼,給個痛快話,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去給你摘。」

  清辰不想要月亮。他用紙筆寫下了幾句話。

  季昭看完他寫的東西,有些憂心又有些探究地看著自家弟弟。

  清辰眼中一片坦蕩。

  ***

  晚上,季昭問紀衡,「你說,阿晨會不會真的喜歡鈴音呀?」

  紀衡沒有回答,反問道,「怎麼說?」

  「他今天跟我說,鈴音和唐天遠的家世不夠般配。」

  「哦?他是想讓你反對這場婚事?」

  季昭搖了搖頭,「不是,他想求你給鈴音一個冊封,這樣一來……」這樣一來,譚鈴音背景硬了,在唐家受委屈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冊封?未婚女子的冊封一般只有宗親女子才可以。」

  「我知道,可是我已經答應清辰了,」季昭扯著他的袖角搖,「好不好嘛?」

  「行了,最煩你撒嬌了。」一點反抗的餘地都不給他留。

  不過嘴上這樣說,紀衡的眼睛還是笑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反感自己的女人撒嬌。

  季昭很高興,又問道,「那你打算封她什麼?」

  「縣君?」

  她輕輕推了他一下,「小氣!」

  紀衡扣住她要收回的手,笑看他,「縣主?」

  季昭一撇嘴,「還是小氣。」

  「哪兒小氣了,只有郡王的女兒才能封縣主。」

  「她給你找回那麼多錢,還不敵一個名號嗎?」

  「那是唐天遠找的。」紀衡突然想到唐天遠說的要把功勞算在譚鈴音的頭上,再想想自家那小舅子……唉,都是痴人啊。

  紀衡嘆了口氣,說道,「要不就封個郡主吧,她是阿晨的義姐,也就是你的義妹,又立了功,封個郡主倒也說得通。」

  季昭還想討價還價,「你也認她做妹子,封公主怎麼樣?」

  紀衡哭笑不得,「你當封公主是好事嗎?娘家太硬氣了,夫妻可能會有隔閡。」

  好像也有道理。季昭點點頭,「那就郡主吧,你是九五至尊,不能食言。」

  紀衡趁機動手動腳,捏了捏她的耳垂,「放心吧,對誰食言也不會對你食言。」

  季昭笑著去拉他的手。

  紀衡突然把她往懷裡一帶,拇指蹭著她的嘴唇,目光一閃,「比如……你上次說想騎馬了。」

  季昭一愣,「對啊,你說帶我去的,不過現在要過年了,等開春吧。」

  他低頭,用下巴蹭著她光潔的額頭,壓低聲音說道,「不用等開春了,今晚就給你騎吧。」

  「……」

  ***

  因為昨天晚上說著說著就把主題跑偏了,季昭第二天才想起來還有話沒問完,她又鍥而不捨地問紀衡,「你說,阿晨是不是真的喜歡鈴音?」好糾結啊……

  紀衡渾不在意地答,「我不過隨口說了句話,至於你胡思亂想到現在嗎?阿晨只是真的把鈴音當家人看待了,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有人待他好了,還不許人家報答一下?這才是實在的孩子,你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沒的,要實在閒得無聊,你就騎——」

  季昭及時擋住了他的嘴。

  紀衡再次上朝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把唐天遠狠狠表揚了一番;接著給大家介紹了自家小舅子,說了一番表面上意思是「我小舅子剛來你們都擔待點」實際上表達的是「你們誰敢惹他就給老子吃不了兜著走」的話;最後,皇帝陛下宣佈把皇后新認的義妹冊封為「金蘭郡主」。「金蘭」一封號,一來契合譚鈴音與皇后「結金蘭之義」的意思,二來譚鈴音幫著找到巨額黃金這也不是秘密,皇上這樣封,就是記住了她的功勞。

  譚鈴音自己都有點傻眼。當初跟著來京城討好處,想的最多的是要多少錢,至於冊封什麼的,她根本不敢想。

  皇上做得很到位,冊封不止給金冊名號,還給了宅子,田產。這些以後都會成為譚鈴音的嫁妝。

  不過譚鈴音來不及在京城得瑟,她得回家了。除夕夜是趕不上了,但一定要回家過年。

  聘書已下,她和唐天遠的婚期也定了,是在四月,此番回去,她就不能隨便出門了,得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等著出閣。

  唐天遠親自送她離京。他捨不得看著她離開,捨不得說再見,不自覺地跟著走了一停又一停,等譚鈴音堅持要趕他回去時,他已經走出原定的話別地點二十多里地。

  譚鈴音坐在馬車裡,撩著車簾看他,「快回去,又不是生離死別,四個月以後又能見了。」

  說到這裡,唐天遠很鬱悶,還要四個月呢。

  譚鈴音也很捨不得,「照顧好糖糖。」糖糖畢竟是頭獅子,且長得越來越胖了,唐天遠在自家開闢了一個空的小院落,給糖糖當窩。

  唐天遠點了點頭。

  譚鈴音怕再說下去她一沖動不走了,於是吩咐人啟程。

  唐天遠策馬沒再跟著,待在原地一直望著衛隊。眼看著那一排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小成了一行漸遠的雁,他才掉轉馬頭。

  ***

  譚能文悔得腸子都青了。清辰竟然是國舅!他把國舅爺往外趕!

  譚夫人在此中起的作用比譚能文大,得罪的人比譚能文多,因此她比譚能文更後悔一些。除了悔,還有怕。她曾經差一點害死國舅爺,她還跟郡主作對!

  媽呀,這日子沒法過了!

  譚鈴音要是她親女兒,那麼就算是公主,譚夫人也有恃無恐了,可惜人家不是,人家的親娘是嫡母,用不著看小妾扶正的繼室的臉色。

  譚夫人以前還敢仗著自己是譚鈴音名義上的母親,偶爾說她幾句,現在在她面前,是大氣也不敢出了。

  雖然後悔清辰的事,但看到自己女兒當了郡主,譚能文十分欣慰。加上譚家要和唐家結親的消息傳得全城都知道了,譚能文的身份一下就不同尋常了,今年給他家拜年的人絡繹不絕,有好些人,譚能文自己都捋不清楚來路。

  連知府都派人送了年禮,還邀請譚能文過府做客。

  譚鈴音有些擔心,勸她爹道,「爹,現在不同以往,外面那些想和你交好的人不一定都是善意,你不要被人算計了。」

  「我知道,他們都是見風使舵的,我經商一輩子,還分不清楚四五六?」

  譚鈴音怕她爹得意忘形,忍不住又道,「也別惹事。」

  「你放心,我知道我是借了誰的風,倘若給你和我女婿惹麻煩,我能得什麼好?我又不傻。」

  譚鈴音心想,你不傻,你把小妾扶正了?

  其實扶正小妾這種事,譚能文也後悔過。他的第一個妻子來自於一個落魄的書香門第,因家中惹了官司,急需要錢打點,只好把女兒嫁給了商人,換了不少錢財。髮妻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清高,一直跟譚能文客客氣氣的,不會討好他。譚能文的品味十分大眾,不喜歡這樣的調調,又納了幾個妾。妻子雖性格不討喜,但持家很好,可惜的是年紀輕輕的,就一病沒了。

  譚能文一直沒有兒子,很著急。他有個親哥哥,醉心武學,不肯成家,延續香火的任務都落在這個弟弟身上。老譚家一直人丁單薄,譚能文想找個過繼的孩子都不好找,再說了,過繼的哪如親生的好?

  後來小妾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把他高興壞了。那小妾有幾分姿色,又嘴甜會討好人,譚能文一心軟,就把她扶正了。

  但小妾的見識短淺,且智力有侷限。總之在做小妾這方面,她比鈴音她娘強,但是在做嫡母這方面,她遠遠不如。

  女人麼,倘若只是會暖床,會說好話哄人,只消當個小妾就好,何必要把她當正妻對待呢?男人是勢利的,在這方面分得很清楚。所以譚能文偶爾會有些後悔。

  後悔是沒有用的,就算為了兒子,也不能休她了。

  哦,兒子。譚能文自從上次打了小寶一巴掌,他突然就開竅了:雖然得這個兒子不容易,可若是把孩子養廢了,那跟絕後有什麼分別?

  以及……把小寶放在他親娘那教養,能不廢麼?

  所以從銅陵回到濟南之後,譚能文就給小寶請了好幾個師父,嚴加管教,並且減少了他們母子相處的時間。

  閒話休提。且說譚鈴音在家中待嫁,平時就是看看閒書做做針線,日子過得無風無浪,突然有一天,一個先生找上門來,自稱是郎中,要給郡主看病。

  家丁覺得這郎中自己就有病,於是把他轟走了。

  第二天那郎中又來了,還帶了兩個護衛,口稱拿著「聖旨」,一定要給譚鈴音看病。

  家丁打不過護衛,就把這件事報告給了譚能文,譚能文一聽到「聖旨」兩個字,就去和譚鈴音商議了。

  譚鈴音莫名其妙,「我有什麼病?還帶聖旨?一個江湖郎中帶聖旨,這聖旨也太不值錢了吧?給他點錢讓他走吧。」

  譚能文道,「說是給你看眼病。」

  譚鈴音有些驚訝。她這眼病,小時候沒有,後來才得的,眼睛也不疼也不癢,就是看不清遠處的東西,問過好多大夫,都說治不好。她自己也翻過一些醫書,醫書上也說治不好,只能緩解。

  不過既然是帶著「聖旨」來的,想必有什麼奇方?

  譚鈴音半信半疑,請了那郎中來見。

  因自家女兒快出閣了,譚能文不願她見外男,便讓譚鈴音坐在屏風後面說話。

  譚鈴音問,「是皇上讓你來的?」

  大夫答,「是。」

  譚鈴音又問,「你是太醫?」

  「不,我是一個懷才不遇的郎中。」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郎中很快解釋清楚了。原來他嘔心瀝血二十年,研究出一套治療眼病的方法,可惜的是沒有人信,不過他瘋癲的聲名日漸遠播。皇上聽說了,把他宣進宮問了些話,最後派人護著他南下來找譚鈴音了。

  其實紀衡也是沒辦法了。唐天遠當初所謂的「有一個心願未了」,竟然是「他能看到譚鈴音有多美可惜譚鈴音看不到他有多俊」……還有比他更自戀的嗎!

  所以唐天遠希望皇上幫忙找良醫給譚鈴音治眼病,紀衡已經拒絕過他一個要求了,這一個要求看起來又不難,於是答應了。

  後來問遍了太醫院,紀衡才發現,這種眼病根本沒法治。

  再然後,聽說一個人自稱可以治這種病,他把那瘋癲的郎中叫過來問了問具體方法,覺得就算治不好也不會有反作用,就讓他來試一試了。

  不管怎樣,死馬當活馬醫吧。

  譚鈴音聽他如此說,又看了他遞上來的聖旨,於是說道,「那就請先給我號一號脈吧。」

  「不用號脈。」

  譚能文問道,「不號脈怎麼治病?」

  「郡主,我需要見到您才可施治。」

  譚能文有些不高興,想阻攔。譚鈴音說道,「我又不是沒見過人,不必如此。」說著,從屏風後走出來。

  郎中把自己的醫藥箱打開,裡面沒針也沒藥,只有許多透明的水晶片子,形狀都不規則。譚鈴音好奇地拿起一片看了看,表面竟然不是平的,而是有曲度。

  幾人一同來到院子裡,這裡光線好。郎中拿出一疊寫了字的紙,讓人站在不遠處舉著其中一張,問譚鈴音道,「能看清嗎?」

  能看清才怪。譚鈴音搖了搖頭。

  郎中舉起一個小水晶片,置於她的左眼前,「能看清嗎?」

  繼續搖頭。

  「郡主,看來你病的不輕,」郎中搖頭感嘆,又拿起一片,「現在呢?」

  「咦?」譚鈴音有些驚訝,「還真是有些清楚了,這是不是一個『天』字?」

  郎中點了點頭,「你把右眼擋上,我們再試一試。」

  譚鈴音依言照做。郎中不停地更換水晶片,同時還讓持字的人一直更換手中紙張,直到譚鈴音的答案變成「十分清楚。」

  譚鈴音有些激動。這個好像真的管用?

  郎中記下這個水晶片的編號,又幫她試了右眼,也相應記下了。

  譚鈴音等著他開藥方,結果郎中把東西一收,「我三日後再來。」

  說是三日,譚鈴音等了十幾日,也不見人來。想是那郎中覺得自己水平有限、救治不好,所以跑了?

  譚鈴音有些鬱悶。她連著為此高興了好幾天呢……

  三月,是「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時節。

  譚鈴音家院中也種了杏樹。稀稀落落的幾株,一直通向牆根兒。杏花是白中透著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粉——托宋代某名句的福,再沒有人敢挨著牆根兒種紅杏了。

  一場春雨過後,杏花落了滿徑。譚鈴音踏著雪白的花瓣,莫名地又想起了唐天遠。

  都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總之最近越來越想得頻繁。唉,原來思念一個人是這樣的,說不清楚是酸是甜還是澀,那感覺纏滿心頭,揮散不去。滿腦子都是他,煩躁得想故意拋開,又捨不得……

  掰著手指頭算算,還一個多月才能見到呢!

  譚鈴音想,他最近在做什麼呢?他一直在給她寫信,她知道他年後離開了翰林院,調進禮部做了員外郎。別小看禮部,裡頭的彎彎繞深著呢,夠唐天遠參一段時間了。最近的一封信,說的是禮部在準備今年的科舉考試。今年逢三年之期,會試加殿試,可夠忙活的了。

  他現在一定很忙吧,會不會很累呢……

  這樣想著,譚鈴音竟然出現了幻覺。

  ——她看到牆頭上,爛漫的杏花後面,立著一個人,看身影就知道是他。雖然看不清臉,但譚鈴音就是能感覺到,他在對她笑。

  身後的兩個丫鬟驚叫時,譚鈴音才發覺,這根本不是幻覺。

  她安撫住丫鬟,讓她們先下去,不要聲張。

  丫鬟聰明又有眼色,連忙避開了。

  譚鈴音看著他從牆上跳下來,看著他緩緩走到近前。

  「你……」

  她只說了這一個字,就被她扯進懷裡。鋪天蓋地的吻席捲下來,風一樣刮得她心慌意亂。她雙手勾著他的脖子,回吻他。

  唐天遠更加激動,他像是渴慌了的獸,不斷從她口中尋找甘霖。他多希望他們就這樣纏綿下去,永遠不要有盡頭。

  良久,譚鈴音鬆開他,趴在他懷裡喘息,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我想你了啊。」

  他想得心都快裂開了,想得像是不見她一面就要死掉。

  「我也想你啊。」譚鈴音小聲說道。

  唐天遠心想,有這句話,什麼都值了。

  他本來忙得要死,可要是不見她一面他也要死,所以他就頂著上官綠幽幽的目光請了幾天假,反正禮部又不光他一個人在做事,大不了回去加班加點趕工。

  可惜他來得不巧了。譚能文去外地談事情,譚夫人的祖母過世,她回娘家了,接待他的只有管家。這樣的情況,他也不能要求譚家小姐出來見客吧?

  唐天遠等不回人,有些急。他在譚家宅子外面溜躂了一圈,乾脆一縱身,翻牆。

  反正這招他練得純熟。

  翻一道牆就能見到心上人,那感覺不能更美妙了。

  譚鈴音聽他說了經過,她咯咯直笑。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笑,總之聽到他說話就心情好,就想笑。

  唐天遠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抱著她捨不得撒手,聽她說自己最近的情況。好吃好喝,奇怪的是也沒胖多少;濟南的閨秀們聚會經常邀請她,每次都必拿他打趣;做了好多針線活,成親用的針線,有些是自己作的,有些是別人幫忙的;哦,還有一個古裡古怪的大夫,差一點就治好她的眼疾了呢……

  唐天遠聽到這裡,鬆開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盒子來。

  「這是什麼?」譚鈴音奇怪,盒子怪好看的。

  唐天遠打開盒子,拿出一個奇怪的物事,解釋道,「這是那個大夫做的,他並非因擔心治不好所以逃跑,而是不小心打壞了本來準備好的水晶。這水晶必須要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還要塊頭足夠大,他自己不可能找得到,找得到也買不起,只好又回去問皇上要。湊好了水晶,要仔細打磨,又花費了一些時日,是以現在才做好,我就給你帶過來了。」

  譚鈴音看著他手上捏的東西。一個形狀奇怪的框架,材質像是玳瑁,中間留兩個圓形的洞,鑲了水晶片。她想摸,他還不讓,笑眯眯地縮手一躲,最後舉著架子架到她的臉上。那框架的兩個細爪子勾著她的耳朵,鑲著水晶片的框框橫在鼻樑上。

  這樣打扮,更襯得眼睛大臉蛋兒小,雖然看著有些滑稽,不過也挺可愛的。唐天遠捏了捏她的臉,「感覺如何?」

  感覺如何?譚鈴音以前總覺得自己眼睛上像是結了一層薄薄的霧,現在,這薄霧被抹去了,還了她一個清晰乾淨的世界。

  ——感覺好極了!

  她仰頭看他。眼前的男子眉如墨染,目似寒星。此刻正勾著嘴角笑,柔柔的目光全是情意。她禁不住讚道,「你真好看。」

  唐天遠很滿意,低頭親她,「過獎,你也不錯。」

  兩人又擁在一起說了會兒話,終於還是要分別了。

  他們互相安慰,沒關係,還有一個月就能見了。

  然而心裡卻都在想,還有一個多月才能見呢。

  唐天遠一定要譚鈴音先離開。她一步三回頭地走,他看著她的身影消失。

  他一縱身,跳上牆頭。

  陽光正當空,灑下來裹住他的身體。空氣中有花的香氣,微風一吹,攪動滿園的春意。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然後勾起嘴角,幸福地笑了起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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