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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安妮薇 -【大理寺‧卿】《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01:55 PM     標題: 安妮薇 -【大理寺‧卿】《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8 11:57 PM 編輯

【書名】:大理寺‧卿

【作者】:安妮薇

【內容簡介】:

  光風霽月的大理寺卿蘇陌憶,一向是盛京女子們的春閨夢裡人。如此天人之姿,卻在盛京官場上留下了個神鬼不懼,第一酷吏的凶名。

  平日裡審案子,蘇陌憶聽得最多的就是那句「大人饒命」。

  可沒曾想有朝一日,夜深無人處,昏燈羅帳時,有人竟能把這聲「大人饒命」叫得令他酥了骨頭。

  *

  十二年女扮男裝,十年寒窗苦讀。

  林晚卿好容易才走上刑獄之路,一心想為當年冤死的蕭家翻案正名。

  可是她遇到一個很棘手的男人。

  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被人下了藥的蘇大人憑藉著最後一絲清明,將自己鎖在了大理寺宗案室。

  然而那一晚,尋找當年蕭家冤案線索的林晚卿恰巧也在那裡。

  又慫又剛996福報女 x 毒舌傲嬌強迫症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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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02:03 PM

第一章 雨水

  盛京的早春多雨,淅淅瀝瀝,綿綿密密。

  似席捲天幕的一方輕紗,將京兆府正堂的空院攏了個透。

  正堂前的一處石階上,京兆府的主簿梁未平來回邁著焦急的碎步,將這潤物細無聲的春雨都踏得煩躁了幾分。

  「梁主簿,」身後傳來京兆府小廝的問詢,「蘇大人的馬車已經停在府門口了……」

  「知道了。」梁未平心頭一緊,順手牽起袖子拭掉額頭上的一層細汗。

  今日是大理寺奉命要從京兆府,接過年前那樁連環姦殺案的日子。

  梁未平早料知此案重大,卻也沒想皇上竟然吩咐自己的親外甥,大理寺卿蘇陌憶,親自前往京兆府交接。

  如今這尊大佛業已行至門口,一直負責此案記錄的小錄事林晚卿,居然還未出現。

  官大一級壓死人。

  就算是普通案子,也斷沒有主審等錄事的理,更別說今日這屋裡坐著的,可是名滿盛京,神鬼不懼的南朝第一酷吏蘇陌憶……

  他汗淋淋的掌心在廣袖上蹭了蹭,伸長了脖子再往石階下看了看。

  「梁,梁主簿!」

  細雨迷濛之中,遠處依稀奔來一個瘦弱的身影。

  她那一身淺灰色的衙門衣袍,因為沾染了雨水,斑斑駁駁地深一塊淺一塊。膝蓋的地方,有兩團泥水印,看起來狼狽且落魄。

  「梁主簿!」

  「去哪兒了啊?!」

  還沒等林晚卿開口解釋,梁未平隱忍的怒火就噴了他個滿頭滿臉。

  她好似早有預見,熟練地往一旁閃身,隨即竊竊地掀起眼皮看向梁未平,倒是有點理虧的模樣。

  「路上,路上遇到點事,耽擱了一下。」

  梁未平這時才顧得上看林晚卿。

  原本就冷白的小臉淋了雨,汗毛上白白地鋪上一層小水珠,更加蒼白了幾分。又長又密的睫羽微微上翹,掛著兩粒晶瑩的雨滴,將落未落。睫毛下那一對黑亮明媚的杏眼微芒躍動,透出點點歉意和俏皮的笑。

  讓人一看就丟了所有脾氣。

  活了快三十歲,這還是他第一次見一個男人長得如此妖孽。若不是她脖頸前的那塊喉結,梁未平還真想親自驗一驗。

  思緒被打斷,想發的火也沒了蹤影。

  「擦擦臉!」梁未平沒好氣地從腰間摸出一張手巾,拍到了林晚卿的臉上。

  林晚卿明知理虧,也不惱,笑嘻嘻地接過手巾,胡亂擦了兩下臉,又彎腰去擦膝蓋上的泥水。

  「被馬還是被車撞了啊?」梁未平沒好氣地問。

  「不是,」林晚卿埋著頭,聲音悶悶的,「看見一隻小白狗掉進排水溝爬不上來,拉了它一把。」

  「你!!!咳咳咳……」梁未平被這個答案震驚,急得一口氣沒上來,堵在嗓子眼兒,憋出一串咳嗽。

  「梁主簿,」兩人身後再次傳來小廝的催促,「蘇大人快要到議事間了。」

  梁未平這才緩和了情緒,拍了拍前胸,順手抽走那張已經被林晚卿揩成了泥色的手巾。不重不緩地留下一句冷哼,負手行遠了。

  自知理虧的林晚卿憋住了笑,乖巧地跟上去。

  「有沒有吃的?」她側身在梁未平耳邊問。

  梁未平怔了怔,側身反問:「昨日讓你拎回去的點心呢?」

  林晚卿縮了縮脖子,悶聲道:「餵那隻流浪狗了。」

  「我!!!咳咳咳……」

  眼看梁未平又要發作,這一次林晚卿倒是手腳麻利,早先一步扶住了他,拍著背給他順氣。

  「有道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這狗我都救了,定是不能看著他餓肚子,所以我就……」

  「你就多管閒事,不僅髒了官服,還差些誤了正事!」梁未平激動地身體顫動,好不容易才將聲音壓下來道:「你可知今日來的,是大理寺卿蘇大人。他要是治你個儀容不整,擾亂司法,玩忽職守,有辱官威……」

  「好好好,」林晚卿熟練地打著哈哈,一邊替梁未平拍背,一邊陪笑道:「梁兄消消氣,小弟知錯了,知錯了,下不為例……可是……」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繼續道:「你有吃的嗎?」

  「……」梁未平遞給他一個犀利的眼風,從懷裡摸出兩顆粽子糖,「這是你昨天給我的,先墊墊肚子。」

  「嗷!」林晚卿笑笑地接過來,迅速剝開一顆扔進嘴裡。

  青灰的簷角落著雨珠,像一方晶瑩的珠簾。

  兩人順著廊道,來到了側間議事廳。衙役小廝已經就位,一派森嚴肅穆的景象。

  梁未平不禁腿下一軟,下意識地嚥了嚥口水,伸手拉住林晚卿道:「你就負責記錄,大人沒有問的,千萬別多話。這不比咱們平時討論案情,可不要賣弄自己的那點小聰明。」

  林晚卿點頭,毫無遲疑。

  梁未平這才平復了呼吸,拍拍前襟,深吸氣邁過門檻,貼著議事廳的牆,順到主位背後的小案邊坐下。

  交接討論案情不比堂審,自然沒有刑具,也不必傳喚嫌疑人和證人。

  林晚卿熟練地將桌案上的宣紙一鋪,提筆沾墨。

  悠緩卻又穩重的腳步聲從議事廳後面由遠傳近,伴隨著綢緞摩擦的細響,和偶有相擊的環珮。

  青天白日古松的蘇繡屏風之後,行來一紫一緋兩個身影。

  林晚卿怔忡地看著掩在屏風之後的人影才憶起,蘇陌憶的大名,她可是聽過的。

  自古才俊皆少年。

  這位蘇大人少年成名,寫得一手好文章。他的皇帝舅舅本想給他安排個清閒的官職,卻不料他偏偏痴迷刑獄。自十六歲考取狀元以來,在大理寺一路從大理寺正做到大理寺卿。

  因為背景深厚,有皇上撐腰,他在辦事審案上也不必看人臉色,自然也是做出了一番業績。

  官升此位,他靠的也不全是皇家的蔭庇。

  但許是正因如此,蘇陌憶辦事之決絕,手段之很辣,在整個南朝的官場上留下了個「神鬼不懼,第一酷吏」的大名。

  據說他手下的死刑犯,在被執行死刑之時往往已是受遍酷刑。甚至有人認罪是但求一死,以躲過活罪。

  林晚卿兀自思忖著,那兩道身影已經繞過了屏風。

  走在前頭的那位,想必就是從三品大理寺卿,蘇陌憶。

  握筆的手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林晚卿鬼使神差地有了一絲忐忑,悄悄掀了眉眼。

  入目的,是一張霽月風光,豐神俊朗的面容。許是那身紫色官袍為他增加的幾分凜冽,十三銙金玉帶在腰間一掐,襯得他肩寬窄腰,身姿挺拔。

  林晚卿不由地漏了一拍呼吸。

  往上,是一張刀削劍刻的輪廓。深邃的眉骨,高挺的鼻樑,蒼白中略帶著些涼意的薄唇,一雙深黑色的墨瞳像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稍微不意跌下去,就是一場粉身碎骨。

  這相貌,與他那在外的凶名,似乎格外地不搭了一些……

  筆尖的一滴墨汁「啪」地一聲落到鋪開的宣紙上,留下快速暈染開去的一個墨點。

  林晚卿低頭,恰好避開上首那一抹凜冽的目光,自然也沒注意到那一對劍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蘇大人,」坐在蘇陌憶下首的李京兆開口道:「這案情陳述……」

  「開始吧。」上首的男人收回目光,聲音裡是不辨喜怒的漠然。

  李京兆諂媚地笑著,接過梁未平遞上去的案宗,開始朗聲陳述案情。

  那是幾樁發生在年前的強姦殺人案。

  受害者是或官或商養在府外的外室,都是年齡二十上下的妙齡女子。

  因為是外室,所以資養她們的金主並不時常過來。南朝雖然民風開放,但外室到底也是身份低微的賤奴,所以身邊伺候的人也不多,通常只有一兩個心腹丫鬟婆子。

  這倒是給了作案者可乘之機。

  受害者的屍體都是被發現在自家臥房,呈仰躺姿勢,赤身裸體,雙眼被遮,手腳被縛。

  驗傷顯示,致命之傷是胸口處留下的利器。

  然而讓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是,女屍不僅胸乳上有受過凌虐的痕跡,下體性器處,還有利刃反覆捅入的傷口。

  受害人身份相近,作案手法一致。

  故而京兆府大致推斷出,這些案件是同一案犯所為。

  林晚卿一直負責此案的記錄,李京兆想必也是怕面對蘇陌憶的問詢出什麼岔子,才特地欽點了他到跟前來做事。

  聽著李京兆一板一眼的案情交代,林晚卿手下筆錄飛快,直到一陣短暫沉默。

  她抬頭,卻見李京兆油光滿面的臉上浮起幾條能夠夾死蒼蠅的笑紋。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放緩了語氣,抬首對著蘇陌憶拜道:「這連環姦殺案的凶手,本官昨日已經抓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02:14 PM

第二章 聰明

  聽聞李京兆此言,在場之人皆是一怔。

  林晚卿方才抬起的筆鋒猛然一頓,一手娟秀的蠅頭小楷算是廢了。

  李京兆似乎滿意眾人的反應,輕笑一聲道:「昨日那歹徒再次作案,被本官帶人逮了個正著。」

  「是……」

  詢問的話還未出口,林晚卿只覺袖口一緊,轉頭就見梁未平一張五官扭曲的臉。

  他抽抽著搖頭,宛如肌肉痙攣。

  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被嚥了回去。

  她只得鬱鬱地抬眼,去看主位上那位正襟危坐的蘇大人。晦暗不明的光線下,他一臉淡然,彷彿事不關己。

  李京兆也被他這樣的反映襯得有些尷尬,兀自清清嗓子化解了一番,復又道:「此人是在中書令宋大人的外宅裡行兇之時,被本官抓獲的。」

  若說之前的鋪墊都是故弄玄虛,那麼這一句,無疑是靜水驚石。莫說是林晚卿,就連上座的那位蘇大人都不覺前傾了身子。

  「李大人可說的是中書令宋正行宋大人?」

  「正是,正是。」

  李京兆連連點頭,繼續道:「昨夜下官接到宋大人一處別院裡小廝的信報,說是府上在此處養病的一位姨娘遭遇不測。幸而發現及時,姨娘雖然沒了,但好歹沒讓歹人落跑。於是下官將人緝拿歸案,連夜審訊。犯人已經於今日晨時招認了其罪行,認罪伏法。」

  蘇陌憶瞳孔微震,卻依舊平靜著聲音道:「那姨娘可是兩年前宋大人納的那位侯府表小姐?」

  李京兆聞言雙眼一亮,諂笑道:「大人神機妙算,明察秋毫,死者正是那位表小姐。」

  蘇陌憶前傾的身體往後靠了靠,用不平不淡地聲音問:「犯人是何身份?」

  「是金吾衛的一名護衛,名喚王虎。」

  現場靜默了半晌。

  蘇陌憶原本略微有些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那李大人如何肯定他就是凶手。」

  李京兆油膩的臉上泛起一絲謙卑的得意,將手裡的案卷隨意翻開幾頁。

  「那姨娘的死狀與前幾起命案一致,況且王虎若不是凶手,何以解釋他會出現在案發現場?況且他對自己的所為供認不諱,在案發現場也找到了他還沒來得及丟棄的凶器。」

  說完,李京兆亮出了衙役方才呈上來的凶器。

  一把長約三吋,寬約一吋,背厚刃薄的常見柴刀。

  林晚卿怔了怔,若是沒有記錯,之前那幾樁案子的受害者身上,確實留下了利刃的割傷。

  只是……

  受害者身上的傷口並不像是這樣一把刀造成的。特別是胸口上的致命傷,呈現出兩頭一樣寬的創面,偶爾一兩個傷口還隱隱可見對稱之勢。

  此案久久不破,也是因為這一疑點無法解釋。

  若那凶手的作案工具是這樣一把刀,要如何才能造成如此傷勢?

  肚子裡的話又開始躁動,像一鍋將要煮開的水,咕嘟咕嘟吹得林晚卿握筆的手也開始抖了起來。

  她的袖子卻再次被梁未平扯住了。

  這一次,梁未平幾乎是用了哀求的眼神看她,臉上滿滿寫著五個大字——「不要管閒事」。

  「……」林晚卿埋頭,深吸一口氣,將肚子裡的水溫硬是憋下去幾度。

  耳邊傳來李京兆呱噪的聲音,帶著點讓人不適的黏膩。

  他聲如洪鐘,義憤填膺道:「可惡這賊人,見色起意,就連病中人婦也不放過,趁著夜黑蒙面行兇!罔顧他身為金吾衛,吃著朝廷的俸祿!」

  言畢啪啪兩掌,將身側的案几拍得哐啷作響。

  蘇陌憶一言不發,沉默地往後仰了仰,嘴角擒起一抹讓人看不分明的笑意。如同廊外那一抹氤氳雨氣,帶了絲涼意。

  「那李大人的意思是,這案子可以直接交與刑部批覆,也就算是結了?」

  「這……」李京兆噎了噎,諂媚道:「這案子犯人已經畫押,自然不敢勞煩蘇大人再審。本官打算今日就將卷宗送往刑部,讓那幫食君之祿的老東西,為君分憂。」

  氣氛凝滯了一瞬,在蘇陌憶沒有說話之前,誰也不敢多嘴。

  李京兆臉上的笑都已經僵硬,似乎下一刻就會繃不住,直到幾聲清脆的叩叩聲打破了僵局。

  蘇陌憶略微斂了眼鋒,分明的指節敲擊在身側太師椅的扶手上,發出讓人有些心驚的悶響。

  林晚卿心中一沸,隱約含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但凡認真看過那幾樁案子的人,不會察覺不到這個疑點。李京兆這麼拙劣的手段,無疑是將蘇陌憶當成朝中那些有名無實的紈袴在打發。

  蘇陌憶要是有些真材實料,也斷不會被他矇蔽過去。

  然而下一刻,蘇陌憶淡然的聲音卻打碎了林晚卿的算計。

  他依然面不改色,只是百無聊奈地拈了拈拇指和食指。

  「既然如此,那就勞煩李大人向刑部報備了。」

  林晚卿差點沒嗆著自己,不敢置信地抬頭去看蘇陌憶。卻見他一臉淡然地看著李京兆,嘴上噙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嘲弄。

  他徑直起身,廣袖一拂,轉身往屏風之後行去。

  林晚卿徹底蒙了,只覺胸口發緊,好似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那股躁動的氣息又回來了。騰騰地往他嗓子眼兒沖,憋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手裡的筆也不知落到了哪裡,她只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

  昏昏沉沉之間,她聽見一個聲音顫抖著,被擠出喉嚨。

  「王虎不是凶手。」

  一石激起千層浪。

  她打了一個驚嗝兒,迅速摀住了自己的嘴。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況且所有人都聽到了。

  她下意識去看梁未平,只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一旁的李京兆則是滿臉震驚,不可置信中帶著點微不可察的忐忑。

  「你說什麼?」李京兆的眼角抽了抽,表情從不自然,變成了極其不自然。

  林晚卿不敢立即回答,眼神越過他去瞟蘇陌憶。

  那人卻只是腳步微頓,依舊面無表情。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沉默不語。

  氣氛異常凝滯。

  騎虎難下的林晚卿低了頭,恭恭敬敬道:「王虎不是凶手。」

  「胡言亂語!」

  話音未落,李京兆驚怒的聲音響起。

  他廣袖一甩,臉上橫肉跳動,怒目道:「此案已經人贓俱獲,凶手作案動機明確,作案手法清晰。自己都已經認罪,哪容你個小錄事多嘴胡說!」

  「可是大人不覺得有問題嗎?」

  「什麼問題?」

  林晚卿豁出去,反問道:「大人說王虎被擒之時是在作案現場?」

  「正是。」

  「那他為何要蒙著面?大人可是忘了之前的幾樁姦殺案,所有死者的雙眼都是被黑布矇蔽的。既然凶手已經蒙上了死者的雙眼,又為何要戴面巾?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這……」李京兆一噎,一時無言以對。

  林晚卿繼續,「且不說凶器和之前受害者身上的傷痕是否吻合,單說這王虎既然是金吾衛護衛,又是在夜間巡邏之時作案。他為什麼不選擇隨身攜帶的長劍作為工具,而是要另外帶一把這樣不大不小的刀具?」

  「啊……這……」李京兆滿面難色,已經開始默默拭汗。

  「還有,之前的幾樁連環案呈現出很明顯的一致性。從受害者的身份到傷口,再到被發現之時的姿態,這說明凶手的模式是固定。那麼,一個固定在白天行兇的人,為什麼突然轉變模式,變成夜間作案?」

  「閉嘴!」李京兆被這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逼得無路可退。

  他將案上的那軸卷宗甩到林晚卿眼前,氣急敗壞道:「犯人都已經認罪了,他還能冤枉了自己不成?!」

  「那萬一……」

  「你給我住口!你一個小小的錄事,莫不成還想搶了判官的活?!以下犯上,簡直放肆!」

  林晚卿的反駁被打斷,李京兆抬出了官架子。他只得禁了聲,因為再辯下去也只是飛蛾撲火,無濟於事。

  除非……

  不甘的小心思一起,林晚卿側了側身,轉頭看向蘇陌憶。

  他依然是不動聲色地負手而立,一張刀刻的面容猜不出喜怒。一身紫色官服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壓,骨子裡的那股凌厲就連這淅淅瀝瀝的雨聲都澆不滅。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算這人不是主管刑獄的大理寺卿,只要不是個草包貴族公子,便不會讓此事就此揭過。

  林晚卿把蘇陌憶當成了她此時唯一的希望。

  一陣清朗的低笑傳來,面前的男人破天荒的露出了今日唯一肉眼可辨的情緒。

  他的目光僅僅在林晚卿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堪堪轉向了另一邊滿頭細汗的李京兆。

  「李大人破案雖然神速,可這馭下的功夫,顯然是不夠的啊。」

  言畢,他只是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李京兆的肩。轉身行遠之時,未再多看林晚卿一眼。

  「是……是下官馭下無方……讓,讓蘇大人看笑話了……」

  被落在身後的李京兆如蒙大赦,牽起袖子揩了揩額間的晶亮,也不知是汗還是油。

  眼見蘇陌憶行遠,他才狠狠剜了林晚卿一眼道:「你既然不想做錄事,那也就不用做了。明日你便離開我京兆府,另謀高就吧!」

  李京兆甩甩袖子,顛顛地追上蘇陌憶的腳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02:25 PM

第三章 疑點

  李京兆追著蘇陌憶走了。

  林晚卿看他跑遠的身影,只覺得那一身緋紅官服加上腰間的金玉帶,將他勒得活像兩節肥油的香腸。

  她突然覺得油悶想吐,轉頭避開,卻直直撞上梁未平那張寫滿無奈的臉。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低頭給自己順氣,隨意晃了晃手,「可我現在不想聽。」

  梁未平面露無奈,從袖子裡摸出另一顆粽子糖遞給林晚卿道:「這個點也該用午膳了,我請你喝酒吧。」

  廊外的雨,依舊沒有停下的趨勢。梁未平拿來兩把油傘,兩人出了京兆府,來到位於繁華西市的一家高檔酒樓。

  今日不是休沐,故而這家專做權貴生意的酒樓並不十分熱鬧。

  因為梁未平曾經在林晚卿的點撥下,幫著酒樓老闆解決了一場食物中毒的官司,他的這張臉就成了此處的通行證。無論什麼時候來,總是有上好的包間留著,珍藏的佳釀備著。

  林晚卿也跟著沾了幾回光。

  兩人收了傘,跟隨店小廝來到二樓的雅間。

  林晚卿依舊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樣子。兀自滿了一杯茶,然後推開紅木雕花的軒窗,斜倚在窗側觀雨。

  梁未平這才恨鐵不成鋼地咕隆道:「你呢,什麼都好。就是這驢脾氣不聽勸,你又不是不瞭解李京兆的為人,今日當著蘇大人,你當眾下了他的顏面,他罷了你的職都是輕的。要我說,今日判你一個藐視公堂才是他的作風。」

  林晚卿的目光被窗外的雨鎖住,悠緩地嘬了口茶,什麼也沒說。

  大理寺,她做夢都想去的地方。

  原本以為藉著這樁案子,能夠被大理寺借調。可沒曾想,半途又出了這樣的亂子。

  這下可好,她不僅去不了大理寺,還被京兆府停職,連個接近的機會都沒了。

  煩躁的心緒一起,靜默的呼吸間也染上了焦慮。

  林晚卿握杯的手一緊,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梁兄可知道大理寺卿蘇大人?」

  梁未平歪了歪腦袋,手上的茶盞一頓,反問道:「盛京之中,上至皇室貴胄下至乞丐混混,哪有不認識蘇大人的?」

  「我是說……」林晚卿斟酌片刻,選了一個最委婉的詞,「背景。」

  「這……」梁未平下意識一頓,蹙眉道:「只聽說他是皇上的外甥,幼時父母雙亡,所以是太后親自撫養長大的。你別看他只是個世子,在朝中地位可不比那些所謂的親王輕。」

  「哦?」杯中的茶水一晃,林晚卿也來了興致,慌忙追問:「那這位蘇大人的生母,是哪位公主呀?」

  梁未平擰眉嘖了一聲,「這哪是我這個七品小官需要知道的事。我就比你早來盛京兩年,每天起早貪黑案卷都寫不完,這等大人物的家事,我哪有心有力去過問?」

  「哦……」林晚卿語氣暗淡下來,想要使小聰明的願望也落了空。

  真是蒼天無眼,草民的生死榮辱,到底是比不上王侯將相的一念之間。

  想她十年寒窗,為了去大理寺,放棄了人人豔羨的秘書省校書郎一職,甘願先去京兆府做了個從九品的小錄事。早盼晚盼的就是這麼個機會,可是……

  林晚卿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生氣。

  於是,當「蘇陌憶狗官」五個字破空而來的時候,梁未平手裡的杯盞都被嚇得抖了抖。

  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濕了他的廣袖。

  「你!」他反應奇快,在林晚卿破口再罵出第二句之前,已經搶先一步躍至其身後,一手鎖喉,一手捂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後面的話都堵進了喉嚨裡。

  「你不要命啦?!」

  林晚卿憤憤地回瞪他,嘴裡發出嗚嗚咽咽的破碎抗議。

  「你可知道當街辱罵朝廷命官是個什麼罪名?你說你平時私下跟我罵罵李京兆那個草包就算了,蘇大人你也敢如此大不敬,我看你真的是……嘶……」

  梁未平掙扎著推開了林晚卿,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手上的一排牙印,再抬頭看看面前那個出離憤怒的小白臉,瞪大了一雙桃花眼道:「你咬我?!你敢咬我?!你還當我是你結拜的兄長麼?」

  林晚卿毫不示弱,繞著桌子躲開梁未平的攻擊,一邊跑一邊回嘴道:「那小弟敢問梁兄,當初與小弟結拜之時,是不是說過要不畏權貴,為民伸冤的誓言?怎麼?沒有背景的草包李京兆敢欺負,皇親國戚的蘇陌憶就怕成了王八。你身為文人的骨氣呢?你投身刑獄的初衷呢?!」

  「你……」梁未平被問得無言以對,只能追著林晚卿圍著桌子轉圈。

  兩人的腳步混著驚叫和質問,一時淹沒了方才小間裡的寂靜,直到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傳來。

  「誰啊?!」

  兩人都在氣頭上,異口同聲地怒問。

  敲門聲適時地停了,門外的人靜默不言。

  兩人詫異,停了腳下的追趕。門外這才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大理寺卿蘇大人請兩位去隔壁雅間一談。」

  林晚卿:「……」

  梁未平:「……」

  俗話說,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林晚卿深以為意。

  比如此刻,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身為貴胄的蘇大人,竟有如此雅興。從京兆府出來之後,徑直來了這間酒樓。

  她更想不到的是,酒樓這麼空,雅間這麼多,蘇陌憶還就好死不死的要了她隔壁那間。

  雖說隔牆有耳,但自己隨便幾句叫罵,竟然都能讓別間聽了去。

  看來這酒樓的裝潢,要不得……要不得……

  一室茶香氤氳,幾盞油燈晃蕩。

  雅間的門窗都被關上,外面的風和雨,透不進半分。

  林晚卿覺得有些窒息。

  一半是因為空間的密閉,還有一半,是因為這屋裡除了梁未平之外的一幫帶刀侍衛。

  而他們杵在一張紅木茶案跟前的時候,這個頭戴玉冠身著官服的男人卻憑几而坐,動作悠緩,旁若無人地翻閱著眼前的案卷。

  兩盞茶的功夫裡,他連一個餘光都未曾給過他們。

  蘇陌憶翻書的姿勢很好看,修長三指輕輕搭扣在頁角,剩餘兩指向內收起一個輕柔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優雅又不失威嚴。

  嘩嘩的紙頁脆響,激得林晚卿喉嚨發緊,心跳禿禿。

  這麼站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還不如當頭一刀來得痛快。

  她張了張嘴,準備豁出去。可是嘴裡那個「蘇」字還沒出口,手臂就被梁未平掐住了。

  好吧……這一次,確實是她連累了梁未平,不多嘴就不多嘴。

  於是張開了的嘴,又怏怏地閉上了。

  「你說王虎不是凶手,那凶手又是誰呢?」

  倚在憑几上的人終於有了反應。

  他長指一揚,將手裡的案卷隨意扔在茶案上,「啪」得一聲驚響。

  梁未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嚇得晃了晃,顫聲問:「蘇大人說的是姦殺案?還是王虎案的凶手?」

  「姦殺案吧,」茶案後的人食指點了點桌面,一旁的侍衛便上前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茶。

  「你對凶手有什麼瞭解?」

  蘇陌憶語氣平靜,茶雖然是斟給兩人的,但他的話卻是問林晚卿的。

  林晚卿不語,先接過茶盞——今春的第一批黃山毛峰。茶葉要在清明第一場雨之後採摘,晾曬乾之後再小心研製,工藝複雜。

  而黃山離盛京路途遙遠,這清明才過不到幾日,應該是有人採製之後快馬加鞭專程送到的……

  再看手中的茶甌——是和田羊脂白玉,通體瑩白半透光亮。如拋光之後的白蠟,不見一絲雜質……

  林晚卿嚥了嚥。

  因為她知道,這樣的品級的毛峰,這樣優質的玉盞,除非御賜,官從四品的李京兆都不會有,更別說是這樣的一間酒樓。

  看來這毛峰和杯盞,都是蘇陌憶自帶的。

  可是什麼樣的人,才會自己帶著茶葉和茶杯到酒樓來品茗?

  林晚卿一時哽住,思緒紛飛。

  「這茶和杯,都是本官自帶的。」

  林晚卿:「……」

  「可以回答本官的問題了麼?」

  手上的茶水抖了抖,林晚卿強忍住忐忑,低聲回道:「那個凶手應該是個身量不算魁梧,甚至可能有些瘦弱的青年男子。他絕不會是行伍出身,應當是做著相對卑微的活計。自卑,生活範圍小,性格孤僻。」

  「何以見得?」依舊是冷淡的,不辯情緒的聲音。

  林晚卿放下手中的茶甌,朝著蘇陌憶微微一拜道:「敢問大人可還記得受害者的死狀?」

  「嗯,雙眼被遮,手腳被縛,下體和胸口多處利器刺傷。」

  「正是,」林晚卿點頭,若有所思地再問:「若大人你是這個強姦殺人犯,作案之前已經做好了殺人滅口的準備,為什麼還要把受害人的眼睛遮起來?」

  「大,大人……怎麼會是強姦殺人犯?!」身側傳來梁未平心驚膽顫的聲音。

  蘇陌憶並未在意,擺擺手示意林晚卿繼續。

  「性犯罪的犯人在作案的過程中,所有的快感都來自於受害者的反抗,掙扎和絕望。眼睛,是傳遞這些情緒最好的管道,他為什麼反而要把它們遮起來?」

  蘇陌憶不語,臉上也看不出情緒。一旁的梁未平很是害怕這樣的沉默,於是慌忙打圓場道:「許,許是……特殊性癖好……」

  林晚卿沒有急著反駁他,繼續提問道:「那手腳被縛又是怎麼回事?」

  「也許,也許……還是性癖好……」

  「那死者下體性器官被利刃捅入的刺傷呢?」

  「還,還是……性癖好……」

  「……」林晚卿看著梁未平,一副無語凝噎的模樣。

  梁未平被這目光看得背心一涼,猛地想起了什麼似得從圓凳上一躍而起,梗著脖子道:「我,我只是猜測……我可沒有這麼些嗜好……」

  林晚卿抽了抽眼角,語氣裡夾雜著一絲無奈,「要我說,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呢?」

  蘇陌憶:「這話怎麼說?」

  林晚卿一笑,帶著篤定,「首先,凶手縛住受害人手腳,是因為他並沒有那麼強壯,可以在整個犯案過程中壓制住受害者。所以,他才會寧願浪費時間,冒著在現場被發現的風險,將死者都綁起來。這也說明了凶手是害怕自己會不敵受害者的。」

  「那麼,一個什麼樣的男人才會對自己有著如此的評價呢?」林晚卿掀起一側唇角,自問自答。

  「極度自卑。一個極度自卑的男子,會害怕受害者看見自己。她們的注視,讓他毛骨悚然,無法從殺戮中獲得快感。所以,他會矇住死者的雙眼。」

  梁未平聞言張了張嘴,想說話。

  林晚卿沒給他機會,繼續道:「最後,死者下體遭受的破壞,給出了凶手自卑的原因。」

  蘇陌憶微眯了眼,神色一如既往地難以琢磨。若不是他不自覺地向林晚卿傾去的身體,林晚卿幾乎都要以為他不感興趣了。

  「他不舉。」

  在場之人皆是一怔。

  「一個不舉的男人,無法與女子正常交合,所以扭曲了他的心理,只能想像那把冰冷的刀具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以此反覆刺入死者下體,來獲得快感。」

  「因為不舉,所以自卑。串聯到一起,案子的細節,便也就說得通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11:14 PM

第四章 暗流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因為關著窗的緣故,街面上行人踩過車輪碾過的聲音都悶悶地罩上了一層霧氣,與這屋內詭異寂靜的氛圍一比,反倒讓心跳更快了幾分。

  蘇陌憶彷彿聽進去了,又彷彿沒聽進去。

  整個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宛若玉雕,藏在茶香氤氳之中,不辨情緒。

  許是他那股久為官者的威壓,又或許是他出身貴胄的氣質,林晚卿沒來由地收起了方才的魯莽,只抬眼看他。

  白玉般的手指搭在杯沿,輕拍三下,蘇陌憶似笑非笑道:「林錄事分析得有理。」

  林晚卿一時怔住了,這句聽起來不像褒獎的褒獎讓她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小聲問道:「那這案子,蘇大人可是要帶走?」

  蘇陌憶沒有回她,只挑了嘴角,起身將袍裾一撩作勢要走。

  林晚卿更懵了,跟著他轉了個身,「蘇大人?」

  眼前的人腳步一頓,聲音裡既有讚賞,亦有惋惜。

  「這案子是京兆府的,雖大理寺有權提案,但既然李京兆稱這案子已經告破,那便是刑部覆核的事了。」

  「所以大人就算知道王虎被冤枉,真兇逍遙法外,也不打算插手了?」

  蘇陌憶轉頭看她,因為兩人身量的差距,他微微將身體前傾,注視著林晚卿帶著鄙夷的眼睛到:「本官不知道王虎無不無辜,但本官知道,你只知姦殺案,不知王虎案。你只瞭解李京兆,不瞭解本官。」

  他一笑,帶著點質問的篤定反問道:「不是麼?」

  林晚卿無話可說。

  蘇陌憶這才直身行出小間,吩咐侍衛備車。

  直到蘇陌憶一行人出了酒樓,上了馬車,林晚卿才堪堪回神,看向一邊比她還懵的梁未平問到:「他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

  被雨洗過的街道有些積水,車輪碾過會沾起點點水漬。

  葉青駕著馬,偶爾轉頭看向身後那個今日有些異常的人。

  他跟隨蘇陌憶近十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見自家主子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先是派他跟著方才那兩個小官,然後讓他將辱罵他的兩人給請了過去。最後,就這麼嘴角帶笑心滿意足地出了酒樓……

  葉青越想越覺得稀奇,手上的韁繩一個沒注意拉急了,驚了馬兒,連帶出車廂裡的一陣亂響。

  「再東張西望心中腹誹,你也別跟著我了,明日起就去大理寺灑掃吧。」

  身後傳來不急不緩的聲音,不怒自威。

  葉青覺得背脊凜了凜,忙服軟似的轉過了身,卻聽身後的人再度開口道:「那個小錄事確是難得一見的刑獄人才,只做個錄事倒也是屈才了。」

  葉青心中一驚,只覺得自家主子怕是有讀心術,任何人任何時候的任何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那大人為何不……」

  沒等葉青問完,蘇陌憶笑哼一聲,什麼東西被他隨手扔在了車裡的小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可惜他只知破案,不通官場。這張揚的性子放在大理寺,可不是什麼好事。」

  葉青倒是沒想到這頭,又問:「那大人準備如何?」

  蘇陌憶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小案上的那一卷案宗上,眼裡的神色亮了幾分。

  他將食指和拇指疊在膝上拈了拈,溫聲道:「等著吧,吃些苦頭就明白了。」

  「可那兩件案子,大人真的不管?」許是害怕被批,葉青問得小心翼翼。

  蘇陌憶懶得跟他多說,陰陽怪氣道:「你是第一天認識我?皇上前腳才要整肅朝綱,這後腳安插在宋中書院裡的人就沒了。王虎的案子水有多深,他一個小錄事不清楚,你還不知道?」

  葉青無端被蘇陌憶一頓說,有些不甘心道:「那大人這放著不管,去了刑部,哪還有餘地?」

  蘇陌憶冷笑,分明的食指骨節敲打在車內的矮案上,發出一聲一聲的悶響。

  宋正行升任中書令之前,是刑部尚書。

  這案子到了刑部,往下,他正好挖一挖他手下留在刑部的餘黨。往上,也看看此人身後站著的,是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要知道皇上盯著的那幾件案子,可不是一個區區中書令就可以包攬操作的。

  但這些彎彎繞繞,朝堂權謀,他實在懶得跟葉青講,便只冷冰冰地丟下一句:「你是我的貼身侍衛,不是大理寺丞。」

  「……」葉青被懟得無言以對,心道這祖宗的毒舌症怕是又犯了,便只得耷拉著腦袋,默默閉嘴駕車。

  行過幾個街口,馬車停在了大理寺門口。

  蘇陌憶理了官袍下車,正命人將車裡的案卷都搬到他處理公文的書室裡去,一陣車輪的骨碌聲從遠處踏雨而來。

  「世子,」來人是蘇陌憶府院裡的老管事,他將一塊玉牌遞給蘇陌憶道:「世子可是忘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了?」

  蘇陌憶看著玉牌一怔,恍然憶起,今日是太后的生辰。

  看來最近真是太忙了,連這樣的日子都能給忘了。太后將他一手帶大,如父如母,若是知道他連她生辰都記不得,怕是會真的傷心了。

  他不禁有些懊悔,接過管事手裡的玉牌,抬眼看了看他身後。

  果然是貼心的老人,就連進宮要用的穿戴都一併帶來了。

  蘇陌憶這才放了心,跟著老管事進去更衣,隨便吩咐了葉青將他書室裡蒐羅的那套孤本尋來。

  太后愛書,早年未出閣的時候也是小女兒脾性,最愛各種坊間小話本。

  後來入宮得了聖寵,要端莊大方,要母儀天下,看話本子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愛好,就撇下了。

  當然,洞悉秋毫的蘇大人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待蘇陌憶打整好一切,堂而皇之地用史書封皮裹了話本,便趕在宮宴開始之前入了皇宮。

  太后壽宴,本是大事。可太后向來節儉,這一次也不是什麼逢十的大壽,便也沒有大肆操辦。只是在宮中御花園設宴,皇親國戚和朝廷三品以上官員可攜家眷參加。

  蘇陌憶到的時候還算早,跟到場的同僚宗親打過照面之後,他的眼風就轉到了宋中書的位置——空的。

  雖是情理之中,可蘇陌憶的心裡卻泛起了一陣意料之外的躁鬱……

  「景澈。」

  蘇陌憶腳步微頓,回身卻撞到身側之人。正欲行禮道歉之時,卻被人扶住了手,舉動很是親暱。他一怔,隨即開口道了聲,「梁王。」

  梁王見他拘禮,兀自笑開,將扶著的手鬆了道:「論輩分,我是你的叔外祖父,這開口就喚封號的習慣,可是在官場上被逼的?」

  蘇陌憶頷首,沒有回答。

  論輩分,梁王確是他母親的叔叔,可鑑於他與太子母家的姻親關係,在朝堂上是滿朝皆知的「太子黨」。

  蘇陌憶只為皇上辦事,不想與朝堂中任何一方勢力糾葛,故而在這樣的場合,也秉承著公事公辦的態度。

  「那件事情你也知道了?」

  蘇陌憶抬頭,見梁王正看著宋中書的空位。

  「嗯,今日奉命去了京兆府才知道的。」

  「聽說凶手當場被捕?」梁王拂拂袖子,隨口一問。

  兩人沿著御花園中的小徑,往皇室宗親的座席上去。

  本是花香滿徑的氛圍,蘇陌憶聞言卻微蹙了眉頭,不冷不熱地回道:「被捕之人還未經過刑部的稽核,恐還不能算是凶手。」

  幾聲爽朗的笑傳來,走在前面的人停住步子回頭看他,語氣裡帶著戲謔道:「蘇大人這一板一眼按章辦事的作風,我今日可算是領教了。」

  見蘇陌憶依舊沒有什麼表情,梁王話鋒一轉,又道:「那金吾衛的王虎,我倒是耳聞過一些的。」

  「哦?」蘇陌憶意外。

  「之前他在金吾衛之中便頗有些聲名狼藉。據他的同僚說,王虎本就是個沉迷酒色之徒。秦樓楚館,也是常客。沒曾想竟然放縱至此......」梁王嘆氣,語氣裡頗有幾分惋惜道:「他如今被捕,以死謝罪,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蘇陌憶沒有接話,跟著梁王沿小徑沉默前行。

  月上宮牆柳,夜風拂晚樓。

  瓜形宮燈在他身上投下昏黃的光暈,整個人顯得親近又冷漠。

  不得不說,如今只是弱冠之年的蘇陌憶,饒是面對著比自己年長許多的親王,那一身由嚴苛律法浸潤出來的凜冽,也帶著一股天然的威嚴。

  他不說話的時候,便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梁王也跟著默了默,本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大黃門扯著嗓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在場眾人聞聲都嘩啦啦跪了一片。

  宴會開始,百官朝拜之後就是一派歌舞昇平。

  蘇陌憶的位置被安排在了一眾皇子之中,只比太子低了一個台階。

  他在下坐,抬眼去瞧不遠處的太后。老人家今日穿了一身喜氣的金紅禮服,正側著身子跟旁邊嬤嬤說話,眼睛卻盯著下座的人群,似乎在找著誰。

  這還能是在找誰?

  蘇陌憶低頭輕笑,指腹摩挲得那套話本子沙沙作響。

  「皇祖母,」他緩步行了過去,「今日是您的壽辰,孫兒一定會到。」

  太后這才將眼神聚焦,看著他的臉本能地舒展開,可到了一半又不知想到什麼,便故作慍怒地收住了,就憋出了個不上不下,又笑又怒的怪異模樣。

  蘇陌憶被太后抬手就揪到了跟前。

  「敢情你還知道你皇祖母的生辰?」

  這語氣,他不用看都知道太后現在是什麼表情。

  蘇陌憶立馬將手裡的小話本奉上,帶了點笑道:「這是專程給皇祖母準備的禮物。」

  太后看見他手裡的一套史書,怒氣更甚,正要發火之時,蘇陌憶往她身邊一側,擋住了宮女嬤嬤們的視線,將書本掀開一角輕聲道:「孤本。」

  噴薄欲出的火氣霎時煙消雲散,太后喜笑顏開地命人將書冊收好,轉而對著蘇陌憶念叨,「你的這份心用在我一個老太婆身上也不嫌可惜,拿著哄哄小姑娘多好。」

  蘇陌憶背脊一凜,有種不詳的預感。

  這太后盯他的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還好,總歸是由著他的。可自打他做了大理寺卿,漸漸忙起來。太后每一次見他,談話的主題就變成了「逼婚」……

  「這……咳咳……不是公務繁忙,抽不開身去關注別人了嘛……」

  他以手抵拳輕咳兩聲,一邊找著理由,一邊轉了個身,準備逃走,卻再次被太后扯了回去。

  「你說你,一天到晚不是跟死人,就是跟罪犯打交道。原本風光霽月玉樹臨風的一個兒郎,現在總是板著張臉。祖母看見你都得多加件外袍,不然總覺得瘮得慌。」

  太后說完話,還真的隨手批了件薄衣。

  「……」蘇陌憶安分站著,不敢作聲。

  「祖母覺得,你也是早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找個人管管你也好,照顧你也罷,也好讓祖母放些心。」

  「孫兒謹尊祖母教誨。」蘇陌憶不敢再聽下去,趕緊乖巧一拜,準備開溜。

  「所以呢,誒你別跑!」太后說著話,又將蘇陌憶扯了回去,「你可知道你姝表妹前幾日回宮了?多年未見,人家可惦念得你緊。你好容易才進宮一次,待會兒見見人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11:21 PM

第五章 差錯

  太后的話雖然是個問句,但蘇陌憶知道,她跟本就沒有在詢問自己的意思。

  老人家生辰,這滿朝文武皇室宗親看著,他又不能真的拔腿就跑。於是,他只能凜著後背,弱弱應了聲是。

  太后這邊剛得了他的點頭,那邊就向坐在一旁的皇后使了眼色。

  這所謂的姝表妹,就是陳皇后的小女兒,太后嫡親的孫女,與蘇陌憶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由於她幼時體弱,時常風寒伴身,太醫便建議將她送去比盛京溫暖一些的江南養著。

  時間一晃十多年,小姑娘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上個月太醫診脈之後覺得她的身子已經養好,大抵是可以回京了。

  陳皇后便派人將她接了回來。

  這邊恰逢太后聽說皇上又給蘇陌憶派了個棘手的案子,正唉聲嘆氣數落皇上只想著自己的江山社稷,對這個外甥一點都不關心的時候,嘉定公主許是為了給自己的父皇解圍,便對她這位蘇表哥的情況略問了一二。

  太后和皇后都是久居深宮的婦人,對這些小兒女心思一向敏銳,兩人三言兩語就問出了她的想法。

  見她低頭斂目,一張俏臉緋紅的模樣,只覺得若是能親上加親,這樣的安排真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便有了剛才的那一齣。

  太后緊緊抓著蘇陌憶的廣袖,生怕他落跑,生生將他那身上好的月白織雲紋緞子都揪出一團皺。

  蘇陌憶不自在地扯了扯,覺得自己像是被押送的犯人。

  正在思忖之間,一陣輕緩的腳步伴著悅耳清脆的玉石擊響,耳邊響起一個嬌軟的女聲。

  衛姝對著蘇陌憶伏了伏身,低著頭羞怯道:「見過表哥。」

  面前的女子穿了一身藕粉色宮裝,本是再平常不過的打扮。但她白皙的皮膚和髮髻上恰到好處的幾支粉玉步搖,一步三晃,將她整個人都襯得像極了四月枝頭上的一朵桃花。

  灼灼夭夭,隨風輕搖。

  倒算是得體又順眼的,可是這過於嬌柔的音色和身段,與記憶中的那個驕縱任性的小表妹,倒是有了些差距。

  蘇陌憶不禁蹙了蹙眉,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

  那隻被太后扯住的袖子,好像更歪了些,蘇陌憶穩了穩心緒,憋出一個笑。

  「見過嘉定公主。」聲音生硬地就像是在審問疑犯。

  「哎!」太后牽過衛姝的手,打趣道:「你們打小相識,這如今見了怎麼這般生分?祖母可記得你小時候可是成天跟在你蘇表哥身後,像個小尾巴。」

  小姑娘低著頭,羞紅了一張臉囁嚅道:「祖母可別笑話姝兒了。」

  軟綿綿,嬌滴滴的聲音,任哪個男人聽了都會丟心丟魂。

  可蘇陌憶的眉頭卻偏偏越蹙越緊,都快成了個「川」字……

  但這也怪不得他。

  自他入大理寺以來,見過的幾乎所有謀殺親夫,通姦奪產的女犯人,都是這般美豔惑人,嬌軟無害的樣子。因為這樣的女子,才懂得利用自身的優勢,獲得男人的錢財,情愛,憐憫,以及性命……

  袖子又歪了一截,他回過神,發現太后沉著一張臉,一副「你要敢不接話,就給我等著」的表情。

  他無奈,扶額回了一個禮貌的笑。

  太后這才鬆了他的手,將他往衛姝那處一推,道:「別看你姝兒表妹溫柔可人,她去江南的這些年,私底下也是鑽研了些刑獄奇案,前幾日還找了本驗傷集要與我討論呢。」

  蘇陌憶十分疏離地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衛姝順著太后的話見縫插針道:「是的,那書中說可用滴骨法驗親,這可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因為那是假的。」

  蘇陌憶冷著一張臉,打斷了衛姝的話,絲毫不給面子。

  衛姝一時語塞,只能強笑著道:「可……我看書上說……」

  「液體會浸入骨骼,是因為骨骼之中的細微縫隙,跟有沒有血緣無關。」

  蘇陌憶雙眼平時前方,隨手撫著被太后揪皺的袖子,沉聲道:「若是喜歡刑獄驗傷,不仿多看看醫書,也比輕信這些坊間流傳的無稽之談要強。」

  眾人皆是啞口無言。

  饒是衛姝再寬心,此刻她已經僵硬的一張臉也繃不住了。

  小姑娘本就才回宮不久,就是對著身生母親都還帶著些膽怯。被蘇陌憶這麼一說,直接從兩頰紅到脖子根。十隻瑩白的手指無助地攪著手裡的絲帕,下唇都快被咬出一片血來。

  「你給我過來!」

  太后再也看不下去了,再次拽住蘇陌憶的袖子,將他拉得一個踉蹌。一邊的皇后也不好參合什麼,領著被羞辱地眼泛淚光的衛姝避遠了些。

  「你這張嘴到底怎麼回事?!」

  太后氣得一直喘氣,又害怕被人聽到,再讓衛姝難堪,便壓著聲音厲問道:「你就不會順著人家的話往下接麼?」

  蘇陌憶還是一本正經的表情,嚴肅道:「我是刑獄之官,錯了就是錯了,這錯的事情要如何順著接?」

  「你……咳咳……」太后被問得無語,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能撫著胸口咳嗽,看著蘇陌憶一臉痛心疾首道:「之前替你相看的月安縣主,你嫌人家虎牙不整齊。找個牙齒齊整的吧,你又嫌人家淚痣生得不對稱。現在這姝表妹你又嫌棄人家什麼?」

  蘇陌憶想了想,平淡道:「走路太晃,還有些高低眉。」

  太后聞言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一旁的宮女嬤嬤手忙腳亂地端茶遞水,蘇陌憶藉機稍微退遠了些。

  太后緩了一會兒,接著埋怨道:「要我說,我就不該管你這事,早知到來來去去就是這麼個結果,我還不如省點時間多看幾頁書。」

  「祖母說的是。」

  「你……」太后又是一噎,逮著宮女遞來的茶水再灌了一口,煩躁地擺著手道:「走走走!我短期內不想再見你。」

  看來又有一段時間不會被逼婚了,蘇陌憶隨了意,心裡鬆泛了些。便又恢復了方才乖巧的模樣,轉身準備對著太后拜別。

  餘光不經意間瞥到台階下那個空著的位置──宋正行。

  許是因為宴會場裡的燈被風吹得晃了一下,蘇陌憶也跟著有一瞬間的晃神。

  對啊。

  若是早知道會有什麼結果,為什麼有的人還是會不惜鋌而走險呢?

  太后是因為子孫大事不甘心,那他們呢?

  思緒一旦撩起,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宋正行為官幾十年,為什麼會傻到要王虎去頂替一個嚴重,但卻很容易不攻自破的罪名?

  就算王虎被判了死罪,那也得走過漫長的流程,刑部覆核,最後是要呈交皇上批閱的。

  在這個過程中,姦殺案的真兇隨時都會再度犯案。那麼,王虎的冤案便會不攻自破了。

  宋正行做過刑部尚書,這件事他不會想不到。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呼吸一滯,蘇陌憶被自己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驚得背脊一涼。

  那個還沒拜完的揖禮就這麼僵在了原處。

  「皇祖母,孫兒還有要事在身,恐不能陪您用膳了。」

  話音甫落,蘇陌憶甚至沒有等太后的回覆,便從後殿一路小跑地出了御花園。

  到了宮門口,他袍裾一揚,翻身上馬,沉聲吩咐葉青道:「快!去大理寺叫人!跟我去一趟京兆府死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11:31 PM

第六章 月下

  春夜的風雖涼,但不刺骨。帶著一些白日裡潮濕的水汽,悶沉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

  梁未平看著面前那個小白臉,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才讓自己不至於暈厥,連問話的聲音都止不住顫抖。

  「你……你說你什麼?」

  林晚卿藏在廣袖下的拳頭,拽得死緊,跟誰鬥氣似地回了一句:「我說我要去審一審王虎。」

  話音甫落,她的袖子就被梁未平拽緊了。

  「祖宗……算為兄的求你,別再作死了……」

  她看了眼梁未平聲淚俱下的樣子,卻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抽回自己的袖子,朝著京兆府的方向急步行去。

  「林!林晚卿!林晚卿你給我站住!」梁未平在後面追,氣急敗壞。

  可是林晚卿根本沒回頭,連腳步都沒有一絲遲鈍。

  梁未平覺得額角青筋突突地跳,「你可知這擅闖京兆府死牢是個什麼罪名?!」

  「我本就是京兆府的人,算什麼擅闖?」林晚卿倒是反問得理直氣壯。

  「可你被停職了。」

  「李京兆讓我明天停職,那也就是說,今夜子時之前,我都還是京兆府的人。」

  「……」梁未平一噎,好像在說理這件事上,他永遠都扯不過林晚卿。

  「你就一定得去麼?」他氣息微弱,問得近乎絕望。

  「嗯。」

  堅定的一個字,落入黑夜,分外鏗鏘。

  夜沉如水,週遭事物隱隱綽綽。

  在一片不甚清醒的晦暗街燈下,他看著林晚卿過於清瘦的側臉,眼裡印著的微光流轉,他突然覺得什麼東西變得清晰起來。

  算了吧,這個人的強驢脾氣一上來,真是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她這人,就這一點不惹人愛;可也就這麼一點,最惹人愛。

  梁未平兀自停了腳下雜亂的步子,眼看那個淺灰色身影越行越遠漸沉入夜,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在清雅居。」

  不想跟著她去送死,但若是出了事,林晚卿得知道去哪裡找他來收屍。

  前面的林晚卿一路小跑,耳邊都是嘖嘖水漬飛濺的聲音。青石板路上的積攢的雨水混著泥,很快沾染了她的袍角,留下深一塊淺一塊的印記。

  蘇陌憶說她不懂王虎的案子。

  她還真的不懂了。

  什麼案子是要以冤枉人為代價才能查下去的?

  況且這被冤枉的人除了王虎,還有她。

  搭上了十年的努力和光陰,若是要她放棄這一切,那一定得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總歸不能是被一句「你不懂」就打發掉了的。

  誰都不能甘心。

  林晚卿思緒紛飛,腳下生風,轉眼已經到了京兆府門口。

  腳步一轉,她便從側門走了進去。

  京兆府衙役小廝眾多,獄卒雖跟他們文官平日裡並無過多交集,但林晚卿經常幫著錄口供,往牢裡跑的次數也多,故而與一些獄卒也有一些同僚之誼。

  如今她還穿著京兆府的官服,身上也有表示身份的木牌,再說早上也是她跟著李京兆去見了蘇陌憶。就說之前有些卷宗不齊,現在要進去再補錄一份口供,應該也不算太困難。

  況且,趕在夜裡的一次換班去,人若是少一些,會更好糊弄。

  果然不出所料,大牢門口的獄卒看了木牌,見她一身狼狽。便覺得必定是上頭安排的急事,所以也不敢耽誤的就放了她進去。

  幽暗逼仄的死牢內,油燈燃出絮絮黑煙,在牆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一圈一圈如同鬼魅。

  稍顯空蕩的空間裡氣氛凝滯,呼吸間都是乾草的黴臭和淡淡的腥氣。

  空闊的腳步響在耳邊,一聲一聲,讓林晚卿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死牢盡頭的一盞半暗油燈下,頹然地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鬢髮凌亂地遮擋了他的面容,與周圍污濁一片的情形形成對比的是他衣服上半乾涸的血跡。

  太過顯眼,將素白的囚衣染成紅褐。

  「王虎?」林晚卿試著喚了一聲。

  首先回應她的卻是一串鐵鏈的驚響。

  那人像一隻受驚的獸,惶措無知之間只顧得抱頭躲躥。

  林晚卿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躊躇著往後退了幾步才見他在牆角處安靜下來,低低的拿眼覷她。他嘴角不停嚅動,窸窸窣窣地發出些聲響。

  走進了些林晚卿才聽到,他絮絮叨叨唸著的是:我招了,我全都招了……

  林晚卿怔了怔,半晌才輕著聲音問了句,「你都招什麼了?」

  眼前的人一頓,聲音大了幾分,裡頭帶著不安的惶恐和滿腔的怒怨。

  「是我殺的,趙姨娘就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

  到這裡,林晚卿總算是明白過來為什麼王虎會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天下所有的冤案,無外乎兩種情況,有口難言,或是屈打成招。眼前這位,想必就是後者。

  他自知被擒獲在現場,死者又是朝中三品大員頗為寵愛的姨娘。想要全身而退,已然困難。想必李京兆一定跟他說了什麼,應是斷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念想。

  再加上嚴刑拷打和施壓,暗無天日的這麼一關,原本就驚慌失措的人很容易心理失防。變得人云亦云,予取予求。

  林晚卿只得順著問下去,「你說你殺了趙姨娘,那你可還記得自己用的是什麼凶器?」

  對面的人恍惚了一陣,像是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著什麼,而後才道:「刀,一把……一把短刀。」

  林晚卿微蹙了眉,冷著臉反問道:「你夜巡時分明帶著劍。」

  帶著劍,卻要用刀。

  這不符合情理。

  王虎果然被問住了,支吾著沒了聲響,一雙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摳住鐵鏈,泛起冷白。

  「王虎,你聽我說。皇上已經把這件案子交給大理寺卿蘇大人處理了。蘇大人知道你被冤枉,可苦於你自己認了罪,他無法再插手。」林晚卿向前走了幾步,聲音越發輕柔,「只要你實話實說,蘇大人一定能為你翻案。」

  話音甫落,面前的人終於抬起頭來。

  一雙佈滿驚恐和無措的眼,透過凌亂的髮,將信將疑地看著林晚卿。那乾涸的嘴唇開了又閉,囁嚅著掙扎。

  「王虎,」林晚卿走上前去,蹲在地上與他平視,「你可知道你這罪一認,必定是一死,甚至都不用等到秋後就會被處以極刑……」

  「什麼?」

  王虎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一雙晦暗的眼睛瞪著林晚卿,不可置信地回道:「可是……可是李大人說,只要我認了此案,他會保我不死。甚至還可以將我送出盛京,宋大人也斷不會尋我麻煩……」

  「王虎,」林晚卿再湊近了些,浸著冷汗的手攀上圍欄,「蘇大人是你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眼前的人沒了聲響,像是落入了一場看不見的天人交戰。

  頭上的油燈明明滅滅,偶爾炸出呲啦輕響,火星濺出來,很快又滅下去。

  周圍很靜,卻也喧雜。

  林晚卿聽見自己胸腔裡那咚咚的亂撞,將目光鎖死了王虎,彷彿要把他盯出兩個窟窿來。

  良久,他終於開口道:「我沒有殺人。我去的時候,趙姨娘就已經死了。」

  林晚卿心下一凜,追問道:「你去半夜去女子閨房做什麼?」

  王虎苦笑,「她是我青梅竹馬的遠親,在她嫁入宋府之前,曾是許給我為妻的。可惜天意弄人……」

  「你是去與她幽會的?」

  王虎搖頭,無奈道:「自她嫁入宋府,我們便再也沒見過。直到幾日前的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宋府的馬車。她藉機向我遞來一張字條,求我於是夜帶她出城。我只當是她回心轉意,想要與我重修舊好,便允了。可那晚我在宅外如何都等不到人,擔心她安危,這才想去探一探……」

  「沒曾想,你一去便發現了她的屍體。」

  「正是……」王虎似是自嘲,笑道:「她幼年喪母,接著又是喪父。好不容易認了侯府的表親,轉眼卻被嫁到那樣的地方。早知如此……」

  他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自責和惋惜,最終還是吞下了後面的話。

  林晚卿知道現下不是該觸景傷情的時候,便繼續問道:「那你可有在附近發現什麼可疑之人?」

  王虎埋頭想了想,猶豫道:「似乎,在我進門之前,是見著一個女子。」

  「哦?」林晚卿來了興趣,「什麼樣的女子?」

  「隔得有些遠,瞧不真切。她大致身量不高,穿著看來像是宋府的丫鬟,似乎患有有腿疾,走路的時候有些跛腳。可她只是在周圍逗留了一會兒,並沒有進去就離開了。」

  林晚卿蹙眉,一雙靈動的眼也失了幾分光澤。

  看來,王虎並不能提供什麼有用的資訊,但好歹證實了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至於那個女子,不管有沒有干系,總歸是不能放過的一個線索。

  林晚卿思忖了片刻,對著王虎道:「我去取紙筆來,給你路一份口供。你得再簽字畫押,這份口供我會想辦法遞到蘇大人手上。」

  見王虎默了片刻,又點頭應允,她轉身跑著出了大牢。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探出個頭,在寂靜清冷的春夜投下點點銀輝,彷彿將林晚卿的心情都照得敞亮起來。

  風中飄著點點暗香,林晚卿動了動鼻子,是京兆府裡的那顆春桃。月華流光,那顆桃樹儼然月下一捧粉霞,微風一吹。

  清淡的甜味,帶了點暖意。

  她愉快地抬眼去瞧,餘光裡,一抹胭脂色極快地流轉,伴著點點冷冽的白。

  林晚卿下意識地怔了怔,再轉身去尋之時,卻只見漫天粉雨飄然而下。

  哪有什麼胭脂色,想必是空中紛飛的花瓣迷了她的眼而已。

  她於是安了心,繼續往最近的卷宗室跑。半路上遇見兩個結伴巡邏的京兆府衙役,正在月下嬉笑著比劃手中的長劍。

  許是月色太好,那抹銀輝被劍上的鋒刃一轉,晃到林晚卿的眼中,就成了點點寒芒。

  等等……

  快要觸到木門的那雙手,就這麼懸在了半空。

  林晚卿眼前全是方才煙霞下的那抹冷白的光。

  那不是月,而是……

  而是……

  一把冷劍!

  呼吸一滯,背脊處騰地升起一股顫慄。

  林晚卿顧不得拿上筆墨,只撩起袍腳,朝著死牢一路奔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11:39 PM

第七章 畏罪

  月色冷凝,風吹樹影,無聲地流轉。

  林晚卿從未覺得周圍如此的靜過,彷彿整個京兆府都被沉進了一方暗湖,深不見底。

  耳邊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凌亂的腳步,一顆心被拽住往下,越來越沉。

  大牢外本應該看守的一隊衙役不見了。

  本應緊閉的牢門微敞,被夜風撩動,發出詭異的吱喲聲。

  她的腳步一瞬間被什麼攫住,怔怔地釘在了地上。

  空氣裡,是清淡的甜味,帶著些暖意,像六月的水蜜桃……

  微風吹來,甜香散盡,清冽的月光裡,卻漫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

  還是熱的。

  「王……王虎……」

  林晚卿怔忡,方才脊背上的那股涼意直竄而上,變成腦子裡的嗡鳴,一線炸開。

  眼前白了一瞬,連出口的聲音都變了調,聽得出明顯的嘶啞。

  林晚卿完全忘了自己是怎麼進了那間血洗的牢房。地上四處橫陳著當值衙役的屍體,儼然一個屠場。他們個個都是一劍封喉,乾淨俐落。空洞的眼睛無神地注視著前方,臉上的表情只停留在驚異的那一刻。

  她推開半掩著的牢門,看見王虎躺在地上。

  他無措地捂著自己快斷成兩截的脖子,全身抽搐,唇舌嚅動。看著林晚卿的眼神哀求又急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王虎……王虎!」

  林晚卿失語,除了反覆這個名字,其他的話都像長了刺,卡在喉嚨裡,轉眼就變成了破碎的音調。

  浸滿冷汗的手摁住了王虎脖子上的傷口,黏膩溫熱的血就順著指縫流下,濕了袖口,濕了前襟……

  「別,別死……沒,沒事的……」

  她手忙腳亂地安慰,說些毫無意義的話。

  方才的那股甜味又來了,悄無聲息地縈繞。

  林晚卿怔住,察覺到手下摁著的那雙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鬆了,垂落到乾草垛上,發出嚓嚓的輕響。

  不對,這響聲分明更像是從身後傳來的……

  「鏗——」

  眼前是一道冷白的光,耳邊是金屬相擊的脆響。林晚卿只覺得臉側一涼,像冬天裡被突然貼上一塊冰凌。

  緊接著便是「咚」地一聲。

  那道冷光射入她眼前的牆縫,在躍動的火光下晃著森冷的白。

  她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才發現鬢邊髮絲凌亂,指尖上,是殷紅的顏色和溫熱的腥濕。

  身後適時的響起紛亂的腳步,林晚卿怔忡地轉身,只見大牢從入口到盡頭次第亮起火光,像一條火龍在眼前展開身體,原本火光幽暗的空間霎時燈火通明。

  牢房的門被誰重重地推開,拍擊在木欄上哐當作響。

  周圍霎時變得很靜,只剩下火把和油燈的嗶剝。

  火光旖旎的背後,遠遠行來一個人影,他不疾不徐,月白的衣袍如霽月清風。

  待行至她跟前,看清她的相貌後,林晚卿見他一對劍眉肉眼可見地蹙了起來。

  蘇陌憶薄唇微動,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道:「林錄事,怎麼又是你?」

  *

  「咚——咚——咚——」

  子夜的更鑼拖著綿長的尾音,散落在寂靜的街道,隨風漫入京兆府燈火通明的大堂。

  晃動的燭火下,林晚卿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一雙沾滿乾涸血跡的手相互拽著,指尖一遍遍地摩挲,像是要蹭掉一層皮。

  不知是凍得還是受了刺激,她沾了血的下頜一直在抖。王虎的血跡乾掉之後變成紅褐色的一塊,襯得她那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得沒了血色。

  蘇陌憶跟著李京兆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他端的是一派雲淡風輕,撩袍坐在了李京兆身旁的位置。

  林晚卿一直沒什麼反應,就算被薄毯兜頭罩下,她也是只是晃了晃身子,緩緩抬頭覷向端坐正堂的李京兆。

  燈火下,她的半張臉都匿在薄毯的陰影裡,看不清神色。

  而半夜被人從被窩裡拖起來的李京兆,此刻正一臉的疲倦和慍氣,看向林晚卿的眼神自然就帶著點不善。

  他沉聲一哼,將手裡的案捲往桌上一砸,便指著林晚卿道:「你可知自己惹了什麼事?!」

  堂下的人仿若未聞,只悠悠地抬起頭,與他目光對視。

  那雙早時還澄澈靈動的眸子此刻竟是從未見過的晦暗堅定。

  她就這麼看著李京兆,不言不語,李京兆卻沒來由地腿下一軟,偷偷嚥了嚥口水。

  他扯了扯身上有些緊束的官服道:「你……你越權審問罪犯,導致王虎被殺,還平白無故搭上獄卒的幾條人命,你……」

  「你想說什麼,只說便是。」

  堂下的人突然張了口,漠然的聲音響起,讓在場的人都怔了怔。

  林晚卿回了神,那雙原本還有些迷霧的眼睛霎時澄澈起來,映著瑩動的火光,格外熠熠。

  李京兆一驚,噎住了,一時也忘了回話。只顫著一隻手,指向林晚卿道:「你,你……越權在先,失職在後……干涉案件不說,還害死了疑犯!你竟然……」

  「重要的根本不是我害死了王虎,而是他死了。被誰殺的?為什麼要殺他?你不去過問這些事情,卻抓住這點細枝末節,是妄想從這裡揪出凶手麼?!」

  「大膽!」李京兆瞪著一雙睡意惺忪的綠豆眼,聲音洪亮,身子卻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

  「凶手分明就是跟著你找到的死牢!你利用職權之便,讓守衛的獄卒放鬆了警惕,這才釀成大禍。竟然還敢理直氣壯地歪曲事實辱罵本官……」

  「你難道看不出來麼?」林晚卿拽著鮮血浸透的廣袖,掀了身上的薄毯豁然起身道:「王虎無論如何都會死的!殺他的人根本是有備而來,手法凌厲,下手俐落!除了刺客和豢養的死侍,有誰能做到在短短半盞茶的功夫裡潛入大牢,並且接連殺掉幾個手持利刃的獄卒?!」

  林晚卿質問鏗然,三兩步就行到了李京兆跟前。

  她一身的血漬,有乾涸的,有未乾的。混著燈油的氣味,腥悶得讓人頭暈。

  也不知是被血腥味沖的,還是被林晚卿嚇的,李京兆一時慌張,連連後仰,差些從椅子上摔下去,只趕緊揪住桌角,慌忙吩咐衙役將林晚卿攔住了。

  他這才鬆了口氣,強打精神地坐正了,還虛虛地用手扶了扶頭上的烏紗帽。

  「重點是王虎死了,因為你……」

  「重點根本是你錯了!」林晚卿瞪著李京兆,分毫不懼,白皙的額角隱約可見冒起的青筋。

  「王虎不是姦殺案的凶手,甚至趙姨娘都不是他殺的!然而你從頭到尾除了屈打成招,貪功冒進之外還做了什麼?!要是早日查明王虎冤屈,那是不是他就不用被關在大牢,是不是就會死了?!」

  「你……你……」李京兆辯不過,被她這麼一頓吼,就連氣勢都被壓得弱了幾度。只能無能狂怒道:「你藐視公堂,辱罵朝廷命官,按律笞刑三十!來人!給我……」

  一聲令下,然而還沒等李京兆的那個「打」字出口,一句清冷的「等等」適時地冷卻了堂上的氣氛。

  李京兆這才想起靜坐一旁,觀了半天戲的蘇陌憶。只見他月白的廣袖一揚,骨節分明的長指揮了揮,方才還聽令要蠢蠢欲動的衙役,霎時都跟蔫了的白菜,頷首退了回去。

  「蘇大人……」李京兆還想說些什麼,被蘇陌憶制止了。

  堂上就這麼靜了一剎,火光躍動下,他蹙眉看向那個渾身是血的小錄事。

  她髮髻散了一邊,烏髮凌亂地搭在肩上。一邊臉頰有明顯的利刃擦傷,血珠已經凝固,掛在面前像一串紅珊瑚。

  淺灰的官服泥的泥,血的血……

  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可是……

  心裡的某一塊地方忽然不可抑制地動了動,他也說不清為了什麼。

  為了她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魯莽?

  為了她洞察事實的敏銳?

  亦或只是,為她這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執拗。

  蘇陌憶忽然笑了,僅僅是嘴角一絲弧線的挑動。

  這一刻,他覺得這個小錄事有意思,很有意思。

  「蘇大人?」這一回,李京兆換了詢問的語氣,大約是他也察覺到了蘇陌憶的反常,一時也不敢妄動。

  蘇陌憶沒有理他,依舊是看著林晚卿,不疾不徐地問道,「你方才說,王虎沒有殺趙姨娘?」

  堂下的人怔了怔,彷彿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反應了片刻之後才堅定道:「沒有。」

  李京兆聞言呲笑,一臉的不屑,「你怎麼知道他沒有?」

  「因為他沒有殺人的理由。」

  李京兆又想說話,剛要開口,卻被蘇陌憶一個凜冽的眼風給掃回去了。

  蘇陌憶這才繼續問道:「那他半夜潛入女子閨房做什麼?」

  林晚卿沉默,用牙齒輕咬著嘴皮裡的嫩肉,弱聲道:「若我說王虎告訴我,是他青梅竹馬的趙姨娘給他遞了紙條,要王虎帶她私奔,大人信嗎?」

  心裡懸著的疑問被證實了。

  蘇陌憶不語,晃動的火光下,他的影子落在腳下的一尺二方地,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反覆拈弄,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眼神也遙遠地不知落在了何處。

  「蘇大人?」李京兆揣著顆心,弱弱地問,「蘇大人可是有什麼指示?」

  他怔忡一瞬,牽起一絲疏離的笑,「沒了。」

  「那……這小錄事……」為官多年,李京兆自然是慣會看人臉色。

  既然蘇陌憶已經出面阻止,那下一步要怎麼做,自然還是先的問過他的意思。

  蘇陌憶似乎才反應過來,順著李京兆的目光看向堂下的林晚卿。

  幾乎沒有任何的遲疑,他收回反覆摩挲的手,輕緩地置於膝上道:「她是京兆府的人,怎麼責罰,自然輪不到我大理寺來作主。」

  「李京兆作主就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4 11:52 PM

第八章 鞭刑

  李京兆臉上原本諂媚的笑一冷,半晌才回過神來。

  身邊這位蘇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冷性冷情。別說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錄事,就算是盛京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但凡犯事,他都一視同仁,絕不護短包庇。

  方才那麼一問,倒是有點看人臉色,徇私枉法的意思。

  弄巧成拙,李京兆簡直懊惱,油膩膩的臉上又慌忙堆起點笑意,將蘇陌憶恭維了一番,才對著堂下冷聲道:「還愣著幹什麼?給我拖下去,打!」

  林晚卿聞言一怔,原本直視著李京兆的雙眸一閃,眼睛裡流露出難得的憂色。

  僅僅一息,這抹神情卻很快被蘇陌憶捕捉到了。

  她……

  似乎是在害怕?

  呵!

  看樣子靠一口氣就能懟天懟地的林錄事,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蘇陌憶壓住上翹的嘴角,心裡的驚詫很快就被細微的喜悅所取代了。

  知道害怕就好。

  知道怕,就可以被掌控,能被掌控,就可以為他所用。

  心思飛轉之間,旁邊的兩名衙役已經上前將林晚卿架起,做勢就要拖走,蘇陌憶沉冷的聲音打斷了兩人。

  「蘇某方才想了一下,這三十板子的笞刑,是不是太重了些?」

  「嗯?」李京兆一抖,一頭霧水地看著蘇陌憶。

  或許是對自己疑似徇私行為的掩飾,一向秉公執法的蘇大人有些不自在地以拳抵唇,輕咳道:「林錄事藐視公堂是真,可半夜去調查王虎也算得分內之事,況且,王虎一案卻有蹊蹺。」

  末了,一個眼風不重不輕地掃過李京兆,蘇陌憶又補上一句,「倒是比李大人上心,也比李大人敏銳。」

  殺人誅心,就算是顛倒黑白,他也是一貫的理直氣壯,一句話就讓李京兆的那口氣憋到了嗓子眼兒,兩股戰戰。

  「是是是……」他一邊揩汗,一邊附和,「蘇大人說的對,說的對。那……」

  「就笞刑十杖以示懲戒吧。」

  蘇大人下了令,在場之人自然不敢忤逆。紛紛低眉順眼地點頭,就連拉人的力道都輕了許多。

  然而林晚卿卻依舊是一副擔憂的神色,躊躇良久,才看著蘇陌憶弱弱開口道:「可,可不可以不打板子?」

  「什麼?」

  蘇陌憶幾乎給她問笑了,看她的眼神染上了點輕蔑。

  難得這人才智過人,雖然難馴,但良駒更是難尋。

  他不介意為了馴服她,先屈尊替她求個恩情。

  卻不想,這人竟然蹬鼻子上臉,看樣子不過也只是個貪生怕死的貨色。

  堂下的人似乎也猜到了他的婉轉心思,像是在澄清什麼,急著擺手道:「大人別誤會。屬下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只是幼時家貧,雙腿在冬日裡留下了隱疾,害怕不能承受笞刑,這才有了這麼個請求。」

  「哦?」蘇陌憶不屑,畢竟這些藉口,他審犯人的時候已經聽到爛了。

  食指和拇指又藏在月白的廣袖之下摩擦了起來,發出沙沙的響動。

  「可是根據《南律》,這刑法之中除了笞刑,那可就只剩下鞭刑了。」

  說完他故意頓了頓,掀眼觀察林晚卿的神色。

  南朝鞭刑,一般是用來責罰犯了大過錯的奴籍賤民。刑如其名,要將人吊起來,用牛皮紮成的鞭子在背上抽打。

  但那鞭子卻不是普通的鞭子。上面佈滿倒刺,每一鞭下去,都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作為京兆府的錄事,林晚卿不可能不知道,蘇陌憶這是在給她下馬威。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林晚卿只是平淡地笑笑,彷彿還在心裡默默鬆了口氣一般,對著他一拜道:「謝大人恩典。」

  言畢,就跟著兩位衙役去了。

  這倒是把震驚又拋給了蘇陌憶。

  害怕挨板子,卻對人人聞之喪膽的鞭刑舉重若輕。

  林晚卿這個人,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月上中天,春夜的空氣裡漫著一層薄霧,將眉眼都染上水漬。

  蘇陌憶從京兆府出來的時候,已經將過丑時。

  葉青跟著他從京兆府沉寂的正門行出,將手上的一件大氅搭到了他的肩上。

  蘇陌憶一面繫著帶子,一面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沒頭沒腦地吩咐葉青道:「你現在去太醫令白大人府上走一遭。」

  「什,什麼?」

  葉青幾乎以為自己聽岔了,也不知所措地抬頭看了看天。

  這丑時三刻,正是萬戶夢沉的時分,就這麼跑去人家府上……

  為了什麼?

  蘇陌憶卻對他的疑惑渾然不覺,俯身鑽入馬車,將身子往車廂上懶懶的一靠,駕車行遠了。

  葉青:「????」

  這祖宗能把話說完再走嗎?!

  *

  林晚卿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夢裡,她回到了四歲那一年,盛京大雪紛飛。

  她看見自己站在人群擁擠的街口,奮力地攀住身側的一個石碑,怔怔地看向遠處的父母。

  記憶中的那場雪大得驚人,扯絮丟棉的,小小的她只看得見眼前一片白茫。

  吸進去的每一口空氣,都是紮心紮肺地疼。像一把利刃,從喉嚨一路滑下,最後跌進胃裡,變成沉甸甸的一塊。

  那是一個半人高的木台,上面不僅有她的父母,還有蕭家上下二十一口。

  是的,她不姓林,她姓蕭。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關於童年,關於父母的記憶。

  她記得那天身著鎧甲的官兵衝進蕭府的時候,母親將她藏在了廚房裡荒置的舊灶下,告訴她,等下她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場遊戲。

  如果她能不被發現,就贏了。

  之後她可以從後門出去。父親的摯友林伯父會獎勵她。帶她去從未去過的地方,吃從未吃過的東西。

  小孩子一旦起了玩心,是很好騙的,哪怕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解釋。

  林晚卿是在離開盛京的路上發現不對勁的。

  一向守諾的父母沒能跟她一同去那個,他們口中好玩的地方。

  也許是直覺,也許是小孩與生俱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她找藉口偷偷又逃回了盛京,才從街頭巷尾的議論中知道,他父親被三司會審,判了滿門抄斬。

  她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從百姓們的語氣中直覺這不是什麼好事。

  然後她便渾渾噩噩地跟著人群去了西市的路口。

  僅僅一眼,她嚇得幾乎失聲。

  高高的木台上,蕭家二十一口人一字排跪。他們身後,都是手持大刀的劊子手。

  不辯週遭的大雪中,她看見森涼的刀鋒,晃得她眼睛生疼。

  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從刀光之後行出,拿出一張明黃色的錦卷,朗聲讀了些什麼東西。

  可惜她聽不懂。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後悔,早知道應該聽母親的話,好好跟著先生唸書。

  群眾嘩然。

  他們紛紛前向推擠,差點將她攀著的石碑也推下來。林晚卿只能死死摳住那塊冰冷的石頭,渾然不覺指甲斷了,戳進肉裡,幼嫩的指尖涔涔地流下血來。

  高高的木台上,那個華服男子做了個手勢,劊子手上前一步,將所有人都按在了石板上,露出脖子。

  屠刀被高高舉起,鋒利的刀口上寒芒躍動。

  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

  眼淚順著被凍到麻木的兩頰流下,連依稀的視線都被遮蔽了。

  「爹,爹爹……」她囁嚅著,聲音乾涸而嘶啞。

  一隻手從人群中飛快地竄出,將她緊緊拽住,力道之大,她整個人都被拉離了石碑。

  一個帶著風雪濕意的懷抱貼了上來,將她緊緊抱住。

  「別看!」她記得林伯父對她說。

  林晚卿說不出話,只是哭。

  大雪窸窸窣窣地飄落,沾上她的眼睫,又匆匆地化成水,濕淋淋的一片。

  「閉上眼睛!」

  彷彿被抽離了最後一絲的力氣,林晚卿照做,看向林伯父的身後,一雙大手附上她的小耳朵。

  隱隱約約,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似乎聽見一聲悶響,萬籟俱寂……

  「從今往後,你是我林向矣的女兒,叫林晚卿。」

  林晚卿……

  林晚卿。

  夢裡的那一聲聲林晚卿,漸漸虛幻,又慢慢疊加,變成耳邊一聲夾著熱氣的林晚卿。

  她昏沉沉地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梁未平那張半是惱怒,半是擔憂的臉。

  昏暗的燭火從他背後映過來,將他本就不怎麼出眾的五官,再度模糊了幾分。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昨日受完刑,被人扶進了京兆府留給他們臨時暫住的小間。因為白日的勞累奔波,再加上幾道新傷,她一沾床就睡暈了過去。

  梁未平應該是聽說了什麼,自己找來的。

  她動了動手,才發現自己還趴在床上。昨日穿的那件灰袍沾滿血跡,乾了,黏在背上,一動就拉得疼。

  被子虛虛地掩在她身上,一點也不頂用。

  有傷就有寒。

  這傷口昨日沒來得及處理,又這麼將就地睡了一晚,林晚卿現在只覺得頭暈犯涼,四肢乏力。

  應該是發熱了。

  她看向梁未平,嘴角牽起一個虛弱的笑,喉嚨裡擠出一句乾啞的「梁兄。」

  梁未平一愣,趕快取了杯水來。

  十二年了。

  她的執念帶她走到這裡,卻也終結在這裡。

  林晚卿以為,自己早已不是那個無助的小姑娘。

  可如今才發現,一切都又回到了原點。就連這不輕不重的傷口,都找不到一個能幫自己清理的人。

  她看著梁未平苦澀地笑,身手輕輕揮開了他遞來的水。

  「梁兄,」她喚他,依然是啞著嗓子,「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能替我保守住嗎?」

  梁未平手上的水抖了抖,掙扎了一會兒才試探著問到,「什,什麼……」

  林晚卿知道他是個膽小的,也無意將他拉入任何危險。可如今除了梁未平,她找不到第二個可以信任的人。

  她將身子從床榻上半撐起來,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帶著淡淡的光,從肩背垂落。將她原本就秀氣的面容襯得更柔了幾分。

  就這麼短短的一個瞬間,梁未平便有些慌了。一個縈繞在他心頭千百遍的荒唐念頭倏然竄起,像關不住的流星蛺蝶。

  林晚卿從容地扯下脖頸處的那塊黏上去的假喉結,將遮住視線的頭髮往後攏了攏,仰頭看著梁未平道:「梁兄可曾懷疑過我的身份?」

  手裡的水再也端不住了,一軟,就灑了一地,濕淋淋的到處淌。

  「你,你是……你是……」

  林晚卿沉聲接過他的話,「我是女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12:12 AM

第九章 新人

  梁未平腿下一軟,只覺站也站不住了。

  是呀,他曾經也不止一次的懷疑過她的身份——秋水眼,芙蓉面,凝脂皮,楊柳腰……

  眼前的這個人,怎麼看都應該是一個女子。

  可是百年以來,南朝不許女子參加科舉,更別說為官。

  梁未平之所以無數次懷疑,卻次次都輕巧揭過,就是因為他不相信竟然會有女子甘願冒著欺君的罪名,如此想不開。

  說到這欺君,梁未平嚥了嚥口水……那如今他也知曉了此事,是不是也算包庇欺君了?

  許是從他時青時白的臉色裡猜到了什麼,林晚卿補充道:「梁兄不必擔憂。此事只有你一人知曉,若是真有東窗事發之日,你只需假裝不知,我定然不會供出梁兄。」

  「嗯,」梁未平點頭。

  反正不想知道也知道了,他還能真的給忘了不成。

  只是這接下來……

  他低頭,目光落在林晚卿破碎的衣袍上,一時有些無措。

  順著他的目光,林晚卿也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後背。

  淺灰色的衣袍滲血,微有些裂口。但好在最近天氣不熱,中衣也穿得不算單薄,倒是沒露出裡面的裹胸來。

  她便對著梁未平道:「如今我也沒有可信之人,還煩請梁兄幫忙清理一下傷口。」

  梁未平一怔,兩隻手都快攪在一起,可糾結半晌之後,還是行到了牆側的矮櫃前,摸來一把剪刀。

  喀嚓喀嚓的清脆聲音響起,林晚卿覺得自己背上涼了一片。

  衣服倒還好說,只是裡面用於裹胸的布條沾了血污,乾涸之後早已和翻出的皮肉混在了一起,只要稍微扯一下就是眼冒金星的疼。

  梁未平動了兩下,見林晚卿咬牙喘氣的模樣,又不敢再下手了。

  許是傷口拉扯得太疼,林晚卿趴在床上喘氣的時候,眼鼻一酸,幾滴淚水就順著鼻尖落了下來。

  眼淚很鹹,像從十二年前穿越來的鹽。

  一股說不清是委屈,還是不甘的情緒倏然翻湧,她乾脆起身,發狠地將背後的布條亂扯一通。

  傷口才止血,被她這麼一扯,又涔涔地冒出血來。

  梁未平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想上前阻止,卻礙於男女大防,不知該如何下手。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篤篤地敲門聲。

  兩人一驚,林晚卿趕快用棉被將自己裹住,退到了床榻裡側。

  「誰啊?」

  梁未平並不健壯的身軀擋在床榻前,張開微微顫抖的雙臂,對著外面強打精神問了一句。

  「是我,大理寺卿蘇大人的侍衛,葉青。」

  屋裡的兩人呼吸都快停止了。

  梁未平驚恐地瞪著眼睛,轉頭看林晚卿,卻見林晚卿正一樣驚恐地望向他。

  「篤篤篤……」

  單薄的木門又晃了起來,連帶著床榻都抖了幾抖。

  林晚卿覺得,若是葉青拍門的力道再大幾分,那扇小破門就能被拍飛了。

  所以現在他們在這裡糾結開不開門,似乎意義不大……

  於是,當房門被打開的時候,葉青看到的就是梁未平滿頭大汗,腳步虛浮地守在林晚卿床榻前。而床榻上的林晚卿,用棉被將自己裹成了個粽子,不留一絲縫隙。

  兩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閃躲。林晚卿的眼中,甚至還帶上了點防備。

  葉青是個粗人,一向搞不明白人心裡的這些彎彎繞繞,也就懶得去細問。只將背上的兩大包草藥放在小間的矮桌上道:「這是蘇大人讓我送來的。」

  林晚卿怔了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讓我給你帶句話,」葉青又伸手去懷裡摸了一通,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道:「治好傷,去大理寺報到。」

  *

  這些日子以來,林晚卿一直恍恍惚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直到她端端正正地站在了蘇陌憶的書房之外,抬頭看向那塊御賜燙金牌匾之時,才覺得好像真是那麼回事。

  門口的衙役聽她報了姓名,便將她一路領到了這裡。甚至毫不見外地替她開了門,讓她進去裡面等。

  這是一間古雅質樸的書室。

  窗側有一張黃花梨木桌,一把太師椅,旁邊是一架山水青鸞的大屏風,把房間裡另一側的高木架都隔開來。

  林晚卿來到一個木架前,只見上面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些標著名字和編號的卷宗,一眼望不到頭,宛如城牆上的磚塊,細密而整潔。

  洪武六年揚州王氏滅門案,青州無頭女屍案,荊州知府受賄案,冀州……

  林晚卿跟著這些卷宗走了一遍,被他們的數量也著實驚了一跳。

  這些都是蘇陌憶在大理寺的四年間辦下的案子,其案之多,之重,令人瞠目。

  只是……

  她腳步一頓,似乎察覺出什麼不對勁,於是退回到最開頭,又把這些卷宗理了一遍。

  這人,是按照年份,州縣,兇犯姓名給這些卷宗都編了號嗎?!

  心頭一跳,林晚卿的手停在了案卷底部的一行小字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這得多彆扭才會幹出這麼擰巴的事情來?

  林晚卿抽了抽嘴角,突然對自己的這個新上司有點害怕。

  身後的門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

  松木夾雜著青草的味道,帶了點四月裡的綠櫻香,是乾淨清爽的味道。

  林晚卿後背一凜,轉身正欲拜見,卻見蘇陌憶沉著個臉徑直向她行來,二話不說地幾乎快將她抵到身後的木架上。

  饒是設想過千百次的見面場景,林晚卿當下也只剩手足無措。

  方才入門時的清幽味道此刻將她全然包圍,霎時濃烈了數倍,甚至隱隱帶上了些凜冽的殺氣。

  書頁的潮氣混雜著新鮮的墨香——這人應當是從審訊堂直接過來的。

  她強壓住要跳出喉嚨的心臟,抬頭想看看蘇陌憶的表情。

  無奈兩人身量差距太大,林晚卿哪怕踮起腳也只能看見蘇陌憶線條凜冽的喉結。

  「我……小人……只是……」

  眼前的人根本沒聽她解釋,往旁邊一側,長臂拂過她的耳邊冷聲道:「往旁邊去。」

  林晚卿一怔,順著木架挪了挪腳步。

  蘇陌憶微蹙劍眉,長指落在她方才碰過的一卷案宗上,側身平視半晌,將它往外抽動了一毫的距離。

  所有卷宗又恢復了一條直線的完美狀態,蘇陌憶滿足地嘆出一口氣,這才起身看向林晚卿。

  「……」林晚卿眼皮狂跳,無言以對。

  「品茗,一道?」

  「哈??」

  *

  陽光正盛,斑駁陸離。

  林晚卿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冷情冷性的大理寺卿,竟然在自己書室後面的綠櫻林裡弄了個頗具情調的小涼台。

  涼台不高,除了輕輕擺拂的素白紗幔,四週都沒有遮蔽,正是欣賞落櫻暖陽的好去處。

  林晚卿懷著忐忑的心情,跟隨蘇陌憶上了軟榻。

  他一直沉默不語,低頭整理袍裾,似乎在思忖什麼。

  旁邊一個小廝搬了些卷宗過來,正要退下,被林晚卿喚住了。

  「一壺西湖龍井,謝謝。」

  小廝一愣,看著林晚卿不屑道:「這裡是大理寺,不是酒樓茶館。」

  林晚卿一噎,剛要說話,卻聽見對面的人緩聲道:「一壺西湖龍井,兩盞茶甌。」

  「是。」小廝頷首,放下卷宗走了。

  林晚卿:「……」

  「你對王虎的死怎麼看?」

  一卷案宗被遞到了眼前,林晚卿回神接過來,緩緩展開。

  是王虎身涉的姦殺案不錯,但已經和前年的那樁案子撇清了關係,這卷案宗也是新寫的,上面還落下了大理寺卿的官印。

  「大人……」林晚卿心中一凜,詫異地抬頭看向蘇陌憶。

  她記得蘇陌憶之前說過,不想管這案子的。

  茶香氤氳,面前的人不疾不徐地為她斟茶,緩聲道:「現在這兩樁案子都是大理寺的。」

  兩樁案子?

  意思就是,他不僅提審了王虎的案子,就連那樁連環姦殺案也一併帶走了。

  林晚卿握著卷宗的手抖了抖,又聽蘇陌憶問道:「你覺得王虎之死是誰做的?」

  「當然是真兇。」

  「哦?」蘇陌憶波瀾不驚,只將一盞熱茶推到她的跟前。

  「大約在王虎入獄之時,真兇就已經想到了這一步。」

  蘇陌憶聞言神情微舒,嘴角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可若是真兇做的,那不應當做成畏罪自殺的模樣麼?」

  林晚卿低頭嘬了一口茶,思忖道:「照如此一說,那為何真兇不在一開始就直接殺了王虎,要讓他來這獄裡走一遭?在外面殺人不是比在獄裡殺人容易許多麼?」

  蘇陌憶沉默不語,默默添茶。

  「所以王虎,是真兇一開始就沒有考慮到的變數。」

  林晚卿看著蘇陌憶,繼續道:「真兇想殺的人原本只有趙姨娘,他是想把此案推給姦殺案的凶手。對於那樣一個窮凶極惡的人,受害者多一個少一個,沒有人會深究,是最好的嫁禍對象。」

  「可是京兆尹去的時候,卻碰巧在案發現場遇見了王虎。」

  林晚卿點頭,「對,一定是這樣。所以,是李京兆自己錯把王虎當成了凶手,然後貪功冒進屈打成招。凶手害怕事情敗露,才想要殺人滅口。」

  蘇陌憶不置可否,骨節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那便又回到那個問題,為何不做成畏罪自殺?」

  林晚卿沉默。

  是的,若是要殺人滅口,真兇斷不會作出這樣的陣仗,擺明了要引起各方關注,道理上著實說不通。

  從現場的死者來看,動手的人顯然是經受過專業訓練。若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大牢,也不會做不到。

  思路陷入了僵局,兩人間只剩下和風落英。

  蘇陌憶撣了撣袍裾上的飛絮道:「也不急這一時,待你熟悉了大理寺,一切可以從長計議。」

  說到大理寺,林晚卿起了其他心思,追著蘇陌憶撩袍起身的動作站了起來,雙眸晶亮亮地試探道,「聽說大理寺存有建朝以來,所有的重案要案的卷宗?」

  蘇陌憶一頓,轉身回問:「所以呢?」

  林晚卿倒是不客氣,直言道:「那我休沐的時候可以去看看麼?」

  「休沐?」蘇陌憶狀似不解,「你又不是大理寺編制,何來的休沐?」

  「……」林晚卿怔忡,張了張嘴,沒發出一個音節。

  也就是說,蘇陌憶讓她來大理寺,卻不打算給她名份?

  這真的是掌管天下刑獄的大理寺,而不是什麼街邊的黑心作坊嗎?!

  而眼前的人卻一臉正氣,理直氣壯道:「你是本官單獨邀來的,自然是跟隨本官的行程。」

  「那……」林晚卿穩住快要崩壞的表情,「那我若要查詢一些資料文獻該怎麼辦?」

  蘇大人依舊是一派凜然道:「你負責的案子就只有連環姦殺案這一樁,要查資料也應當去京兆府。」

  「……」林晚卿已經有些內傷,卻仍不死心道:「我天資愚鈍,有時需要前人的經驗來打開思路,故而……」

  沒等林晚卿說完,蘇陌憶彷彿失了耐心,轉身留下一句,「天資愚鈍,剛好用這樁姦殺案來正一正名,反正我大理寺也不養閒人。」

  林晚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12:19 AM

第十章 線索

  大理寺,亥時。

  夜色沉釅,偏院小間的軒窗中散落著忽明忽暗的燭火。一場大雨過後,空氣中流淌著青草落英的香氣。

  林晚卿揉了揉痠疼的脖子,從桌上的一堆案卷中抬起頭來。

  春夜乏沉,人本就極易睏倦。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拾起一截竹籤撥了撥燈芯。

  蘇陌憶只給了她七日的時間。

  若是能找到新的線索,她便可以正式進入大理寺,那間卷宗室她就可以去了。

  故而三日以來,她幾乎日夜都泡在這裡,研讀苦思。

  反正沒地方去,林晚卿乾脆把所有家當都搬過來了。

  到底是新環境,一切都還不適應,特別是身邊還少了個呱噪的人。

  之前在京兆府辦案的時候,她和梁未平經常幾宿幾宿地辯論。

  雖然次次都是她全方位壓倒式地獲勝,但跟別人討論和獨自冥思苦想,林晚卿覺得,還是有著不小的差距。

  她嘆了口氣,有點想念梁未平。

  眼神隨著飄忽的思緒飛出窗外,一輪明月高懸夜空。

  院中的幾株春梅已經長葉,葉尖兒在月色下泛著點點銀光。

  月色流轉之間,一株矮木無風無雨地搖了搖。

  一股熟悉的,清甜的香味襲來,靜謐地如同這沉月。

  林晚卿怔了怔,想起王虎被殺那夜的一抹胭色……

  脊背處的一股陰涼竄起,她無意識地咬了咬牙。

  可與此同時,心中的那股不甘也出現了,甚至還帶上了點竊喜。

  她立即摸出一把袖箭,出了小間。

  那道黑影稍微一頓,沿著小院的廊廡腳尖一點,翩然躍出圍牆。

  身形輕盈到……不像是個男子。

  林晚卿緊跟著追出小院,深夜月下,只見他沿著九曲迴廊,向著不遠處的小池縱身跳下。

  月下波光間,那個黑影如驚鴻一般飛過,腳尖只在池上留下淺淺印跡。回眸看她之時,她甚至覺得黑影的動作宛如翩遷而舞,而這種舞姿……

  林晚卿思忖著,快速搜尋著腦海裡的一切記憶。晃神之間,只覺得離著那個黑影越來越遠。

  眼下一眨,他已經融入一片開闊的夜色再也不見。

  林晚卿停下來,才發現自己跟著她來到了一片開闊地帶。

  無花無樹,就連一間屋室都沒有。

  若是要藏身,必定不會在此處。

  她步履輕移,順著黑暗尋過去,耳邊卻是一陣嘩啦的水響。

  迴廊的盡頭,一間偌大的書室還亮著燈,在黑夜裡微光明滅。

  遠遠地,她看見屋內亮著燈的窗櫺上,悠悠映出一個一閃而過的纖瘦身影。

  是他!

  林晚卿心中驚喜,步下生風,向著亮著燈的屋室猛然一躍!

  哢嚓!!!木質的軒窗碎成殘渣四散,她從窗口縱身而入。

  落地的一瞬,她只覺腳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一灘水漬,重心霎時不穩,整個人便朝後仰去。

  一聲悶響之後,塵埃落定。

  她躺在地上,全身痠痛,掙扎著半晌爬不起來。

  頭頂上一束陰陰的冷光,向她穿刺而來……

  浴池裡的人挑眉看著眼前這一切,手上拿著的書,抖了抖。

  「這一次,你又想做什麼?」

  清冷的男聲,愣是讓熱氣氤氳的浴室都降了幾度。

  不會吧……

  這人除了給自己佈置涼台,在書室後面還給自己開闢了一間淨室?!

  林晚卿語塞,囁嚅著道:「我……我好像看見了殺掉王虎的刺客……」

  「哦?」

  蘇陌憶悠悠放下手中的書,往前趴靠在浴池邊看著她接著問:「那抓到了麼?」

  「沒……就是……還在追呢……」

  林晚卿說著話,默默在地上躺著換了個方向,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大人……你慢慢洗……我……再到別處去看看……」

  她起身撿了袖箭,連身上的水都來不及擦,拔腿就逃。

  可是抬頭之間卻見靠在屏風上的一面銅鏡,悠悠反光中,蘇陌憶的身後……

  那個黑衣人!

  她霎時怔忡,雙眸一緊,顧不得多想,便轉身向著那個黑影扣動了手中的機關!

  嘩嘩水聲漫溢,林晚卿只見萬千水浪驚現眼前,在微晃的燭火下全然映成晶亮的一片。

  然而在水浪之後……

  某人緊實無瑕的肌膚,勻稱健碩的線條,和那個他有她沒有的東西,竟然映著水光和燭火歷歷在目!

  她霎時屏住了呼吸,一支袖箭也失了準頭,射進了那面銅鏡。

  屋內的燭火被蘇陌憶潑出的水浪熄滅了,瞬間的黑暗,讓林晚卿眼前的一切都沒了著落。

  一片黑暗之中,她看不見蘇陌憶,當然也看不見那個黑衣人,一時間只能手足無措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裡別動。」

  熟悉男聲在耳邊想起,熱氣混雜著他獨有的松木青草香在鼻尖暈染開。

  林晚卿心頭一抖,覺得腳下更麻了。

  微風吹來,眼前一線白光閃過,觸感是柔軟的絲綢。

  蘇陌憶快速取了一側屏風上的白色內袍,將自己的淨身裹住。

  月光翻湧之間,耳邊已經是你來我往的簌簌響動。

  那人拿著武器,週遭空氣嗖嗖,想是已經將一把劍舞得密不透風。

  也不知是誰不敵誰。

  幾招之內,已經有人被打得步伐微亂,連招式都不甚連貫。

  「唔……」

  一聲悶哼,隨後便是室內屏風碎裂的脆響。

  房間裡安靜下來。

  站在原地半天的林晚卿,藉著月光好不容易才緩過來,眼前清明了幾分,此刻卻又聽到一聲巨響,亦不知是誰被擊中了。

  想是文官出身的蘇陌憶手無寸鐵,又沒穿什麼衣服,活動不太方便,在打鬥中佔了下風。

  她只覺心中一凜,也顧不得什麼,只向著站立的那個黑影一掌拍去。

  黑影果然反應夠快,側身一躲,靈巧得像一尾滑溜溜的魚。

  林晚卿幼時跟著生父習過一些簡單拳腳,當下也是憑著一股孤勇,朝著那黑影又是一招。

  這一次她向著他的臂間擊去,那人抬手一揮,反手將她縛住,順勢一擰,她整個人便到了他身下。

  可是他似乎沒打算放開她,而是抓住她愣了片刻。

  林晚卿抓住空檔,對著他兩腿之間就是猛烈一踢!

  他驚了一瞬,一個前傾躍起,躲開了。手上將她整個人像拎著布偶一樣騰空一甩,又固在了身前。

  但這一次到底是地上太滑,那人沒有站穩,往下一坐,整個人作勢就要倒下去。

  他將林晚卿往胸前一裹,雙腿夾住她整個人,再腰腹一個用力,抱著她就倒了下去。

  果然是訓練有素的刺客!

  林晚卿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只想快速脫身。

  她趁著刺客夾住她不能動彈,向著他的腰間就是一拳。

  然而,她終究是敵不過。

  那一拳方才觸及他的股腹,就被他即時一掌劈開。

  林晚卿手上一軟,拳不成拳,變成軟綿綿的掌,下落的地方還比原先的矮了幾吋。

  林晚卿:「……」

  兩個人都僵住了。

  林晚卿的頭枕在他的胸口,才驚覺這人的身形比自己高大了好幾分。自然也是比方才看見的黑影,高大了好幾分。

  而她手裡的那個東西……

  不就是方才看到的,他有她沒有的物件嗎……

  不過,她嚥了嚥口水。

  這真的合理嗎?

  蘇陌憶全身上下看起來沒幾兩肉,為什麼那個物件會這麼大?!

  林晚卿瞳孔巨震,一時也忘了將手拿開。

  「大人!」

  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全黑的屋室內剎那間火光通明。

  葉青不早不晚地帶著一幫衙役趕到,正巧看到了蘇陌憶沒穿什麼衣服地抱著渾身濕透的林晚卿,躺在一片狼藉的浴池邊……

  而林晚卿的手……

  還放在了他一言難盡的某處……

  葉青覺得,世界坍塌了。

  是了。

  大人一向冷靜自持,不管閒事。

  但對這個林錄事卻一直例外——跟蹤,送藥,將她安插到自己身邊,再加上世子年過弱冠還未娶妻……

  是了,一定是這樣了。

  「有……刺客……」

  林晚卿僵硬著身子,舌頭打結,試圖解釋。

  在場眾人似乎沒有聽懂,依舊是愣著。

  葉青隨即轉過身去,將蘇陌憶和林晚卿擋住,嚴肅地吩咐道:「快去找刺客!不要在這裡愣著!」

  眾人這才看懂他的暗示。非常識趣地三兩散開,假意找刺客的樣子走遠了。

  「哎……」葉青頗有些悲傷地嘆了口氣,向蘇陌憶遞來一個「雖然我很震驚,但我依然選擇理解」的眼神,十分沉重地走了。

  最後,還不忘帶上淨室的門。

  「還不起來?」

  「起!」林晚卿手心一燙,趕快收了回來。

  蘇陌憶緩緩起身,鎮定自若地整理了衣袍,才對著林晚卿道:「你怎知他是殺害王虎的凶手?」

  此刻林晚卿的眼神和心思,依舊停留在他那個明顯不合常理的地方,一時也無言以對。

  蘇陌憶被她瞧得發冷。

  他本就只穿了一件不厚的素白睡袍,如今還浸透了水。那袍子就這麼濕漉漉,薄透透地貼在身上。

  胸肌,腹肌,手臂的線條,和腹下的某物,其實完全遮不住。

  「咳咳……」他以拳抵唇乾咳了兩聲,側身又去取來一件厚一點的外袍。

  林晚卿發現了他的不自在,也察覺到自己失態。

  都是男人,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盯著看的。

  她也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我曾經在京兆府的大牢外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你見過他?」蘇陌憶問。

  林晚卿搖頭,「聞過。」

  蘇陌憶一怔,等林晚卿解釋。

  「刺客身上的味道很特別,我能聞出來。況且……」她補充道:「方才我跟著他一路過來,發現他輕功的身法倒是有幾分熟悉,但具體我也說不上來。」

  「嗯,」蘇陌憶隨意附和一聲,追問道:「關於王虎案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

  林晚卿吃過一次虧,這次多了個心眼,只問:「那要多管一件案子的話,大人是不是會有獎賞?」

  說完向蘇陌憶投去一個期待的眼神。

  「姦殺案是你的,王虎案是本官的,沒有獎賞。」

  林晚卿:「……」

  這人為什麼潑皮耍賴都這麼理直氣壯啊?!

  「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林晚卿癟嘴。

  既然如此,那個跛足婢女的線索她得留一留。

  哪天心情好了再說。

  蘇陌憶見她這樣,不知為何,起了點好笑的心思,若無其事道:「那本官先賣你個人情吧,給你提供一條姦殺案的線索。」

  林晚卿一噎。

  難道姦殺案不是大理寺的案子?為什麼叫賣她人情?

  這個狗官真的……

  可惜抱怨歸抱怨,本能卻驅使她快速地點了頭。

  「按照你分析的凶手性格,十之有八的情況會是熟人作案。三個受害者一個共同點,就是在成為達官顯貴的外室和姨娘之前,都曾是盛京平康坊的頭牌花魁。」

  他修長的手指繫好鬆垮的外袍,隨意道:「明日隨本官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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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卿:好氣哦!可是我拒絕不了。

  葉青:想不到你是這樣的蘇大人。

  蘇大人風評被害x1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12:50 PM

第十一章 花魁

  平康坊位於盛京城靠北的地方,故也稱北里。

  這裡跟大理寺所在的區域僅隔一個十字路口,兩相對望,倒是方便達官貴人們下職後就來歇息放鬆。

  林晚卿跟著蘇陌憶,走得有些忐忑。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上青樓。

  雖說扮男裝十多年,在書院跟同窗們瞎混的時候,也聽過些葷話,知道些男女之事。可如今要她親自去體驗,心中難免沒底。

  這狗官不是真的要帶她公款嫖妓吧……

  林晚卿心事重重,低頭思忖,直到聽見一聲悶響。

  她的胸口在蘇陌憶的背心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唔……」從喉嚨間溢出一聲悶哼,帶了些女兒家本能的嬌嗔。

  她正要揉胸,抬眼只見蘇陌憶神色怪異地對她上下打量。

  那雙鳳眸帶著一股天然的凜冽之氣,幾乎要將她穿透。

  今早才纏的裹胸布,應當不會鬆的。

  林晚卿只覺得一顆心霎時提了起來,卻見蘇陌憶目光幽暗,盯著她道:「你那些花拳繡腿倒是辜負了這身段。」

  「……」林晚卿一怔,反應過來──蘇陌憶不會以為方才碰到的,是她的胸肌吧?

  雖然想著今日要出門辦事,胸是裹得緊了些,但……也不至於是這樣的手感呀……

  她一時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只憋出一個慘白的笑,對著蘇陌憶抬手道:「大人先請。」

  蘇陌憶很快收回打量的目光,進了一間南曲最大的青樓。

  兩人今日都穿的是便服。

  南朝雖然民風開放,但常常混跡秦樓楚館到底也不是什麼長臉的事。故而當朝為官者,都不會穿著官服去這裡擺官威。

  老鴇很快迎了出來。

  她笑嘻嘻地將兩人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林晚卿身上,將她從頭到腳看了好幾遍。

  林晚卿當即有些怕,往蘇陌憶身後躲了躲。

  蘇陌憶到沒有察覺,抬頭打量著這裡,神色自若地開口道:「一個雅間。」

  老鴇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這個玉樹臨風,風光霽月的郎君吸引了。

  在風月場上混跡了幾十年,老鴇到底眼光毒辣。

  她一眼便看出,這個高個男子雖著便服,但衣袍布料和刺繡暗紋卻不是尋常小吏用得起的。這人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不是朝中三品大員,就是皇親國戚。

  至於他身邊這個嘛……

  哎,大權大貴之人,哪兒能沒點特殊癖好?

  看破不說破,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她頷首一笑,親自領著兩人上了二樓。

  「郎君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老鴇慇勤地介紹,一邊將坐席鋪好,熏香和茶水都備上。

  「楚兒姑娘是平康坊頭牌,很多郎君一擲千金,就是為了一親芳澤。平日裡,她都不見新客。但我見兩位郎君面善,覺得有緣,故而……」

  「誰是在這裡待得最久的姑娘?」

  死者都是年近四十的婦人,故而兩人異口同聲地問了同一個問題。

  老鴇的笑容一僵,臉色霎時五顏六色很精彩……

  「有是有……」她有些躊躇,「就是年齡可能……」

  可能都可以當你娘了。

  蘇陌憶仿若無睹,摸出一錠金子遞給她,「那勞煩嬤嬤了。」

  老鴇眼前一亮,應承得飛快。

  「多來幾個,酒水錢和打賞另算。」末了林晚卿還不忘補充一句。

  老鴇興高采烈地走了。

  門一關上,林晚卿很快進入狀態。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和毛筆,用唾沫潤開,隨即俯身到處檢查起來。

  然而蘇陌憶卻先用茶水將熏香滅了,然後從懷裡摸出另一包東西倒了進去。

  「這是什麼?」林晚卿問。

  「香。」蘇陌憶平淡地答。

  林晚卿眨了眨眼睛,登時覺得蘇陌憶很厲害,「裡面放了吐真劑麼?」

  「無。」毫無感情的簡短回答。

  「青樓的熏香通常會放一些助興的東西,」說完他低頭睨了一眼林晚卿道:「況且我也不喜歡那個味道。」

  林晚卿當即明了。

  看來這狗官是青樓的常客啊。

  *

  門外很快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和女子的竊竊低語。有人輕敲門扉,軟著嗓子請安,姑娘們笑意盈盈地入了雅間。

  來的是四個年過三十的女子。

  雖然這樣的年紀在青樓算不得優勢,但應是平日裡保養得當,比起年方二八的小姑娘,她們容貌不減,反而還多出幾分成熟婦人的雅緻風韻。

  幾人巧笑著分別坐到了兩人身邊,溫聲細語地投懷送抱,添酒滿茶。女子獨有的香粉味瀰漫鼻尖,帶著些溫軟的觸感。

  有人用她胸前的瑩軟有意無意地去摩擦林晚卿的手臂。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有些無措,便偷偷拿眼去瞧一旁的蘇陌憶,卻聽見「啪啪」兩聲沉甸甸地悶響。

  蘇陌憶冷著一張臉,往桌上擺了兩塊碎銀子道:「去對面坐著。」

  姑娘們拿著錢,果然滿臉疑問地坐了過去。

  林晚卿心下一凜,只覺得方才那個拿胸蹭她的人,彷彿蹭得更賣力了。

  她默默往蘇陌憶身邊靠了靠,扯著他的袖子低聲喚了句大人,說完比了個銀子的手勢。

  她到底比不得蘇陌憶家大業大月俸高,來一趟青樓可是要命的。

  蘇陌憶也沒說什麼,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闊綽地扔給了她。

  林晚卿拿了錢,回頭開心的往姑娘們手裡塞,一人兩塊,反正花的是蘇陌憶的錢。

  「四兩銀子,」蘇陌憶低頭吹了一口茶甌上的熱氣,淡然道:「從你的月俸裡扣。」

  林晚卿手一抖,幾乎要懷疑人生了。

  她一個月的俸祿到手才一千五百文,這麼短短一息的功夫,等於說,她就要再替蘇陌憶白幹三個月?!

  林晚卿忽然覺得不出意外的話,她今天是找不到任何新線索的。

  因為旁邊這個狗官會自己尋到所有的線索,然後再順便找機會壓榨她白幹活。

  那她要何年何月才能進去那間卷宗室?!

  可她並不是一個甘於認輸的女人。

  林晚卿壓下心中怒氣,拿起身側的一盞空杯,笑著提議道:「我們來玩飛花令吧!輸者要回答贏者一個問題,須說實話。否則就罰酒一杯,或是罰銀一兩,如何?」

  聽到說有銀子拿,在坐的姑娘莫不躍躍欲試。

  可有人也擔憂道:「那郎君如何知曉回答問題之人,說的是不是實話?」

  林晚卿眨了眨眼,衝她狡黠一笑,「我當然知道。」

  身為刑獄之官,若是連識別謊言的能力都沒有,她這十年的鑽研算是白費了。

  遊戲很快開始了,林晚卿往空杯裡擲出一個骰子,然後道:「既然是飛花令,那我們就從飛『花』開始吧。」

  眾人附和,叮叮咚咚的聲音響起,句子隨著韻律浮現。

  第一人起:「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第二人跟:「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第三人道:「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這一輪的規則是每個人不僅要答出「花」的相關句子,還要在相應的位置給出這個字。

  之前林晚卿去過蘇陌憶的書室,只見他的書架上滿滿都是各朝律法和卷宗,想他在閒暇之餘是不會讀詩詞這種附庸風雅的東西。

  銀子和姦殺案的線索,她都要靠自己得到!

  終於輪到蘇陌憶了,眾人盯著他手中的銀子,現場靜默了片刻。

  蘇陌憶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斂目品茗。氤氳的熱氣幽幽,在他英挺的眉眼上留下淡淡的白氣。

  他修長的食指往矮案上一敲,薄唇輕啟道:「肉色即干白,更無血花也。」

  眾人:「????」

  林晚卿一愣,只覺得現場之人,大約只有她聽懂了。

  蘇陌憶說的哪是什麼詩詞?!

  那是前朝名臣所著刑獄驗傷名著《洗冤錄》裡的句子!

  這個狗官居然不講武德鑽空子?!

  她懊惱於自己的失策,沒有將規則講清楚,正想再補充點什麼的時候,卻見蘇陌憶盯著她的目光眸色幽深。

  仿若再多說一句,今晚流落街頭就是她的下場。

  林晚卿心中惱怒,可又礙於大理寺卿的淫威不敢反駁。頓時發愁這以後的漫漫長路,她又將會被蘇陌憶剝削成什麼樣子?

  打不過罵不得,往後還要仰仗著他,才能在大理寺繼續混呢……

  真是!

  都說人在氣急的時候往往會靈光乍現。

  林晚卿忽然想起,從認識這人以來,便只見過他喝茶。就連方才,他也是一直低頭品茶,不曾碰酒。

  這可跟那些常年混跡風月場的男人們太不同了。

  林晚卿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她一邊笑著稱讚蘇陌憶隨機應變,學識廣博,一邊假意伸手去取茶壺。

  只是手快碰到茶壺的時候陡然一頓,轉而抓起一壺果酒,捏住他的鼻子將手一抬。

  蘇陌憶突然被人斷了呼吸,下意識地張嘴。

  林晚卿就趁得這個空檔,將那壺果酒全都灌了進去。

  線索的事,她自有辦法。目前最重要的是,這人不要再來搗亂就好。

  成敗就在此一舉,故而她的動作極快。

  蘇陌憶冷不防地被這人灌酒,只覺得什麼熱辣甜爽的液體下了肚。差點嗆得把晚飯吐出來,而後便是眼前的一陣白光,胸中漸漸燒起的暖意……

  眾人只見這方才一身倨傲的英俊郎君,如今渾身氣場溫柔了幾分。

  他眼中水光粼粼,玉白的臉頰坨紅一片。眉眼流轉之處,容貌清俊,仿若酒醉謫仙,令在場女子,無不都生出點除了銀錢之外的嚮往。

  可林晚卿向來不是醉心男色之人。

  她如釋重負地拍拍手,轉頭對著眾人道:「沒事了,我們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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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卿:這案子再跟他查下去,我只能去賣身了……

  蘇大人風評被害x2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12:57 PM

第十二章 醉酒

  大明宮,承歡殿。

  一輪滿月垂掛夜空,三更天的時辰,高高的宮樓沉浸在夜裡,紅牆金瓦也籠上了一層陰翳。

  嘉定公主從陳皇后的寢屋出來,滿腹心事地低頭默行。

  四下裡悄寂,唯有身邊一個老嬤嬤掌燈隨行的聲音。

  「啪嗒——」

  一個小石頭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面前,她抬頭,只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衛姝下意識怔了怔,隨後急步回了自己的寢殿,將所有人都遣走了。

  百鳥朝鳳的屏風之後,緩緩地行來一個黑影,步態悠緩。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那個聲音道,「公主有禮了。」

  衛姝看清來人的面目,立馬凜了神色。人前的溫柔端莊蕩然無存,只剩下眉宇間的一股戾氣。

  「你來做什麼?」

  「臣來看看公主呀,」黑衣人神色微動,笑道:「順便求公主件事。」

  衛姝沒有接話,只是看他,一雙水眸之中充滿了防備。

  那人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色瓷瓶,往桌上一放,在黑夜裡發出一點清晰的脆響。

  「公主已經見過蘇世子了吧?」

  衛姝心中一凜,並不回答。

  那人輕笑,將手裡的瓷瓶在桌上拈了拈道:「公主不是急於想替自己尋個靠山嗎?」他頓了頓,語氣輕佻,「蘇世子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衛姝聞言冷笑,「蘇陌憶是太后養大的,又是替皇上辦事。他若不願,我又豈能強迫了他?」

  黑衣人似乎早料到她會有如此託辭,便也不疾不徐道:「他不願,公主不會想想辦法?」

  說完,將手中的瓷瓶晃了晃。

  「若是為了皇室的顏面,皇上皇后乃至於太后會怎麼做?」

  衛姝一怔,當即明了。

  他是要自己給蘇陌憶下藥。

  若是兩人已有夫妻之實,無論處於何種考量,蘇陌憶都只有娶她這一條路。

  「皇后娘娘不也想籠絡蘇世子麼?此計,一舉兩得。」

  「呵!」衛姝冷笑,「你們會如此好心?怕不是自己另有企圖,拿我做誘餌吧?」

  黑衣人一頓,笑道:「公主言重了。」

  衛姝並不相信,盯著他道:「前幾日宋中書府上出了件命案,凶手在大牢中被殺。如今這案子已經被蘇世子接了過去。」

  她語氣一滯,帶著點嘲諷道:「這事怕是和你們主上脫不了關係。」

  黑衣人一怔不再說話,漆黑夜色中兩人相顧沉默,氣氛一時沉寂下來,仿若深潭碧湖。

  月色冷光間,耳邊響起嗖嗖風動。

  一時天旋地轉,衛姝只覺一隻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將她逼得生生退後幾步。

  腰撞到了身後的博古架,上面的古玩瓷器嘩啦碎了一地。

  「公主?」門外的侍女聽到動靜,問了一句。

  黑衣人對她笑,「你讓她進來試試?今夜我就能將你送入大理寺死牢,罪名是假冒公主,欺君犯上。」

  衛姝心下一沉,臉色白了幾分,隨即對著門外道:「無礙,我不小心撞的,明早再來收拾就好。」

  門外果然再也沒了響動。

  衛姝這才摸著被他掐紅的脖子,緩了一口氣道:「我要怎麼做?」

  「很簡單,」黑衣人將手中的瓷瓶遞給她道:「找機會將這藥下到蘇世子的茶裡,然後去指定的地方等著,到時候會有人接應你。」

  「蘇世子只有皇上召見的時候才會入宮,平日裡也只有太后能見到他幾面。你莫不是要我當著皇上和太后的面下手?」

  黑衣人輕笑,語氣中帶著篤定道:「公主忘了再過幾日,就是皇家春獵。」

  「蘇陌憶不會去的,」衛姝道:「他一向不喜這些應酬的場合。」

  一陣風將寢屋的窗吹得吱喲作響,在沉靜的月色中顯得森然詭異。

  黑衣人將手上的藥物拈去,笑道:「他會去的,只要我們放出一些他無法拒絕的誘餌。」

  *

  林晚卿終於知道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算準了蘇陌憶不勝酒力,可沒曾想,一壺果酒也能讓他醉得不省人事。

  酒品見人品,不得不說,蘇陌憶的人品是真的好。

  酒醉之後的撒潑犯渾,他一樣沒有。

  因為蘇大人的喜好,是扯著人聽他背《南律》和《洗冤錄》。

  於是,他扯著每個姑娘從《名例律》背到《斷獄律》,從驗屍背到驗骨。

  最後姑娘們都受不了了,紛紛找藉口離席。蘇大人便兀自衝入了大堂,給在場的恩客們講了《洗冤錄》中二十九種死法的驗傷流程……

  做出了如此滅火的事情,最後他們當然是被請出了青樓。

  不過老鴇知道眼前的人得罪不起,所以也只是客客氣氣地將人送走了。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街上只有三兩個醉鬼,耳邊偶爾傳來誰家嬰孩的哭啼。

  林晚卿馱著高出她一個頭的蘇陌憶,一步三喘,行得頗為艱難。

  然而背上的人卻渾然不知,整個人軟綿綿地趴在她身上,不時繼續著他的囈語。

  濕熱的呼吸,混著水果的香甜,一陣陣地摩擦她的耳畔。他火熱的臉頰蹭著她的脖頸,精壯的手臂牢牢禁錮著她的肩臂,胸膛起伏,灼熱陣陣。

  林晚卿倏地想起淨室裡的那一夜,自己看到的那個大東西。

  呼吸都亂了。

  她一恍惚,手上力道一輕,背上的人作勢就要往後滑去,她趕忙用手去撈。

  「啪!」

  手感是一個硬度適中,又富有彈性的東西。

  林晚卿扭頭一看——她一隻手,不偏不倚地扶在了蘇陌憶的屁股上。

  她下意識地覺得燙手,想丟。而背上的人卻好似醒了三分,自己往她身上蹭了蹭,將她的脖子摟緊了些。

  林晚卿鬆了口氣,幽幽地收回手,去扶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卻發現有一種更奇怪的感覺從後脊背竄起。

  她怔怔地低頭,只見蘇陌憶的一隻大掌,正大光明地放在了她的胸口處,模仿方才她摸他的樣子,輕輕柔柔地摸了兩把。

  「……」林晚卿一驚,將他整個人都掀了下去。

  蘇陌憶到底是練過武功,就算是意識不清的時候還是保留著該有的肌肉記憶。他踉蹌了兩步,自己扶著一棵小樹站穩了。

  如果可以,林晚卿真的很想把他扔在這裡,一走了之。

  可是這個狗官這麼討厭,扔路上會不會遇到仇家把他一刀了結了?

  畢竟現在,她還不是大理寺的人,得靠著蘇陌憶才能留在這裡查案。

  她吸了吸鼻子,認命地嘆口氣。

  因為拖著個醉鬼,原本一刻鐘的路程,林晚卿生生走了兩刻鐘才到。

  當她看見月色清輝下的大理寺牌匾之時,差點激動地哭出聲來。

  開門的人是葉青。他知道蘇陌憶跟林晚卿去查案,可是見他久久不歸,到底是不敢休息。

  林晚卿如釋重負地想將背上的人扔給葉青,卻見對方往後退了兩步,好似她要給的是什麼妖魔鬼怪。

  「大人不喜生人靠近,從不讓別人近身,」他看向林晚卿的眼中夾雜著幾分說不出的落寞和傷心,「還請林錄事扶大人回房休息。」

  林晚卿:「……」

  大理寺裡的那間寢屋乾淨典雅,葉青點上了蘇陌憶最喜歡的檀香。

  紗帳輕晃,香氣繚繞。

  林晚卿這才知道,蘇陌憶雖有獨自的府邸,但幾乎從不去住。因為他一年到頭最多的時間,都是泡在了大理寺。

  這裡除了是他辦公的地方之外,也是他長住的居所。

  他的寢屋簡潔清爽,但也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所有的家具物件都被排列地整整齊齊──書冊擺件,就連几案上的毛筆,也按照大小順序,從左往右一線排開。

  她抽了抽嘴角,心想這人怕是真的有強迫症……

  心思翻轉之間,手邊的一個小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本邊角翻捲,頁面泛黃的書冊。封面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她隨意拿來看了看。

  「那是大人八歲時寫的東西,」葉青從屋內出來,見狀搭了一句。

  林晚卿翻開兩頁,不可置信地回道:「這是《南律疏議》?」

  葉青沒有否認,只道:「世子從八歲開始,就立志要投身刑獄。他總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刑律不是要報仇雪恨,而是要讓犯了錯的人知道他們錯了。」

  林晚卿不言,低頭撫了撫書頁上的一行小字──願投身刑獄,懲惡揚善,使惡人伏法,同醫者除去頑疾。

  蘇景澈。

  原來他的字是景澈──吾生願景,世道澄澈。

  許是被小景澈不知天高地厚的宏願所感動,林晚卿頭一次對著蘇陌憶的東西微不可察地翹了嘴角。

  「水……」床上的人翻了翻身,喉間滑出一聲低吟。

  林晚卿抬頭看葉青,卻見他對她指了指案上的茶,然後轉身帶上了門。

  「……」林晚卿只好送佛送上天。

  蘇陌憶喝了她遞來的水,倒頭又躺了下去。

  床上那個人睡得安穩,穿梭於輕紗之間的悅動光線飄落在他的眉宇,俊朗之中帶著些秀美的書卷氣。

  他額頭鼻子下頜,甚至是唇線的起伏都像是經過了天演推算,多一分少一分皆會破壞這渾然一體的和諧。

  然而那沉穩的呼吸,又帶著指點天下的肅殺之氣和不可侵犯的威嚴之感。

  她像是終於明白了蘇陌憶這盛京第一俊的名頭是從何而來,不由湊得近了些。

  燭光猛然一晃,林晚卿只覺手上一緊,下一刻,她就到了蘇陌憶身下……

  「不會吧……」林晚卿欲哭無淚地盯著還在晃動的床帳和玉鉤,「不過就稍微覺得你好了一些而已,你就得寸進尺……」

  她奮力推著身上的人,無奈他像一座山,巋然不動。

  蘇陌憶往旁邊一翻,整個人都壓到她身上去。

  「啊!!!蘇陌憶!!!」她大叫,「太重了!」

  沒有反應……

  林晚卿絕望地推,「你這樣我很痛啊!」

  「別動……」酒後的聲音,帶著微醺的沙啞,蘇陌憶挪了挪身子,將她抱得更緊。

  「你往外去一點!」她不甘心,還在推攘,然而手上一緊,卻被他擒住了雙臂。

  「往外去就不舒服了,一會兒就不痛了……」

  「你舒服我不舒服啊!!」

  林晚卿用盡最後的力氣掙扎,整個床榻發出嘩啦嘩啦快要散架的聲音。

  「呀!蘇陌憶!!!」

  林晚卿的驚叫和床榻的響動散落,幽幽飄入門外葉青的耳中。

  明月清風下,他惆悵地嘆出一口氣。

  「哎……男大不中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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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大人風評被害x3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2:52 PM

第十三章 證人

  次日是休沐,蘇陌憶醒來的時候,已接近晌午。

  宿醉的後果,就是口乾舌燥,記憶斷片。

  蘇陌憶起身給自己到了杯茶,依稀記得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林晚卿捏著他的鼻子灌酒。

  「葉青,」他開口喚人,聲音還有些嘶啞,「林錄事呢?」

  葉青一噎,原本就有些一言難盡的臉色更是無奈了幾分。

  明明昨晚才共度了良宵,如今一醒了就要找人……

  他嘆出一口氣,回到:「林錄事說大人今日沒有給她安排,於是一早就出門了。」

  蘇陌憶聞言冷笑。

  倒還知道闖了禍要先躲一躲。

  「沒有說去哪裡?」

  葉青盡力維持著越見崩壞的表情,低聲道了句「沒有」。

  蘇陌憶黑瞳一縮,一臉的不滿。

  這種不滿被葉青看在眼裡,他不想觸蘇陌憶的霉頭,出門默默替他叫了香草湯浴。

  熱氣繚繞的淨室裡瀰漫著清新的氣味,這對於撫慰宿醉後的頭疼,很是有效。

  蘇陌憶閉目靠在浴桶邊,線條完美的手臂隨意搭靠在桶沿,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慰。

  氤氳的水汽蒸得他微醺,意識也就鬆弛了起來。

  在一板一眼的大理寺和朝廷,他倒是從未遇到過林晚卿這樣的角色。

  倔起來像頭驢,瘋起來又像隻貓。

  他不禁啞然失笑,覺得跟她幾次三番博弈較量,倒還挺有趣的。

  蘇陌憶當然看得出,林晚卿挖空心思想去那間卷宗室,至於原因,總歸不過是滿足自身好奇心的同時,得到先賢的經驗,日後好一展身手。

  既然如此,這個籌碼,他覺得還可以再握久一些。

  蘇陌憶想得入神,手臂垂落,不小心拍到了浮在水面上的澡巾。

  他怔了怔,這軟軟綿綿的觸感,好似昨夜在哪裡感受過。

  可是,昨夜……

  他好像沒有碰過誰,唯一能與他有肢體接觸的就是背他回來的林晚卿。

  「大人,」門外傳來葉青的聲音,思緒被打斷了。

  蘇陌憶將桶裡的浴巾往自己肩上一搭,讓葉青進來說話。

  「宋中書還是以病相辭,不肯接受大理寺的盤問。」葉青道。

  「哦,」蘇陌憶語氣嘲諷,「這個老狐狸。」

  他緩緩靠回到浴桶邊,神色冷冽地沉思了起來。

  宋正行的案子,還得牽連到兩年前的一次黃河賑災。

  賑災款項出問題,歷朝歷代屢見不鮮,本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大事。總歸不過是過了這一朝,該殺的殺,該貶的貶。如若下面的人知趣,不痛不癢地拿一些又辦事得力,皇上指不定也睜隻眼閉隻眼地放過去。

  可那次的賑災卻特殊在,朝廷向各州府收取的賑災款中竟然出現了以次充好的「假銀」。

  徵收上來的五十萬兩官銀之中,就有超過二十萬兩是參雜了其他金屬的「假銀」。

  二十萬兩,是一個州府整年的賦稅收入。若是流入市場,將會導致物價飛漲,民生凋敝。

  更讓人膽寒的是,那些銀子是從各州府官庫裡來的。

  這無疑是踩在了帝王的底線上。

  皇上雷霆震怒,當即要嚴查。可是災情已然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是騰出精力嚴查,勢必以民生作為內鬥的砝碼。

  最後,刑部將鑄幣司和下屬幾個官礦上下五十餘人治罪,主犯畏罪自殺。這件事就再也查不下去了。

  說到底,那些人是佔了洪災的便宜,才得以脫身。

  可這天災人禍,又從來不是人可以控制的。

  蘇陌憶不信巧合。

  災禍不可控,但上報朝廷的時間是可控的。

  那場洪災的消息若是早到半月,皇上都不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

  此事得成,須具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第一,皇上得知災情的時機;第二,清理掉所有可深究的線索;第三,與下屬某個官礦的關係。

  蘇陌憶梳理線索之後發現,朝中高官,只有宋正行具備這樣的能力。

  他為官數十年,侍奉了兩代君王。前朝時期,曾在礦業發達的洪州任刺史一職。而後被先帝調任刑部侍郎,升任刑部尚書不久後,被皇上任命中書令。

  可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甚至沒有動機。一個朝中重臣,大理寺當然不能隨意盤問。最後,也只能往他府中安插一個線人,以期靜觀其變。

  而王虎的案子,宋正行是受害者。

  案發現場不在他的府上,無法搜查。

  之前的幾次問詢他只應了一次,做出悲痛欲絕無所適從的模樣,來來回回只交代了些沒用的東西。

  如今,只要他一直以痛失所愛,避免觸景傷情為藉口推脫不見,蘇陌憶也找不到理由來強行審問他。

  故而,這些日子以來,宋正行這邊一直毫無突破。

  總不能一直這樣坐以待斃。

  蘇陌憶斂了情緒,抬頭看著葉青道:「今夜黑天之後,與我去探一探宋府。」

  葉青瞪大了眼睛,只覺這項提議太過冒險,「大,大人要親自去?」

  蘇陌憶看著他,幾乎翻出一個白眼,「大理寺中,我完全信任的人只有你一個。」

  葉青很感動,紅著眼眶正要多謝蘇大人的抬愛,卻聽蘇陌憶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說:「但你腦子不好使,故而我只能親力親為了。」

  葉青:「……」

  *

  夜幕低垂,天邊一輪新月如勾。

  林晚卿今日一整天都泡在了平康坊,將昨日裡沒來得及問的事情跟那些花娘問了個透。

  已過飯點,她還沒來得及用膳,便在街邊的一處小攤上叫了一碗餛飩。

  她一邊吃,一邊翻閱著手裡的小冊,將那幾位受害者共同認識的男子一一圈畫出來。

  耳邊響起篤篤的馬蹄聲。

  林晚卿抬頭望去,只見一量馬車緩緩停在了不遠處一座府宅的門口,周圍還跟了好些人。

  宋府?

  她心頭一凜,放下箸筷問道:「前面那個,可是朝中大官中書令宋大人的府邸?」

  小販頭也沒抬地應了聲是。

  林晚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馬車停穩之後,旁邊的人七手八腳地搬東西,看樣子是個正風水的小戲班。應該是為了之前趙姨娘的事,要到宋府來掃掃晦氣。

  林晚卿笑笑,覺得自己是職業病深重,正要將眼移開之時,忽見府內迎出一個身著碧裙的侍女。

  因為隔著距離太遠,看不清楚面貌,但她身上一樣特徵林晚卿看明白了。

  她走路搖擺比常人厲害,看樣子,應當是個跛腳。

  腦袋裡的一根弦霎時緊繃了起來。

  林晚卿趕忙放下筷子,順著街邊一路摸去了宋府側門邊的一顆大樹下面。

  那侍女沒有發現她,指揮著一幫人搬這搬那的就入了府。

  天色越來越暗,戲班少說有十來個人,嘈嘈雜雜地擠在一起。

  林晚卿渾水摸魚,在一眾幫工裡搬著車上的樂器就跟著入了宋府。

  他們行過正院,順著堂邊的廊廡一路來到了府邸後宅,將手上的東西堆放在一間小屋,跟著管事去佈置舞台。

  林晚卿趕緊悄悄繞到了屋子的另一邊,遠遠地跟著那個跛腳婢女。

  她方才一路行來,大致記下了院落的佈置,避過院子門口的幾個守衛,一路跟著她去到了別院的一間正廳外。

  侍女推門走了進去。

  林晚卿原本打斷繼續在這裡貓著,等到戲班子搭好舞台離開的時候再混出,直到一個奶聲奶氣的質問從身後響起:「你是誰?」

  是一個半大的小娃娃,一手拿著個糖人,正抬頭皺著眉頭瞅她。

  林晚卿語塞,不知如何作答。可就這麼一息躊躇的功夫,小娃娃忽然大喊大叫起來。

  童聲高亢尖銳,穿透力很強。

  林晚卿想去捂他的嘴,可他已經哭著跑了,追上去不是等於送死?

  她左右權衡了一下,決定先找個沒人的地方藏起來。

  前面十步的地方有一個小間,夜黑不燃燈,一定沒有人。

  她找準了地方,來到一扇半開的窗下,撐臂躍入其中。

  門外很快響起家丁們追趕的腳步和人聲嘈雜。

  林晚卿擔心他們會破門而入,藉著朦朧的月光,摸到一扇木質的門板。

  她的手在上面摩挲了幾下,發現那是一個高大的衣櫥,暗中比量了一下,要把她裝進去根本不是問題。

  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有人摸出鑰匙開鎖,銅鎖發出令人心驚膽顫的喀嗒聲。

  林晚卿不再多想,將衣櫥扯開之時,裡面忽然伸出一隻手臂,拉著她的手往櫥櫃裡一拽!

  木門「吱喲」被推開,房間卻寂靜如初。

  家丁們舉著火把四處溜躂,手上的刀劍拍得家具砰砰作響。

  衣櫃裡的林晚卿都要嚇傻了。

  方才那人將她拽進來之後便摁住了她手腕上的大動脈,而他的另一隻手,此刻正死死摀住了她的嘴。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難道除了她以外,還有哪個吃飽了撐的,沒事跑來三品大官府邸上找死嗎?!

  林晚卿心中腹誹,身上卻僵直著一動不敢。

  既害怕被找到,又害怕被殺了,心思波動之間,背上很快地淋淋落下一層汗來。

  「別出聲,」耳畔一熱,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響起,頗有幾分熟悉。

  林晚卿一怔,想扭頭去看,卻被那人一把又摁了回去。

  「別動!」他有些不耐煩,掐住她動脈的手又使力了幾分。

  此時家丁已經完成了一輪搜查,一無所獲準備離開。

  一個聲音行到衣櫃的時候忽然住了腳,下一刻,林晚卿看到衣櫥縫隙間透來的一束火光。

  不好!他要開衣櫃!

  身後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微微鬆開了些她的手,將她往前推了推。

  不是,感情背後這位,是準備待會有人開門的時候先把她扔出去,然後自己伺機逃跑對嗎?!

  「你們做什麼?!」門外響起一個尖銳地女聲,隨後是一陣紛亂的腳步。

  在場之人紛紛停下了搜查,對著她畢恭畢敬道了聲:「王姨娘。」

  林晚卿只覺一顆要蹦出喉嚨的心霎時鬆了幾分,看來暫時不會被推出去了。

  「我的寢屋,是你們這些下人能隨便進的嗎?!」

  「不是,姨娘,」衣櫃縫隙前的光一閃,一個男人解釋道:「方才小少爺說看見了可怕的人,李姨娘才說讓小的們來看看。」

  王姨娘冷笑,「李姨娘算個什麼東西?今夜府上本就有戲班來搭台,看見一兩個生人很正常。小少爺大驚小怪,你們也跟著發瘋嗎?!」

  眾人一噎,不再做聲。

  「滾!」隨著王姨娘的尖聲叫罵,瓷器碎裂的聲音響起。

  隨後火光一暗,便是眾人退出寢屋的動靜。

  林晚卿終於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一軟,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她覺得身後的人渾身一抖,然後不可置信地問了句:「林晚卿?」

  哎……早就該想到,除了大理寺卿蘇大人,還有誰能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地夜探宋府?

  此時屋內已經亮起燭火,林晚卿回身點頭,藉著微弱的光,看見蘇陌憶一雙目露無奈的眼。

  確認過眼神,兩人都稍微安心了幾分。

  正要合計如今該怎麼脫身,卻聽王姨娘軟著個聲,對著屋內的某處嬌滴滴地喚了聲:「三郎。」

  「……」兩人同時一怔,這是什麼情況?!

  得到蘇大人的首肯,林晚卿將面前的木門微微隙開一條縫。

  僅僅一眼,兩人都不同程度地再次繃直了身子。

  王姨娘的羅帳床榻後,竟然行出了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

  怪不得,怪不得她方才反應如此之大,原來是自己心裡也有鬼!

  「三郎~」眼前的女子聲音嬌軟,濕漉漉地能滴出水來。

  她款款走向側坐在床沿的男人,燭火下一對藏在錦緞下的雪峰起伏。

  「你不去正堂跟老爺看戲,來這裡做什麼?險些就被發現了。」她語氣嗔怪,但聲音裡卻是明晃晃的勾引。

  而床上的人看著她,浮起一絲輕佻的笑,手上一個使勁,就將人攬入了自己懷裡。

  他一手撫過她瑩白的面頰,一手堪堪往女人刻意夾緊的腿間探去。

  「我爹那個老東西如今都自身難保,成天整這些沒用的。倒不如清清這裡來得暢快……」說著他長指一動,撩撥出女人的一串嚶嚀。

  「幾天沒來了,清清不想三郎?」

  男人一邊說話,一邊解開了自己的褲頭。剛一鬆開,他腿間一個紫黑色的物件,便迫不及待地探了來,怒目而視,青筋環繞。

  「把腿張開,讓三郎進去好好爽一爽。」

  衣櫥裡的林晚卿對於眼前的情況完全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呆愣得如同一具石像……

  庶母和兒子演,她和蘇陌憶看……

  這也太刺激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3:09 PM

第十四章 春宮

  黑暗之中,兩人的呼吸倏地緊了起來。

  衣櫃雖然寬敞,但零零碎碎也裝了好些衣物,又橫坐著塞了兩個人。

  蘇陌憶體形雖不魁梧,但身形頎長,暗暗地藏著精壯。

  再加上兩人都本能地往後靠,想遠離這樣一場「活春宮」,一時間櫃子裡的空間就更顯狹小。

  她的後背貼著他的前胸,有細微的溫熱透過衣衫傳過來。

  外面裂帛的聲音倏然竄起,在暗淡幽謐的衣櫃裡顯得突兀且心驚。

  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扯開了衣裳。

  林晚卿尷尬得不行,哆哆嗦嗦地想將櫃門合上,結果手上一軟,櫃子裡女子襦裙上的一個流蘇小飾就滾了出去。

  那流蘇鑲嵌著玉髓,落到地上會發出響動。

  她嚇得趕緊用手去拉,結果拉是拉住了,流蘇卻卡在了櫃子的門底處。

  關不上了。

  林晚卿傻眼,轉頭去看蘇陌憶,想讓他給些指示。

  然而她身後的蘇大人,也不比她多鎮定幾分。

  哪怕是屋內燭光幽暗,林晚卿都能看到他牢牢地將自己貼在櫃壁,雙目緊閉,長睫顫動,那張冰冷的臉從頭頂燒到了脖子根……

  林晚卿隨即打消了向他請教的心思。

  活春宮就活春宮吧,反正之前在書院讀書的時候,春宮圖也不是沒夥同著那些同窗看過,加個「活」字能不一樣到哪兒去。

  可半盞茶的時間還沒過,林晚卿便明白了。

  不一樣!

  確實太不一樣了!

  眼前的景象活色生香,耳邊不時響起女子如痴如醉的呻吟和男子的浪語,饒是她努力平復自己,也很難做到心如止水。

  床榻和衣櫃僅幾步之遙,兩人雖然放下了紗帳,但羅帳和玉鉤的亂響還是穿透過來。

  一片輕紗飛舞之間,赤裸的兩人宛如兩條交纏嬉戲的大蟒,被翻紅浪,是一陣高過一陣的劇烈呻吟。

  隱隱綽綽的床帳裡,男人將女子的腿張開,推到了胸部兩側。

  女人粉嫩的幽謐映著晃動的燭火呈現,而男人身下的那根又粗又長的肉棍,在女子腿間磨蹭得晶晶亮亮,猛然一個挺身,就插了進去。

  女子發出媚人的呻吟。

  「真騷,」男人低喘如牛,勁腰的抽插卻沒有停下,追著女人問舒不舒服。

  女人嬌媚轉彎,叫聲濕漉漉的滴著水,顫聲應著舒服。

  男人低笑一聲,啪得一聲拍在她雪白晃眼的雙乳上,繼而向前一送,整個人都離開了床榻,全力往她的腿縫裡衝刺。

  「唔……操死你!」男人入得眼紅,越發地孟浪。

  一張床榻嘩啦嘩啦,就連上頭的帳子都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林晚卿實在忍不了了。

  她乾脆閉上了眼,再將身體往蘇陌憶的方向靠了靠。

  可這一靠,她毫無保留地貼上蘇陌憶。

  一個駭人的粗硬東西,也就毫無保留地貼上了她。

  「……」林晚卿脊背一酥,又涔涔地落下汗來。

  不過,這也實在怨不得蘇大人。

  眼前這孟浪的一幕,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都看得口乾舌燥,熱氣上湧。蘇陌憶好歹是個男人,若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是不是才更應該感到可怕?!

  蘇陌憶被她這麼突然的一碰,啞著嗓子悶哼一聲,隨即用手擋在了自己身前。

  可是,蘇陌憶的那物,林晚卿是親眼見過的。他那般的天賦異稟,哪是一隻手就能擋住的。

  於是,不管蘇陌憶如何調整手的角度,總是有那麼一個頭會冒出來一點,雜亂地戳著她的後腰,蹭著她的臀處。

  饒是隔著兩層衣衫,那熱度和硬度,也著實讓林晚卿嚇了一大跳。

  都說繡花枕頭一包草,可蘇陌憶的枕頭,不僅外面繡著花,裡面還藏著金……

  這下,她連閉眼都做不到了。

  因為只要一閉眼,林晚卿的眼前就全是那晚自己見識過的,蘇大人的真金白銀。

  比宋三郎的粗,比宋三郎的長,更關鍵的是,比宋三郎的好看。

  她越想越是燥熱,衣櫃裡本就悶熱的氣氛再度升了溫。

  鼻尖瀰漫著蘇陌憶的氣息,松木,青草,還有點陳年的書卷和新添的水墨香,清冷卻撩人。

  他呼出的熱氣灑在後頸和耳背,林晚卿本能地酥了身子,呼吸也跟著急促了兩分。

  床上的人依舊孟浪。一聲男人的低吼溢出喉間,隨即他繃直了身體。

  叮叮咚咚,玉鉤相撞的聲音慢下來。

  兩人就這麼緊閉雙目地抽搐了幾息,然後男人便洩了氣似的往女人身上一趴,喘著粗氣,耳鬢廝磨。

  林晚卿本不想去看的,可無奈好奇心實在太盛。

  她輕輕掀開一隻眼,瞧見王姨娘的一隻嫩白蓮足,晃晃悠悠從帳間探出。那柔軟的紅帳彷彿化作一條條火熱的舌頭,舔舐著她足上的每一吋肌膚。

  「三郎~」女人嬌媚的聲音再度響起。

  林晚卿原本鬆了的一口氣,霎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人家還想要,好癢~」

  勾魂奪魄的聲音,說著淫亂不堪的話。

  床上的男人果然一抖,方才還偃旗息鼓的物件,此刻又緩緩抬頭了,只將女人從床上一攬,雙腿向外大張著就走下了床榻。

  他就這麼抱著她,女人雪白的身軀正正地對向了林晚卿和蘇陌憶的衣櫃。

  肉體拍擊,男人的慾龍出入女人的幽謐畫面格外清晰。

  女人的嬌穴被撐得泛白,嫩肉翻飛不止,淋漓的汁液將男人的囊袋也弄得晶亮,一路流淌著涎液。

  他們就這樣一邊走一邊插,一路來到了兩人的衣櫃前。

  「看看,」男人從身後抱著女人,讓她雙腿懸空,「看看爺的雞巴是怎麼操你的騷逼,怎麼把你操到流水,操到噴精。」

  距離太近,一切盡收眼底。女人挺立的乳尖一次次擦過衣櫃上的那個小縫隙,往裡面鑽。

  林晚卿都要懷疑,這兩人是故意要表演給他們看的了。

  不過她推測這衣櫃的一側,應該是一面銅鏡。王姨娘平日裡穿衣裝扮用,此時,又正好給他們祝興。

  尷尬到極致會手足無措。

  林晚卿只得再次看向蘇陌憶,投去一個尋求幫助的眼神。

  蘇陌憶依舊是那副飽受摧殘的神情,像一朵狂風驟雨中的嬌花。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林晚卿的腰這麼細,臀這麼翹,輕輕蹭過他手背的時候,還這麼軟。

  一顆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鬢角滾落,沿著他滑動的喉結,落進了他交疊的襟口。

  他的個頭比林晚卿高出許多,視線下移的時候,能夠看到她白皙的後脖頸,和小巧圓潤的耳珠。

  很軟,很甜的樣子。

  想情不自禁地咬一口。

  「……」身體本就脹痛難忍的部分,更是難受了幾分。

  偏偏這樣緊急的時刻,與他們僅一門之隔的男人忘情淫叫,將女人一掀。王姨娘的上半身,就直直地趴在了衣櫃的門上。

  兩人酣戰激烈,一次次地撞著木門,讓整個衣櫃都跟著晃了起來。
  
  蘇陌憶再也騰不出手去遮擋下腹已然抬頭的東西了。他只能死命抵著衣櫃兩側,努力保持平衡,讓自己不至於被晃出去。

  這樣一來,他那個不慎安分的東西,就只能毫無保留地隨著衣櫃的前後晃動。

  前面,是跟他一樣努力維持平衡的林晚卿。

  當他的東西碰到她軟綿綿的臀時,蘇陌憶明顯感覺到林晚卿僵了一下。

  方才還瑩潤白皙的小耳垂,悄無聲息地紅了。

  蘇陌憶心中漫過一絲異樣,有尷尬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羞恥的舒爽,讓他實在難以忍受地低低哼了一聲。

  「哦!清清!清清你的小屄水真多!幹穿它!」

  「……」

  雖然此清清非彼卿卿,可當下這樣的場景中,蘇陌憶的眼前已經不可避免地開始縈繞著林晚卿的臉了。

  其實,倘若林晚卿是個女子,應當是很好看的。

  她的一雙杏眸總是帶著幾分笑意和幾分熱烈,特別是在她倔驢脾氣犯了的時候。那個寧死不屈,咬牙切齒的模樣,更是有幾分美人瞋怒的嬌媚。

  她的鼻子精巧而秀挺,看不見一絲毛孔。生氣的時候,鼻翼會因為呼吸急促而微微翕動。

  一張少了些血色的嘴唇,恰到好處的弧線,如果吻下去……

  腦中閃過一線轟鳴。

  蘇陌憶猛然回神。

  他……他方才都想了些什麼……

  一股心虛和內疚倏爾襲來,他整個人再往後退了退。

  狹小晃動的空間內,一股他從未聞過的清香味襲來,縈縈繞滿鼻息。

  不是女子的脂粉氣,不是那些他慣用的熏香。

  是一種特別的,肌膚滲汗夾雜新洗綢緞的味道,像春雨之後的青草地,乾淨純粹。

  這股香味衝入鼻腔,使他的思緒終於清明起來。

  這是……

  蘇陌憶依舊撐著櫃壁,往前微不可察地俯了俯身。

  這是,林晚卿的味道。

  *

  林晚卿和蘇陌憶是苦撐了一個時辰才得以脫身的。

  屋外忽至的一陣喧嘩打斷了屋內的交歡。

  王姨娘和宋三郎慌忙自顧穿衣,一番梳理之後又清去了屋內殘留的淫靡證據。

  宋三郎跳窗走了。

  不多時,家丁便來傳話,將王姨娘也請去了正堂。

  蘇陌憶心下明了,定是葉青見他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地點與他會面,按照事先的計畫,扮演刺客去攪亂宋府的巡邏了。

  兩人偷偷翻出宋府的時候,夜已深沉,蘇陌憶走得一路沉默。

  林晚卿以為是自己臨時起意夜探宋府惹他生氣,心虛之下剛一進了大理寺的門,就灰溜溜地往自己屋裡竄。

  看著林晚卿走遠,蘇陌憶才問葉青道:「你在趙姨娘的房間裡可有什麼收穫?」

  葉青搖頭,喪氣道:「什麼都沒有。」

  看來所有東西都再次被清理掉了,手法與當年的假銀案如出一轍。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蘇陌憶不再問什麼,兀自回了書室。

  燭火漸亮,他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紙條,上面都是些採礦和冶煉的書名。

  宋正行不任洪州刺史多年,但書房裡的這些書卻是嶄新的。他覺得奇怪,就都抄了一份下來。

  他轉身從身後的木架上找出王虎案的卷宗,將所有細節都過了一遍。

  按照林晚卿所說,短刀不是凶器,既然不是凶器,為何會出現在案發現場?

  況且,王虎確實是凶手一開始沒有考慮到的,所以那柄短刀,也斷然不會是凶手故意要嫁禍王虎的證據。

  這說不通……

  「汪汪!」遠處傳來幾聲洪亮的狗吠,那是他養在大理寺中的獵犬「司獄」。

  蘇陌憶煩躁地起身,豁然推開窗戶,卻見林晚卿正被司獄追得滿院子亂竄。

  她一頓毫無方向感的蛇躥鼠跳,樣子頗為狼狽。

  蘇陌憶一怔,隨即掀了唇角。

  今日在那衣櫃裡,可能是關太久缺氧,腦子不清醒了。

  林晚卿怎麼可能是女人。

  他心裡又漫起一絲戲弄,轉身要帶上窗戶之時卻聽林晚卿一聲驚呼。

  她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腳下一軟就向前撲了下去,變成跪趴在地。

  然而這時,那隻平常和蘇陌憶一樣高冷的獵犬,竟然向前一跨,抱著林晚卿的腿就聳動了起來。

  「色狗!」林晚卿大叫,蹬著腿想將它甩開,無奈司獄抱得太緊,幾次踢腿它都紋絲不動,專心致志地抱著林晚卿狗腰狂動。

  「……」蘇陌憶心跳一滯,臉色越發難看,突然生出一種想要添張狗皮毯子的衝動。

  「司獄!」他冷冷地開口。

  方才還狂躁的狗子聞聲一怔,差點閃著腰。

  「回去!」蘇陌憶隨手一指,司獄趕忙夾著尾巴逃了。

  月下的人朝著他的方向看來,似乎還沒回過神。蘇陌憶低下頭,避開林晚卿的目光。喉結微動間,決絕地轉身扣上了窗戶。

  「紅顏禍水,」他低聲囁嚅,直到耳邊響起葉青的聲音。

  「大人,」他從懷裡摸出一張帖子,遞給蘇陌憶道:「宮中來的。」

  蘇陌憶本就心煩,蹙眉問了句,「做什麼的?」

  「是皇家春獵的邀請函。」

  「哦,」蘇陌憶語氣不耐,「不去。」

  葉青眼皮跳了跳,對自家主子的狂妄無可奈何,「可……這邀請是太后發的。」

  「嗯,」蘇陌憶敷衍,「上次太后說短期內不想見我,就說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可……」葉青語塞,不知該如何勸下去。要知道這祖宗肆意妄為的後果,就是太后看他的眼神會持續很久地不友善。

  他只能抱著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把這份邀請函從頭到尾理個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投其所好的藉口。

  忽然,他眼光一亮,「大人!宋中書也在邀請之列。」

  原本神遊天外的人霎時站直了身子,轉身望著葉青道:「宋正行會去?」

  葉青點頭,「是的,這場春獵也是皇上關懷臣子的一個藉口,宋正行不敢不去。」

  蘇陌憶聞言,眼神倏然清明幾分,回了句,「那就回帖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3:53 PM

第十五章 雷雨(上)

  蘇陌憶要參加春獵的消息,林晚卿是兩日後知道的。

  她起了個大早,本想找蘇陌憶理一理自己在平康坊的發現。行到他的書室外才被告知蘇大人早就騎馬離開,要明日才能歸來。

  她有些失落。

  平康坊裡跟受害者有聯繫的男子她都一一排查過了,不是沒有作案條件,就是不符合兇犯特徵。

  案子再次走進了死胡同,而她連個討論的人都找不到。

  林晚卿幽怨地盯著蘇大人那扇緊閉的門,嘆出一口氣。

  轉身之時,她腳步倏地一頓,只覺今日這大理寺好似有些不同尋常。

  要是放在平時,她若要站到這裡,可是要經過兩道排查和蘇大人的首肯。如今再環顧週遭,林晚卿發現,蘇陌憶的院子裡竟然一個守衛都沒有。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這大理寺裡沒了蘇陌憶,是不是就意味著,平日裡被他壓榨的守衛和小廝們會稍稍放鬆一些,偷個懶什麼的?

  抱著這樣的心思,林晚卿假意散步,圍著大理寺轉了一圈,直到確定了自己推斷正確,才微不可察地掀了掀嘴角。

  看來那間卷宗室,她今夜就可以去了。

  夜。

  無星無月,天幕沉沉地壓下來,像是要暴雨如注的樣子。

  春末夏初的時節,這是盛京常見的天氣。

  林晚卿一邊整理著自己許久未穿的勁裝短打,一邊打量著這即將傾盆的大雨,甚至帶上了幾分期待。

  夜巡本就辛苦,若是遇到這樣一場暴雨,衙役們大機率是不太會盡職盡責的。

  何況今夜,蘇陌憶還不在。

  房裡的燭火閃爍愈烈,素白的床帳被風吹得嘩啦翻動。

  燈火「噗——」得一聲滅了,天邊響起第一道驚雷。

  天雨乍落,風嘯漸起,屋簷下掛著的燈籠將飛灑的雨幕照得如幽靈之舞。

  林晚卿隨意找了根頭繩將長髮束起,扣門離開。

  巡邏的人不知聚在哪個屋簷下喝酒避雨,林晚卿沿著燈火照不到的角落前行,很快來到大門緊閉的卷宗室。

  衣衫已經被雨水浸透,滴滴答答地落水。她摸出兩根鐵線,插入鎖孔。

  「啪嗒!」鎖開了。

  做著虧心事,林晚卿到底還是忐忑。她將手上的東西扔到一旁的矮樹叢,小心掩好,才推門走了進去。

  四下盡暗,唯有被風吹得亂顫的燈籠微光。屋外的雨越下越大,隱去了一切聲響。

  她摸索著找到燭火和火石,嚓一聲,火光點燃。

  這裡就是大理寺卷宗室,藏著十二年前的蕭家冤案。

  這一瞬間,她想哭,又想笑。

  只覺得有風從窗縫漏進來,吹得她鼻頭發酸。但她明白,現在不是觸景傷情的時候。

  林晚卿用手抹了抹濕淋淋的臉,將鬢邊的亂髮理開,掌燈開始竄梭在林立的書架之間。

  許是怕她不能放下,林伯父對於父母的事一向諱莫如深,不肯多談。

  故而到了如今,林晚卿對蕭家一案的瞭解僅僅停留在天啟三十七年,中郎將蕭景岩一族滿門抄斬。

  但按照蘇陌憶的排序習慣,照著時間線查過去,應當不難找。

  天啟三十五,天啟三十六,天啟三十七……

  噪雜的雨聲中,林晚卿手中光亮一晃,在一排木架的右上方,她看見中郎將蕭氏的卷名。

  她心中一凜,隨即放下手中的燭台,踮腳要去取那卷案宗。

  猛然一陣驚雷響起,風聲一烈,撲的一聲,燈光全滅了。

  屋外幾個原本就飄搖的燈籠也被打翻在地,滾出幾聲後,整個卷宗室暗了下來。

  林晚卿怔忡,俯身想再去點火。然而遠處,一片雨聲嘩啦中,她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落鎖響動。

  「啪嗒!」

  像一隻手,猛然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隨即也不再去找燭火,黑暗之中摸著那排林立的書架,靠著牆根穩了穩。心跳混著暴雨,此起彼伏,林晚卿屏住了呼吸。

  出乎意料的,那人沒有點燈。

  若是大理寺的人,無論是巡邏還是翻閱資料,進門落鎖卻不點燈,著實太奇怪了。

  來者什麼都沒做,進門之後除了落鎖,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疑慮更甚幾分,林晚卿試著往門口的方向進了幾步。

  雷鳴夾雜著暴雨如注。如此的環境之中,她聽到那人粗重的喘息,難耐中夾雜痛楚,而他卻在生生忍耐。

  有淡淡的熟悉氣息逼近,越是離得近,那股氣味越是清晰。

  轟然雷動,天邊炸開一線光亮,卷宗室內的情景霎時分明。

  藉著光,林晚卿終於看清了眼前的這個不速之客。

  他背靠書架而坐,撐在曲起腿上的手掌拽成了拳頭,青筋暴起。

  濕透的衣袍緊緊地貼在身上,散亂的鬢髮貼上潮紅的臉頰,下頜微仰,隨著喉結的上下滑動,微張的薄唇間透著沉重的呼吸。

  像一條脫水的魚。

  「蘇……蘇大人?」林晚卿不敢置信。

  眼見如此狼狽的蘇陌憶,她心裡一堵,隨即又突突亂跳起來。像是暴雨匯成的溪流被巨石堵住,轉而引起更大的水花。

  她往蘇陌憶的額間探了探,冰涼的溫度,然而他的雙頰卻緋紅,身上透著熱氣,浸透的衣袍幾乎氤氳起水霧。

  「蘇大人?」她又伸手去把他的脈,不像是中毒的樣子。

  林晚卿鬆了口氣。

  呼吸之間,一股甜冷華豔的味道竄入鼻息,躲無可躲地,讓她有一息的暈眩。

  桃花醉。

  蘇陌憶被人下藥了。

  黑暗中,林晚卿心跳一滯。

  她早年研讀一些邊塞奇聞之時瞭解過。桃花醉,是瑤疆邊塞的一種蠱藥,是藥亦是蠱。

  它的玄妙之處就在於,既能做催情之用,亦能做操控之事。若是服藥之後,三個時辰內不與人交合,效力一過,這藥便成了讓人沉淪肉慾,濫交傷身的蠱……

  看來下藥之人,是抱著得不到就要毀滅的心態。

  從蘇陌憶現在狀態來看,藥力應當是已經過了大半,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耳邊雷聲又起,林晚卿心悸,嚇得微闔了眼睫。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

  餘光落到方才還沒來得及碰的那卷案宗,它就靜靜地躺在書架上,十步之內,伸手可得的距離。

  林晚卿知道,她大可帶上卷宗一走了之。再用一輩子的時間蟄伏,尋求下一次機會。

  可是蘇陌憶呢?

  過了這個時機,他也許再沒有機會。

  他會深陷醜聞,身不由己。

  從此南朝官場上,將會少了一個嚴苛執法不近人情的狗官,多了一個沉迷女色醉生夢死的紈袴。

  不知為何,那日在平康坊,蘇陌憶醉酒之後朗聲背誦《洗冤錄》的情景又浮現眼前。

  他言之朗朗,聲如洪鐘。眼含日月,目露星光。

  在那麼一片的聲色犬馬裡,林晚卿靜靜站著,默默聽他背完了全部。

  她甚至有過一息的晃神,倘若當年,當年蕭家的案子是蘇陌憶主審呢?

  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一閃而過的念頭,她被自己嚇到了。而後那點說不清的情緒,就變成了無奈和自嘲。

  時間彷彿被屋外的大雨沖刷,飛快地流逝,林晚卿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天人交戰。

  眼前的人,依舊苦苦忍耐,轉而低低一嘆,像終究會歸於寂靜的大江奔流,留下一個虛虛的影,被身後的大雨吞沒。

  「離我……遠一點……」

  蘇陌憶斷斷續續地囈語,讓林晚卿清醒了幾分。

  王虎案也好,姦殺案也罷。蘇陌憶是唯一一個信她的人。

  今日的事,就算是她投桃報李,回了他的知遇之恩吧。

  思緒倏然清明,林晚卿俯下身來,在一片黑暗和雨聲中靜靜地捧住了蘇陌憶的臉。

  她放緩呼吸,朝著面前那個已然快要堅持不住的人靠了過去。

  林晚卿覺得有一瞬間的窒息。

  淡淡男子氣息逼來,松木,青草,桃花,酒香……一切都是恰好,林晚卿覺得自己也怕是醉了,不然怎麼會荒唐地對他的味道,生出一絲渴望。

  耳鬢廝磨,溫軟而又濕潤的氣息微亂,她只一瞬便起了微汗,濕漉漉地沾著亂髮,酥人的癢。

  「你……是誰?」他問,熱氣拂在耳畔,帶著撩人的甜冷。

  她吻住了他,也堵住了這個她無法回答的問題。

  黑暗中,溫軟濕潤的嘴唇相貼,像一朵帶著雨的雲,邈遠地掠過她的領地,留下濕暖曖昧的痕跡。

  蘇陌憶有一瞬間的茫然,本能地去推。可是當唇瓣上的氣味悄無聲息蔓延的時候,他一怔,似是尋到了什麼讓他心安的熟悉,從抗拒變成索取只消一息。

  他狠狠咬住了她。

  咬住。

  齒在唇上,將那兩瓣柔軟反覆碾磨,輕吮。他像是尋到血腥味的餓狼,捕獲到她的氣息,狠決犀利,一擊即中。

  舌頭上一個輕巧的叩擊,無聲地叩開她的齒關,長驅直入。

  靈巧的舌,好奇地探索一切隱密,在她的唇齒間輾轉流連。

  林晚卿一時什麼都忘了,耳邊雨聲雜亂,混著他濕熱的呼吸和清冷的氣息,一時手足無措地僵在那裡。好似自己化作了窗外的一朵雨花,落入溪流驚起水花,水波蕩漾,引起一陣一陣地顫慄。

  黑暗中,她聽見彼此的心跳,砰砰震盪耳畔,混著沉悶的雷雨蕩漾開去,悄無聲息的擴張,變成這無聲世界裡唯一存在的聲音。

  林晚卿被他吻得窒息,略微掙扎間卻覺一隻火熱的大掌伸過來,將她纖細的手指拽在手心,細細摩挲,反反覆復。

  她這才發現,他的掌心光滑細膩,指尖微涼,執筆之處生著一些薄繭。每每掃過她的手心之時,就像砂紙輕輕摩擦,細微地酥癢。

  指尖順著濕透的衣袖輾轉到腰際。長指一挑,耳邊是衣衫簌簌滑落的聲音,一聲悶響。

  他冰涼的手指探了進來,落到她的背脊,微微一麻,像窗外舔舐嬌花的雨。

  酥癢的感覺清晰又模糊,從腰際一路向上,衝入腦中。

  理智消彌殆盡,只剩火熱沉淪。

  當衣衫一件一件滑落,最後只剩原始的胴體,四肢交纏,呼吸相聞。

  他溫軟的舌品嚐夠了唇瓣的香甜,掠過林晚卿濕淋淋的鬢邊,來到她起伏搏動的側頸。

  「你是……」

  依舊是不甚清晰的囈語,面前人彷彿死守著最後一道防線,饒是在如此狂亂的氛圍中,都保持著自持。

  林晚卿不動聲色地起身,跨坐在他身上。

  蘇陌憶一怔,雨聲和閃電中,他只能看見女子起伏有致的曲線,聽見她微微難耐的喘息。

  當他的火熱炙硬碰觸到她的濕潤瑩軟,最後一根緊繃的弦。

  斷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4:07 PM

第十六章 雷雨(下)

  林晚卿被蘇陌憶翻身壓在了下面。

  他的掌心依舊拽著她的,手臂置於耳側,熱氣與濕意一同襲來。

  他微微低頭的姿勢,離得她不能再近。

  兩人身上都還有未乾的雨,他濕透的髮落到她的胸前,拂過她的頰他的頸,像兩條冰冰涼涼的蛇。

  可呼出的氣是熱的。

  彼此交纏,讓林晚卿忘了身前身後的涼意。

  於是她指尖輕巧地用力,回握了他。身上的人一頓,朝著她瑩潤的耳珠俯身而去。

  溫熱的氣息,帶著細微顆粒的觸感,掃過林晚卿的耳垂。像是一簇薪火,從耳心處燃出最烈的癢意。

  那種癢一路下行,遊走過緊縮到發疼的乳尖,沿著小腹和肚臍,來到腿間最嬌嫩的地方。

  「唔……」她難耐地呻吟,帶著鼻音,隨即本能地想夾緊雙腿。

  然而她只夾到了蘇陌憶精壯的腰。

  他腹下那個早已仰頭充血的硬物,滑過她癢意最盛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濕了。

  並沒有羞愧或恥辱,而是隱隱生出一種渴望,最原始最本能的,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渴望。

  蘇陌憶的吻從耳根來到胸前。灼熱的舌尖靈巧地刮擦乳頭,濕潤的嘴唇吮吸,乳珠被吸得生疼。

  方才那股柴薪霎時燃出熊熊烈火,焚過全身。

  她抬腿環住了蘇陌憶的腰,用自己已經濕滑的嬌穴,悄然無聲地回應他炙熱的摩擦。

  男人喘息的聲音再度重了幾分,沙啞地不成樣子。

  烏沉沉的風捲著白辣辣的雨,下出了一往無悔的態勢。

  雷聲過後,天空又亮了一息,林晚卿越過蘇陌憶的肩,看見窗外白繡球一般滾動的雨。

  跟她現在的思緒一樣亂。

  他的那股炙硬最後停在她敏感的濕處,肉莖的頂端碾磨著充血挺立的花珠,碰到穴口的時候,卻幾番都是過而不入。

  若不是他現在神智不清,林晚卿都要懷疑這人是故意的了。

  她難耐地再向前抬起恥骨,那個火熱的圓頭終於找到隱蔽在花唇深處的小口,向內推擠,將她緊閉的甬道撐開了一些。

  林晚卿知道,他就要插進去了。

  呼吸霎時提了起來,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林晚卿伸手摟住了蘇陌憶的背,纖細的指尖發力,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裡。

  電閃雷鳴和忽至的鈍痛一道傳來。

  男人濕濡的背脊上留下幾道不輕不重的抓痕。

  他的性器又硬又大,直接就插到了陰道底部,快捅破她的小肚子。

  肉壁緊緊地包裹著他,林晚卿甚至能感受到他棒身上環繞跳動的青筋。

  蘇陌憶應當也是舒爽的。他微微顫了身子,在她耳邊嘆了一聲,痛楚中夾雜著滿足。

  而後,就是整根肉棒的緩慢抽插頂入。

  那日見過的男女交歡場景浮現。林晚卿想,他那麼大,這麼插進去,此刻她的穴口應當是快被撐裂了。

  然而已然不省人事的男人管不了那麼多,幾次試探之後,就是急風驟雨般的插弄。

  他直起上身,將林晚卿的腿抬到手臂兩側,然後再向前一壓。

  「唔……」陰道內傳來飽脹感,他的性器還在繼續往裡侵犯。

  蘇陌憶的腰背倏地緊繃起來,幽暗的天光下,看得見他肌肉線條的凸起。

  他激烈地抽插,全進全出。每次都抽出到僅剩一個龜頭,然後再全力整根頂入,破開甬道內的層層軟肉。

  入得林晚卿一次又一次地繃直了腳背。

  太快了,太重了。

  林晚卿從來不知道,脫下了官服的蘇大人,做起這男女之事,竟然孟浪至此。甚至比起一般的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被入得受不住,腰身堪堪向後躲。可是剛退後一吋,便被一雙大手桎梏住了,將她往身下拖,固住。

  一雙腿已經被他架到了肩頭。

  若是能看到,林晚卿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是穴口朝天的羞恥姿勢。一把腰也快被他生生疊起來。

  粗大堅硬的肉柱打樁似的往她身體裡灌,次次到底,在宮頸的那個小口上逗留。

  他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公獸,死死咬住身下的母獸。迫她用最無保留的姿勢,承受他的慾望。

  「痛了?」他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身下的人沒有出聲,只是屏息搖頭,但鼻息裡卻聽得出淡淡的哭音。

  「忍一忍,」他沉著聲音,將自己往外抽出了一分,「很快就好。」

  不等身下的人回應,蘇陌憶再次將自己插入進去。

  她的穴又滑又軟,層層軟肉隨著每次的抽插滑過肉莖最敏感的前端。蘇陌憶越發控制不住地想操入。

  狠狠地,操壞她。

  他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腰身起伏之間濕暖更甚,喘息漸起。濕漉漉的長髮,無聲地糾纏在一起,像此時的雨和風,繾綣纏綿,不分彼此。

  龜頭一遍遍刮擦過她嬌軟的內壁,帶出黏膩的汁液,有淡淡的鹹味。

  像裸背滲汗夾雜微塵散出的女體味道,與身後這場初夏的雷雨交相呼應,似青草的喘息。

  這股味道衝入鼻腔,使他有一瞬間的回神,心中驟然騰起一股熟悉。

  這樣的感覺,他似乎曾經嘗到過,但只是近乎遺忘的淺嘗輒止。

  本想草草了事的他,忽然變得不想停下。

  手掌撫上她背心的一瞬,指尖滑過幾道微凸的痕跡。

  他沒有多想,因為下腹的腫脹,此刻只想深深淺淺地往她身體裡探去。

  腿間快意更甚,慾望愈發失控。

  蘇陌憶粗重地喘息,勃起的巨物在女人滑嫩的緊穴裡全進全出。肉頭擦過一層層軟肉和褶皺,直到觸及一方綿軟的小口。

  「嗯……」身下的人再次抖了抖,鼻息之間儘是嬌軟的哀求。

  他知道那是她在痛。

  可是那方小口像是暗夜中的星火,不停的啜吸著他最敏感的前端。

  一碰,就是深入骨髓的酥爽。

  他想插進去,不顧一切地衝進去,帶著最瘋狂的佔有慾。

  呼吸沉重,瘋狂的抽插並沒有因此停下。

  「大……大人……」

  許是被撞得狠了,身下的人終於開口。跟他說的唯一一句話裡鼻音濃重,生澀暗啞。

  蘇陌憶一怔,他把她弄哭了。

  像是森涼的針尖在他的心口重重地一紮,不至於痛,卻也足以讓人揪心。

  方才的那股想要凌虐和不顧一切的暴戾,被這句帶著哭腔的大人化解。

  他停止腰身,緩了緩,而後在她鬢邊輕聲問道:「弄疼你了?」

  林晚卿此刻整個人都陷在了蘇陌憶的懷裡。她點點頭,鬢髮擦著他的胸口,有點癢。

  「那我輕點。」蘇陌憶道。

  身下的人沒有再作聲。

  胸膛起伏,熱意和汗液的微濕在看不見的夜裡散發出雄性的侵略性,將她緊緊圍繞。

  她覺得安心,只默默將攀著他背脊的十指緊了緊,直到指尖傳來麻木。

  腿間的鈍痛和酸脹,隨著他一次次的插入頂弄,慢慢幻化成了酥癢的渴望。

  林晚卿很快就洩了第一次身。她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忙,然後雷鳴和雨聲都隱去了。滅頂的快感襲來,指甲陷進他的肉裡。

  蘇陌憶依舊沒有停下來。

  他堅硬的棱頭滑過裡層的肉壁,每一次都能頂弄到她宮頸的小口,又帶來一陣陣飽脹。

  她又要逃,恥骨才往後移了一吋。忽然感到雙腳一空,他將她抱離了地面。

  一個轉身,她的後背撞上身後的木架,架子上的案宗嘩啦一響。

  這個姿勢,她逃無可逃。

  強勢的抽插律動越來越快。

  雨還在下,嘈嘈切切。與身後木架窸窸窣窣的聲音交相呼應,密密麻麻連成一片。

  雨聲隱匿了週遭的一切,她的呻吟,他的低喘,和肉體拍擊的響動。

  挺立的乳珠蹭過他汗濕的胸膛,充血凸起的陰蒂也一次次撞擊在他堅硬的下腹,接受他的愛撫。

  幾處敏感的同時刺激快要了她的命,她喘息著,將他抱得更緊,他也是本能地回應。

  抽插起伏,頂入拔出。

  幾息之後,遙遠的一聲悶雷傳來,林晚卿抽搐著弓起上身,體內適時地湧入一股股熱流。

  他的臉頰擦過她的鬢髮,她看見了低沉夜幕中的一線天光。

  *

  寅時三刻,天色微曦。

  解了藥力之後,蘇陌憶很快便昏睡了過去。

  林晚卿趕緊將自己穿戴整齊,然後用他的中衣和外袍將他簡單遮擋了一下。

  大理寺的人還未上職,斷枝落英,被吹到牆角的燈籠,地上全是昨夜暴雨留下的痕跡。

  林晚卿回屋打來一桶涼水,將身上殘留的淫靡都擦拭了一遍。

  乳頭被吸得破了皮,穴口也有些紅腫,小肚子脹得不行。

  林晚卿用手撐開穴口,摁了摁,濃精混著淫液,還有幾縷殷紅的處子血立即湧了出來。

  她見狀臉紅得發燙,仔細擦過之後才換上平日裡常穿的衣袍,匆匆去了西市。

  昨夜蘇陌憶直接將精液射了進去。若是不趕快服下避子湯,只怕是要耽誤事。

  眼看著一間藥鋪開了門,林晚卿上前的腳步一頓,忽然想到,以蘇陌憶的脾氣,定不會將這件事輕巧揭過。

  他一定會查。

  那麼今日一早上藥鋪買過避子藥的人,這條線索他不會想不到。

  為了躲開蘇陌憶的追查,這藥得買得不留痕跡。

  於是她一咬牙,乾脆調轉腳步,去京兆府找了梁未平。

  多日不見林晚卿,這一重逢,就是把他從床上扯起來。
 
  梁未平不悅地惺忪著睡眼,只見她神色著急,一副火燒屁股的樣子,也不太敢抱怨了,耷拉著腦袋,跟著林晚卿東市西市的分頭跑了十數家藥鋪,才拚齊了三包藥。

  兩人回了梁未平的住處。

  氤氳的熱氣中混雜著濃濃的藥味,小屋的火爐上,一罐黑呼呼湯汁被倒入了瓷碗。

  「用水涼一下,」梁未平走過來,遞給林晚卿一盆水,「冷得快。」

  林晚卿一頓,接過那盆水,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陌憶?」

  聽到梁未平的問題,林晚卿手裡的水差點也端不住了。她震驚地抬頭,一張嘴張了又閉,什麼也沒說出口。

  梁未平卻一副看穿一切的樣子,袍裾一撩坐到她身邊,「火急火燎地買藥,除了要死的病,怕就只有避子湯了。」

  林晚卿咬了咬唇,無力辯解道:「那我不小心誤食毒物,也不是沒有可能……」

  梁未平嘆氣,拉著林晚卿來到一面銅鏡前指著她的脖子道:「你告訴我喝什麼毒會在脖子上留下這種印跡?」

  林晚卿這才發現自己的側頸和耳後,都還留著昨夜蘇陌憶的烙印。

  淡粉微紅,在她雪白的皮膚上尤為顯眼。

  這個……狗畜生……

  做就做吧,怎麼還咬上人了……

  林晚卿理虧,卻還是憤憤道:「那也不一定是蘇陌憶呀……」

  梁未平聞言又是一嘆,「若是個尋常人,你也犯不著一包避子湯都要跑十個藥鋪。」

  「……」林晚卿一噎,無法反駁。

  如果可以選的話,她真不想跟刑獄之人交朋友。

  梁未平見她悶聲不再說話,一副心虛理虧的樣子,也不再糾纏。出門將那碗晾好的避子湯遞給她道:「想不到你能為了留在大理寺犧牲到這種程度……」

  「咳咳……」林晚卿冷不丁被嗆了一口,趕忙道:「蘇……他還不知道是我。」

  梁未平的臉色霎時變得一言難盡,他看著林晚卿不解道:「你,和他,那個……嗯了。然後,他不知道那個人,是你?」

  怎麼聽起來這麼像那些半夜混入女子閨房,奪人清白的採花賊才會做的事?!

  林晚卿知道梁未平一定又想到了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懶得解釋,匆匆放下喝空了的碗道:「你就當我是貪圖他的美色,又不想負責吧。」

  她從梁未平的衣架上拿起一個圍脖,往脖子上一圍,「所以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然你就成了玷污大理寺卿蘇大人清白的共犯。」

  梁未平嘴角一抽,正要反駁,卻聽那個已經快跑到門口的人道:「這藥一日一次,連服三天,還得勞煩梁兄下職之後往大理寺送一送。」

  梁未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4:35 PM

第十七章 女子

  暴雨過後的早晨,陽光燦爛得無遮無攔。天光雲影透過卷宗室的菱花窗,在地板上留下一室的斑駁。

  蘇陌憶醒過來的時候,眼前雖亮,卻依舊模糊,像站在水底往上看。思緒也擁堵著,彷彿河沙淤積的小渠。

  他將自己撐坐起來,蜷起一條腿,長指扶著額頭不住地揉。

  昨日,他在圍場外被人下了藥。

  最近風頭緊,宋府的一切消息往來都會被查過。宋正行若要遞消息出去,春獵當是最好的機會。

  所以他派人一直跟著。前兩日,許是為了避人耳目,宋正行一直安分守己。

  直到昨日,暗探突然來報,說他換了便裝,出了圍場,往北角處一個破落的佛寺去了。

  蘇陌憶安排好人手以防萬一,帶著葉青跟了過去。

  那是一間坐落在山腳下的佛寺。三面環山,只有來處一個通路。

  他直覺不對,老奸巨猾的宋正行若要找人交換消息,怎麼可能選擇這樣一個地方。

  一旦被圍,逃無可逃。

  他心下一凜當即折返,可是才行出幾步就發覺了身體的異樣。

  耳邊嗖嗖箭鳴,他們已然落入圈套,來者看樣子是要把他逼入那間古寺。

  圍場怕是回不去了,來人若是在返途上留了後手,以他現在的狀態怕是難以應對。

  於是葉青帶著事先安排的人拖住來者,他騎上馬,直接回了大理寺。

  後面的事情……

  後面的事情都是些模糊不清的畫面,他記得雷聲雨聲呼吸聲。手上是綿軟的觸感,身下是灼熱的溫度。

  身上本就虛虛掩著的中衣應聲而落。一聲悶響,而後他怔了怔,這才顧得上低頭看看自己。

  呼吸停滯了一息,昨夜的記憶洪水決堤一般湧入腦海。

  他記得,一個女子。

  腦中一陣轟鳴閃過,蘇陌憶豁然起身。餘光落到素白的中衣上,上面有一些可疑的印記。
 
  硬邦邦的一塊,聞起來有股特殊的鹹腥味。

  一抹淡淡的紅,落在他月白的外衣上,猶如雪地裡的幾朵紅梅,觸目驚心的對比。

  處子血夾雜著精斑。

  看過無數案發現場的蘇大人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懊惱變成了震驚。

  他默不作聲地咬了咬後槽牙,瞳孔巨震。

  他失控了……

  哪怕騎了快三個時辰的馬,千里迢迢趕回大理寺。

  他還是失控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像成群結隊的螞蟻,從尾椎一路攀上太陽穴。

  腦子一片空白,他火速披上外袍,然後一路跑著,扎進了自己的淨室。

  初夏的時節,早晨雖不冷,但也絕不適合冷水浴。

  然而蘇陌憶根本等不及燒水。

  他取來一塊澡巾,抹了厚厚一層澡豆,用幾桶涼水沖洗之後,就開始瘋狂地擦身。淨房裡水聲和簌簌擦洗聲像水入滾油一般,沸騰起來,彷彿恨不得擦下一層皮來才好。

  但很快的,那股彆扭就被隨之而來的惱怒所取代了。

  饒是現下這般的青天白日,大理寺裡也鮮少見到女人,遑論夜裡?

  看來那個女子,果然很可疑。

  莫非,這也是宋正行設計的圈套?

  擦洗的聲音漸緩,蘇陌憶又舀了一瓢水,兜頭淋下。

  激冷之中,思緒清明了幾分。

  若宋正行要污衊他姦污良女,那女人不會等在大理寺,畢竟回大理寺只是臨時起意。

  而且這種罪名,捉姦見雙才有說服力。哪有人默默與他歡好一場,然後又悄然離開的?

  這擺明了是不想讓人知道。

  他心煩意亂地再澆了自己一瓢水,一抬頭,就見到葉青一身又是血又是泥的向他撲來。

  蘇陌憶反手抄起乾淨的袍子往自己身上一披,一個敏捷地側身,葉青摔了個臉朝地。

  「大人……」他從地上爬起來,吐出嘴裡的澡豆屑喃喃道:「屬下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大人了……」

  蘇陌憶這才想起來,他是自己一個人先離開的。

  看葉青的樣子,想必是擊退山匪之後在暴雨中沿路找過他。心灰意冷之際,才回了這澄苑等候。

  「哦,」蘇陌憶敷衍道:「我沒事。」

  葉青一噎,見他轉身要走,慌忙拖住他道:「皇上招你進宮問話。」

  「什麼?」

  蘇陌憶腳步一頓,沒有說話。

  葉青見他神色冷肅,擔心他沒聽清,又把才纔的話重複了一遍,末了還小心打探道:「大人去不去?」

  蘇陌憶拿眼剜他,輕聲嘲諷道:「皇上召見,我敢不去?」

  葉青被問得不敢作聲,心道你之前也不是沒回絕過……

  眼前的人忽然停住了腳步,背對著他微微有些顫抖。

  只見蘇陌憶躑躇半晌,才弱聲問道:「大理寺裡……可有什麼女子?」

  葉青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翻著白眼想了一會兒道:「食苑那邊有幾個廚娘。」

  蘇陌憶的心跳漏了一拍,卻依舊鎮定吩咐道:「你等會兒去找她們錄一份口供,看看她們昨夜都在哪裡,做什麼。」

  葉青一頭霧水,摳著後腦杓道:「都是些年過五十的婦人,晚上不在家抱孫子,難不成還在宗案室分析案子?」

  「……」

  蘇陌憶一張臉黑成了鍋底,向著葉青投去一個凜冽的眼鋒。

  葉青的笑逐漸僵硬,閉嘴飛快逃走,卻聽身後的人沉聲道:「將東市和西市的所有藥鋪都查一查,看看可有人於今晨去買過避子藥。」

  「避,避子藥?」

  他還沒來得及問個明白,雷厲風行的蘇大人便又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葉青:「……」

  蘇陌憶的馬車很快進了宮。

  後宮一般不許朝臣入內,但蘇陌憶有太后的特殊照顧,故而隔三差五進個後宮請安也沒人阻攔。

  他甫一進宮,就有內侍來領,帶著他直接去了皇后的承歡殿。

  成昭帝和太后也在,兩人表情沉重,皇后紅著一雙眼,看樣子是剛哭過。

  未待蘇陌憶請安,太后先開口了。她頗為謹慎地摒退左右,待殿裡只剩下他們四人的時候才道:「昨日姝兒出事了。」

  蘇陌憶瞳孔微震,當即明白太后口中的「事」,當是有損皇家體面的大事。

  「昨日她的幾位侍女來報,說姝兒在圍場北郊走失。金吾衛帶人去尋,在一處古寺中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她。」

  蘇陌憶這才把整件事情串了起來。

  宋正行算計的是他和嘉定公主。

  若不是他昨日走得及時,只怕一進那間古寺就會有人來上鎖,當金吾衛趕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他和嘉定佛寺苟合的畫面。

  饒是皇上和太后再疼他,也斷然不可能放下皇室的顏面。

  到時候,迎娶嘉定就成了他唯一的選擇。

  南朝祖制,駙馬不得任朝廷官職。到時候,他手上的案子就會被皆數交出去。接手的人,估計他們也已經安排妥當了。

  而且嫡公主清譽被奪,無論蘇陌憶是不是被陷害,皇上對他很難說不會生出什麼微妙的間隙。

  不費一兵一卒,一箭雙鵰的事,宋正行的算盤打得可真好。

  蘇陌憶輕笑兩聲,涼薄的聲音帶著森然的寒意,「那公主可有礙?」

  陳皇后聞言,抽泣道:「姝兒倒還好,就是這被綁走的事要是傳出去,怕是會有一些風言風語,毀了姝兒的清譽。她本就不在本宮身邊長大,如今又遇到這麼一遭……」

  一旁的太后也跟著嘆氣,盯著蘇陌憶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話說出了口。

  「姝兒說她收到了你的信,要她往北郊一聚。這才……」

  「我的信?」本是意料之中的事,蘇陌憶語氣冷靜。

  「孫兒若是要見嘉定公主,何必去北郊這種惹人非議的地方?況且,倘若孫兒對嘉定公主真的有意,皇祖母和皇后娘娘本就欲意撮合,孫兒也犯不上做這樣的蠢事。」

  陳皇后還想說點什麼,被太后壓下。

  她只點頭看著蘇陌憶道:「祖母聽聞昨日你的部下在北郊遇到一夥山匪,此事可是與那夥山匪有關?」

  蘇陌憶頓了頓,「山匪還沒有那個能耐算計到嘉定公主和孫兒的頭上。」

  「這麼說……」太后與蘇陌憶對視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後心領神會道:「那就是前朝的事了。」

  她親暱地拉了拉一旁欲言又止的皇后,寬慰道:「前朝的事,後宮不宜過問。景澈是哀家一手帶大的,人品和能力,哀家都信得過。他定會查明真相,為姝兒討回公道。」

  言畢起身就走。

  陳皇后見太后已經放下擔保,且有意迴避接下來的談話,自己當然不敢再說什麼,便也慌忙辭過成昭帝,退下了。

  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

  沉默了許久的昭成帝這才問道,「此事莫不是與宋正行有關?」

  蘇陌憶目光一斂,不置可否。

  昭成帝的臉色當即又沉了三分,「看來他們知道你在查宋正行,是真的慌了。」

  他沒有說宋正行自己慌了,而是他們慌了。君臣二人都很清楚,無論是假銀案,還是如今這個已經算計到皇家的案子,宋正行都只是一個頂在前端的棋子。

  若是要強力拔出,指不定還會引起更大的風波。故而在完全摸清楚對方情況的時候,宋正行這顆棋子還不能丟掉。

  「能在公主身邊動手腳,若說他與皇家沒有半點關係,怕是難以做到。」

  永徽帝聞言一凜,「你是說,他們在宮裡也有人?」

  「臣不肯定,」蘇陌憶道,「但小心總是好的。」

  *

  從宮裡回來之後,蘇陌憶又洗了三次澡,直到已經擦得快要破皮了才停下。

  葉青見他一副埋頭自殘的樣子也是害怕,一早就躲得遠遠的。

  夜已深沉,書室裡很安靜。

  蘇陌憶將葉青報上的廚娘口供,和盛京所有藥鋪的記錄都反覆看了無數遍,直到燈油都快燒乾了才停下來。

  什麼都沒有……

  真是太奇怪了……

  他煩躁地揉了揉額角,起身拈滅燭火。

  大理寺一向很靜,空氣中浮著陣陣雨後青草的幽香,地上能看見一脈流雲潑墨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已經有好幾日沒見過林晚卿了。

  雖說兩人不像他和葉青的關係,可自從林晚卿入大理寺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一整天都沒有來他眼前晃悠。

  以林晚卿的脾性,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隔三差五地鬧出事情。

  加上春獵,已經四日,她竟然能安分這麼久?

  蘇陌憶思忖著,原本一張無甚表情的臉上多了幾分不耐。

  再抬頭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踱去了林晚卿的屋外。

  可是……

  兩人的院子,明明是兩個方向……

  蘇陌憶閉眼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自己最近怕是真的太累了。

  可是想歸想,他的步子像是被釘在了地上,沒有挪動半分。

  月光下,簷下的那扇緊閉的小窗裡還亮著燈。火光明滅,如流水潑灑,悠悠淌了滿地。

  窗內的那個人伏在案前,埋頭緩書。

  她握筆的姿勢很好看,不似男子的挺拔大氣,隱隱帶著女子的秀美,卻不嬌柔。

  看書的時候,頭會偏向左側,露出一截修長纖細的脖子。耳後那些散亂的髮,會貼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像雪地裡新長出的柔軟的藤蔓。

  脖子……

  蘇陌憶背心一凜,一種熟悉的酥麻感從脊背直竄耳心。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在宗案室裡那個同樣纖細的身影。

  心跳亂了節拍,就連呼吸也重了幾分。

  他到底在幹什麼?

  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別人窗前來發呆?

  蘇陌憶倏然懊惱,眼光匆匆避開茜紗上的那一抹縹緲的燭火,轉身卻看到月色下與他一般佇立而望的熟悉身影。

  司獄……

  蘇陌憶抽了抽嘴角,覺得腦子更痛了幾分。

  這傻狗半夜不睡覺,跑林晚卿門口守著幹什麼?!

  然而司獄抬頭看到他後,一副水汪汪的眼睛閃著愁緒。它默默走上前來,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蘇陌憶的手心。

  方才還模糊的情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蹭徹底蕩平了。

  這傻狗……

  是在可憐他?

  不然為什麼擺出一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樣子?!

  被一隻狗安慰了的蘇大人並沒有覺得好一點,反倒氣得拖著自家的狗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色迷心竅!」蘇陌憶自言自語。

  「啊嗚——」司獄也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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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直男:我好髒,怎麼洗都洗不乾淨。嗚嗚嗚嗚……別碰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4:42 PM

第十八章 風寒

  月色清明,幾盞宮燈搖曳。

  衛姝站在窗前,望著遠處一行幽然閃爍的火光,向著承歡殿而來。

  那是皇后和太后的步輦。

  一刻鐘之前,她才被人從屋樑上抱下來,哭著鬧著要自盡以證清白。

  這件事終於驚動了太后。

  上次的計謀失敗,那群人當然不會就這麼放過她。他們要她想辦法介入蘇陌憶對這件案子的調查,以提供情報。

  要接近蘇陌憶,除了通過皇上,就是通過太后。

  可是無論皇后怎麼勸說,太后始終不願意對蘇陌憶的事情鬆口。

  下下之計,她只得自導自演了這麼一齣。

  憧憧人影已經行至殿前,她聽見門口守夜的小廝下跪請安的聲音,便立馬躺回了床上。

  門被打開,屋內火光明滅,映出陳皇后一雙哭腫的眼睛。太后的神情雖有些不悅,但更多的還是疼惜。

  「皇祖母……」衛姝顫著聲喚了一句,眼眶立即紅了。

  到底是嫡孫女,又還是個小姑娘,遭了些罪做點傻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太后當即有些心軟,行到衛姝床邊坐下,摸了摸她蒼白的臉頰。

  「怎麼能做這等傻事?」太后握著她纖弱的手,痛心道:「要是讓你父皇知道了,估計得說你不懂事了。」

  衛姝沒有答話,一雙美眸水汽氤氳,看得讓人心疼。

  太后只好寬慰她道:「你的事情,皇上和景澈都會為你做主,你說你有什麼好鬧的?」

  衛姝聞言,眼睛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砸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

  「是姝兒任性了,姝兒不該惹母后和皇祖母擔心。可是姝兒好害怕……」

  她抽泣了一聲,像是極力壓制著情緒,比起肆無忌憚的嚎啕大哭,如今這又懼又委屈的小模樣,更是讓人看得心肝生疼。

  「姝兒每晚一閉上眼,就看見平日裡的那些小姐妹,在背後嘲笑姝兒,說姝兒失了清白,丟了皇家顏面……姝兒是因為喜歡表哥才會赴約的……」

  小姑娘說著又開始淚如雨下,很快就抽泣地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表哥的事情,祖母能做什麼?」太后摸出一張手帕,溫柔地替她拭淚。

  衛姝隨即委屈地抱住了太后,滿是淚痕的小臉埋在她的心窩裡,渾身抖得厲害。

  「姝兒,姝兒只是一想要一個機會,若是能跟表哥多多相處,興許表哥會喜歡姝兒的……」

  小姑娘越哭越傷心,一旁的陳皇后見女兒這般樣子,也開始止不住地抹眼淚。

  母女兩都在抽抽噎噎,一時間太后也沒了法子安慰,只拍著衛姝肩膀問道:「所以你想要怎麼樣?」

  衛姝伏在太后胸口,只是哭。

  太后無奈嘆氣。

  看來小姑娘喜歡那個小混蛋是真的。

  可是以景澈的性子,除非是他自己咬定的,只怕是會將人傷得更深。

  手心手背都是肉。

  再說她本也是打算撮合兩人的,既然小姑娘這麼決絕,說不定是件好事。

  既然如此,太后扶起衛姝道:「皇祖母興許能幫幫你。」

  *

  大理寺別院。

  林晚卿寫了一早上的文書,午飯過後才躺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傳來鬼鬼祟祟的敲門聲。

  五短兩長,隨後,是一聲尖細的貓叫。

  「……」林晚卿扶住了額角,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就是可以把理直氣壯的事情,偏偏做得令人懷疑。

  她起身開門,果然看見貓著個腰,手裡還挎著個食盒的梁未平。

  他二話不說,低著頭就往林晚卿屋裡竄。

  「你幹什麼呀?」林晚卿蹙眉跟上去。

  梁未平竊竊地環顧四週,將手捂在嘴上低聲道:「我給你送藥。」

  林晚卿覺得胸口一悶,搶過他手裡的食盒,扯了張凳子將他摁上去道:「所以你是翻牆進來的?」

  梁未平一愣,得意道:「哪兒能啊!我說我找林晚卿林錄事,人家就把我帶到這裡了。」

  他說著話起身,打量了一下林晚卿的住處,不禁讚歎道:「哎!我說這掌管天下刑獄的大理寺就是不錯。你看!房樑都比京兆府的粗。」

  林晚卿一邊喝藥,一邊拿眼剜他,「你方才在外面賊眉鼠眼的樣子,怕不是要讓人誤會你是來大理寺劫獄的。」

  梁未平噎了噎,受了委屈似的辯解道:「這不是男女有別嘛?我一個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進你一個女子的閨房,還閉門獨處。讓別人看見了我要怎麼解釋?」

  「……」林晚卿無言以對,只想快點喝完手中的藥,打發梁未平走人。

  年久失修的小木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吱喲——」一聲,像指甲劃過光滑的石壁。

  從門外透進室內的光被遮了大半,林晚卿聞聲抬頭。手上一抖,端著的藥潑出來,燙得她險些摔了碗。

  「你,你們……」她心虛地將手裡的藥往身後藏,看著來者問:「你們進來不敲門的麼?」

  葉青回頭看了看,摸著後腦杓回道:「你又沒關門……」

  林晚卿不敢抬頭,目光隨即落在了旁邊那個紫色官袍的十三銙金玉帶上。

  這是兩人那夜暴雨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林晚卿微不可察地紅了臉。

  因為只有她知道,這把健腰抽動起來的力度,速度和持久度……

  她一愣,趕緊晃了晃腦袋,把那些羞恥的想法都甩出去。

  然而一旁的蘇陌憶對林晚卿的小心思未有覺察。一雙黑眸只死死盯住梁未平,表情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

  梁未平又是個膽小的。

  如今見著蘇陌憶的冷臉,自己揣著滿腹心事,嚇得腿一軟,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

  「你來這裡做什麼?」

  蘇陌憶雖然面上依舊端的是一派雲淡風輕,但語氣卻帶著明晃晃的不善。

  「我……我……」梁未平嚇得結舌。

  林晚卿見狀擋在了他的身前,「他是來給我送藥的。」

  蘇陌憶凜冽的眼神果然移到了林晚卿端著的藥上,沉聲問道,「林錄事病了?」

  說著就向她伸出手。

  林晚卿一個激靈,也顧不得藥是才煨好的了,立即仰頭喝了個精光。

  喝得太急太快,液體漫過鼻腔,燙得她喉嚨發辣,又是一頓猛咳。

  然而蘇陌憶的手卻停在了她頸項上的圍脖處,看向她的眼神帶著不解。

  「這天也暖了許久了,林錄事怎麼還戴著圍脖?」

  林晚卿的臉色霎時白了兩分,又慌忙扔下碗去捂自己的脖子。

  「我……我受了風寒,郎中說要戴個圍脖保暖。」

  蘇陌憶看著她,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畢竟為官多年,歷經了朝堂的風雲詭譎,身上的那種上位者的威壓本就擋不住。

  如今再帶上點不善的眼神。

  饒是遇事淡定的林晚卿,當下也微不可察地移開了目光,低頭看著自己腳下的三尺二方地。

  蘇陌憶從葉青手裡拿過紙筆,往林晚卿懷裡一塞,「拿上東西跟上來。」

  言罷又是轉身就走。

  林晚卿冷不丁被塞了個滿懷,手上的筆還沒拿穩,便聽蘇陌憶道:「城南白苑,又出了一起姦殺案。」

  葉青顛顛地跟著,行到蘇陌憶身邊卻被他拉住了。

  「那位京兆府的梁主簿與林錄事關係很要好?」蘇陌憶問,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葉青想了想,猶豫道:「應該是還不錯的吧……上次林錄事受了鞭刑,屬下去送藥的時候,就看到他在林錄事屋裡照顧。」

  蘇陌憶倏地停下腳步,轉身回望。

  受傷和生病都是梁未平照顧,看來,兩人關係確實非同一般。

  不知怎的,他當下覺得更加不悅,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令人呼吸不暢,便只能冷著臉對葉青道:「讓她快點,若是耽誤了,就自己騎馬去。」

  葉青應下來,忽然想起這大理寺裡哪有馬備給林晚卿,不禁又多嘴問了一句。

  走在前面的蘇大人,廣袖一甩,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道:「騎你的馬。」

  「那我呢?」

  「腿長來做什麼的?」

  葉青:「……」

  *

  車輪轆轆地摩擦著地面,碾過青石板上的凹凸。

  林晚卿放下手裡拽著的車幔,目光從熙熙攘攘的街市回到一旁坐著的那人身上。

  蘇陌憶好似不想搭理她,一上車就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從頭到尾只黑著張臉,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

  本就狹小的密閉空間裡,氣壓低得嚇人。

  林晚卿本也揣著心事,便更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招惹他。

  兩個人就一路無言地乘著車,從盛京城北的大理寺到了城南的白苑。

  甫一下車,蘇陌憶也沒有等她,兀自領著一群人入了院門。

  這是一處私人宅院,前幾年被一個富商買下成了外宅。

  平時沒有人住,只有兩個丫鬟和一個富商的外室。而富商也只有來盛京做生意的時候才會留宿。

  死者,就是富商養在宅子裡的那名外室。

  她的屍體是在早時過後丫鬟灑掃的時候發現的。

  據伺候的丫鬟說,這位雲黛姑娘沒有做人外室之前是平康坊的一名歌妓,所以每日下午必定會奏琴練嗓,到了午膳時間便會去大堂用膳。

  可是今日丫鬟卻發現她反常地沒有在飯點去大堂。

  兩人最後是在她的臥房裡將人找到的,那個時候,她就已經死了。

  林晚卿一邊記錄著兩名丫鬟的陳述,一邊跟著蘇陌憶,往擺放死者的床榻上去。

  只一眼,林晚卿看見死者的屍體一怔,當即乾嘔了一聲。

  之前在京兆府她只是負責案卷的抄錄和整理,從未親自去過案發現場。當然也就體會不到字面上的「凌虐」二字和現實有什麼區別。

  然而一向講究的蘇陌憶卻好似見慣了這些場面,氣定神閒地戴上面紗和手套,焚艾淨身之後就開始對屍體進行仔細檢查。

  倒是絲毫不見了平日裡的那股彆扭勁兒。

  林晚卿不敢看,別過臉問葉青,「蘇大人一直都是自己驗屍麼?」

  葉青點頭,「大人從初入大理寺以來,所有經手的案子,能夠接觸案發現場的,他一定是親自驗屍。」

  林晚卿有些意外。

  想不到一個書卷和筆都要排成直線,去個茶樓還要自己帶茶和茶具的人,驗屍竟然能做到親力親為。

  她看著蘇陌憶發了會兒呆,直到身邊那個同樣戰戰兢兢,不敢看屍體的丫鬟往她手裡遞來一杯熱茶道:「姑娘喝點水,壓壓驚。」

  本想接過茶甌的林晚卿手上一抖,一時間白了臉色。

  是呀,在場的男人見了這屍體,沒一個人有反應。

  只有她和兩個丫鬟哆哆嗦嗦,不敢抬眼。況且今日她戴了圍脖出門,貼的喉結也不明顯,難怪那丫鬟要叫她姑娘了……

  她倏地心虛到不行,第一反應不是反駁,而是悄悄去看蘇陌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4:50 PM

第十九章 糖水

  好在蘇大人一進了案發現場,就像聞到肉味的狼,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死者身上,並沒有注意到這邊兩人發生的一幕。

  林晚卿鬆了口氣,接過茶甌小聲對著丫鬟道:「我是大理寺的錄事,不……不是個姑娘……」

  丫鬟聞言愣了愣,又細細將林晚卿打量了一番,才笑著致了歉。

  林晚卿將茶甌放到身邊的案几上,小聲問那丫鬟道:「你家雲黛姑娘平常都跟些什麼樣的男子來往?」

  丫鬟慌忙搖頭道:「我家小夫人雖是青樓出身,但既已嫁為人婦,便懂得分寸,斷不會做些淫亂之事。」

  她頓了頓,有些難為情,「再說我家老爺是個性子很強的人,派我們過來,一是伺候小夫人,二來也是監視她。她每日見的人做的事都要事無鉅細地匯報。」

  林晚卿一聽,立即向丫鬟討來雲黛姑娘的日程記錄查閱起來。

  確實沒有見過什麼男子。

  雖說花娘做人外室之前,接觸到的男人倒是多得數不過來。

  可那些男人不來府上,便沒有作案條件。

  再說了,死者都是白日被殺。光天化日之下,有男子堂而皇之地進入女子閨房,下人們不可能不知道。

  若說一個不知道是巧合,那這四個死者的丫鬟婆子都說沒有在白日見過什麼男子,便不會是巧合了。

  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

  林晚卿暫時理不出頭緒,便向那丫鬟討要了雲黛姑娘的日程記錄。

  看完現場出來,已經是午後豔陽。

  初夏的陽光被暖風吹動,連著地上的樹影斑駁一到搖晃。新蟬在枝頭呱噪地叫著,馬車上的林晚卿扯了扯圍脖。

  實在是太熱了。

  對面的人還是陰著一張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她默默掀起車幔,想透口氣。

  「很熱?」清冷低沉的男聲,帶著些倦意的沙啞。

  林晚卿回頭勉強地笑,依依不捨地放下手裡的車幔道:「不熱。」

  說完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蘇陌憶看得眉心一緊。

  對著梁未平就能笑成朵花,怎麼對著他就是這般比哭還難看的樣子。

  蘇陌憶的臉色更沉了兩分,陰鬱得像是仲夏旁晚的積雨雲。

  他乾脆將身子轉向一邊,隨手拿起方才驗屍的記錄自己低頭看起來。

  又是一路無言。

  不過多久,蘇陌憶一行人便回了大理寺。

  林晚卿甫一進門,就從正堂大敞著的門裡看見一個身著淺緋色襦裙,肩帶披帛的女子。

  看樣子不是尋常人府上的。

  那小侍女看見他們,一瞬間神色凜然,恭敬地迎了過來。

  林晚卿沒見過她,剛要開口問,便聽到身側那個熟悉的冰冷聲音響起。

  蘇陌憶劍眉一蹙,有些不耐煩地道:「不是跟皇祖母說了,大理寺是商議公事之地。」

  小侍女有些尷尬,卻還是端著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轉身揭開手裡的食盒道:「這不是太后送的,是嘉定公主的一片心意。」

  「公主?」蘇陌憶眉間的細紋更深了兩分,「那就更不能收了。」

  他說著話,看都沒看那碗羹湯,徑直越過侍女向書室走去。

  跟在後面的小侍女有些著急了。

  小跑步追上,顫聲解釋道:「公主是體恤大人查案子辛苦,她心裡過意不去,故而特地親手準備了大人喜歡的冰鎮荔枝羹,想感謝大人。」

  「我破我的案子,不需要旁人來感謝。」蘇陌憶冷笑,步子卻沒停下。頭也不回地紮進書室,讓衙役將人攔在了外面。

  沒想到蘇大人如此這麼不近人情,小侍女急得快哭了。

  一路跟在後面又插不上嘴的林晚卿,見狀也有些尷尬。

  她站在外面,看著小姑娘眼睛紅紅,委屈又害怕的樣子,那股愛管閒事的於心不忍又悄悄冒頭了。

  她接過小侍女手裡的食盒,讓她在外面等著,便自己跟著進了書室。

  蘇陌憶正埋頭整理文書,聽見林晚卿進來沒說話,也沒抬頭。

  書室沒點燈,雖說是白日,但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還是透著暗。再加上蘇陌憶不知為何一整日情緒陰鬱,林晚卿有些緊張,也不敢冒然開口打斷他手上的事情。

  她只得行過去,故意弄出些沉重的腳步聲,就等蘇大人抬頭訓斥的時候能搭上個話。

  出乎意料的,蘇陌憶像是失聰了一般,不管林晚卿怎麼發出噪音,他也沒給她一個眼色。

  林晚卿乾脆張口喚他。

  然而那個「蘇」字還沒出口,面前的人卻沉聲道:「本官沒有找你,出去。」

  剪短,決絕,不留情面,很符合蘇大人一向的風格。

  但林晚卿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乾脆走到蘇陌憶的書案邊,伸手一揮。

  案子上那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毛筆霎時歪的歪,落的落。

  「你!!!」

  蘇陌憶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了,他豁然起身,蹙起眉頭對著林晚卿正要訓斥,卻見眼前的人將手裡的食盒捧到他面前,笑著叫聲了「大人」。

  心跳漏了一拍。

  那聲大人似乎化作繞指柔,從耳心鑽進去,沿著背脊來到尾椎。沿途有酥麻的感覺蕩漾開,蘇陌憶微不可察地扶住了案角。

  胸口那塊沉甸甸的冰融化了,縈繞他一上午的鬱氣和煩躁,就這麼被她的一個笑,一個句話輕巧揭過。

  林晚卿見蘇陌憶沒有再發火,趕緊趁熱打鐵的將食盒放到他的書案上,取出裡面的冰鎮荔枝羹道:「大人若是不喜歡吃,可以偷偷倒掉,不必讓一個小姑娘回去交不了差。」

  蘇陌憶找回一點清明,強作鎮定地又坐了回去,一邊看公文一邊彆扭道:「林錄事倒是愛管別人的事。」

  「可不是嗎,」林晚卿順著他的話往下接,「我若不是愛管閒事,大人也不會讓我來這大理寺了。」

  蘇陌憶沒有再反駁,卻依舊仰著高傲的下巴,眼神落在公文上,半晌沒有移動一分。

  林晚卿乾脆將羹湯遞到他眼前,滿眼惋惜道:「大人你看,新鮮荔枝做的呢!嶺南的第一批鮮荔枝,這個時節有市無價,最是降溫解暑,就這麼倒掉也可惜。」

  聽她這麼一說,蘇陌憶倒忽然想起了方才林晚卿在馬車裡,明明一張小臉熱得通紅,卻要逞強說自己不熱的樣子。

  便帶了幾分嘲弄的語氣道:「你要喜歡就自己喝。」

  林晚卿一怔,拿起瓷杓就坐到了書案旁的一個黃花梨矮榻上,當著蘇陌憶的面吃起來。

  荔枝瑩白滑嫩,冰塊清爽,糖度適當,真不知道這狗官在彆扭什麼。

  羹湯入口,跐溜跐溜的響聲微動,混著荔枝的甜膩,像一隻撩人的手,將蘇陌憶的下巴勾得轉了個方向。

  她吃東西的樣子很可愛。

  水潤的嘴唇輕輕搭上瓷杓邊緣,神情專注又陶醉。

  吃到開心的時候會微微閉一下眼,鼻息間發出一聲綿長的讚歎。

  一雙腳也會不由自主地左右擺動,然後伸出粉嫩嫩的小舌頭,在唇上不急不緩地舔一圈。

  蘇陌憶視線一滯,忽然想起那一夜,自己身下的那個人也是這樣一條丁香小舌。被他含在唇齒之間的時候,會因為羞澀而微微顫慄。

  情到深處的時候,會在他被牙齒咬住的肩膀上來回逡巡,像是害怕會咬疼他。

  腦中轟然一片空白,蘇陌憶覺得,那一截小舌頭好似舔在了他的心上,酥酥麻麻地一刮。

  那種癢便使心跳頓了一息,然後隨著渾身沸騰的血液下行,來到了股腹之間的某處。

  原本應該服服貼貼挨著他腿的官袍,此刻已然昂頭,在書案下支起一個大帳篷。

  「……」

  饒是歷經過無數場面的蘇大人也頓感無措,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他一定是被那晚的妖女勾去了魂魄,不然怎麼會對林晚卿生出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

  雖然她真的很……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蘇陌憶粗暴地制止了自己紛亂的念頭,一言不發地豁然起身,徑直朝書室門口衝去。

  正在專心喝冰鎮荔枝羹的林晚卿,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弄得差點嗆著自己。

  她只見臉色黑如鍋底的蘇大人,以極其怪異的姿勢從自己身後繞去了門口,近乎狼狽地逃竄。

  林晚卿怕是出了什麼大事,手裡的碗都來不及放下,就也跟著追了出去。

  然而她卻看見,一向泰山崩於前都不形於色的蘇大人,火急火燎地出了書室就是為了……

  去淨室沐浴?!

  「嘩啦——」一聲。

  那水潑的響亮程度,聽起來就像是某人直接從頭淋了自己一桶……

  林晚卿愣住。

  另一邊,一直等在外面的小侍女也是一臉的不解,行過來小心翼翼地詢問,生怕是因為自己的那碗羹湯惹了蘇大人不悅。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她方才是去勸蘇陌憶的。結果被他言語一激,竟然將那碗湯喝光了。

  她看著小侍女,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對著她尷尬地笑,將手裡的空碗和食盒遞過去,遁了。

  旁晚時分,小侍女捧著食盒,開心地回了承歡殿覆命。

  衛姝看著喝空的碗,一時也是詫異。

  因為太后說過,蘇陌憶是外冷內熱。開頭一定會碰壁,但關鍵是得堅持碰下去,碰出他的憐惜。

  故而這第一次的接觸,衛姝是完全不抱希望的。

  但如今,卻得了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這羹湯……你確定是蘇大人收下的?」衛姝問,臉上還帶著茫然的神色。

  小侍女點頭如搗蒜,「本來開始蘇大人不收的,可是他身旁的那個錄事人很好,幫奴婢將這碗湯帶進去了。」

  「錄事?」衛姝抬起頭,眼色中儘是疑惑,「叫什麼?」

  「不知道叫什麼,但奴婢聽大家都叫她林錄事。」

  「林錄事……」衛姝無意識地囁嚅這幾個字,倏然開朗。

  連太后都說不動的蘇陌憶,這個林錄事竟然也能勸。

  這麼說來,她一定很得蘇陌憶的信任。

  蘇陌憶不愛財,不愛權,不愛色,可這不代表他身邊的人就不愛。

  說不定,此人可以被她籠絡,往後要再去接近蘇陌憶,或許會容易一些。

  衛姝臉上展開一抹明媚的笑。

  看來可以讓人去吏部查一查這個林錄事。若是能投其所好,先接觸一下,倒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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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卿吃荔枝,蘇大人想吃卿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4:59 PM

第二十章 春夢

  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的平康坊,向來不是蘇陌憶愛去的地方。

  所以他在平康坊南曲的入口站了快半個時辰,愣是沒有挪動一步。

  早上的那件事,對他的震撼實在太大,大到讓一貫冷靜的他委實覺得匪夷所思。故而今日一下職,他就支開葉青,獨自來了這個尋歡作樂之地。

  既然是尋歡作樂,種類必定繁多。這裡除了有賣身賣藝的花娘,當然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倌。

  屋內瀰漫著清甜的味道,桌上氤氳著茶的熱氣。那盞熱茶的對面,四個瓷碗整整齊齊一字排開。

  後面,是八目相對,四臉茫然的頭牌小倌。

  在平康坊待了這麼久,這大約是他們頭一回遇到個這樣的恩客。

  來逛青樓,不聽曲兒,不喝酒,不摸美人,不過夜,而是……

  讓他們喝冰鎮荔枝羹……

  喝一碗,給十兩銀子。

  幾人面面相覷,雖然搞不懂這位衣冠楚楚,豐神俊朗的郎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特殊癖好。但十兩銀子,他們還是挨個端起碗,埋頭細細地吃了起來。

  然而坐在對面,全程面無表情的蘇大人卻更加疑惑了。

  不對。

  沒有感覺。

  儘管這些男人用盡全力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把手裡的荔枝羹都吃出朵花兒來,他還是找不到白日裡看林晚卿的那股衝動。

  那股理智全然被抹滅,身體和思緒都不受控制的衝動。

  「夠了!」

  蘇陌憶冷聲喝止了面前的小倌,扔下四十兩銀子揚長而去。

  *

  次日早上,是蘇陌憶規定的每月一次,統一清理手頭案宗的日子。

  那些積壓在手上,懸而未決的疑案難案,都會在這一天由負責的主事向蘇陌憶統一匯報,然後由他裁決案子的去留。

  林晚卿夾在幾個大理寺丞和大理寺正中間,顯得尷尬而突兀。

  按照品階,她是最後一個進去的。

  檀香裊裊的書室內,一身紫袍的蘇大人正襟危坐。他手裡持著那卷姦殺案的案宗沉默地看著,英挺的劍眉不時微蹙。

  他聽見林晚卿的腳步,原本繃直的肩背略微一起,轉而又埋了下去,像是故意不去搭理她。

  林晚卿知道這人的狗脾氣八成又犯了,便撇撇嘴,乖巧地行到一邊坐好,只等蘇大人問話。

  兩人之間一時無言,只剩下清風沉煙。

  「林錄事來大理寺多久了?」書案後的人問,聲音肅然而冷冽,不參雜一絲情緒。

  林晚卿知道,每當這個人正兒八經地喚自己「林錄事」的時候,就是他準備為難人的時候,於是她只得弱聲回道,「半……半個月……」

  對面的人呲笑一聲,將手裡的案宗合起來,眼光低低地覷著她道:「我怎麼記得林錄事是四月底來的,如今五月中可都過了。」

  「哦……」林晚卿應道,「那就是,大半月……」

  蘇陌憶聞言,將手上的案宗放下,骨節分明的手指在上面輕叩兩下,又問道:「那林錄事負責的姦殺案可有什麼進展?」

  就知道他要說這個!

  林晚卿一時間一個頭兩個大。

  這大半個月以來,她在大理寺先後經歷了刺客,宋府春宮,接著又是暴雨夜跟蘇陌憶的那件事,真正能用在查案上面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又進不去案宗室,要想查閱記錄,還得經過蘇陌憶的首肯。

  況且這個狗官還三天兩頭的不見人!

  他現在居然有臉來責問她?!

  林晚卿氣得耳鳴,深吸了兩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溫聲道:「這案件原先在京兆府,就是疑案重案,偵破起來困難重重,一直都是一個組在負責……」

  她偷偷看了一眼蘇陌憶,見他臉色還不算太難看,復又補充道:「不如大人給卑職再增派點人手吧?」

  蘇陌憶冷笑,「還想要人?」

  林晚卿點頭道:「也不用多了,一個就行,把京兆府的梁未平調過……」

  話音未落,面前人的那張臉,肉眼可見地沉了。

  林晚卿識趣地閉了嘴,心道這狗官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奇怪了。

  然而,此刻這位被稱作狗官的蘇大人,卻滿心滿腦都是「梁未平」三個字。

  他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手底下的那卷案宗在手心擰成一團廢紙。

  「呀!你幹什麼呀!!」

  眼見自己的心血被蹂躪,林晚卿急得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兩步衝到蘇陌憶面前,隔著一張書案要去搶他手裡的東西。

  蘇陌憶當然不給,見林晚卿如此珍視這卷東西,心裡忽然起了點報復的心思。

  他便拽著那卷案宗豁然起身道:「既然查不出,這案子林錄事還是別管了。」

  說完手一揚就要將它扔出去。

  林晚卿咬牙切齒地撲過去,一個猛跳。她的手抓住了蘇陌憶的。

  溫軟的掌,微涼的指尖,甫一碰到,就像是觸動了什麼開關。

  他有微微的愣神。

  接著是柔軟的髮絲掃過下頜,來到側頰,鑽入耳心……

  胸中的那股怒氣霎時暖了起來,變成濕熱的溫泉,匝得流遍全身。

  蘇陌憶的腳下踉蹌了一步,但手上還是本能地抓著那份案宗不放。冷不防被林晚卿整個重量壓上來,再向著前面一拽!

  「吱喲——」

  書案發出刺耳的嚓響,在地上拖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當一切都平靜下來,蘇陌憶才發現自己眼疾手快地撐住了書案,而他的另一隻手正扶著林晚卿的腰。

  她整個人都被他牢牢摁在了懷裡,手裡還拽著那卷被他揉皺了的案宗。

  裸背滲汗夾雜微塵散出的女體味道。

  初夏暴雨,青草喘息。

  腦中的一根線轟然崩斷。

  她的鼻息就在他的耳畔,她離得他那麼近。

  一個荒唐的念頭像關不住的白文鳥,出籠奔竄。

  呼吸停滯了一瞬。

  「大人。」

  書室外響起葉青的聲音,蘇陌憶慌忙鬆手,做賊心虛地將林晚卿推出老遠。

  葉青手裡拿著一分帖子,沒有注意到跌坐在一旁的林晚卿。他將帖子遞給蘇陌憶,眼睛裡滿是期待。

  「皇上……皇上體恤大人辦案辛苦,要專程請大理寺中,大人的幾位得力助手,在太液池乘船遊湖。」

  蘇陌憶劍眉一蹙,表情凜然,「皇祖母這又是要鬧哪齣?」

  他說的是皇祖母,不是皇舅舅。因為蘇陌憶知道,永徽帝不會無聊到拉著一幫判官和衙役去淺湖賞花,既不能吟詩助興,又不能探討治國之道。

  總不能是要看他們表演現場破案吧。

  那麼除了太后在一邊煽風點火,也沒有其他人能請來這道古怪的邀帖了。

  葉青不吱聲,將手裡的東西呈到蘇陌憶面前。

  蘇陌憶懶得看,轉了個身坐下,又開始忙自己的事情。

  「大人……」葉青虛著嗓子喊他。

  蘇陌憶頭也沒抬,「就說大理寺的人都沒空。」

  「可皇上准了一天額外休沐。」

  蘇陌憶一噎,看著一旁的林晚卿道:「本官得跟她去查案。」

  「可是皇上也請了林錄事。」

  蘇陌憶抬頭,「林錄事在吏部又不是大理寺的編制,怎麼可能請到她的頭上?」

  葉青不做聲,默默將手裡的庚帖展開,指向林晚卿的名字。

  「……」蘇陌憶扶住了額角,不甘心道:「那天本官正好要帶司獄去看獸醫。」

  葉青弱弱地囁嚅,指著庚帖上最後一個名字,「司,司獄也……」

  蘇陌憶:「……」

  *

  也許是因為白日裡的身體接觸,是夜蘇陌憶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他蠻橫地把一個女子的腿掛在臂彎,將她抵在卷宗室的書架上。

  他的眼前,是白如凝脂的雪峰。飽滿,彈性,渾圓的兩團乳兒隨著他的律動晃動,像星空月色下,被風吹得蕩漾的一往湖水。

  少了嘈雜的雷雨聲,他清晰地聽見了她的輕吟。嬌嬌軟軟的,濕得能滴出水來,像貓兒毛茸茸的爪子撓在他心上。

  一向自持的蘇陌憶,覺得自己好似失控了。

  口腹間蔓延開的一股燥熱乾渴,驅使他俯身銜住了面前的一顆小紅果,在唇齒間輾轉流連。

  舌尖的觸感很清晰。

  乳珠上的皮膚嫩極了,只有薄薄的一層,彷彿稍一用力就會被吮破,像四月裡山間熟透了的紅櫻桃。

  最頂上的那個小孔,是去了柄的櫻桃底。

  當舌尖兒往裡撩動的時候,彷彿能挑出清甜的汁水來。

  有一絲羞恥感爬過他的腦海,但很快就被下身的脹痛所抹滅。什麼禮義廉恥,什麼清冷自持,對於一個身陷情慾的男人來說,這些早就被拋諸腦後。

  他隨即加快了下身的挺動,弧度越發地孟浪。

  「嗯……」

  懷中的女子蹙眉嬌喘,在他強勢的禁錮下,仿若一隻受驚的小獸,低低地嗚咽。

  難耐的聲音在喉嚨裡輾轉,爬過鼻息,帶出了淡淡的哭音。

  也許是渴求被壓抑太久,女人難耐的泣哭鑽入耳中,化作一劑最烈的春藥。他將她抱得更緊,但下身的律動卻絲毫沒有減緩。

  蘇陌憶知道,她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對她的渴望,與理智無關,更近乎於本能。

 「大……大人……」

  蘇陌憶呼吸一滯,豁然抬頭看向懷中的女子。

  她適時的低頭,兩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蘇陌憶心中陡然一驚!

  因為那張臉不是任何一個他認識的女人,而是林晚卿。

  她眼角潮紅,眸含水光,黛眉微蹙,正可憐又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這樣一副小女兒家羞澀的模樣,看在他的眼裡竟然是這般的媚態橫生。

  不可思議的是,就算看見了林晚卿的臉,蘇陌憶也沒有醒過來。

  抱著她的手臂陡然用力,他將懷裡的人緊緊貼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溫熱的大掌暗暗蓄力,將她腿心處的嫩洞再拉開了一些。

  蘇陌憶就這麼抱著林晚卿,從頭做到了尾。

  直到一股熟悉的欣快感從尾椎直逼太陽穴,他才在粗重地喘息中將自己完全釋放了出來。

  腦中一片空白,蘇陌憶悠悠轉醒。

  腿間是一片濕跡。

  他掀開被子坐起來,有一瞬間的失魂落魄。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也知道夢裡那個人是林晚卿。

  而他卻沒有停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5:50 PM

第二十一章 遊湖

  翌日,林晚卿起了個大早。

  入盛京為官快半年,皇上親自下庚帖邀約,這還是她從未見過的排場,故而也不敢怠慢。

  太液池位於盛京城內庭中心,是南朝皇室最重要的池苑。整個大明宮依湖而建,御花園也坐落在其邊。

  如今正是五月夏初,湖畔青山綠水,點映蒼翠。湖邊開滿了嬌豔的蜀葵和百日紅,湖中水芙蓉含苞待放,碧波蕩漾間風景自是美不勝收。

  林晚卿跟著一眾同僚,被一行婢女領著,往湖邊走去。

  只是走著走著林晚卿發現,其他同僚都被婢女引去了湖邊停靠的一艘畫舫上,唯獨她被帶到了一座臨水的亭榭裡。

  朱色碧瓦的屋簷下襬著一張圓桌,正對著她的方向坐了兩個人。

  一個年輕女子正在低頭剝荔枝。她身著淺緋色宮裝,烏黑雲鬢半綰,其間點綴著兩支紅玉髓步搖,一雙玉手纖巧柔軟,看向她的眉眼裡也儘是笑意。

  而另一個身著深藍色曳地長裙,頭戴青晶石簪飾的老太太,應該就是當朝太后了。

  林晚卿心中忐忑,但好歹是穩住了,走到兩人跟前行了個得體大方的禮。

  「皇祖母,」衛姝巧然一笑,將荔枝放到太後面前的小碟裡,「這就是姝兒跟你說的那位林錄事。」

  太后聞言爽朗地笑了兩聲,讓侍女給林晚卿搬來凳子。

  「哀家聽姝兒說,那日的荔枝羹是你勸景澈收下的?」

  林晚卿一愣,心中百轉千回,臉上露出一個略顯尷尬的笑。

  太后當她是太緊張,只笑著讓人給她看茶。

  「林錄事是不知道哀家這外孫的脾氣,既擰巴又彆扭。很多時候很多事,哀家軟硬兼施,怎麼說都不頂用。」

  太后嘆了口氣,眼含讚許地看著林晚卿道:「能勸得住他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正伸手接過茶甌的林晚卿手上一抖,險些被燙著。

  蘇陌憶這人的擰巴和彆扭她是知道的,但太后那雙滿含期待的眼神又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還想將自己培養成她的心腹,偷偷摸摸打上司的小報告?

  林晚卿心中一凜,霎時悲從中來。

  蘇陌憶她得罪不起,太后她更得罪不起。

  太后見林晚卿只是悶頭喝茶不接話,以為她沒有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故而又俯身向前,對著她溫聲道:「景澈的事情……」

  「皇祖母!」亭外傳來一聲略帶慍怒的喝止。

  太后話鋒一轉,當即正色道:「還是讓他自己做主吧。」

  林晚卿:「……」

  這廂心中腹誹之間,一抹天青色袍裾已經晃過眼前。

  蘇陌憶徑直走進小亭,行到了林晚卿身邊,身後還跟著威風凜凜的司獄。狗子對他諂媚地搖了搖尾巴,要去蹭她的手,被蘇陌憶給拖了回去。

  也許是衣袍的顏色,林晚卿只覺得今日的蘇陌憶好似分外憔悴。一張俊臉還是一貫的陰沉,只是往日那雙凌厲的黑眸好似蒙上了一層霧氣,失了神采。

  最要命的是,蘇大人眼底的兩團青黑,都快掉到下巴去了。

  衛姝見到蘇陌憶心中歡喜,想拉他坐下。然而手還未碰到蘇陌憶的袖子,就被他躲開了。

  「公主見諒,」冰冰冷冷的聲音,禮貌又疏離,「臣有潔癖。」

  司獄也對著衛姝呲了呲牙。

  氣氛一時又尷尬了起來,林晚卿只好出來解圍。

  她將面前碟子裡的荔枝一一看過,拈起一顆道:「刑獄之人都有些不尋常的怪癖,職務所迫而已,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說完她雙手把一顆荔枝遞到蘇陌憶眼前,笑道:「大人吃一個,這荔枝是裡面最整齊的一顆。」

  「噗——」太后聽到這話率先憋不住,笑了。

  有誰勸人吃荔枝不說最甜,最鮮,而是最整齊。也不怪小混蛋喜歡這個有趣的林錄事。

  而黑著個臉的蘇大人,雖然沒有去接她手中的荔枝,但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涼氣還是豁得往回收了收。

  林晚卿早知他不會接,眼見目的達到,便順水推舟地自顧低頭剝起荔枝來。反正她是真的饞這口,當著太后和公主的面也不好意思去拿。

  「聽說林錄事之前是在京兆府任職?」太后問。

  林晚卿點頭道:「在京兆府待了半年。」

  太后若有所思,又問道:「那後來是如何去的大理寺?」

  「承蒙蘇大人不棄,願意讓卑職在他身邊效力。」

  太后怔了怔,遞給蘇陌憶一個緩慢又怪異的眼神,「哀家從不知道,還有人能入了蘇大人的眼?」

  蘇陌憶冷著臉喝茶,不接話。

  林晚卿喜歡甜食,水果裡面最愛荔枝。加上荔枝產於嶺南,不容易保鮮,尋常人家能吃得上的時候本就不多。如今趁得這個機會,便多吃了幾粒。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蘇陌憶牽著隻狗坐在一邊當背景。

  見林晚卿吃得差不多了,太后忽然對著蘇陌憶提議道:「如今正是仲夏時節,太液池裡的水芙蓉開得正好,景澈難得休息,可想去船上遊湖賞花?」

  蘇陌憶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茶甌,輕飄飄道:「不去。」

  太后知道他的脾氣,被直接拒絕了也不惱,轉而看著林晚卿道:「林錄事可有興趣陪哀家一道?」

  *

  畫舫悠緩地在湖面行駛,荷葉荷花將其圍住,擦的船身嗤嗤作響。

  蘇陌憶覺得,自己被宋正行下的藥可能是沒有解的。

  他牽著司獄站在船側,看著眼前接天的蓮葉和半開的嫩荷,不住地懊惱。

  明明已經拒絕了,可為什麼看著林晚卿上了船,這兩條腿,就不聽使喚了呢……

  身後是太后被林晚卿逗得呵呵直樂的聲音,明晃晃,真切切。

  蘇陌憶想起昨夜那個荒唐的夢,覺得心中很是不快。

  趴在一邊的司獄也心不在焉地看著湖裡的花,幾次想轉身都被蘇陌憶硬拖了回去。他把手上的繩子緊了緊,生怕連司獄都背叛了他。

  「哇!好可愛呀!」這是林晚卿的聲音。

  好像她只要興奮一些,開心一點,說話的聲音就與往常不太一樣,多出了幾分女兒家的嬌嗔。

  「你摸摸。」太后笑的合不攏嘴,說話的聲音裡也帶著幾分溫和。

  「哼!」蘇陌憶冷笑,心道林晚卿這人,脾氣順的時候,倒是知道怎麼哄人開心。

  「我可以抱一抱嗎?」林晚卿問。

  聽到那個抱字,蘇陌憶心中一凜,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悄然蔓延。

  手下的繩子倏地動起來,接著是一聲響徹天際的狂吠。司獄似乎聞到了什麼讓他興奮的味道,一條健碩的尾巴狂掃,煩躁地扯著蘇陌憶轉身。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一聲刺耳的貓叫,淒厲又充滿了攻擊性。

  再然後,蘇陌憶覺得自己手上的繩子鬆了,滑過他手心的時候根本抓不住,像一條滑溜溜的蛇。

  「啊!!!」某人尖叫。

  接著是重物落水的聲音,嘩啦兩聲,一前一後。

  蘇陌憶只看見了兩朵巨大的浪花。

  一旁的衛姝嚇得面色蒼白,嘴唇顫抖著快要說不出話來。太后也被嚇到了,抱著懷裡的波斯貓一時手足無措。

  「來,來人!來人啊!」衛姝率先反應了過來,她跌跌撞撞地奔向船尾,要去喊侍衛。

  然而方才跑出幾步,耳邊又是一陣嘩啦水響。

  一片天青色袍腳擦過船上的憑闌,直直落入了水中。

  「蘇……蘇世子……」

  衛姝倏地停下了腳步,不可置信地看著縱身跳入湖中的蘇陌憶。

  *

  蘇陌憶是跟著林晚卿跳下水的。

  知道她落水的那一刻,身體的反應快過了思維。

  林晚卿落水之後被司獄狠狠砸了一下,心膽俱裂,差點嘔出一口血來。她沒來得及吸氣就生生嗆進好大一口水,四肢登時沒了著落,只剩下本能的驚慌。

  越慌,越沉。

  頭頂上的太陽熱辣辣,金晃晃的。

  照在蘇陌憶臉上,像蜂蜜的嗡鳴,心裡癢刺刺的急。

  一片清水蕩出冽冽水波,蘇陌憶深吸氣潛到水下,手臂環住了她的腰。

  快要失去意識的人,是沒有什麼力氣的。林晚卿雙目微闔,已然呼吸微弱。

  他在她背上重重拍了兩下,她哇地一聲吐出一口水來。

  梳好的髮髻因為方才的掙扎散了,青絲垂順下來,貼著臉頰和脖子,襯得她原本就雪白的肌膚更少了幾分血色。

  蘇陌憶理開她覆在面上的髮,拍了拍她的臉。

  沒有反應。

  捲翹的睫毛被湖水打濕,沾著幾滴水珠,將落未落。睫毛隨著他的拍打輕輕顫動,像兩隻被雨水澆透了的小蝶。

  衣袍浸了水很重,蘇陌憶伸手去解。衣襟被拉開了一點,露出白皙的背脊。

  蘇陌憶怔了怔,眼睫上的水珠落到指尖,那裡有他觸摸過的溫度,還有……

  還有皮膚上一些細微的凹凸。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他抱著那人的時候,指尖的觸感。

  原來,那一夜他摸到的印記是鞭傷。

  蘇陌憶忽然想起一個月前,王虎被殺的那個晚上,林晚卿在京兆府反常的表現。

  是不是,有另一種解釋?

  她並不是害怕笞刑,而是害怕受笞刑的時候,要脫下褲袍?

  那日在書房裡的念頭在此刻破土,他忍不住將遇到林晚卿前前後後的事情都串了一遍。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大理寺裡憑空消失的那個女人。

  幾日前梁未平送去的那碗藥。

  還有明明很熱卻不願意摘下來的圍脖……

  這些事情單看是巧合,可若是放在一起呢?

  思緒霎時紛亂起來,蘇陌憶低頭看了看懷裡的人,暫時顧不得多想,先朝著她的嘴裡渡去一口氣。

  她蹙眉哼了一聲,恢復了些意識。

  「放鬆!」

  他俯在她耳邊溫聲叮囑,接著就將她翻了個身,仰躺朝上,就這麼攬著林晚卿上了岸。

  也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抱著林晚卿上岸的時候,蘇陌憶特地將她調了個方向。把她的臉和胸口對向自己,出水的時候也將她摟緊了幾分。

  岸邊已經有聞訊而來的侍女拿著遮擋和擦拭的東西在等候。

  他抱著處於混沌之中的林晚卿,接過侍女手中的薄毯,將她裡裡外外裹了個嚴實。

  不遠處就是一個皇家專做賞景之用的小閣樓,臨水而建,四週也有竹簾和茜紗窗,以做避雨之用。

  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蘇陌憶便跟著侍女去了那間閣樓。

  林晚卿也在這時緩了過來,裹著薄毯掙扎著下了地,臉紅得不像樣子。

  乾爽的衣服被遞到兩人手上,侍女打開閣樓的門,要進去伺候他們更衣。身份擺在這裡,尊卑有別,更衣當然是蘇陌憶先去。

  林晚卿便尋了塊石頭坐上去,由得侍女幫她絞著濕漉漉的頭髮。

  然而蘇陌憶接過侍女遞來的衣物卻沒有走,不遠不近地看著她,眸光深邃。

  「林錄事前些日子才受了風寒,如今等在外面怕是又會受涼。」

  他復又減緩了語速,看著林晚卿一字一句道:「不如一起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5:57 PM

第二十二章 真相

  眼前的人神色自若,彷彿並不是刻意要試探什麼。

  可那雙漆黑的眸子此時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深幽,像一隻嗅到獵物的狼,聲音裡透著一股逼人的威壓。

  林晚卿心中一驚,險些抓不住身上的毯子,只能強裝鎮定地笑著推辭道:「卑職身份卑微,怎能跟大人一同更衣,後面還有一間閣樓,卑職去那邊就好。」

  「可是林錄事的鞋都丟了,這麼赤腳走過去,怕也是會受涼。」

  蘇陌憶目光如炬,視線停留在她的腳上,鳳眸微眯。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在湖裡掙扎太激烈,不知什麼時候丟了一雙鞋。露出薄毯的雙足白嫩小巧,怎麼看都不像是一雙男子的腳。

  她像是被蘇陌憶的眼神燙到,趕緊將腳收回,藏在薄毯之中抱膝而坐。

  「這……這怕是會衝撞了大人……」

  「本官不在乎。」

  蘇陌憶打斷了她的話,聲音裡帶著笑,眼睛裡卻看不到。

  他見林晚卿依舊坐著不動,便乾脆走近了幾步,用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問:「莫非林錄事的衣服底下,藏著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話都說到了這裡,林晚卿心裡自然也明白。

  蘇陌憶一定已經懷疑她的身份,如今正好藉著落湖更衣這茬,要親自確認。

  看來今天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了。

  她只得默不作聲地咬了咬牙,起身跟著他走進了那間臨水閣樓。

  蘇陌憶沒讓人跟著。

  為了方便觀景,那間閣樓的窗戶很多,緊挨著圍了一圈。

  侍女們關上了窗戶,竹簾被一扇一扇地挨著放下來,隨著不斷響起的簌簌聲,房間裡的光線一息一息的暗下去。

  眾人退去,帶上了臨水閣的門。

  林晚卿站著沒動。

  蘇陌憶卻好似渾不在意的開始脫下濕袍。

  沾了水的錦袍很重,落到地上發出悶悶的響聲,一件接著一件。在光亮幽暗的空間裡,好似一把逡巡在身體上的利刃,不會一擊致命,但這種心理上的折磨,近乎凌遲。

  蘇大人不愧是刑訊好手。

  這是在無聲地告訴她,接下來任何的謊言,都只不過是困獸猶鬥。

  林晚卿緊張得握緊了拳頭。

  「林錄事,」身後響起蘇陌憶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怎麼不換?」

  「大,大人……」林晚卿低聲囁嚅,不敢抬頭。

  纖細的手指緊緊拽著自己的衣襟,指節發白。

  這一刻,無數種可能在她的腦中出現,再快速交疊,一時間她也混亂的不知要怎麼把話說下去。

  蘇陌憶性情古怪,又一向自視甚高。

  若是被他知道,那一夜在卷宗室裡的人是她,會不會氣到當場剁了她餵魚?

  再加上他那樣冷酷又刻板的性子,要是知道她是個女人,會不會將這件事捅到朝廷上去?

  那麼朝廷徹查下來,極有可能會挖出她是當年蕭家一案的漏網之魚。

  她死了無所謂,可是不能連累了林伯父一家。

  要不……跪下來求他吧。

  可是有用麼?

  若是有用的話,他手下的死刑犯也不會那麼多了。

  林晚卿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絕境。她覺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魚,無論往哪一邊躺,結局都是被宰。

  而面前男人此刻卻不急不忙,遊刃有餘。

  他緩步行過來,臉色陰沉,身上那股由刑獄浸染出來的威嚴和冷肅,在這方幽暗的空間裡,將她逼得無處可逃。

  頎長的身形將她籠在陰影裡,林晚卿甚至聞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冷香。

  她深吸氣咬了咬呀,再閉眼嘆出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我……」

  話音方起,門外響起一陣急切的敲門聲。

  「表哥?」

  「表哥!」是衛姝的聲音。

  這突如其來的打擾,此刻聽在林晚卿耳朵裡,猶如天籟。

  蘇陌憶冷不防被打斷,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暴躁起來。

  然而還未等他喝退來人,便聽衛姝繼續拍著門扉道:「太后受了驚嚇,在船上暈了過去。」

  木門「嘩啦」一聲被猛然拉開,蘇陌憶問過情況後,對著一旁的侍女簡單吩咐了幾句。回身留給林晚卿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跟著衛姝走了。

  屋內,躲過一劫的林晚卿大大地舒了口氣,趕緊脫下濕透的衣袍,用巾布將自己擦乾。

  裹胸布也濕了,沒辦法再用。不過,好在她也只是才過及笄的小姑娘,胸部也不算發育得太豐滿。只要稍微注意一下,應該是看不出來的。

  她快速換好衣服,推門準備撩袍子走人。才邁出大門一步,就被葉青給攔住了。

  「林錄事,」他看著林晚卿道:「大人命我將林錄事送回大理寺。」

  林晚卿:「……」

  *

  這廂蘇陌憶探望完太后,已經是戌時三刻。

  太后受了驚嚇,不過好在身體硬朗,喝了一副安神的湯藥之後就醒了過來。

  蘇陌憶心裡惦記著林晚卿的事,便也沒有久留。送太后回宮之後,便快馬加鞭地往大理寺去。

  他在大明宮門口遇到了在此等候的葉青。

  林晚卿的事目前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為避免生出其他事端,蘇陌憶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

  今夜和風明月,煙樹迷離,青溶溶的在地上落下一撇月影。

  蘇陌憶踏著清明的月色前行,心中卻是紛亂異常。

  那件事發生以來,他原是一直置身事外的。

  從頭到尾,他都只是擔心有人故意設計,想要防患於未然。但如若真是他失控犯錯,他也不介意補償,甚至可以給對方一個無關痛癢的名分。

  可那個人是林晚卿。

  知道答案的那一刻,這件事,好像又變得複雜了起來。

  蘇陌憶不確定自己對林晚卿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感情。

  也不確定那幾次衝動,到底只是身體上殘留的記憶,還是他心裡的某個位置已經被她佔據。

  清譽於一個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林晚卿為什麼要救他?

  況且她一個女子,女扮男裝進入官場的目的又是什麼?

  蘇陌憶越想越煩,最後只能化作幽幽一嘆。他停下腳步,抬頭看向那間燭火搖曳的小窗。

  好在這人一時半會兒跑不了,他有的是時間慢慢問。

  思忖之間,他快速平復了心緒,伸手推開那扇半掩著的門。

  昏燈羅帳下,屋內一個身穿淡粉色齊胸襦裙的女子應聲而起,看著他笑吟吟地叫了聲「大人」。

  蘇陌憶眉峰一凜,登時感覺肺都要炸了。

  這間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全景。

  然而目之所及處,除了這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姬,他再也沒有看到其他人。

  「林晚卿……」

  「哢嚓!!!」

  蘇陌憶冷笑,手裡抓著的一方桌角,應聲而裂。

  *

  亥時一刻,清雅居。

  梁未平的院門,第二次被暴力踹開了。

  他嘴裡叼著的那個燒餅才咬了一口,還沒來得及嚼。那扇年久失修的門就被人一腳踢飛了。

  筆尖上的墨點「啪嗒」一聲,沾上他好不容易才謄寫完的卷宗。

  一抹頎長的青灰身影走了進來。

  然後整個院子,就被大理寺的衙役包圍了。

  嘴裡的燒餅因為下頜止不住地抖動落地,梁未平木訥地喊出一聲,「蘇,蘇大人……」

  蘇陌憶的臉色沉的能滴出水來。

  葉青從屋裡搬來一張太師椅,蘇陌憶袍裾一撩,面對梁未平坐了下去。

  他身量本就比梁未平高,饒是坐著看他,眼神也帶著俯視,像毫無憐憫地看著一塊即將被剁碎的肉。

  蘇陌憶什麼也沒說。一雙黑如深湖的眸子直直盯著梁未平,雖然面無表情,但眸中已然是驚濤駭浪。

  「大,大人半夜到訪,這是要……」

  梁未平話還沒說完,一個半人高的黑影忽然從一旁竄出,力量之大,拉得葉青手中的鐵鏈哐啷亂響。

  腳下傳來幾聲狂妄的犬吠,獠牙森白,舌頭猩紅,一旦被咬上,不扯下一塊肉是不會鬆口的。

  梁未平已經被嚇得快要跪下了,剛想逃跑,便覺雙肩一緊,又被人一左一右地摁回了椅子上。

  「你有事瞞著本官。」

  明明是問訊,蘇陌憶卻把這話說成了陳述句。

  梁未平渾身一抖,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個時辰以前,林晚卿才來過。跟他說了些沒頭沒腦的話,還說自己要回老家一趟。

  梁未平以為她只是回家看看,但眼下這情景,想必是她女扮男裝的事情已經東窗事發。

  可單就那一件事,蘇陌憶不至於這麼喪心病狂。

  梁未平一噎,一個猜測讓他兩股戰戰。

  腳下再次響起獵犬的低吠,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抽泣著道:「她走了,她方才來與卑職道別之後就走了。」

  蘇陌憶當然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誰,忍不住前傾了身體,壓住胸中怒火問到:「走了多久?」

  「已經,已經一個時辰了……」

  意料之中。

  蘇陌憶冷笑,嘴角掛著凜冽的弧度。他起身走向梁未平的書案,雲靴踩在地上那個只啃了一口的燒餅,一碾就是粉碎。

  他雙臂撐著書案兩角,放低了身體,也放緩了聲音,俯視著梁未平問到,「去哪裡了?」

  梁未平顫巍巍地抹著眼淚道:「卑,卑職不知道啊……」

  話音方落,蘇陌憶危險地眯起了眼。他依舊直視著梁未平,身上那股威壓幾乎將他溺斃。

  葉青從身後搬上來一套刑具,黥斬刖刺笞,應有盡有。

  蘇陌憶看著他,面無表情道:「本官不問第二遍。」

  語畢,身後的人便將刑具落地,在梁未平面前一字排開。

  只一眼,他就差被嚇得暈過去。

  「大人!」有人從梁未平的書房裡出來,遞給蘇陌憶一封還未拆封的信。

  是林晚卿的字跡。

  蘇陌憶藉著眼前的燭火,快速將那封信從頭掃到尾,然後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冷哼。

  「你是何時知道的?」

  梁未平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蘇陌憶問的是「知道林晚卿是個女子」的事,便哆哆嗦嗦道:「一,一個月前……她受了鞭刑之後……」

  蘇陌憶一怔,原本緩和了一些的面色霎時又低沉了幾分。

  他想起葉青說過,林晚卿受了鞭刑之後,是梁未平給她上的藥。

  一股說不清是什麼的滋味從胸口蔓延,攪得他五臟六腑都跟著燃起來。

  這女人竟然告訴梁未平她的秘密,還不介意一個男子替她做這樣的事情。然而面對與她真正有著肌膚之親的自己,居然防備心這麼重。

  蘇陌憶咬了咬後槽牙,強忍住想要施刑的衝動,繼續問道:「她可有告訴過你,當日為何要救本官?」

  梁未平那雙淚眼迷濛的桃花眼閃了閃,囁嚅道:「她……她說……她說她貪圖大人的美色,又不想負責。」

  蘇陌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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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sir:So,你們兩口子談戀愛,關我一個路人什麼事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06:03 PM

第二十三章 落網

  月上中天的時候,蘇陌憶帶著大理寺的人,浩浩蕩蕩地從清雅居離開了。

  他手裡依舊拽著林晚卿寫給梁未平的那封信。

  可那封信哪是寫給梁未平的,分明是寫給他的。

  她知道自己走後,他一定會去審問梁未平,所以乾脆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留下這封信。

  裡面不僅交代了那一夜為何與他有肌膚之親,還提到了自己此番的去處。

  雖然蘇陌憶沒有強問,但他敢肯定,林晚卿一定還親口告訴了梁未平。

  這樣就算梁未平忍不住交代了,與信上的資訊一致,蘇陌憶也沒有了再為難他的理由。

  真是細枝末節都替梁未平考慮到了。

  不知為何,蘇陌憶胸口悶著的那團火,好似又燒了起來。

  「大人,」葉青湊過來,看著那張被他捏在手裡皺成一團的信,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可要去林錄事的家鄉找她?」

  蘇陌憶冷笑,揚手將信撕了個粉碎。

  「她若是真的要回家,便不會寫在信上了。」

  葉青急了,追問道:「從時辰來看,這麼久的時間足夠逃出盛京。一旦出了城,這人就如魚入大海,林錄事若是不回家,要找她可就不容易了。」

  蘇陌憶回頭,目光如炬。

  「從城門到盛京唯一的一個驛站,步行需要至少兩個時辰。她一個女子,又是在夜裡,若是貿然從城裡出去,我們只消快馬加鞭,不會追不上。」

  「所以……」

  「所以,她這是調虎離山。」蘇陌憶拈弄著廣袖之下的食指,摩擦出沙沙的響動。

  他頓了頓,抬眸看向不遠處的城門,目光幽暗道:「既然她想讓我們追,那我們也別辜負了這番心意。」

  同樣一抹冷月,照著城門下那個怒火中燒的人,也照著破廟裡那個徹夜難眠的人。

  她俯身將手裡的一個熱包子放在地上,修長的手指敲了敲門框。

  一隻小白狗搖著尾巴從遠處跑了過來,嘴裡含著一張小紙條。

  「吃吧,」林晚卿拿過它嘴裡的紙條,揉了揉它的頭。

  小白狗乖巧地叼著肉包,趴在一邊吃起來。

  林晚卿是一個時辰前從大理寺出來的。

  葉青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幾番試探,知道蘇陌憶沒有告訴他自己的身份。

  故而她猜想,如果連蘇陌憶最信任的葉青都不知道,大理寺中應該沒有人知道。加上方才蘇陌憶走得匆忙,大約也只交代了葉青看住她。

  不讓她走,可沒說不讓別人來。

  她藉口買藥,託人找了個扮成她相好的花娘,帶著女子的衣衫前來探望。

  葉青又是個老實人,看見姑娘的衣著暴露一點,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所以林晚卿其實是穿著花娘的衣服,大搖大擺走出來的。

  她買通了街頭的小乞丐,讓他去大理寺門口蹲著,如果看到有人帶著衙役出城門,就來向她匯報。

  如今看來,蘇陌憶已經吩咐人出城去攔她了。

  她抬頭看了看今夜的月色,說不清是喜是悲。

  父親的案子,看來一時半會兒又得被擱置了。不過,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努力。

  這麼一想,好像也沒什麼好惋惜的。

  「小白,」林晚卿拍拍小白狗的背,笑道:「早點睡,明天一早還得趕路。」

  翌日,林晚卿算好時辰,起了個大早。

  她離開大理寺的時候,只簡單收拾了些細軟,帶了兩套路上換洗的衣裳。

  為了躲開城裡可能的眼線,她沒有換下昨日的一身女兒裝扮。她一手拎著個布包,一手抱著小白,跟著第一批出城的人離開了盛京。

  算算時間,從昨晚到現在,大理寺的人應該已經至少追出幾十里地了。

  盛京城是南朝的首都,地處要塞,易守難攻。故而出城和進城都必須經過一個狹窄的山谷,那裡也是這段路上唯一一個休息的驛站。

  林晚卿盤算著時間,想著或許能趕在午膳前去那邊歇一歇,順道吃個午飯。

  大道筆直,樹木成蔭,身邊不時有趕路的車馬經過,捲起飛揚的沙礫。

  一路很順利,行到午時,她已經可以看見不遠處那個兩層樓高的小驛站。

  灰磚黑瓦,外面用防水布支起一個陰涼的區域供旅客歇息。

  林晚卿覺得她今日運氣不錯,若是放在以往,這個時候驛站早就人滿為患。如今看起來,這裡彷彿還空得很。

  她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小白跟在她身後一路小跑。

  門簾上的鈴鐺被撩動,發出清脆的響聲。林晚卿伏身行進去,在大堂找了張桌子坐下。剛才放下手裡的包,一個跑堂的小廝就行了過來。

  「姑娘,」他笑吟吟地喚她,輕聲道:「今日這驛站在整修,客人都往二樓請。」

  林晚卿一怔,目光落在牆角處穿著木工衣裳的少年身上,隨後跟著小廝上了二樓。

  她被帶到了最裡面的一個雅間,乾淨幽雅,窗戶不臨街,不會被來來往往的行人干擾。

  林晚卿走進去,想打開窗戶透口氣,卻發現推不動。

  一旁的小廝見狀忙道:「修整是內外一起的,為避免突然開窗引發事故,故而窗戶都開不了。」

  趕了一早上的路,林晚卿已走得腿腳痠軟,只想快些歇息用膳,便也沒當回事。

  她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點了一份豆腐白菜湯和醬醃雞。

  店小廝笑著走了,臨行還不忘帶上房間的門。

  然而趴在腳下的小白發現了不對。

  它忽然支棱起耳朵,眼睛緊盯大門。喉嚨裡滾過幾聲低吠後,小白猛地站了起來,在原地焦躁地轉圈圈。

  門外響起沉穩的腳步。

  林晚卿抬頭,只見茜紗窗上印出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

  一種不祥的預感浮現,她還來不及細想,便聽得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林錄事怎麼才來就走?」

  清冷,低沉,隱隱還帶著怒意。

  她的心霎時凍住,往下沉了沉。

  午後時分,烈日豔陽,一切好像靜止了。

  窗外傳來夏蟬呱噪的嘶鳴,像鞭子在抽著耳朵。

  房門被打開,一襲月白色暗繡紋襴袍從那扇半開的菱花紋木門後走了進來,不疾不徐地來到她面前,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他頭戴玉冠,長袖曳地,腰間一條青白玉帶,顯得官雅清貴,蘭芝玉樹。

  如此仙人之姿,此時看在林晚卿眼裡,卻好似地獄修羅。

  訝異,驚慌,心虛,種種情緒一瞬間堵在林晚卿喉頭,讓她唇齒翕合,卻發不出聲音。

  蘇陌憶強勢地盯著她,目光幽暗道:「林錄事,這是又打算去哪兒?」

  *

  昏黃油燈之下,潮濕黴臭大理寺的監獄裡,林晚卿看著牆上掛滿的刑具,安分地跪坐在一堆爛草墊裡。

  對面那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坐在太師椅上,正不動聲色地看她。

  兩人的視線在幽暗的空間裡交匯了一霎。

  這是蘇陌憶第一次見到她穿著女裝。

  面前的女子明眸皓齒,朱唇粉面。一雙澄澈的眼水汽氤氳,饒是在當下這樣污濁的環境裡,也透著一股清明,讓人過目難忘。

  他隨即目光一閃,隨即將眼神落到了她的髮頂。

  「你到底是誰?」他沉聲問道。

  「京兆府錄事,林晚卿。」

  蘇陌憶擰著眉,冷冷地看她,「你女扮男裝參加科舉,仿造文書騙過吏部,欺上瞞下在朝為官。這樁樁件件都是要命的大事,你最好想清楚再答。」

  林晚卿不以為意,在草堆換了個方向才慢騰騰道:「卑職從小熱愛刑獄,可無奈是個女兒身,出此下策不過是想要謀取一個機會,一展抱負。為何要被大人說得如此不堪?」

  「你以為本官會信?」蘇陌憶冷笑。

  「信與不信,全在大人一念之間。」

  林晚卿抬頭看他,捲翹的睫毛一抬,像兩隻振翅欲飛的小蝶。

  蘇陌憶心中又是一顫。

  一雙大掌藏在月白廣袖之下,拽緊,又鬆開;鬆開,又拽緊,最終落在椅子扶手上,不輕不重地一拍。

  「那好,既然不想說,我們換個話題。」

  他頓了頓,目光逼視她道:「這些事的知情人,除了梁未平,還有你的父母吧?你說,他們包庇犯罪知情不報,這筆帳要怎麼算?」

  林晚卿被問得幾乎要從草甸上跳起來。

  這個狗官到底怎麼回事?!

  他知不知道他面前跪著的這個人,除了是犯人,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念及救命之恩也就算了,竟然還用她父母至交的命威脅她!

  早知道當初救他做什麼?

  讓他跟著那些盛京紈袴,流連花叢,聲色犬馬醉生夢死好了!

  一股怒火倏然竄起,林晚卿從草甸上豁然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蘇陌憶道:「大人從頭到尾只說卑職欺瞞身份一事。那敢問大人,卑職為救大人自毀清譽,這筆帳又要怎麼算?」

  「不許提那件事!」突如其來的怒喝打斷了林晚卿的提問。

  蘇陌憶臉上那層努力維持著的淡然,被這個問題瓦解。他的整張臉不可自制地紅起來,就連脖子根都隱隱泛著血色。

  他這是……

  被戳到痛處的惱羞成怒?

  林晚卿怔了怔,一個一直被忽視的想法浮現腦中。

  女扮男裝混入官場,這件事說到底,是吏部的審查失職。

  蘇陌憶並沒有證據懷疑,她進入大理寺是圖謀不軌。故而如今他緊咬不放,真正的理由,應當是接受不了被一個女子趁虛而入,之後潛伏在側,甚至一走了之。

  這對於一向清高,又自詡斷案如神的蘇陌憶來說,無疑是最大程度地挑釁和蔑視。

  況且今日他來尋她,身邊只帶了葉青,擺明了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之前的糾葛。

  所以,當下要瓦解他的憤怒,必須要讓他意識到,這件事並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林晚卿思忖著,又默默跪了回去。

  若是換做之前的情形,她必然不敢嘗試。可如今這狗官都將刀架到她脖子上了,除了鋌而走險,破釜沉舟。

  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短暫思慮之後,林晚卿乾脆換上一副被惡人先告狀的憤怒,既委屈又誠懇地對著蘇陌憶道:

  「桃花醉的藥效歡好一次便可解,但那夜藥效過了之後,大人並沒有停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5 11:52 PM

第二十四章 對峙

  「呵……」

  蘇陌憶怒極反笑,暗暗捏緊了身側的扶手。

  「況且後來的幾次,都不是我主動的。」

  林晚卿繼續,彷彿沒有察覺到他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所以這件事,怎麼能全怪……」

  耳邊「哐啷」一震,後背重重地磕上身後的牆,引出一串刑具的驚響。

  一息之間,他的味道將她包圍。

  蘇陌憶用手抵著她的脖子,林晚卿發不出聲來。

  火光燒出的絮絮黑煙下,他近距離地逼視著她。漆黑的眸子印著火光,倒映出她的樣子——蒼白,羸弱,像一隻被狼叼進嘴裡的幼鹿。

  林晚卿感覺到脖子前的那隻手有些抖。

  摁緊,鬆開,復又摁緊。

  蘇陌憶悄然收住了力氣,否則就是這麼短暫的一瞬,他可以要了她的命。

  細枝末節的事,但林晚卿知道,她有了勝算。

  可脖子被抵得喘不上氣,一張臉憋得通紅。

  林晚卿心下一凜,踮起腳尖,雙手揪住蘇陌憶的衣襟,對著他的嘴唇毫不猶豫地就壓了上去。

  她下吻的力道堅決而凶狠,以至於蘇陌憶一怔,兩人的齒關險些相撞,各自由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原本抵著她喉嚨的手,終於卸下了力道。

  她穿著女裝,沒有被裹縛的兩團軟肉,壓著身前那具炙熱的男性軀體。

  壓在他唇上的吻變成了咬。

  當真是咬,蘇陌憶只要再多掙扎一分,便很可能撕破自己的嘴皮。

  與此同時,林晚卿感到自己緊貼著某人腰腹處的地方,有一個熱滾滾的東西,慢慢脹大,硬挺起來。

  蘇大人……

  果真是經不起撩撥。

  原本還放不下的矜持和臉面,如今全然不見。

  反正面對著蘇陌憶,她再怎麼純情,也會有摧殘了一朵小嬌花的錯覺。事關生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思及此,林晚卿鬆開咬住蘇陌憶的齒,轉而用靈巧的舌尖往裡試探。輕輕刮擦過她方才施虐的地方,悄悄舔了一下。

  蘇陌憶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唇齒間留下她清甜的味道。

  他這才發現,自己和林晚卿現下是以一種怎樣羞恥的姿勢貼在一起。

  而她的小腹處,是他那根脹硬到發痛的肉莖。

  輕緩的女聲,帶著些許沙啞,在耳邊帶來酥癢的氣息。

  面前的那個人,正無辜又委屈地對他道:「大人我說過了,那一晚的事,並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林晚卿扮男裝的時候害怕露餡,故而聲音也是特地學過的,常常被刻意壓低。

  如今不必再裝了,那把清脆婉轉的嗓子嬌滴滴的能掐出水來,蘇陌憶只覺一瞬便酥了骨頭。

  一股熱意從下腹燃了起來。

  他的喉結往下滑了滑,眸子裡染上幾分暴戾。

  身體裡的衝動堪堪復活,他突然很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那隻眼見目的達成,絲毫沒有風險意識的小鹿,此刻正收了力道,要從他的懷中掙脫。

  她的腰卻被蘇陌憶摁住了。林晚卿有些不知所措地抬頭看他,卻只看到蘇陌憶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以極重的力道回應了她。

  唇瓣被含入口中,吸吮碾磨,粗糲的舌尖舔過小巧的貝齒,再用力一抬,叩開她的齒關,長驅直入,在唇齒間翻攪起來。

  林晚卿有一瞬地窒息,往後仰了仰頭,卻被他強勢地摁住了腰。

  手指扣入髮髻,她被他緊緊桎梏。

  腰上的手來到衣襟之下,他準確地找到那顆蹭在他胸前的小紅櫻,用力一擰,換來女人一聲驚叫。

  蘇陌憶像是被觸及了某個身上的閥門。

  方才審問她時的那股怒氣,在一息之間化作了鋪天蓋地的慾望。

  又是「哐啷」一響。

  蘇陌憶就著她貼著他腰身的姿勢,將林晚卿再次抵到了她身後的牆上。

  滿牆的鐵器晃動,碰撞之間似有火星迸發。

  林晚卿覺得側頸一涼,隱隱有濡濕的氣息滑過。

  幽暗的火光下,她看見自己的衣襟被扯開了一點,一對鎖骨若隱若現地暴露在某人極具攻擊性的目光下。

  蘇陌憶這是要……

  要做什麼?!

  林晚卿抬頭看了看監獄裡昏暗的環境,和牆上沾著血腥黏膩的刑具,難以置信。

  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像蘇陌憶這樣一個愛潔如命的人,竟然會在這裡……

  「啊!!!」

  疑慮斷在此處,因為那人狠狠掐住了她的腰。

  真實的觸感,他的手在腰背處逡巡,濕熱的氣息灑下來,耳珠上傳來清晰的酥癢。

  他的舌尖靈動,掃在耳後,細緻的顆粒感擦過薄嫩的皮膚,激起全身的顫慄。

  屬於男人的那種衝動,在此刻化作焚身之慾。變成不斷往下,撩動全身的悸顫。

  她好像落進了一場暴風雨,暈眩而驚恐。

  密集的吻,如雨而落。

  從耳後來到側頸,從側頸來到鎖骨。

  快感和緊張一同襲來,林晚卿感到了窒息。

  耳邊響起裂帛的聲音,胸前一涼。緊接著又是酥癢的熱,林晚卿知道發生了什麼。

  衣襟被扯開,穿在裡面的素白褻衣露了出來。

  因為緊張和激冷的空氣,胸前兩粒小櫻果悄然挺立,在單薄的裡衣上印出撩人的輪廓。

  「大,大人……」林晚卿試著喚醒他。

  然而此刻的蘇大人,哪裡還有平日裡清冷自持,高嶺之花的模樣。

  只剩下原始的意亂情迷。

  蘇陌憶仿若沒有聽到她的軟聲呼喚,撫上她一側挺立的雪峰。

  女子嬌軟的身軀貼著自己熱到發燙的身體,跟夢裡的感覺一樣,又不一樣。

  胯下的硬物被她綿軟的小腹抵著,隨著她不安的扭動愈發的脹痛。

  敏感充血的圓頭擦著褻褲,布料的紋理帶來顫慄的快感。

  蘇陌憶忽然想起那一夜的些許片段,想起把自己送入那方秘洞之後,深入骨髓的暢快。

  女人的嬌穴又軟又濕,緊密地包裹吮吸。層層疊疊的媚肉像是活物,無聲地纏繞吸附,非要吸出精水才肯罷休。

  他的玉莖在嫩穴中抽插攪弄,水聲淫靡。

  確實是他沒有停。

  他壓在她身上射過一次之後,又將她抵在書架上射了第二次,第三次……

  甚至最開始的那一次,他本可以快速解決,但他卻要了她將近半個時辰,讓她在自己身下洩身兩次。

  清醒之後除了懊惱,其實他也有些食髓知味的快感。以至於後來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產生衝動。

  他是想要這個女人的,至少在身體上。

  耳邊的喘息越來越急促,像無聲的催促。

  握在手裡的那團綿軟,頂頭堪堪甦醒,像一隻雛鳥,硬挺挺地啄著他的手心。

  他的圓頭此刻就抵在她的小穴口。饒是隔著兩層布料,他都能感覺到那張小嘴濕漉漉地吸附。

  他很想不顧一切地撕開這兩層阻礙,將自己插進去。甚至用身後的鐵鏈將她鎖上吊起來,操個通透。

  此念一出,蘇陌憶被自己嚇到了。

  「大人……」林晚卿喚他,聽得出強裝鎮定的顫抖。

  懷裡的人手腳都規矩起來,那把被他掐在手裡的腰也不敢亂動了。

  她趕緊換回刻意模仿過的男子聲線,生硬地提醒道:「大人這是在大理寺監獄。」

  姿勢沒有變,蘇陌憶的手卻鬆了力道。

  一顆心稍稍落了回去,林晚卿繼續道:「葉青還在外面。」

  片刻之後,男人眼中的狂躁,眼尾的猩紅退去一點。

  蘇陌憶總算是鬆開她,眸色卻深沉了幾分。

  林晚卿從他的禁錮中掙脫出來,背過身去整理已然凌亂的衣襟和髮髻。

  「我想起來了。」

  身後傳來蘇陌憶的聲音,清冷中依然帶著尚未退去的暗啞。

  「那一晚的事,」他平靜地道:「與你無關。」

  正在腰上繫著繩結的手頓了頓,林晚卿不敢轉身。

  身後再次響起蘇陌憶的聲音,有些抖,「第一次,是桃花醉的藥效……可後來的幾次,都是我自己想要的。」

  林晚卿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呼吸都放緩了節奏。

  氣氛沉寂了片刻,直到身後傳來袍裾擦動的聲音。

  蘇陌憶兀自說完這些話,沉著一張臉打開了監獄的門。

  「蘇大人?」林晚卿不明白他的意思,跟著他轉了個身。

  那身月白色襴袍在門口站住了,背著身並不看她道:「你救本官一次,如今本官還你一次。」

  他頓了頓,大掌廣袖下握緊,「你不願意講的事,本官會自己查。在查到之前,你都可以留在大理寺。」

  林晚卿的眼中閃過微芒,追問道:「大人什麼意思?」

  蘇陌憶轉身看他,昏暗的火光下看不清表情。

  「今日和之前的事,你我都忘了,往後自己小心。若是惹出什麼事端,一概與大理寺無關。」

  「嗯,」林晚卿點頭,「謝過大人。」

  蘇陌憶靜默地看了她片刻,行出了監獄。

  密閉的空間又暗下來。

  監獄裡只剩下週遭火把燃出的黑絮,裹了油的木柴嗶嗶剝剝地往外濺著火星。

  林晚卿揉了揉痠痛的背,低頭看見自己脖子上留下的痕跡。一股酸澀的感覺襲向鼻眼,她趕緊抬頭看了看頭頂那個小窗。

  她不怎麼哭,就算是在京兆府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的時候。

  窗戶外是另一個世界。

  天雖然已經黑了,但今夜月朗星稀。

  她忽然覺得這麼多年以來,自己好像一直被困在這樣一方暗室,苦苦掙扎,踽踽獨行。

  實在累了,委屈了,也只是抬頭看看天。

  因為,她所有的親人都在那裡看著她。

  只要看看他們,就能找到勇氣繼續。

  林晚卿抹抹臉,看著星空笑道:「我沒事。」

  *

  夏日炎炎,幾場暴雨過後的空氣都是濕熱黏膩的。

  長安殿外雨一停,宮人就開始擦拭廊道的石板,苕帚劃過地面帶起響動,愈發襯得周圍靜謐。

  蘇陌憶魂不守舍地跟在太后身側,沿著內宮的廊道往御花園行去。

  太后將將病癒,由衛姝扶著,行得小心又緩慢。

  蘇陌憶今日是專程來探望太后的。既然是陪病人,照理說他應該小心伺候,體貼周到。

  然而蘇大人只是黑著張臉,默不作聲地跟在兩人身後,像個押解犯人的獄官。

  原本就窒悶的氛圍,更難受了幾分。

  太后實在忍不住,貼在衛姝耳邊問道:「景澈今日是怎麼了?」

  一旁的衛姝偷偷往身後覷了一眼,搖頭道:「看樣子情緒很低落。」

  太后點頭,正想回頭去叫蘇陌憶過來,便聽衛姝小聲道:「大約是那日只顧得去救林錄事,沒顧上太后,所以覺得內疚吧。」

  「你說什麼?」太后一怔,倏地停下腳步。

  衛姝一頭霧水,水靈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姝兒說,表哥興許是內疚。」

  「不!前一句。」太后道:「你說他去救林錄事?」

  衛姝頓了頓,思忖到,「是的呀,當時林錄事落水,情況緊急,姝兒看見表哥立馬就跳下湖了。」

  「壞了壞了壞了……」太后聞言腿下一軟,扶著額頭險些歪癱軟下去。

  衛姝趕緊將太后扶到廊廡邊的欄簷坎上坐下,不解道:「什麼壞了?」

  太后痛心疾首地看著夢遊到遠處的蘇陌憶,欲哭無淚。

  「哀家之前一直替景澈相看女子,他沒有一個看上眼的。原來……原來是這樣……」

  衛姝見太后的反應,怔愣片刻道:「皇祖母是說……表哥他……」

  「哎……」太后拍拍衛姝的手,「哀家這個外孫,哀家最是瞭解。平日裡誰的死活都不放在眼裡,他能跳湖救人,除了被鬼附身,那就只有一個原因了。」

  衛姝瞪大了眼睛,神情委屈,眉宇間漸染愁緒。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要不哀家去問問吧,是或不是,也得給你一個交代。」

  衛姝拉住了她。

  「皇祖母這麼去問,表哥哪肯承認。說不定還讓他與我們生出嫌隙,以後就更難辦了。」

  「那怎麼辦才好?」太后問。

  衛姝咬了咬嘴唇道:「不如皇祖母先派人跟著表哥,如果他和林錄事真的有什麼,找到了證據才好說話不是?」

  「或者……」衛姝頓了頓,「也找人暗中查一查林錄事。好男風的人,總歸是與旁人不同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8:51 AM

第二十五章 青樓

  蘇陌憶被留在宮裡吃了晚膳。

  傍晚時分,他辭別太后,在宮門口上了葉青的馬車,準備回大理寺。

  兩人出了丹鳳門,經過永興坊的時候。葉青忽然將車靠在一個小攤旁,撩開車幔道:「大人,後面有輛車,從我們出宮門開始就跟上了。」

  蘇陌憶捏了捏眉心,淡然道:「早就發現了。」

  葉青提了提手中的劍,「要不要將人捉來,問個清楚?」

  蘇陌憶掀起一半車幔,看見後面不遠不近的地方墜著輛兩輪車。裡面的人也正撩開簾子往外看:是一個白面無鬚的男子,撥開車幔的時候,蘭花指格外矚目。

  蘇陌憶嘆出一口氣,無奈道:「是皇祖母的人。」

  「那……」葉青遲疑,「要不卑職去引開他們?」

  「不用了,」蘇陌憶沉著臉往車壁上一靠,「直接去平康坊吧。」

  「啊、啊?」葉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回趟大理寺,把我最近要辦的那些案子的卷宗都搬來。」他神色不耐,長指敲擊著膝蓋,補充道:「我最近幾日就宿在那裡。」

  蘇陌憶要宿在別處的事,其實是早有預謀。

  自從那日對林晚卿有過短暫的失控之後,他連續幾日都刻意迴避她。包括今日去長安殿,名義上是看望太后,但實際上只是想拖延不在大理寺的每一刻時間。

  但是無端端地搬到別處去住,難免讓人覺得奇怪。特別是林晚卿心眼兒又多,不能被她誤會自己是心虛躲她。

  現在太后派人跟蹤,想必是聽說了太液池裡他跳水救人那件事。

  蘇陌憶懶得解釋,不如用行動證明他不好男風,又正好不用回大理寺,一舉兩得。

  他讓葉青把車停在南曲,自己走了下去。

  另一邊,東市的一家餛飩店裡,跟梁未平幾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林晚卿,根本沒有注意到最近大理寺裡少了個人。

  她將杓子裡的一個餛飩猛地塞進了梁未平的嘴,道:「我和那狗官就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梁未平囫圇著嘴裡燙人的餛飩,口齒不清,「我信你個鬼!他那日來我的清雅居,險些就將我的房頂都掀了。你若是沒有使出什麼狐媚的招數將他伺候舒服,他會這麼容易放了你?!」

  林晚卿臉色霎時有些不自然,辯解道:「他那種不近人情的性子,我怕是就算使出了什麼手段,也無濟於事吧。」

  「誒!這你就不懂了。」梁未平嚥下餛飩,用杓子指著林晚卿道:「這男人耳根子最軟的時候,就是那東西被伺候舒服的時候,保管你問什麼他都答應!」

  「呸!」林晚卿懶得跟梁未平多說,從懷裡掏出兩文錢放在桌上,回了大理寺。

  最近蘇陌憶又不知道在忙什麼,他不給林晚卿派事,她也就無事可做。

  為避免自己胡思亂想,她乾脆把所有姦殺案受害者生前的日程都拿了出來,重新清理一遍。

  四位死者曾經都是平康坊南曲的歌姬,年齡三十五以上,死前都沒有見過男子。

  前兩位死者死於十月,一位死於二月,最後一位死於五月。

  依照她之前對凶手的判斷,他是一個扭曲又自卑的人,這樣的人一般只會對熟悉的人下手。

  且姦殺案的凶手幾乎都會有強姦的前科。

  之所以會轉變為姦殺,一般是因為生活中遭受的突然變故和創傷,讓他們難以接受,故而才將一腔憤怒發洩到受害者身上。

  也許,從強姦案下手會是個突破口。

  因為這一類犯罪中,通常受害者能提供關於凶手的有用資訊。

  看來,平康坊還是突破的關鍵,她幾乎可以肯定凶手一定潛伏在裡面。

  可是,他又是用什麼方法讓人找不到的呢?

  林晚卿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決定今夜再去平康坊看看。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南曲的老鴇告訴她,上次她見過的那幾個花娘,已經被那次一同前來郎君點了去。

  看他兩認識,老鴇帶著林晚卿去了三樓雅間,花娘們剛好從裡面出來。

  當房門被敲開,隔著滿室沉香和清茶氤氳,林晚卿和蘇陌憶多日不見,兩相對望,都愣了片刻。

  蘇陌憶率先反應過來,迎著林晚卿詫異的目光解釋道:「我是來問話的。」

  好似生怕她誤會自己不務正業,尋歡作樂。

  可是解釋完的蘇大人又很後悔,怎麼有種偷偷摸摸上青樓卻被夫人抓包的錯覺。他以拳抵唇咳了兩聲,無縫轉換回以往不苟言笑的模樣,兀自撩袍坐回了榻上。

  林晚卿倒沒想那麼多,她謝過老鴇,行過去坐到了蘇陌憶旁邊。

  紫檀木書案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兩摞卷宗,前面一個筆架,上面的筆依舊是長短粗細一字掛好。

  紙和筆都是蘇陌憶自帶的。

  茶和茶甌也是。

  林晚卿一時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只撿了本蘇陌憶翻開的卷宗——姦殺案。

  原來這人是到這裡來幫她查案的。

  「大人,」她對著蘇陌憶道:「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

  花娘們又戰戰兢兢地坐了回來。

  林晚卿從懷裡掏出之前整理好的疑點,又取來一支筆,開始問話。

  「各位可曾聽說過這南曲的青樓裡出過什麼強姦案?」

  問題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林晚卿見狀安慰道:「各位可以不用告知受害者姓名。」

  一位花娘忍不住小聲嘀咕,「有倒是有,只是沒有人會去報案罷了。」

  「這是為何?」

  那位花娘輕哂道:「之前不是沒有姐妹去報過官。只是青樓女子本就是賣身作活,因為這樣的事情去報官,官府除了奚落諷刺,誰當真會立案去查。」

  林晚卿覺得心口有點堵,又道:「那姐姐可曾聽人說起過那位強姦案的犯人?」

  「我倒是聽說過,」另一位花娘開口,「據說那人喜歡從後面襲擊,行那事的時候要將人的眼睛捂起來。哦!據說還咬掉幾個姑娘的乳頭。」

  「還有嗎?」蘇陌憶忍不住插話,凜冽的語氣讓方才說話的花娘一抖,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她支支吾吾道:「奴、奴家也是聽說……」

  林晚卿當即飛了個眼刀子給他,「大人公務繁忙,這問訊的事就交給卑職來吧。」

  「……」蘇陌憶只好埋頭做起自己的事來。

  後面的問話林晚卿都是輕柔而和緩的。她的聲音像房間裡淡紅的紗幕,混著沉香的味道,有些醉人。

  一旁覆審案卷的蘇陌憶忍了幾次,最終還是忍不住抬眼看她。

  室內的光線明亮,將人的微表情照得分毫畢現。

  與大多數刑獄之人不同,林晚卿問問題的時候眼神是溫柔的,沒有盛氣凌人,沒有頤指氣使,彷彿只是朋友間的問候,沒有一絲審訊的架子。

  她還會笑著說「無妨」,聽得入神了會啃一啃手指甲。

  燭光漸漸地暗下去,當林晚卿問完最後一個人,夜已深沉。

  蘇陌憶看看自己手裡從開始到現在,只添了兩行字的呈文,懊惱地扶助了額角……

  「大人,」林晚卿整理好手頭的東西,「卑職問完了。」

  「嗯,」蘇陌憶提起筆,餘光卻虛虛地落在她撩動的袍角,「可有什麼收穫?」

  「幾位死者和受害者分別在不同南曲的青樓,」林晚卿看著手裡的筆錄道:「故而卑職問了問這些青樓可有什麼地方用人是共通的。」

  「有嗎?」蘇陌憶問。

  「有的,」林晚卿用筆頭指著卷宗上面幾行字道:「青樓裡的姑娘需要學琴學詩,故而教得好的師傅,各家都會爭相聘請。」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姑娘們的衣裳頭面,也會聘請盛京最有名的裁縫來做。另外就是教習姑娘們閨房之事的嬤嬤,還得慢慢排查下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晚卿沒有覺察到蘇大人那張臉,已經悄無聲息地從髮梢紅到了脖子根……

  她說完兀自收好東西,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卑職就先告辭了。」

  那抹青灰色站起來,俯身去拿寫好的筆錄。

  「等等,」蘇陌憶喚住了她。

  他忽然想起今日一直跟著他的那輛車,方才也是跟著他停在了南曲外面,若是被他們看到林晚卿這麼晚大搖大擺地從這裡走出去,不知道皇祖母又會做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

  他起身行到窗邊,輕輕推開輕掩住的軒窗道:「你看到下面那兩個男人沒有?」

  林晚卿行過去,探著腦袋往外看了半晌,疑惑道:「哪裡有男人?」

  蘇陌憶指著街對面的那家青樓前,兩個身形稍顯高大的女子道:「那兩個。」

  「這……不是女人嗎?」

  蘇陌憶忍不住冷笑,「就許你女扮男裝,不許別人男扮女裝?」

  林晚卿一噎,不說話了。

  他放下窗前的避雨簾,繼續道:「這兩人跟著我到了平康坊,想是覺得男子身份站在外面晃悠太扎眼,就換了女子裝扮。這樣跟那些招攬顧客的花娘就分不出來了。」

  「這是皇祖母派來監視我的,」蘇陌憶坐會榻上,端起茶甌,「上次在太液池,你落水一事讓皇祖母起了懷疑。你若不想多生事端,下去的時候注意些,別被發現了。」

  「哦……」林晚卿應了一聲,收起東西走人。

  行到門口,還沒來得及去推門,她便聽到身後傳來茶甌被打翻的聲音。

  哐啷一聲,水花四濺。

  蘇陌憶像是中了邪,眼神空洞又清明地看著林晚卿,手裡好好的茶甌碎了滿地,茶水濕了袍裾。

  「大人?」林晚卿也是被他這幅樣子嚇了一跳,疑惑地行過去,剛要去拍他的肩,手卻被蘇陌憶一把抓住了。

  「我知道了!」他倏地激動起來。

  「大人知道什麼了?」林晚卿問,手腕被他掐得生疼。

  蘇陌憶全然不管,拽著林晚卿豁然起身,「那個凶手,我知道我們為什麼一直查不到他了!」

  「啊?」林晚卿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件事,追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一直查的都是男人!」

  林晚卿眨眨眼,「姦殺案……難道,還要查女人麼……」

  「糊塗!」蘇陌憶恨鐵不成鋼地甩開林晚卿的手,推開窗戶指著那兩個跟蹤他的人道:「我們要找的,是這種男人。」

  「遇到姦殺案,官府首要懷疑對象都是男子,沒有人會從女人身上查起。」蘇陌憶奪過林晚卿手裡的筆錄,展開瀏覽起來。

  「但是男子想要進入女子閨房,在夜裡都是難事,更何況是白日?這些案子的時間都發生在白天,這就說明,凶手是根本就不會被懷疑的對象。」

  眼前燭火一閃,腦中斷掉的那一環終於接上了。

  林晚卿急忙湊到火光下,將整個案子的所有細節都理了一遍。

  作案時間,白日;作案方式,捆縛;發案季節都是秋末東初,或者春末夏初的換季時節;死者傷口呈現不同的形式,有寬厚的鈍器刺傷,有利刃劃傷,乳頭又是被什麼東西整整齊齊切掉的……

  兩人的目光同時停留在筆錄上記載的製衣那一欄。

  凶手是個裁縫!

  作案時間在換季,是因為那時正是縫製新衣的時候;裁縫都會帶上軟尺和剪刀,軟尺用於捆縛,剪刀是作案凶器!

  一個男扮女裝的裁縫要與女子單獨相處,替她製衣,沒有人會覺得不妥。這樣,凶手就有了作案條件。

  「是!」林晚卿因為激動而雙唇顫抖,「我記得有一位花娘說過,南曲有一個手藝一流的女裁縫,大家都會重金求取他的訂製。」

  「他是個啞巴?」蘇陌憶問。

  林晚卿一怔,用見了鬼的表情看向蘇陌憶,最終還是緩慢地點點頭,難以置通道:「你怎麼知道他是……」

  蘇陌憶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衝出去。

  他從一旁的衣架上隨手抄起一個披風,兜頭往林晚卿身上一罩。

  「他身邊可不是衙門裡的粗人,這些歌姬樂師對聲音何其敏感,他若是不裝啞巴,這男子身份能瞞這麼久?」

  蘇陌憶推開門,對著另一間屋裡的葉青道:「去大理寺帶人,跟本官去一趟繡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9:00 AM

第二十六章 受傷

  三更,子時。

  正是萬家沉浸入夢的時刻。

  林晚卿跟著蘇陌憶,帶人圍了繡坊。

  兩人事先已經打聽過那個「啞巴裁縫」的居所,故而也沒有驚擾旁人。

  「篤篤」的敲門聲迴蕩在寂靜的街巷,只有偶爾傳來的狗吠,和火把燃燒的嗶剝。

  「踹門。」

  蘇陌憶一聲令下,大門被葉青和幾個衙役踹開了。

  跳躍的火把衝入院中,像一條火龍舒展開身體,黑暗的小院霎時燈火通明。

  「大人!」衙役快速掃視後急急回報,「沒有人。」

  蘇陌憶的臉色沉了幾分。

  這只是一間普通的小院,裡裡外外就三間屋子,陳設簡單,一眼可見。

  凶手不可能這麼快接到資訊,在他們到來之前就逃走。

  那麼……

  「查一查地板和壁櫥,或許有密道。」林晚卿道。

  「大人!」話音方落,偏屋裡傳來葉青的聲音。

  林晚卿和蘇陌憶跟了過去。

  這是一件儲藏室,裡面放著些布匹和配件裝飾。衙役們推開一口裝滿碎布的箱子,露出下面的一個入口。

  蘇陌憶拿過身邊人的火把,撩袍走了下去。

  密道並不大,一次只能容納一個人通行。眾人舉著火把行了一段路,只見前方出現微弱的光亮,像是有人點上的油燈。

  而那盞昏黃的油燈下,是一個背對著他們的婦人身影。

  林晚卿要衝過去,被蘇陌憶攔住了。

  葉青握緊了佩戴的長劍,對著那人影喝道,「大理寺緝捕兇犯,何人在此?!」

  油燈顫了顫,卻沒有人回應。那個婦人只是這麼坐著,一動不動。

  「呲啦」嚓響,葉青抽了手裡的劍,「本官問話,速速答來!」

  又是一息沉寂,人影依舊背對來人而坐,不曾回身。

  昏暗的油燈下,依稀可見婦人花白的頭髮。她疏的是婦人髻,從微微佝僂的身形推斷,應該是個年逾四十的女子。

  身形?

  林晚卿一驚,眼神停在了她平整的雙肩。

  她忽然想起來,從他們衝入密室到現在,那婦人似乎從未動過。

  連呼吸的微弱動靜都沒有。

  她推開蘇陌憶的手,走到婦人身邊一看。

  是一具乾屍!

  從皮膚風化的程度來看,她至少已經死了將近一年,而凶手也正是從八個月前開始犯案的。

  「大人!」一旁的葉青似乎也發現了什麼,一向波瀾無驚的聲音裡也染上幾分驚恐。

  林晚卿瞧過去,看見牆上掛著的一副美人刺繡——巧笑婉轉,嬌俏可人。

  繡作上十數個美人都是赤身裸體,或躺或臥,神情猥呷,彷彿正被人玩弄身體。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美人的乳房繡得格外逼真,甚至能夠看見挺立的乳尖。

  林晚卿差點當場吐出來。

  這凶手是個嚴重的戀母癖和收集癖。

  大約是因為母親過於冷酷或嚴厲,他從不曾得到母親的關愛,故而形成了自卑又扭曲的性格。

  極度的自卑,又造成了他無法正常與女子歡好,所以犯案的時候需要將人的眼睛蒙起來。

  一年前母親的死,是他無法掌控和化解的外部壓力。

  林晚卿猜想,這人終其一生都想要獲得母親的認可,可是到死,他也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種遺憾轉化成憤怒,他開始不舉,所以才進一步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沒有知道真相的時候,總會覺得凶手可惡。可一旦觸及到他們的內心,林晚卿又難免悲涼。

  「這裡還有個密道!」

  葉青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林晚卿看見繡作背後還有一條小道,通向外面。

  她打起精神跟上。

  這條密道是通往繡坊外的一條小巷。小巷幽長,一面延伸到河邊,一面通往大路。

  幾人都不約而同地往河邊追去。

  今夜無風無月,流雲厚重。幾人追過去時只聽得遠處潺潺水流,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蘇陌憶讓人滅了火把,不許出聲。

  所有人都調緩了呼吸。

  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陣水響,不同於流水擊石,是有人拔足涉水的響動,那聲音急切而慌亂。

  「那邊!」眾人往河對面追去。

  「嘩啦」一聲,凶手發現有人緊追,一頭紮進了黑漆漆的河中。

  眼看他就要淹沒在夜色中,林晚卿反應最快,在辨認出方向的時候,已經縱身跳入河裡。

  六月的天氣,河水並不冷。林晚卿猛吸一口氣,很快就順流潛到那人下方。

  她抱住他的腿,倏地起身將人掀翻在河裡。

  河水不深,沒過那人的胸口。但這麼冷不防地被一掀,他還是立刻慌了陣腳。

  一陣撲騰之中,林晚卿看到一道森冷的白光。

  他帶著匕首!

  凶手已然被圍,走投無路。在憤怒與驚慌之下,那把刀被他一陣亂舞,殘影像雨點一般落下,朝著林晚卿就是一陣亂刺。

  凶手身量不高,但畢竟是男子,在體力上必然好過身為女子的林晚卿。

  她在一次次躲閃中很快便落了下風。

  腳下一滑,再加上來不及換氣,林晚卿被凶手一把揪住了髮髻,直往水裡摁去。

  她霎時沒了抓拿,一邊與凶手的力量對抗,一邊還要躲開他手上一道又一道的匕首狠刺。

  原本平靜的河面響起嘩啦水動。意識漸漸模糊,林晚卿幾乎是靠著本能在掙扎。

  一道白光兜頭劈下,林晚卿眼見在劫難逃,雙眼一閉,然而等來的卻是一隻有力的大掌。

  衣領一緊,她被人一把拎出了水面。

  「你死在追捕可不算因公殉職!」

  方才浸過水,耳朵裡都是霧濛濛的,她聽不清蘇陌憶的聲音,只能依稀看見他那張因為憤怒而青筋暴起的臉。

  林晚卿抹了把濕漉漉的臉,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

  蘇陌憶見她一臉狼狽,到底是不好再發火,只不輕不重地道了句「跟上」。說完便背過身,將自己的手遞給了她。

  林晚卿下意識地去抓他的袖子。

  「抓袖子容易滑。」蘇陌憶蹙眉,一臉嚴肅地將她的手握住了。

  男人火熱的大掌一轉,將她的手牢牢拽在掌心。胳膊一挽,讓她的小臂緊緊地纏上了他的。

  她就這麼被蘇陌憶拉著上了岸。

  凶手已經被捕。

  許是因為掙扎激烈,幾個衙役抓捕之時出於自衛將他刺傷。凶手失去意識之後,滑入河中,吸了好幾口水,被拉上來的時候已然呼吸微弱。

  「快去找大夫!」林晚卿見狀,立即要衝上前去。

  蘇陌憶把她扯了回來,「你這是要做什麼?」

  所有人都看向她,眼神中帶著不解。

  林晚卿不管那麼多,甩開蘇陌憶的手,將方才扔在河邊的披風找來,幫凶手摁住血流如注的傷口。

  「我的任務是將嫌犯繩之以法。」

  她把手裡的披風扯開,在凶手中刀的腹間纏繞幾圈,又道:「他是死是活自有律法評斷。」

  蘇陌憶拗不過她,只好吩咐葉青去城裡尋個大夫。

  眼見傷口包紮完成,林晚卿讓衙役為凶手戴上枷鎖。

  變故只發生在一瞬間。

  倒地的凶手忽然醒了過來,他搶過身側衙役腰間的佩刀,對著林晚卿的後心就是一刺!

  「嘶——」

  耳邊響起劍鋒入肉的聲音。

  林晚卿來不及反應,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生生拉離,然後落入一個帶著松木氣息的懷抱。

  「哐啷」兩聲,長刀被人踢落在地。

  那個懷抱帶著她轉了個身,她看見凶手面目猙獰的臉。

  他當即噴出一口血來,帶著身上的數把尖刀,頹然倒地。至死也瞪著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林晚卿。

  林晚卿怔忡,下意識伸手去摟那個抱著她的人,卻只摸到一片溫熱的濡濕,帶著血液的腥氣。

  「蘇、蘇大人……」

  她愣了片刻,喉間嗚咽,幾乎發不出聲音。

  鼻息間全是他的味道,血腥味漸漸掩蓋了好聞的松木香。

  「蘇陌憶……」林晚卿囁嚅,漸覺抱著她的那雙手緩緩失了力道。

  「蘇陌憶!」

  力氣陡然鬆懈,林晚卿根本抱不住他倏然下落的身體。

  一片火光迷離下,她只看見他腰側上,觸目驚心的那一片殷紅。

  *

  馬車一路馳騁,蘇陌憶被人架著回了大理寺。

  衙役們有的幫著太醫掌燈,有的幫著燒水。葉青站在蘇陌憶的床邊,急得手足無措。

  屋內點著數十盞油燈,所有人都忙前忙後,來來往往。

  只有林晚卿抓著自己濕答答的袖子,呆呆地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床上那個衣袍被鮮血滲透的男人。

  他的髮髻和衣袍都還沒有乾,狼狽地貼在身上。平日裡總是蹙起的眉心間,再也不見了細紋。

  他只是躺在那兒,蒼白而虛弱。

  眾人小心地將他的濕衣服換下,太醫往蘇陌憶的腰側上撒了些凝血粉。

  由於傷口實在太深,凝血粉三兩下就被沖淡,他只好用乾淨的厚紗布去摁壓止血。

  可是一摁,就是汩汩鮮血翻湧,他只得再換一塊。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已經染濕三塊。

  太醫要開始縫針,為了避免干擾,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清理了出去,只有葉青在一旁舉著燈,神色凝重。

  「我縫針的時候你得跟他說話,」太醫一邊穿針一邊吩咐,「千萬別讓他睡過去。」

  腹部翻攪的感覺襲來,林晚卿有些想吐,捂著嘴退到牆邊,虛虛地喘氣。

  他會死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她倏地驚了驚。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手下扶著的牆都抖個不停。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驟雨,那種下法近乎挑釁,非要將夜都撕碎了不可。

  葉青手裡的油燈暗了又明,不知過了多久,太醫終於剪斷手中的線。

  傷口不再滲血,可是蘇陌憶沒有醒過來。

  葉青喚他的聲音沒有停過,但每一句都落入夜風,轉眼消匿入雨。

  固氣補血的藥餵不進去,所有人都只能乾著急。

  只有林晚卿木訥地看著昏睡過去的蘇陌憶,宛若一尊石像。

  在她的印象裡,蘇大人似乎永遠都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樣子。

  他帶著一股天然的威壓,讓人望而生畏,好似任何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皆不可近。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京兆府公堂。

  因為對刑獄的嚮往,幼時的她會偷偷看著坊間的話本子,去幻想那些歷代名臣,斷案如神的青天是什麼樣子。

  可是當她看到蘇陌憶,她便再也不想了。

  因為她覺得,掌管天下刑獄的大理寺卿,就該是這個樣子。

  也只能是這個樣子。

  「大人……」

  晚風冷雨中,林晚卿走過去,握住了蘇陌憶的手。

  冰涼的,沒有一絲暖意。

  「大人,」她喚他,聲音哽咽,「你別睡……」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嗎?我給你講我小時候好不好?」

  聽者沉默,回答她的只有風動紗簾。

  「他們都說你是名滿盛京的奇才,三歲開蒙,四歲成詩。可是大人你知道嗎,我幼時讀書開蒙晚,到了六歲還不怎麼識字。那本你倒背如流的《洗冤錄》,我背了十次,可每次都是背完就忘……」

  手背上傳來濡濕的溫熱,林晚卿才發現,眼淚已經不受控制。

  「後來,我下定決心,不背下來一天只能吃一頓飯。結果,我險些把自己餓死……」

  眼淚夾雜著自嘲的笑,她的聲音越發悲恫。

  「大人,我不像你……我不是天才……我的身邊沒有貴人,我花了多於旁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走到這裡,我一直只有我自己,我從不欠人情……」

  「所以你……你別讓我欠你……」

  風吹簾動,火光輕躍。

  林晚卿感到手上微微一緊。

  那盞高舉的油燈下,男人悠悠轉醒。蒼白的眉宇間染了幾分倦弱的凌厲,而眸子卻映著躍動的燭火。

  他就這麼靜躺著睥睨她,眼神裡的高傲和不屑藏都藏不住。

  「本官救你……是不想你的事……連累了我。」

  蘇陌憶聲音嘶啞,卻不減刻薄,

  他緩了緩,又止不住地嫌棄道:「十遍都背不下……呵……」

  「還有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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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卿:「……」狗官求你做個人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9:46 AM

第二十七章 補藥

  盛京六月的天氣,像深門大宅裡被寵壞了的貴女。嬌滴滴的冒幾天陽光,又發脾氣地鬧幾場大雨。

  連續了幾日的暴雨終收,空氣澄淨如洗。

  陽光下,白瓷碗上熱氣氤氳,林晚卿捧著藥碗,惆悵地看著正發著脾氣的蘇陌憶。

  「大人……」她虛虛扯著嗓子,把手裡的碗往他面前遞了遞,「該喝藥了……」

  床上的人盯著手裡的案宗,面無表情地側了個身,留給她一個冷酷的後腦杓。

  林晚卿抽了抽嘴角。若不念及這人是因救她而受傷,她大概會將這個大瓷碗扣到他腦袋上去。

  為了不讓太后擔心,受傷的事情被蘇陌憶控制了消息。故而貼身照顧的人,就只剩下她和葉青。

  剛好,葉青今日有公務要忙。

  他臨走前把一副藥材塞給林晚卿,囑咐她一定要照顧蘇陌憶吃下去。

  她答應得爽快,可沒人告訴她,伺候這狗官吃藥是會要人命的。

  她看著手裡那碗已經溫過三次的湯藥,欲哭無淚地嘆出口氣。

  「大人……你好歹是位列九卿的大理寺卿,害怕吃藥是……」

  「誰說本官害怕?」床上的人聲音沉穩,將手裡的一冊卷宗一抖,反問地頗有些理直氣壯。

  「本官只是不想喝。」

  林晚卿:「……」

  死要面子不承認什麼的,這種不要臉的事情,蘇大人好像一直很擅長。

  站了半天,也勸了半天,再好的脾氣也給磨光了。她一腔抱負沒處施展,竟然要像個丫鬟一樣,鞍前馬後地伺候人。

  林晚卿不滿,乾脆將手裡的碗往桌上一擱道:「那大人之前承諾,若是我破獲了這樁姦殺案,會讓我進大理寺。」

  「可姦殺案是本官破的。」

  聲音混著書頁的翻動,毫無波瀾。

  林晚卿被他的無賴震驚了,半張著嘴不可置通道:「破案思路分明是我提供的!」

  「可最關鍵的臨門一腳,是本官踢的。」

  「……」林晚卿此刻很想打人,但毆打病患和上司,到底不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於是她閉眼吸了幾口氣,努力保持平靜道:「追捕的時候,要不是我不顧危險縱身跳入河中,兇犯還不一定能被抓到。」

  床上的人埋頭看書,脖子沒動,輕飄飄給了她一個白眼道:「還好意思說追捕。自己差點沒命不說,還害了本官受傷。」

  言畢他好像又突然想到什麼,頓了頓道:「本官因你受傷,按理說醫藥費該你出。」

  林晚卿炸毛,拍桌子怒道:「我也沒讓你來救我啊!你自己要逞英雄,怎麼還怪上別人了!」

  「呵……」蘇陌憶冷笑,「那背後一下刺是刺不死你的。可你若是受傷,身份難免遮不住。把你從京兆府借調到大理寺這件事,盛京官場又無人不曉,到時候有什麼難聽的風言風雨,你在監獄裡聽不到,可本官要怎麼辦?」

  林晚卿無言以對,鼓著腮幫子不說話。

  蘇陌憶半天沒聽到聲音,將頭從書冊裡探出來,看著林晚卿頓了頓,「那日你為何要去救那凶手?」

  林晚卿一怔,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隨口答道:「你見一個人要死了,不救麼?」

  面前人的眼神中染上了幾分嚴肅,他放下手裡的書,繃直了身子道:「有同情心是好事,可要留給值得的人。」

  林晚卿懶得跟他說話,低頭悶悶,「我救他不是因為同情。」

  「哦?」蘇陌憶挑眉,「那還能是因為感激不成?」

  林晚卿聞言也坐直了身子,看著蘇陌憶神色凜然,「在凶手沒有被證明有罪之前,他就只是嫌犯,是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蘇陌憶輕哂,低頭繼續翻動手裡的書冊,「可南朝的律法規定,若是疑犯不能自證清白,那便不可被洗去嫌疑。」

  「那大人覺得這樣對嗎?」林晚卿一臉認真,說話的聲音豁然大了幾分,「冤枉一個好人,與錯放一個壞人,大人覺得哪一個是更嚴重的錯誤?」

  「當然是放過壞人。」蘇陌憶答。

  林晚卿不服道:「大人這麼選,是因為大人是上位者,在你的眼裡大局的穩定重於百姓個人。那如若大人就是那個疑犯呢?大人的家人是那個疑犯呢?大人還會這麼想嗎?」

  床上的男人倏地放下手中書卷,看著她神色凌厲道:「你的假設根本就不會發生在本官身上。況且對於本官來說,冤枉好人和錯放壞人,這兩種情況都不會存在。」

  林晚卿氣得想現在就過去掐死他。

  她撐著桌案起身,哐啷一聲,上面的碗一晃,險些灑了裡面的藥。

  床上的人倒是不被她的暴躁所恐嚇,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地看書。

  眼珠轉了兩圈,林晚卿單手端起桌上的藥,悄悄藏在了身後。

  她緩步踱到蘇陌憶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然而早已見慣各類場面的蘇大人根本不為所動,翻書的姿勢還格外優雅了幾分。

  「大人,」林晚卿喚他,聲音恭敬乖順。

  「嗯。」蘇大人不苟言笑,眼風都沒給她一個。

  「卑職有一條王虎生前只透露給卑職一人的線索,大人要不要聽?」

  「哈?」

  方才還在埋頭工作的蘇大人,聞言果然抬頭,沒有什麼血色的薄唇半張,一臉地驚愕。

  下一刻,林晚卿一伸手就揪住了他的下巴。

  蘇陌憶預感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苦中帶麻的藥汁溢滿口腔,順著喉嚨滑入胃腹,散發出淡淡的鐵腥氣。若不是藥汁吞得急,蘇陌憶當場就能吐出來。

  林晚卿故技重施,將那碗左勸不喝,右勸不要的藥湯,一股腦兒的給他灌了進去。

  一碗下肚,偏偏因為傷口拉著會痛,蘇陌憶還不敢咳嗽,不敢嘔吐。

  他那張名滿盛京,風姿綽絕的俊臉,被憋得一片慘綠……

  灌完了,舒服了,趁著蘇陌憶現在不能大動,不能下地,偏生林晚卿還不走。她退遠了一些,笑眯眯地觀摩蘇大人氣到想殺人,可又拿她無可奈何的樣子。

  別說,還挺解氣的。

  「水!」蘇陌憶一副要暈過去的表情,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甌。

  林晚卿懶洋洋地行過去,給他斟了一杯漱口。

  「你給本官喝的是什麼?!」蘇陌憶一邊漱口,一邊抓著自己的喉嚨,好像喝進去的是什麼毒藥。

  林晚卿笑道:「就是大人最近一直喝的藥啊,葉侍衛走之前給我的,還是卑職親自熬的呢。」

  蘇陌憶怔了怔,看著林晚卿的表情從憤怒變成了害怕。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那個藥,一副是三次的量。你不會一次都給我灌下去了吧?!」

  「……」林晚卿覺得有點頭暈耳鳴……

  不是,葉青也沒說一副是三次的量啊!這能怪她嗎?

  蘇陌憶的臉已經燒了起來,像一塊紅彤彤的烤紅薯。他似乎有些發熱,扯開一些衣襟,認命地抬頭望天。

  這狗官……

  不會被她給灌藥灌死了吧……

  林晚卿覺得自己這次怕是做得有點過。是藥三分毒,這劑量用多了,怎麼說都會有點副作用的。

  她放下手中的空碗,忐忑地行過去,伸手想去探蘇陌憶的額溫,被他一個偏頭躲開了。

  他側頭不看林晚卿,咬著後槽牙,蹙著眉心,一言不發,臉色也是越來越紅。

  林晚卿趕緊從屋裡的一堆方子裡翻出了這副藥的藥方──

  當歸、鹿茸、紅棗、阿膠、海馬……

  都是些補血益氣的藥,乍一看沒有什麼問題,應該不會吃出人命的。

  林晚卿放下手中的藥方,再看看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蘇大人。

  他斜坐在床榻上,一身中衣單薄。錦被搭在他的胸腰處,兩條腿規規矩矩地併攏擱在榻上。

  可是,在這樣一幅如仙如畫的謫仙病弱圖中,林晚卿卻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風景。

  蘇大人的下腹處,並起的兩腿之間,有個什麼大東西正在飛速撐高,長大,將錦被都支棱起一個大帳篷。

  「……」林晚卿再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藥單……

  都是補血益氣的藥材沒錯,可裡面有幾味藥除了補氣益血,還補腎壯陽……

  剛才她給蘇陌憶用了三倍的量,如今蘇大人估計已經快要爆體而亡了……

  「大、大人……」

  知道自己做了錯事的某卿,聲勢跌落谷底只需一息。

  她耷拉著腦袋,蔫兒巴巴地行到蘇陌憶床邊,試探著問道:「怎、怎麼辦啊……」

  蘇陌憶此刻也是難受,全身燥熱不說,那個本來就不怎麼經常被釋放的地方,更是脹痛不已。

  他閉著眼,一邊穩定氣息,一邊抓著床單道:「去淨室打點冷水來。」

  林晚卿哪敢不聽。顛顛地跑去了淨室,拿了一塊巾布,一盆冷水,放到蘇陌憶床榻前。

  蘇陌憶看了看她,說不清是害羞還是生氣,只神色古怪道:「你出去。」

  林晚卿愣愣地轉身,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幾眼。

  蘇陌憶腰上的傷還沒好,不能下床,不能俯身。他側身去夠布巾的時候會拉到側腰的傷口,他便蹙眉冷嘶一聲。

  林晚卿到底還是於心不忍。

  一人做事一人當。

  她咬咬牙,行過去拿走蘇陌憶手上的布巾道:「我來幫你吧。」

  蘇陌憶聞言果然抖了抖,要去搶她手上的東西。

  林晚卿不讓。

  她將門窗都關上,側身坐上床榻,還放下了四週的床帳。

  屋內的光線和蘇陌憶的臉色一起暗了。

  他黑著臉又要去拿她手裡的布巾,扯到傷口又是一聲嘶痛。

  林晚卿將他摁回床頭斜靠,無奈道:「早都看過了,你要是放不下臉面,就閉上眼睛。」

  「你……」蘇陌憶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麼好。

  畢竟如此厚顏無恥的女子,他實在是沒有見過。

  林晚卿知道他想說什麼,也懶得跟他爭,只盯著他腿間那個大帳篷道:「這靠藥物勃起之後若是不及時排解,憋久了可是會陽痿的。」

  「……」蘇陌憶的臉更黑了。

  「大人不想以後不舉,不能人道吧?」

  林晚卿問,一雙大眼睛清澈水靈,純淨無比。彷彿誰要說出個「不」字,就是自己齷蹉——

  以猥瑣之心度純潔之腹。

  蘇陌憶糾結了一下。

  但事實證明,他的糾結是多餘的。

  因為林晚卿壓根兒沒想要等他點頭。就像判官給犯人量刑,不需要經過犯人的同意一樣。

  錦被被掀開,一雙酥軟的手準確無誤地握住了他興奮硬挺的肉莖。

  蘇陌憶來不及躲閃,一股欣快感就從下腹處清晰地傳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9:54 AM

第二十八章 自瀆

  他瞥見林晚卿跪坐在床榻外沿,一邊幫他解開褻褲,一邊伸手進去,要把肉莖拿出來。

  蘇陌憶嚇出一身冷汗。

  「不用拿出來,」他慌忙阻止,手忙腳亂之間又拉扯到傷口,痛得表情扭曲。

  握著他肉莖的纖手頓了頓,面前的女人兩眼無神地盯著床頂,故作鎮定道:「那要怎麼弄……」

  「就……直接隔著褻褲就好……」

  蘇陌憶也不敢看她,兩人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式抬頭望天,變成兩塊烤紅薯。

  「好吧……」

  片刻之後,林晚卿俯過去一點,用了些力,將手裡又熱又硬的大棒子握緊了點,開始上下套弄。

  「嗯……」蘇陌憶的呼吸倏地急促起來,林晚卿不敢看。

  床帳是厚實的絨布,幾乎可以避光。只要一放下來,裡面便猶如黑夜。

  看來蘇陌憶這個人,就連睡覺都挑剔到不能有一絲光線。

  漆黑的環境容易惹人遐想,特別是兩相沉默,只有呼吸的時候。

  林晚卿想起之前在蘇陌憶的淨室,她無意中撞見現在手裡這東西的樣子。當然,那個時候,它並不像現在這樣興奮且具有攻擊性。

  也許是出於好奇,她的手稍微收緊了一點,林晚卿閉上了眼睛。

  手上傳來炙熱的溫度,饒是隔著布料,也燙得她的手心微微出了層細汗。一片汗濕的觸感下,是暴起的青筋,纏繞著手腕粗細的柱身,一跳一跳地點頭,是對她的勞動作出的熱切回應。

  她忽然覺得有些熱。

  也不知道那一晚在卷宗室,這個大東西是怎麼進入自己身體的。

  這樣可怕的尺寸,當時的自己,是有多不容易。

  閘門一開,身體記憶隨之湧現。

  她想起那一晚,雙腿被蘇陌憶架在肩頭,半身懸空,兩人只有性器相連的場景。

  一開始是痛、是脹;後來她憋得嗓子發乾,淚眼迷濛,最開始的酸澀就變成了酥癢。

  像無數隻小蟲子在花心深處攀爬、啃噬,那種瘋魔的感覺,從小腹深處一路傳到腿心間那粒充血硬起的小花蒂。

  蘇陌憶的搗弄又狠又快,不給她片刻喘息。就算將她入得洩身也沒有停,反而就著潮湧的春水,繼續更加凶狠地抽插。

  這是林晚卿唯一一次看見他失控。

  在那之前,她從來不知道清高矜貴的蘇大人,竟然也有這樣沉淪的一面。

  「唔……」

  思緒犯規,林晚卿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重了幾分,弄得蘇陌憶一聲悶哼。

  也不知是痛還是爽。

  「大人?」林晚卿試探地問,「我弄太重了?」

  「沒。」

  回答她的只有這簡短的一個字。

  「那我繼續了……」

  「好。」

  林晚卿晃晃腦袋,打起精神繼續。

  而此刻規規矩矩躺在床上的蘇大人,心裡卻不像表現出來的這麼雲淡風輕。

  自從那一晚和林晚卿有了男女之事開始,他其實常常夢見她。

  夢見她眉眼含春,在他身下張腿承歡的樣子。

  那時,他只當自己是鬼迷心竅,白日裡見到她的時候,還會有一絲不可言說的負罪感。

  可是後來,在監獄的再一次失控讓他知道了,也許是那一晚的感覺太好,他食髓知味,對這女人根本就是慾求不滿。

  人都會有慾望,這本身並不可恥。

  所以他卸下自責,開始在夢裡換著花樣地與她交歡。哪怕是在白日,他有時也會看著她那身淺灰色的男子衣袍去想像,這身毫無美感的衣料之下,是一具什麼樣的美好胴體。

  那一夜太黑,他沒有好好看過。可是手上的觸感是光滑細膩的,唇上的溫度是暖熱水靈的。

  溫香軟玉,形容她再合適不過。

  心思才方一起,下腹的脹痛又盛了幾分。

  她的手也很軟,溫暖的包裹,極有耐心地上下撫慰。

  光滑的絲綢在棒身上撫過,她的手往下的時候,布料會摩擦到圓頭最敏感的頂端。

  從棱邊,到溝壑,再到小孔,都會有細紋的顆粒感。

  她一定不知道,他已經流出了前精。

  晶瑩的水液順著連結小孔的溝壑往下,沾濕了綢質的褻褲,讓她的動作變得不再那麼順暢。

  「大人……」

  他聞聲睜開眼,看見林晚卿一張小臉火紅,眼神虛虛落到遠處的樣子。

  「我、我不太能動得了……」

  蘇陌憶這才發現,自己的褻褲豈止是只濕了一點。

  真是太糟了,每次面對這個女人,好像什麼堅持都能被輕易瓦解。

  可是都進行到這一步了,又不可能叫她停下。

  他一點也不想她停。

  「你……」聲音沙啞,早已沾滿了情慾。

  他的喉結微微滑動,片刻才道:「你可以拿出來。」

  儘管心頭猛然一悸,林晚卿還是照做了。

  她小心地解開蘇陌憶的褲帶,伸手去觸碰那條火熱的巨龍。

  「嗯!」

  甫一觸到,兩人都禁不住發出點聲響。

  林晚卿是膽怯,蘇陌憶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與方才隔著一層布料的感覺相比,肌膚相觸的感覺真是太不一樣了。

  肉莖上的褶皺和經絡,會在她上下擼動的時候摩擦她的手心。細汗和滑膩的體液混合在一起,觸感也變得旖旎而淫靡。

  還有空氣中忽然變濃的男性味道,鹹濕的,帶著海洋的氣息。

  林晚卿忽然覺得,自己手心裡拽著一團火苗,順著她的十指一路焚燒上來,在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裡攢動。

  她漸漸覺得自己的腿心也有了反應……

  小腹下方,磨著褻褲的地方有些酸,有些脹。輕輕一動,還有些酥麻。

  她下意識地夾住了腿,可是一動才發現,自己也濕了。

  林晚卿終於後悔這個決定了。

  如果可以重來,她一定會揣著滿滿的負罪感,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

  小臂已經痠軟,偏偏這人又天賦驚人,儘管已過了小半個時辰,林晚卿卻遲遲不見他有最後的衝刺架勢。

  「大人……」她實在忍不住,輕聲探問道:「你、你還要多久?」

  回答她的,只有男人粗重的喘息。

  林晚卿悄悄掀開一線眼皮,只見蘇陌憶微蹙劍眉,薄唇輕啟,半敞的素白色衣襟下,是起伏著的精壯胸膛。弧度明晰的喉結處,一顆汗珠緩緩滑動,將落未落。

  她有片刻愣神,手上的動作也忘了。

  「別停。」

  下一息,一隻火熱的大掌就覆上了她的手背,將她的手牢牢拽住。

  力道很大,隱隱將她握得生疼。

  林晚卿低頭,看到那隻手上分明的骨節和暴起的青筋。

  倏然加快的套弄,磨得她手心發燙。

  蘇陌憶好像很痛苦,可是潮紅的面頰和唇齒間模糊不清的囈吟,卻又好像很舒服。那種欲仙欲死,沉淪情慾的表情,是她在蘇大人臉上從不曾見到過的。

  林晚卿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蘇陌憶在自瀆。

  他握著她的手在自瀆。

  而她竟然就在一邊看他自瀆。

  這高嶺之花墮入凡塵的一幕實在是太具衝擊力。

  一股更加燥熱的癢從林晚卿心裡爬出,像吸飽了春雨的藤蔓,很快就枝繁葉茂,漫山遍野。

  林晚卿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用不長不短的指甲在他肉莖頂端的圓頭上刮了一下。

  「嗯!唔……」最後一道關卡失守。

  蘇陌憶只覺眼前一白,一陣顫慄的酥麻從圓頭頂端蔓延,沿著尾椎一路焚燒至顱頂,讓他整個人思緒不清,如墜雲端。

  他恍惚了一會兒,直到耳邊傳來女子的驚叫。

  視覺尚未恢復,雙目還有些發脹。可林晚卿滿面的白濁,他還是看清楚了。

  那張緋紅的美人面上,淅淅瀝瀝都是他的東西。

  倒是一點都不顯狼狽,反而格外嬌豔。

  林晚卿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半晌,柔聲喚了句「大人」。

  她伸手從自己臉上抹下一點腥濕,看過之後,未免又要臉紅。

  這下,不知所措變成了委屈。

  「大人你怎麼往人臉上……」後半句話沒說下去,林晚卿的耳朵已經燒起來。

  蘇陌憶被問得無話可說,那句「大人」也叫得他格外難堪。

  林晚卿咬了咬唇,卻不急著掀開床帳去取巾布。

  「我只說幫大人排解,又沒說大人可以……」她囁嚅,「大人欠我一次。」

  聲音不大,蘇陌憶還是聽到了。

  「大人要怎麼還?」林晚卿將手裡的黏膩隨意蹭乾,扭頭看向一臉饜足的蘇陌憶。

  他還恍惚著,耳邊嗡嗡作響,聽得不甚清楚,但林晚卿的眼神莫名讓他心虛。

  他清了清嗓子,僵硬道:「你先擦臉。」說完要去給她拿巾布。

  林晚卿扣住了他的手。

  眼前的人打量著他,一雙水靈清澈的眼眸閃了幾下。然而蘇陌憶根本顧不得看她的眼睛,所有目光都在她那兩瓣微微開合的櫻唇。

  因為他留在那裡的東西,實在是無法忽略。嬌嫩櫻唇邊的那一點,像小貓偷吃後留下的乳酪。

  「大人去吏部,把我的編制劃歸大理寺吧。」

  「……」蘇陌憶一噎,有一種被人脅迫的錯覺。

  彷彿就是只要他不答應,她就能一直頂著這樣一張臉在他面前晃悠。

  不過,這招雖然粗暴,但頂用。

  蘇大人看著那張還未洗淨的芙蓉面,終究是少了幾分底氣。

  先前他不答應,也是存了幾分要刻意為難林晚卿的心思。

  誰讓她膽大包天,女扮男裝,還妄想睡了朝廷命官就跑路。

  說到底,就是去吏部要個人,這件事這對於蘇陌憶來說,委實輕而易舉。

  再說這人目前真實身份不明,又狡猾得很,心眼兒多得像篩子,把她放在身邊監視,有他親自盯著,她就算圖謀不軌,想必也難以實施。

  思及此,蘇陌憶以拳抵唇,輕咳兩聲道:「去找葉青拿塊腰牌,往後與他一樣,跟在本官身邊做事。」

  「身邊?」林晚卿詫異。

  蘇陌憶沉臉,繃著聲音繼續道:「本官親自盯著你,別再想耍什麼花招。」

  *

  其實林晚卿不是故意算計蘇陌憶的。

  讓他給腰牌的想法,也是這件事進行到最後一個步驟的時候才想到的。

  她看著蘇陌憶臉上那種陌生的表情,忽然想起梁未平說過的「男人耳根子最軟的時候,就是他那東西被伺候舒服的時候。」

  反正已經被狗官拒絕,林晚卿盤算,還不如試一試。

  結果沒曾想,梁未平這個人做什麼事都不靠譜,說什麼都沒道理,唯獨只有這件事──

  誠不欺她。

  林晚卿拿著屬於自己的那塊腰牌站在宗案室前,手心微汗。

  旁晚的夕陽射過來,在上面留下點點餘暉。

  她抬頭看了看面前那扇菱花紋木門,她知道,她與她的過去,終於僅有一門之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0:12 AM

第二十九章 舊事

  天啟三十七年,春。

  如同每一個盛京的春季,近郊山頭染雪,杜鵑與瘦櫻爭豔。

  春色融融下,當時還是先帝皇后的韋太后帶著後宮一眾女眷,前往驪山祭壇舉行親蠶禮。

  這一次蠶禮的目的,與以往有所不同。

  先帝操勞國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時逢太子弱冠,勤政愛民頗得人心。東宮兩位太子良娣又接連傳出喜訊,皇室嫡系有繼,成昭帝有意放權修養,將朝政大事都交與太子處理。

  太子妃從缺,下一任皇后當會出於兩位良娣之中。

  故而此次蠶禮,韋皇后有意安排她們隨行,親自教導皇后職責禮儀。

  陳良娣出生盛京貴門世家,母親是武安侯嫡女,姨母更是嫁給成昭帝的弟弟梁王,成了他的續絃王妃。

  而另一位蕭良娣出身平微,是朝中一個五品都護府司馬的女兒。她有一個哥哥,叫蕭景岩。父親早年戰死之後,朝廷為了體恤功臣,便將蕭司馬的一雙兒女接入盛京,蕭景岩從此在金吾衛中任職。

  後來,蕭氏女選入東宮為良娣,深得太子喜愛,很快便有了身孕。

  從身份地位上來說,陳良娣為后應是眾望所歸,名正言順。

  可許是因為對梁王和陳良娣世家背景的忌憚,年輕的太子有意讓後宮遠離先前的朝堂勢力,從底層培養自己的心腹。

  短短幾年時間裡,蕭景岩的官職已經從最開始的從六品長史,一躍成為正四品中郎將。

  且此次的親蠶禮保衛工作,太子全權交與其負責。

  蕭氏風頭,一時無兩。前朝後宮,多少人羨慕不已。

  但是在親蠶禮回程的途中,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當皇后儀仗經過驪山官道的時候,忽然遭到一隊武裝人馬的襲擊。他們目有所指,朝著皇后車駕逼去。

  一片驚慌之中,隨行金吾衛當即跟上,幾番纏鬥,很快穩住了形勢。

  正當眾人以為場面得到控制,一切化險為夷的時候,儀仗後端卻傳來了更大的騷動。

  金吾衛奉命去查,發現後宮女眷們的車駕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箭襲。其中陳良娣的車駕受襲最重,已然被箭頭之上的火油點燃。

  為了保障安全,官道離河道很遠,眾人面對這場火,根本束手無策。

  熊熊大火,滾滾黑煙。

  陳良娣此時卻從安陽公主的車輦裡走了出來,看見眼前場景,嚇得暈死過去。

  那一場火陰差陽錯,沒有燒死陳良娣,而是燒死了顧念她懷孕辛苦,中途與她偷偷換了車輦的安陽公主。

  皇后悲痛欲絕,先帝雷霆震怒。

  徹查令當即下達,一時間盛京人心惶惶。

  在一連串密集的盤查之下,蕭景岩原本的瀆職之罪,變成了權利熏心,蓄意謀害皇家後嗣的滅門之罪。

  當時被捕的犯人之中,就有蕭景岩最為信任的部下。他招供了蕭景岩密謀佈置,先襲擊皇后引開守衛注意,再計畫刺殺陳良娣的事實。

  目的,自然是幫助自己的妹妹蕭氏除去對手,從而當上太子妃,以覬覦將來的皇后之位。

  金吾衛裝備精良,親蠶禮保衛部署嚴密。

  若不是內部之人策劃,此事難以成行。

  然而最讓人感到反常的是,那一天的親蠶禮中,本應該出席的蕭良娣,卻因為前一晚動了胎氣辭行,被允許留在宮中養胎。

  接著,刑部的人又在蕭府後院的地下,挖出了一箱鎧甲和兵器,與當日那隊流匪所用一致。

  一切的巧合,都讓蕭景岩百口莫辯。

  至此,安陽公主被害一案塵埃落定。

  蕭景岩被判抄家斬首,蕭良娣因懷有皇家子嗣免於死罪,打入冷宮。可最後,她還是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裡,因難產死在了那個無人問津的地方。

  薄情最是帝王家。

  再多的寵愛,再盛的重用,都會在謀反這個罪名扣下來的時候煙消雲散。

  幾年後,新帝登基,太子妃陳氏為后。

  太平盛世,河清海晏。

  蕭氏兄妹和全族二十餘口人,就變成了林晚卿手裡這卷案宗上,寥寥數字的幾句話。

  纖白的手指撫過泛黃的紙頁,停在了當時主辦此案的刑部尚書官印上──

  宋正行。

  這是他從洪州刺史調任刑部尚書之後,主辦的第一個案子,也是讓他一戰成名,從此飛黃騰達,盛寵不斷的案子。

  幼時的記憶太過模糊,林晚卿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是有這麼一個傾國容貌的姑母。至於後來嫁去何處,蕭家破敗之後又去向何方,時只四歲的她,根本無心過問。

  這麼看來,這件案子的知情人現今只剩下宋正行、陳皇后、和太后了。

  但林晚卿不可能去問皇后和太后,那麼突破口,就只剩下宋正行。剛好,她可以借由王虎的案子順便查一查他。

  只要蘇陌憶點頭。

  林晚卿將手裡的案宗復原,擱回架上,轉身便去了蘇陌憶的書室。

  一室清幽的書房內,蘇陌憶正寫著姦殺案要上報朝廷的結案呈文。

  又一樁大案破獲,朝廷嘉獎大理寺,蘇大人面上有光,今日的心情也就格外地好。

  「大人!」葉青進來稟報,「林錄事求見。」

  正行雲流水走著字的手一頓,蘇陌憶怔了怔,片刻後淡然應了句,「哦……」

  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聲音。

  但他卻放下了手中的筆,將自己有些散亂的官服理了理,然後挺直了脊背,才點頭示意葉青放她進來。

  她看起來還是毛毛躁躁的樣子,一點也不穩重。別說女子應有的禮儀,她的行事風格怕也就只比葉青這種武夫好一點。

  蘇陌憶盯著林晚卿發呆,嘴角不受控制地牽起一絲弧度,直到耳邊傳來一聲清脆的「大人」。

  他看見林晚卿一雙眸子閃動,裡面全是疑惑。

  「咳咳……」蘇陌憶當即繃下臉,恢復了以往冷若寒霜的神情。

  「沒看到本官在忙?」

  他手忙腳亂地拿起紙筆,又低頭寫起呈文,留給林晚卿一個冷漠的頭頂。

  好在林晚卿早已習慣蘇陌憶的狗脾氣,讓她進來又要給她甩臉色的事,這狗官不要幹得太多。

  所以她也懶得客氣,直入主題道:「之前卑職提到,王虎生前告訴過卑職一條消息,或許能查查看。」

  「真有線索?」蘇陌憶神色一凜,當即放下了手中的筆。

  「嗯,」林晚卿點頭,「王虎曾經告訴過卑職,趙姨娘被殺那晚,他在她的閨房外見到過一個跛足婢女。」

  「那跛足婢女是嫌犯?」

  林晚卿搖頭,「那倒不是。王虎說那婢女只是在閨房外逗留了片刻,並沒有進去過,隨後便離開了。王虎在那之後去了趙姨娘閨房,就發現她已經死了。」

  蘇陌憶聽完之後神色忽然嚴肅起來,看著她道:「所以那一次你偷偷跑去宋府,就是想去查這個人?」

  林晚卿面上一紅,沒有接話。蘇大人明察秋毫,真是什麼都躲不過他的眼。

  兩人沉默了片刻。

  頭頂上傳來一聲冷呲,蘇陌憶的聲音沉得能滴出水來。

  「所以,你早在數月之前就得到了這個線索,但是你居然現在才說。」

  林晚卿乖巧低頭,不敢吭聲。

  耳邊響起蘇陌憶袍裾擦動的聲音,他的腳步來到了身邊。

  「林晚卿,」男人的聲音低沉,隱隱聽出得出咬牙的怒氣,「你真有本事。」

  「千方百計地要來大理寺查案,但就連這麼一個線索都能捏上幾個月,甚至不惜親自去往宋府犯險。」

  蘇陌憶冷笑,半晌,又語氣森涼道:「本官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值得信任?」

  林晚卿啞然,一時只覺如鯁在喉。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她當時只是不滿蘇陌憶讓她來大理寺辦案,又不給名分,反正王虎案蘇陌憶不讓她碰,她也就憋了一口氣暫時沒告訴他而已。

  可是這後來又發生那麼多事,這麼一個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線索,誰會天天惦記著?!

  她抬頭正要反駁,卻直直對上蘇陌憶那張黑如鍋底的俊臉。

  呃……蘇大人看樣子好像很生氣……

  要不還是服軟安慰一下吧……

  在沒有觸及到原則和底線的時候,面對絕對的權勢,林晚卿從來都不會為難自己。

  「大人……」她縮著脖子埋著頭,囁嚅道:「卑職是體諒大人公事繁忙,在不確定這些瑣事是否真的有價值之前,也不敢來叨擾大人。」

  蘇陌憶幾乎給她氣笑了,俯身反問道:「你叨擾本官還嫌叨擾少了?自從你入了大理寺,本官處理的哪一件事不是跟你有關?」

  「……」林晚卿理虧,蔫兒巴巴地不說話。

  蘇陌憶白了她一眼,指了指門外沒好氣道:「明天上職之前,本官都不想再見到你。」

  「哦……」觸了霉頭的某卿溜得飛快,「那趙姨娘……」

  剩下的話被蘇陌憶吃人的眼神斬斷。

  好漢不吃眼前虧,林晚卿袍裾一撩,跑得飛快。

  候在外面的葉青聽到裡面的動靜,又見到林晚卿灰溜溜地被攆出來,好奇地伸了個頭在門口打望。

  「葉青。」

  蘇大人冰冷的聲音把他叫住了。

  「哈?」

  葉青一頭霧水地走進去,看著書案後面那個呈文都拿反了的男人,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你可聽過大理寺裡,別人對本官的評價?」

  葉青一抖,當即順溜道:「那是當然!大家都稱讚大人斷案如神執法如山公正嚴明鐵面無私無偏無黨高台明鏡直道而行不畏權勢!」

  蘇陌憶看著他,不說話。

  葉青被他瞧得發冷,哆哆嗦嗦補充道:「真、真的……」

  蘇陌憶豁地站起來,走近了逼視著葉青道:「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給我說實話。」

  「哦……」葉青嚥了嚥口水,一臉無辜道:「他們說大人脾氣古怪,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不近人情,不通情理……」

  蘇陌憶的臉已經黑得不能再黑,彷彿暴風雨之前最後的寧靜。

  然而葉青沒有看他,還在低頭掰著手指頭數落,「哦!他們還說,要不是大人長得還不錯,家世背景也好,這輩子都休想討到媳婦……」

  「嘭!」

  一聲悶響,葉青覺得自己屁股上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腳。

  然後他就飛出了蘇大人的書室,褲子上還帶著一個清晰的腳印。

  「哎……」葉青嘆氣,起身拍了拍,幽怨道:「還真是脾氣古怪,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0:19 AM

第三十章 跟蹤

  盛京西市,行人摩肩接踵,店舖鱗次櫛比,正是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候。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二樓雅間的軒窗裡伸出,將避雨的竹簾往上撩了撩。

  「怎麼還沒出來……」林晚卿蹙眉嘀咕,雪白的脖子伸得老長,露出側頸上優美的曲線。

  蘇陌憶的眼神呆滯了一瞬,趕忙低頭喝茶。

  為了掩人耳目,林晚卿今日特地扮成了郎君身邊的俏丫鬟,和便裝的蘇陌憶去宋府盯梢。

  兩人一早就尾隨那個跛足婢女來了西市,本想將人請來一問,可是礙於路上行人眾多,蘇陌憶怕打草驚蛇,便決定先跟著她,找到時機再抓人盤問。

  「大人,」林晚卿見得不到回應,轉身看著蘇陌憶抱怨道:「這人都進去快半個時辰了,該不會是知道我們跟著她,已經跑了吧?」

  蘇陌憶順著林晚卿的手往外瞟了一眼,平淡道:「不會的。西市只有一個口,進出都需要經過此地,除非她挖地道或者翻牆。」

  「哦,」林晚卿點頭,訕訕道:「也是。」

  蘇陌憶見她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便拿來一個茶甌,滿上茶水,又沾了一點在桌上比劃道:「王虎案的疑點現在還有哪些?」

  林晚卿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湊過去掰著手指道:「其一,案發現場的那柄短刀,我們之前分析過,它既不可能是王虎自己帶去的,那就只會是凶手忘在現場的。但是作為一個職業刺客,會犯這種錯誤委實奇怪。」

  「嗯。」蘇陌憶應聲,在桌上寫下個「刀」字。

  「其二,王虎被殺的時候,凶手為什麼不做成畏罪自殺,而要屠了整個京兆府監獄?這擺明是告訴別人,王虎不是殺死趙姨娘的凶手。」

  「嗯。」蘇陌憶點頭,轉而一頓又問道:「那有沒有可能,是凶手闖入監獄的時候暴露了身份,所以不得不殺人滅口?」

  林晚卿搖頭,「可現在的嫌犯是宋正行。他要殺掉王虎,何至於做得這麼明顯?等王虎被送到刑部,他只需派人在飯菜裡動手腳,就能讓這件案子永遠不見天日。」

  「嗯,」蘇陌憶沉思,「確實,他不是一個做事張揚的人。」

  討論陷入了僵局,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林晚卿忽然想到什麼,坐直了身體問道:「大人可還記得那把刀的檢驗記錄?」

  「刀面無血槽,右側及刀柄染血。」

  話音甫一落,耳邊響起一陣茶盞的「哐啷」。

  林晚卿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突然激動道:「那把刀會不會是死者留給我們的線索?」

  「怎麼說?」蘇陌憶不解。

  「大人你想啊!」林晚卿傾身過去,沾了點他手邊的茶水,一邊寫一邊道:「那把刀沒有血槽,那麼當它被刺入人體內的時候,會因為壓力被緊緊吸住,很難拔出來,殺人太費力。所以,凶手一定不會用這樣一把刀來作案。」

  「嗯,的確。」蘇陌憶點頭,微不可察地往後挪了挪身子,讓她那張嬌豔欲滴的芙蓉面離自己遠一點。

  然而專注於分析案情的林晚卿完全沒有發現,還繼續湊過去道:「其次,就算凶手想不通,隨手就選了這麼一個凶器,可是這把刀……」

  林晚卿說著話,將自己的手比劃成一把刀,對著蘇陌憶的胸口就是一戳,「刀刃刺入體內,一定會雙面染血,而這把刀只有一側染血,這說明什麼?」

  「……」被戳了小心臟的蘇大人腦袋空白了片刻,來不及回答問題,只是慌忙捂著胸口站了起來,然而袖子一緊,他又被投入的某人給扯回去了……

  「這說明那把刀是凶手走了之後,受害人自己取來放在身邊的!只有這樣才會出現刀柄和一側刀面染血的情況!」

  「而且在案發現場,出現什麼都奇怪,除了凶器。受害人也許擔心有人會返回現場查看,所以沒有選擇寫字或者留下其他東西。那麼,她一定是想通過這把刀告訴我們什麼!」

  一番分析慷慨激昂的林晚卿雙手一拍,抬頭看向蘇陌憶,一雙眸子晶亮晶亮。

  氣氛又凝結了一瞬。

  因為這時候林晚卿才發現,生無可戀的蘇大人被扯得離她只有不足一掌的距離,兩人對望的時候,近到呼吸可觸。

  而且,蘇大人看她的眼神有點怪怪的,羞惱中夾雜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看起來怪變態的……

  林晚卿背脊發涼,趕緊鬆開了他被扯著的袖子,還順手將自己扯皺的地方理理平。

  對面的鋪子倏地響起開門送客的聲音,蘇陌憶推開林晚卿,一個箭步來到了窗邊。

  「她出來了,」一撩袍裾,他轉身就衝出了雅間,「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茶樓,靜靜跟在那女子身後。

  她一路行色匆匆,並不像是出門採買的樣子。出了那間錢莊,便一路疾行,也不像是要回宋府的樣子。

  忽然,她走到一個賣簪花的小攤前停了下來,拿起幾個珠釵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掏錢買了一個。

  不遠不近贅在後面的兩人也只能停在附近的一個小食攤旁,假意挑選。

  「她可能發現我們了,別往那邊看。」蘇陌憶低聲提醒。

  林晚卿聞言手有點抖,將腦殼埋地低低的,再轉頭一看,方才的小攤前,那名婢女已經沒了蹤跡。

  「大人!」她扯了扯蘇陌憶,指著街尾處小巷口的一抹淡黃裙襬道:「她跑了!」

  兩人緊跟著追了出去。

  那婢女因為腿腳不便跑不快,很快就被逼到一個死胡同。

  林晚卿心急,衝過去就要拉她的胳膊。

  「嘶!」眼前白光一晃,一陣涼意從手臂上傳來。

  她低頭,只見手臂處煙粉色的外袍上添了一道血紅的傷口。

  林晚卿來不及去處理,伸手又要去抓她,卻覺腰間一緊,她被蘇陌憶攬到了身後。

  電光火石之間,她完全沒有看清楚,那名婢女手中的刀就到了蘇陌憶手裡。他反手一轉就把刀抵在了她的脖頸根處,刀尖沒入皮膚,點點血跡浸出,淌入衣襟。

  「誒!」林晚卿見蘇陌憶一副要殺人的樣子,慌忙去拉,「這是證人,不是嫌犯!」

  蘇陌憶並不理睬,抵住她脖子的手絲毫未鬆。

  林晚卿見勸他不住,只得轉頭對著那婢女解釋道:「我們是大理寺的,奉旨查案,你配合一點。」

  婢女聞言怔了怔,用一雙充滿戒備的目光打量著她。

  「你們府上趙姨娘的死,想必你也聽說了。」林晚卿見她有些鬆動,繼續勸道:「之前的嫌犯在被殺之前告訴我,他曾在趙姨娘的閨房外見過你。」

  那婢女愣了一下,咬了咬下唇,並不解釋什麼。

  「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林晚卿道:「如果真兇知道你曾出現在趙姨娘房外,一定會動殺了你的心思。所以,你最好跟我們說實話。」

  「那……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凶手的眼線?」

  林晚卿一愣,怪不得她方才拚死抵抗,原來是錯把他們當成了壞人。

  思及此,她解下腰間的名牌,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我的名牌。」

  婢女看清楚上面大理寺幾個字,卻還是疑心不死。

  林晚卿沒有辦法,行過去捧起蘇陌憶的臉道:「你看,長得這麼好看的郎君。在盛京除了大理寺卿蘇大人,還能有誰?」

  冷不防又被調戲了的蘇大人:「……」

  婢女好似終於被說動,她將面前的兩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才緩慢開口道:「奴雖然沒有證據,但奴知道,趙姨娘一定是宋正行殺的。」

  「哦?」林晚卿拍拍蘇陌憶的手,示意他收刀,「為什麼?」

  那婢女表情悲憤,看著林晚卿道:「因為趙姨娘一定知道了他什麼不可靠人的事情,他要殺人滅口。」

  「你不知道是什麼事?」林晚卿追問。

  婢女搖頭,「奴和趙姨娘是在入府之後才認識的。奴也是無意中知道,趙姨娘的家人與奴婢一樣,死於前年的『假銀案』栽贓陷害,她是朝廷的線人,入府來尋找罪證的。」

  「那證據呢?」林晚卿問。

  「證據?」婢女苦笑,「趙姨娘為了保護我,並沒有讓我知曉太多。她死之後,我也偷偷去過她的閨房,但發現所有她用過的東西,都被換了新的,什麼都找不到了。」

  「哦……」林晚卿不免失望。

  在一旁杵了半天的蘇陌憶忽然想起什麼,插話道:「趙姨娘可能留下了一把刀,你可隨本官回大理寺辨認一番。」

  婢女有些為難,「奴此次就是偷跑出來的。趙姨娘留了些銀子給奴,讓奴做路費逃跑。奴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日的機會,這若是去了大理寺會不會……」

  「你放心,」蘇陌憶道:「本官目前也不想打草驚蛇,大理寺既然有本事尋你問話,自然也有本事助你逃走。」

  片刻思忖後,婢女終於點頭。

  林晚卿將自己的帷帽給婢女戴上,又尋了個人去大理寺報信,讓葉青駕著馬車前來接應。

  回程的路上,林晚卿和蘇陌憶共乘一車。

  車輪轆轆地響,車幔搖搖晃晃。

  林晚卿想事情想得出神,並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已經垂眼看了她很久。

  「你好像對宋正行的案子特別上心?」

  林晚卿一怔,轉頭看向蘇陌憶,故作輕鬆地笑道:「沒……怎麼會?我對所有案子都一樣關心。」

  蘇陌憶並不為所動,目光落在那片血染的臂袖上,神色幽暗道:「你上一次是抓犯人,這一次是找證人。抓犯人的時候看見凶器都會躲,這一次明明已經被刺傷卻還要去硬碰。」

  「宋正行的案子,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麼?」

  一針見血的分析,林晚卿心如鼓擂。

  她頓了頓,強裝鎮定道:「沒、沒有啊……卑職都說了,就是熱愛刑獄,空有一腔抱負無處施展。如今來了大理寺,承蒙大人不棄,自然是想好好回報大人的……」

  話被打斷,蘇陌憶逼視著林晚卿,眼神鋒利得像刀子,「那林錄事不如說說,自己為何對刑獄如此熱愛,總不會是天生的吧?」

  「我……」林晚卿語塞,突然轉移話鋒反問道:「那大人對刑獄的痴迷難道不是天生的嗎?」

  蘇陌憶聞言斂目,表情淡然,「當然不是。」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袖中摸出一張乾淨的手巾,替林晚卿將還在滲血的傷口裹住。

  「沒有人會天生對這些世間的陰暗感興趣。」

  他說話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可是那雙打結時微有顫抖的手,出賣了他的心緒。

  林晚卿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絲久被壓抑的悲傷,像上古世紀穿越而來的鹽,格外的鹹。

  馬車轔轔而動,兩人各自沉默,一路無語。

  到了大理寺,林晚卿剛下馬車就被蘇陌憶攔住了。

  他看著她,神色肅然道:「你可知道這件案子不同於姦殺案?」

  林晚卿怔忡,沒有回答。

  「宋正行位高權重,背後黨派林立。前朝的波譎雲詭,明槍暗箭,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你若太過心急,很有可能會將自己置於萬劫不復的境地。」

  「所以……」蘇陌憶頓了頓,繼續道:「你若不能給本官一個明白,於公而言,本官沒有任何理由讓你繼續插手此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05 AM

第三十一章 撐腰

  林晚卿一怔,臉上還是那一貫謙和的笑,「大人怎麼總是不信卑職呢。」

  蘇陌憶沉默地看她,神色複雜。

  豔陽清風,兩人之間卻像隔著一條結了冰的路,只能同時停住腳步。

  半晌,蘇陌憶沉聲道:「林錄事讓本官信你,可你什麼時候又信過本官。」

  林晚卿噎住,無言以對。

  「既然如此,」蘇陌憶冷笑,「宋正行的案子,今後就不勞林錄事費心了。」

  雷厲風行的蘇大人說到做到,行動力驚人。在給出這個決定的同時,就將她支去了一個大理寺丞那裡,負責公堂筆錄。

  公堂不同於蘇陌憶身邊,大多數案子到這裡的時候已經人證物證確鑿,只剩下判官裁定的份。

  突然變身寫字工具的林晚卿,每天都埋在成堆的口供裡,內心憤懣。

  更讓人生氣的是期間有好幾次,林晚卿看著蘇陌憶前腳進了書室,她後腳想求見,卻被一臉無奈的葉青告知,「大人說他不在。」

  好吧……

  蘇大人的狗脾氣一上來,誰也沒辦法。

  她不可能告訴蘇陌憶實情,蘇陌憶也不肯鬆口。

  又是好一段時間裡見不到蘇陌憶,她想認錯服軟使個計都沒有辦法……

  想到這裡,林晚卿幽怨嘆氣,只覺得手裡的糖葫蘆也不甜了。

  「怎麼了?」旁邊吃著糖葫蘆的梁未平一臉詫異。

  「沒什麼……」林晚卿隨口應付,拽著梁未平的袖子道:「梁兄可有什麼甲庫的關係麼?」

  正在專心啃糖葫蘆的梁未平被她這麼一拉,伸進嘴裡的那根竹籤冷不防被往裡一送,直接捅到了他的嗓子眼兒,將他捅得一陣乾嘔。

  林晚卿嚇了一跳,正要去給他拍背,卻見他順勢咬下三顆糖葫蘆,在舌頭都掄不轉的情況下,梗著脖子把它吃完了。

  「……」林晚卿抽了抽嘴角,將自己手裡的那串糖葫蘆也給了他,「梁兄你喜歡就多吃一根吧,我、我吃夠了……」

  「哦,」梁未平一點都不客氣地接過來,一手一串地啃起來。

  「有肯定是有的,但我得知道你又要幹什麼。」

  「我……」林晚卿欲哭無淚,「我的甲歷不是從京兆府改到大理寺去了嗎?但最近我好像又把那狗官得罪了,你知道吏部做事一向趨炎附勢。你說他要是不過問,或者故意使點絆子,吏部指不定把我的事拖到何年何月去了。」

  「嗯,」梁未平繼續啃糖葫蘆,附和到,「所以你想怎麼樣?」

  林晚卿趕緊道:「梁兄找個人幫我問一問也好,看看大理寺那邊的名額佔穩了沒,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那要是沒有怎麼辦?」

  「……」林晚卿覺得自己瞬間被這個問題扼住了咽喉。

  梁未平見她一臉淒愴,默默收住話題,領著她徑直就去了甲庫。

  甲庫是朝廷設定,專管各級官員檔案的地方。梁未平被調任去京兆府之前,就是這裡的一個錄事。故而認識的人多,也能說上幾句話。

  兩人到的時候正是午時飯點,管理甲歷的人換班用膳。

  梁未平去外面兜了一圈,帶著林晚卿直接去了存放甲歷的案館。末了他去找老熟人打聽消息,囑咐林晚卿在這裡等候。

  夏日的午後,樹上蟬鳴陣陣,將日光叫成了辣人的蜂刺,像千萬隻蜜蜂圍在身上嗡嗡亂叫。

  林晚卿心煩,走到一間半開的案館簷下避暑。

  一個小錄事樣的人叫住了她。

  「你是大理寺的吧?」他問,公事公辦的語氣,目光落在她腰間的令牌上。

  林晚卿訥訥地點頭,不明所以。

  那小錄事便從屋子裡取來一卷冊籍,遞給她道:「這是你們蘇大人要的。」

  不等林晚卿擺手解釋,那小錄事已經將東西遞到她手中,臉色頗有些不濟道:「歷年洪州刺史的任命名單都在這裡。我知道你家大人公務繁忙要緊,可我們也要睡覺吃飯的不是?」

  說完發脾氣似得將東西一甩,一副終於脫手的樣子,轉身就走,留給林晚卿一個不滿的背影。

  「……」莫名其妙給不幹人事的蘇大人背鍋的林晚卿,捧著那卷冊籍,杵在原地怔忡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洪州刺史?

  這不是宋正行調入盛京之前的官職嗎……

  心思一起,好奇就再也摁不住了。

  反正是那人自己遞給她的,她一沒偷二沒搶,而且她本就是大理寺的人,看一眼,應當也不算偷窺機密。

  林晚卿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屏住呼吸,將手裡的冊籍掀開一角。

  目光飛快流轉,掃過名單最後一頁,林晚卿倏然眼前一白,險些站立不住。

  那一堆雜亂的蠅頭小楷裡竟然有她身生父親蕭景岩的名字!

  林晚卿以為自己看錯了,行到陽光處藉著斑駁,將最後那頁「曾任命刺史名單」又過了一遍──

  天啟三十七年,金吾衛中郎將蕭景岩奉命,於當年接任洪州刺史一職。

  白紙黑字,清楚明白。

  她心跳一滯,像被人當頭敲了一棍,一時竟然連呼吸都忘了。

  耳邊嘶鳴的蟬聲,陣陣拉扯耳膜。

  她的指腹摩挲著那個熟悉的名字,然後渾渾噩噩地醒過來。

  原來,父親曾被任命洪州刺史,接任宋正行。

  但是他沒有活到上任,就死於莫須有的罪名。

  之後朝廷因為賑災,發現官銀造假。

  洪州是歷代官礦要地。

  無數事實碎片在腦中盤旋,林晚卿隱隱覺得他們之間有著什麼不可言說的相互關聯,卻又怎麼都拚接不上。

  她心中煩鬱,只想回大理寺再將父親的案宗找來一閱,便也顧不得等梁未平,拿著冊籍就往回去。

  然而才出了甲庫,她就聽到身後響起匆忙的腳步。林晚卿回頭,發現剛才那個硬塞給她冊籍的小錄事追了出來。

  兩人目光相觸的那一刻,他向著身後大手一揮,兩個小廝就氣勢洶洶地撲了上來。

  他們根本不聽解釋,一來就咬定林晚卿假扮官府的人,意圖竊聽大理寺的辦案機密,要將她扭送到京兆府。

  幾人開始爭執。

  另一邊,打聽完消息,出來尋林晚卿的梁未平見狀,熱心地想拉架。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梁未平捂臉,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嗷!!!」

  怒吼之中,爭執變成了扭打。

  緊接著,一旁前來拿冊籍的大理寺同僚追過來,認出林晚卿,想勸架。

  「啪!!!」

  不知是誰又挨了誰一巴掌。

  於是,簡單的扭打變成了聚眾圍毆。

  然後,數日未見的林晚卿和蘇陌憶,終於再一次見面了。

  只不過這一次,兩人之間隔著一扇厚厚的木欄。

  他在外頭。

  林晚卿在裡頭。

  幽暗黴臭的京兆府大獄裡,蘇大人看著眼前那個衣衫不整髮髻凌亂,背對著他蹲在牆角默默摳地的女人,氣得額角突突直跳。

  他今日本來要進宮面聖,剛走到永興坊,就見葉青著急忙慌地來報,說大理寺跟甲庫聚眾圍毆,京兆府已經將涉事人員統一緝拿。

  他開始只是驚訝,不過到底是面聖要緊,便準備晚些再來處理。

  可葉青告訴他,帶頭的人是林晚卿。

  蘇陌憶當即便去了京兆府。

  身為大理寺卿,到大獄不為審案,而為撈人。

  活這麼久,這還是他的頭一遭。

  他怕自己會因為盛怒,直接把林晚卿掐死,便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待情緒平復才讓身邊的獄卒打開了牢門。

  牆角的人聽到聲音一怔,沒有回身,只埋頭將自己往旮旯裡再挪了挪。

  「林晚卿。」

  平靜的,涼薄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是蘇大人一貫的作風。

  可是他將每個字都咬得極重,如果仔細聽,能聽到那波瀾不驚之下裹挾的怒意,那種要將人生吞活剝的力道。

  「嗯、嗯……」凌亂的後腦杓裡冒出兩個顫音。

  面前的人隨口答應著,沒有回頭。

  饒是再善於忍耐,面對著林晚卿這幅無所謂的樣子,蘇陌憶也覺得自己的胸口快要炸了。

  他懶得跟她賣關子,大跨步走上前去,扯著她的衣襟,一把就將人拉了起來。

  林晚卿冷不防被這麼暴力一拽,腳上根本站不穩,自暴自棄地要往後倒,被蘇陌憶一把攬住。

  兩人的姿勢變成近距離的面對著面。

  蘇陌憶一怔,這才看見她眼角的淤青和嘴角的血絲,脖子也被人抓了一把,白皙肌膚上留下幾道明晃晃的血痕。

  他心裡一揪,方才那股怒氣一息之間便被另一種怒氣取代了。

  林晚卿趕緊要用手捂臉,半道上被蘇陌憶擒住了腕子。

  「怎麼傷成這個樣子?」他問,聲音沉得要將她壓死。

  林晚卿自覺丟臉丟到了姥姥家,也不敢看蘇陌憶,耷拉張臉逞強道:「其實、其實也還好……當時的情形是敵強我弱。他們有十個人,我們加上梁未平都才三……個……人……」

  蘇陌憶的臉陰沉下來。

  林晚卿見他這樣,心裡愈發的沒底,只能繼續弱聲解釋道:「可是我們一點也沒有畏敵,奮不顧身屢敗屢戰,誓死捍衛了大理寺的尊……嚴……」

  呃……

  怎麼蘇大人的臉好像更黑了……

  林晚卿被他盯得渾身發冷,默默將辯解的話都吞回了肚子。

  蘇陌憶被氣到冷笑。

  他直接將人提溜到了自己面前,擒著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用一種極其嚴肅且認真的語氣道:「大理寺的尊嚴自有本官捍衛,什麼時候需要你來操這份閒心?」

  「哦……」心虛的某人放棄抵抗,乖巧低頭。

  蘇陌憶沒再說什麼,將手裡的一件披風扔到了林晚卿身上,安排葉青帶她先走。

  「嘿嘿……蘇、蘇大人,」一旁滿臉諂媚的李京兆湊過來,準備聽從指示。

  蘇陌憶負著手,冷聲道:「光天化日之下聚眾圍毆,李大人覺得此案是何性質?」

  李京兆瞬間明白了蘇陌憶的意思,板起臉嚴肅道:「惡劣!實在是太惡劣了!同袍相殘,不仁不義!長期以往,必將導致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嗯,」蘇陌憶點頭,「那這件案子李京兆認為該怎麼辦?。」

  李京兆點頭哈腰,臉上浮起一貫的油膩笑容,「此等要案,當然只有大理寺才能處理得了。」

  蘇陌憶沒說話,轉身看了眼空曠大牢的另一側,狀似無意道:「京兆府大獄人滿為患,這幾個甲庫的人……」

  「謝大人體諒下官難處。」李京兆拱手一拜,開始安排轉監事項。

  「哦,勞煩李京兆通報甲庫的員外郎,」蘇陌憶頓了頓,語氣平淡道:「為免徇私舞弊,此案本官不好獨自評斷,故而邀他同審。」

  「讓他親自往大理寺走一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13 AM

第三十二章 夜訪

  從京兆府出來,蘇陌憶去了紫宸殿面聖,回到大理寺時已過戌時。

  夜風和煦,搖曳著書案上的燭火,印得他手裡那份公文的影子也跟著晃了晃。

  這是永徽帝給他的假身份,好助他前往洪州查案。

  宋正行府上的那名婢女,在看過趙姨娘留下的短刀後告訴蘇陌憶,鍛造這把刀所用到的礦石是產自洪州的。

  與別處的官礦不同,洪州的官礦除了出產金銀銅鐵,還出產一種叫做烏礦的礦料。這種礦料硬度極高,削鐵如泥,用來製造戰場之上的兵器再合適不過。

  但是由於這種礦產的稀有,每一年採出的烏礦都由朝廷統一收集鍛造,除非御賜,不會出現在民間。

  故而宋正行的府上出現這樣的一把短刀,無疑再一次證明了他與洪州官礦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銀子和兵器,向來是朝廷的命脈。

  二者有一,便可動搖國之根本。更何況,如今這兩樣宋正行都有涉及。

  蘇陌憶和永徽帝都懷疑,宋正行背後之人的真正目的,恐怕並不是貪污銀子和倒賣私礦這樣簡單。

  二十萬兩銀子如果換成糧食,不算馬匹,足夠一支四萬人的軍隊維持一年。

  若不是那場洪災引出的「假銀案」讓這場陰謀提前曝光,他們這樣的勾當不知還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可是從官礦到朝廷,從鑄幣司到兵器所。

  若沒有長達十年以上的浸淫培養,很難做到這樣神不知鬼不覺。

  故而蘇陌憶懷疑,有人很早便在悄然謀劃佈局,真正的目的應該是起兵造反。

  永徽帝驚出一身冷汗,當即任命蘇陌憶為欽差大臣,盡快前往洪州,將幕後之人的身份和意圖都摸個透徹。

  月色照野,夜晚沁涼。

  蘇陌憶將手裡的公文疊好,尋出一個小木匣鎖了起來。

  啟程的日子就定在明天,雖然已經交代了兩個大理寺少卿各項事務,可蘇陌憶總覺得心裡不怎麼踏實。

  他之前就那麼幾天沒盯著林晚卿,她就能把自己給作到監獄裡去。

  這次若是離開十天半個月,等他回來,林晚卿會不會就已經把自己給作死了。

  他想得出神,並沒有注意身邊靠近的葉青。直到一片陰影遮住燭光,蘇陌憶才看著他,起身不痛不癢地叮囑他不要滅掉燭火。

  「大人,」葉青看著一臉魂不守舍的蘇大人,提議道:「不如屬下把東西都送去你的寢屋吧,等會兒你從林錄事那兒出來就不用回這裡了。」

  「……」被說中心事的蘇大人有點慌,卻故作鎮定地繃著一張臉道:「誰說本官要去林錄事那兒。」

  葉青一愣,看著他朝向林晚卿住所方向的鞋尖道:「大人的寢屋不在那個方向……」

  蘇陌憶牽了牽嘴角,臉上浮起一絲惱怒,「本官這是要……要去遛狗。」

  言畢,他走到院子裡的那個小木屋外,伸腿踢了踢懶洋洋趴在地上的司獄。

  葉青抬頭看了看天,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愈發不正常的男人道:「三更半夜的……大人你確定要遛狗?」

  蘇陌憶沒好氣地將司獄扯起來,栓上鏈子,拉著就往外走,行過葉青身邊的時候對他翻了個白眼道:「誰規定三更半夜就不許遛狗的?」

  葉青無言以對。

  「啊嗚──」

  突然被迫營業的司獄淚眼汪汪,被蘇大人連拖帶拽地扯走了。

  蘇陌憶牽著司獄從自己寢屋的方向繞了一圈,跋山涉水地來到了林晚卿的小院外。

  軒窗明暗的燈火下,是女子對鏡梳妝的倩影。朦朧的一個影子印在窗櫺上,渺遠得像一個夢。

  她應該是才洗了頭髮,院子裡還殘留著皂角和花油的清香,混著她身上的味道,像夏日暴雨過後,空氣裡瀰漫的水汽。

  蘇陌憶忽然有點膽怯,將邁不邁的腿頓住,就那麼靜靜地站在月下看著她。

  「汪汪!」

  原本無精打采的的司獄突然興奮起來。

  狂躁地叫了兩聲,然後倏地站起身子,拖著身後的蘇陌憶就往林晚卿的院子裡奔去。

  蘇陌憶被扯得一個趔趄。

  裡面的人聽到動靜,打開小舍的門,正正撞上快要撲倒門板上的蘇陌憶,趕緊伸手扶住了他。

  她今日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外面隨意披了件外袍,長髮未束,青絲如瀑,自有一番慵懶的美。

  而且,她應該是方才沐浴過,還沒有裹上束胸。饒是有外袍和中衣的遮擋,兩人毫不設防地這麼一撞,蘇大人到底還是感受到了懷裡的那一抹軟玉溫香。

  他一時間竟然沒有捨得鬆開手。

  「大人……」林晚卿先推開了他,有些窘迫地拿起一根髮簪,「大人等等,我、我先收拾一下……」

  「行了,在我面前不必。」蘇陌憶制止了她。

  「哦,好。」林晚卿聽話地放下手裡的簪子,轉而看著蘇陌憶道:「這麼晚了,大人來做什麼?」

  「咳咳……」蘇陌憶被問住,以拳抵唇乾咳兩聲,扯著狂躁的司獄道:「這傻狗半夜不睡覺要出來散步。」

  「哦……」

  兩人都沒有誰再說話,氣氛一時又尷尬到凝結。

  蘇陌憶先開了口。

  他將懷裡的一瓶金創藥遞給林晚卿,渾不在意道:「這是葉青讓我帶給你的。」

  「葉青?」林晚卿愣愣地看著蘇陌憶,「可是他剛才來過啊。」

  「……」身經百戰的蘇大人並不慌張,「哦,就是他忘了,不想再倒回來一次,看我遛狗,讓我順道帶給你的。」

  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的林晚卿弱弱點頭,要從他手裡接過那瓶藥。

  蘇陌憶卻沒有給,而是自己往榻上一坐,看著林晚卿冷漠道:「擦藥。」

  「現在?」林晚卿詫異。

  蘇陌憶不理她,已經自顧自地擰開了瓶口。

  「有紗布嗎?」他問。

  「有,有的。」聽慣了這人差遣的林晚卿趕緊應和,從一個小木盒尋來一些紗布遞給他。

  蘇陌憶接過紗布,順勢拉過林晚卿的袖子,將她牽到一邊坐下,開始給她上藥。

  司獄在一邊繼續狂躁,林晚卿伸手拍了拍它的頭,漫不經心道:「聽葉青說大人要出遠門了?」

  蘇陌憶沒有點頭,目光專注地落在她眼角的那塊淤青,回應道:「皇上派我出去查案。」

  「哦,」林晚卿眨眼睛,「去哪裡啊?」

  「洪州。」

  「洪州?啊!嘶──」

  冷不防激動起來的林晚卿一跳,蘇陌憶手上的紗布重重地摁上了她嘴角的傷口,疼得她淚眼婆娑。

  然而她完全顧不得痛,趕忙盯著蘇陌憶道:「大人……大人要跟葉青去麼?」

  「別動,」蘇陌憶掰過她的臉,將手裡沾了藥的紗布往上面輕點道:「嗯,我跟葉青去。」

  「那、那大人不考慮帶個丫鬟什麼的麼?一路上衣食住行,總得有人照看。」

  蘇陌憶擦藥的動作不停,漠然道:「嗯,皇上給本官安排了一個丫鬟。」

  「但皇上的丫鬟不會查案啊!」林晚卿紅著臉,急地坐不住。

  蘇陌憶只得又將人一把摁回榻上。

  這麼明顯的意圖,他要是再裝聽不懂,未免太過刻意。

  蘇陌憶停了手上的動作,神色晦暗地看著林晚卿。

  「想去?」他問。

  「想。」

  面前的人點頭如搗蒜,燭火映照下,一雙眸子晶亮亮的。

  蘇陌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暗暗移開視線,低頭換紗布。

  「大人?」久未得到回應的林晚卿試探著喚他,歪著頭湊近了點。

  「為什麼想去?」蘇陌憶面無表情,將她突然靠近的下巴擒住,推遠一點,繼續抹藥。

  「因、因為……」

  「我不想聽假話。」

  話頭方起,蘇陌憶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她。他還是一樣堅決的態度,絲毫不肯退讓。

  看樣子,蘇陌憶今晚是特地來找她的。

  他故意放出洪州查案這個條件,給她機會說出實情。

  可是蕭家的案子,相信這是冤案的,全天下除了她,大約就只有林伯父了。

  蘇陌憶不會信。

  「大人是在害怕嗎?」林晚卿偏頭,反手握住了蘇陌憶的手。

  「害怕?」蘇陌憶一怔,反問道:「本官怕什麼?」

  「大人既然不怕,為何如此在意我查案的目的?無論我有什麼私人的考量,我和大人一樣想要對付宋正行,這樣還不夠麼?」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昏黃的火光躍動,將他本就冷峻的線條映襯得更加凜冽了幾分。

  他輕哂一聲,道:「宋正行遲早都會伏法,本官根本不關心他。」

  「我只是想知道你。」他語氣平淡,眼神裡的光卻犀利得像刀子。

  蘇陌憶就著被她抓住的手,微微俯身過來,垂眼之處,深眸遊走,似是將她裡裡外外都看了個透。

  林晚卿覺得呼吸都滯住了。

  她回看他,沒有說話。

  周圍太空了,只有靠燭火來填滿。

  林晚卿緩了片刻,牽著他的手往下,將自己的腰交到了那隻火熱的大掌裡。

  「那大人知道的還不夠多麼?」

  嬌柔如水,是女人服軟求歡的時候才會有的聲音。

  眼前的女子微頷下頜,低眉斂目,眉宇間儘是掩不住的嬌媚。

  蘇陌憶霎時覺得手心微燙,想掙脫,卻被她攬著腰再近了一吋。她的香軟盡在咫尺,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衣衫。

  方才沐浴過的香氣像一雙撩人的手,將他籠罩,無處不在,無聲地浸入他的鼻息,纏繞交織,讓人想起一切的綿軟和旖旎。

  蘇陌憶覺得自己燒了起來,從小腹到心口,從心口又回到小腹。體內有一股亂流湧動,不受控制地衝擊著他已經勉力維持著的神智。

  他握著林晚卿的腰,將她往外推了推。

  「嗯……」

  隨之而來的,是女人的輕吟,輕柔的,帶著迷濛的水汽氤氳。方才還在暗暗蓄力的手,忽然就失了脾氣,變成指腹溫柔的摩挲。

  她像是個得了好處的孩子,恃寵而驕,變本加厲。

  蘇陌憶偏過了頭,憑著最後一絲理智。

  然而她的唇早就等在那裡,略過他下頜的時候,像夏夜裡一陣濕熱的風。它從本就暗流湧動的湖面略過,激起愈發放肆的漣漪。

  他在這樣的驚濤駭浪中,不可自控地顫了顫,呼吸已經深重得難以平復。

  周圍那讓人迷戀的味道,似乎已經侵入了他一向清醒的神智,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沙啞的喘息。

  聽得人羞赧。

  「大人……」

  她也在喘息,呵氣如蘭,氤氳在耳廓。

  聲音裡是低低的哭腔,像是被他欺負狠了的時候才會發出的輕吟。

  「啪嗒」一聲。

  那句「大人」像一枚落入熱油的柴薪,輕輕一觸,一場燎原大火便順風而起,不可收拾。

  蘇陌憶眸色一暗,腰腹一個用力,翻身將人固在了身下。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微亂,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蘇陌憶定定地看她,半晌才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林晚卿點頭,絲毫不掩飾,「我在勾引大人。」

  蘇陌憶聞言,神色並未變化,依舊是冷冷地俯視她,聲音暗啞道:「有用?」

  林晚卿撇嘴,「不試試怎麼知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37 AM

第三十三章 糾纏

  蘇陌憶沒有再說話,只是摁住她的腰,與她身體相貼。

  不主動,也不拒絕。

  月夜靜謐,燭火嗶剝,兩人之間只有呼吸的雜亂。

  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可林晚卿從來不是甘於放棄的人。

  這種古怪的對壘只會喚醒她心裡的那頭獸。故而她乾脆撐起上身,仰頭往蘇陌憶的唇上吻了下去。

  不是稍縱即逝的試探,也不是淺嘗即止的敷衍。

  唇瓣相觸的那一刻,她順勢輕啟檀口,一截靈動的舌尖舔上了蘇陌憶的薄唇,輾轉來到他微合的齒貝,在敏感的牙齦上輕輕一撥。

  蘇陌憶摟住她的手便難以自制地抖了抖。

  「大人……」

  昏燈燭火下,美人聲線輕柔,眉眼嬌俏,她用最蠱惑的聲音暈染最天真眼神。

  林晚卿紅著臉,那隻不怎麼安分的手撫過他的肩,停在了他的胸口。

  攤開,手裡是他劇烈的心跳。

  「你真好吃。」她笑著說,羞澀卻又鎮定。

  手腕猛地一緊,那隻意圖在男人身上繼續點火的手被蘇陌憶握住了。

  她下意識地側了側身,大腿一抬卻觸到男人腹下的那個硬物——是她熟悉的尺寸和熱度。

  林晚卿霎時有了底氣,動作變得更加放肆。

  「林晚卿。」

  蘇陌憶冷聲喝止,神色肅然地將她不安分的手舉過頭頂。

  他胯下的炙硬堪堪抵上她柔軟的小腹,那件原本就虛虛掩在身上的外袍隨著這個動作滑落,露出裡面素白的中衣。

  輕薄的衣料被繃緊,交疊的領口拉開,露出一片雪膩。

  白皙纖細的脖子,瑩潤的肌膚因為兩人近距離的對視,耳根處的紅一路蔓延下來,將微微凸出的鎖骨,變成一對雪粉色的玉如意。

  再往下,胸前兩座雪峰的頂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綻出兩朵野桃花,隔著微透的布料,喧囂地訴說著自己的慾望。

  林晚卿悄悄挪動了小腹,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蘇陌憶快要失守的防線。

  「林晚卿。」

  他喝止的聲音愈發得狠,暗藏著暴戾。手上青筋暴起,身下脹痛難忍,整個五臟六腑都像是烈火焚過一般難挨。

  身下的女人卻全然不管,碾磨著他硬物的小腹越來越用力。布料摩擦過充血的肉頭,帶來細密的快感。

  蘇陌憶閉上了雙眼,臨近崩潰。

  受不住她這樣。

  當真是受不住她這樣。

  「大人……」

  嬌滴滴,綿軟軟的聲音,勾魂攝魄。

  「這次記得輕一點……別再弄哭我了……」

  林晚卿喃喃低語,側過頭,將自己白皙的側頸和耳後留給他。

  無聲旖旎的氛圍裡,耳邊響起女人輕柔的微顫,頭頂上的那盞油燈輕微地晃了晃。

  後槽牙被咬得發酸,本能讓他恨不得就此鬼迷心竅,將眼前的女人掰開揉碎,吞吃入腹。

  但每一根理智的神經又在拉扯,在告訴他,不能放任。

  雨夜那一晚的事,他和她,絕對不能再來一次。

  蘇陌憶不是害怕。

  他一向銅牆鐵壁,混身鎧甲,就算有了軟肋,也一樣可以護她無虞。

  他此刻忍耐,反覆給她機會。只是因為他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該由謊言和交易來開啟。

  握著她雙手的掌攥緊又鬆開,蘇陌憶一咬牙,沉聲道了句──

  「起來。」

  被箝制住的手倏地輕了,林晚卿未動。

  「大人?」她開口,聲音裡是驚訝、疑惑、和淡淡的失落。

  蘇陌憶沒有回應她,下榻解了司獄的鏈子就走。

  他兀自走在前頭,也不去牽自家的傻狗。

  耳邊忽然響起木頭摩擦地板的聲音,兩人方才躺臥的坐榻往前一聳,被栓在榻角的司獄即刻狂躁地掙脫了鏈條的束縛。

  「汪汪!」

  他興奮地叫了兩聲,幾步竄到了牆角處的一堆軟墊旁邊。

  那裡的一隻小白狗聞聲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它冷不防看見這麼一隻大黑狗杵在自己面前,登時被嚇得夾起尾巴呲牙。

  司獄小心地踏著碎步,在小白身邊搖著尾巴跳躥。然後又俯下身聞了聞小白的屁股,接著就不要臉的直接騎了上去。

  門口處,方才同樣壓在某人身上的蘇大人,臉色黑如鍋底。

  他幾乎是懷著殺狗的決心,過去扯住了司獄的後腿,連拉帶拽地將狗拖走了。

  夜歸於寂,流雲寂寥,素月流輝。

  同一輪滿月,照著落入沉潭的大理寺。

  兩個滿懷心事的人,一樣的徹夜難眠。

  *

  翌日,蘇陌憶天還未亮就踏上了前往洪州的馬車,像是刻意要躲避某個麻煩的人。

  馬車轆轆,行路顛簸,蘇陌憶靠在車壁上小憩了一會兒,再睜眼時已經日上三竿。

  他叫停了葉青。

  夏日的清晨,露收鳥鳴,蘇陌憶回身往來路望瞭望,盛京已經舉目不見。

  他怔忡,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又不禁為這樣的期待懊惱。

  真是中了她的蠱不成。

  他冷笑一聲,撩袍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蘇陌憶受不得塵土,故而一路上特地囑咐了不用緊趕,每行一段時間都要停車清理修整一番。

  就這麼走走停停,他和葉青在餘日將落之時才行到洛州地界。今夜若是不想宿在荒郊野嶺,兩人還得再趕一個時辰的路。

  蘇陌憶囑咐葉青加快步伐。

  馬車方起,還沒跑出幾里,只聽一陣嘶鳴,葉青一個急停,車裡的蘇陌憶險些被扔出去。

  他還沒來得及質問,就聽見外面葉青哆哆嗦嗦的聲音,「大、大人……我看見鬼了……」

  蘇陌憶猛地扯開了車幔。

  夕陽餘暉下,幽窄的官道前,一個一身青衣的清麗小郎君,滿身塵垢地站在兩人面前,在火紅的晚霞中向他投來一抹炙烈的笑。

  心跳倏地不受控制了。

  蘇陌憶也不知道這算是驚喜還是驚嚇,一時也只能杵在那裡。

  倒是葉青先疑惑地開口詢問道:「這真的是林錄事麼?她是怎麼趕到我們前頭的?」

  蘇陌憶白了他一眼,「我們走的是大路慢車。她只需要快馬小徑,趕在我們前面很奇怪麼?」

  「哦~」葉青恍然大悟,「所以大人今日特地囑咐不用緊趕,是為了等林錄事麼?」

  「……」蘇陌憶緩緩偏頭,眼神冷冽的強調道:「本官只是怕塵。」

  被身邊突然騰起的殺氣嚇到,葉青默默閉嘴。

  蘇陌憶面無表情地轉身撩袍,又要一頭紮進車裡去,葉青拽住了他,「那……現在怎麼辦?」

  蘇陌憶回頭再看了不遠處那個狼狽的泥人一眼,冷淡道:「她愛去哪兒去哪兒,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哦……」葉青點頭。

  馬車又開始上路了。

  重新坐回去的蘇陌憶翻了本打發時間的書來看,也許是因為太晃,他盯了一盞茶的時間,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葉青走得不算快,坐著車尚還覺得可以,但若是走路跟著,少不得要一路小跑。

 林晚卿不會騎馬,所以並不是快馬小路地追趕,而是在他動身之前就已經出門了,跟著離開盛京的第一批商販出的城。

  她大約是給了商販些銀子,順路走了一段,然後其餘的路程全靠自己翻山越嶺來的。

  滿身的泥垢說明了這一點。

  心上某塊說不出的地方好像被揪了一下,蘇陌憶放下了手中的書。

  她就那麼想去洪州麼?

  昨晚折騰了那一陣,被拒絕後依然不死心,乾脆跟來了。

  她一個女子,雖說常扮男裝,但也不是天衣無縫。她身邊的文人書生看不出來,那些經商跑江湖的人卻不一定。

  她若是在途中遇到什麼危險,他又不在大理寺,到時候要怎麼辦……

  胸口一股無名的怒火倏地竄起來,蘇陌憶「啪」得一聲扔掉了手中的書。

  「停車!」他吩咐道,兀自撈開車幔行了出去。

  那個青色的小尾巴果然還跟著,見他下車慌忙停住了腳步,膽怯又欣喜地看著他。

  「林錄事這是不想在大理寺待了麼?」他沉聲責問,毫無憐憫。

  「啊?」林晚卿張了張嘴,連忙搖頭,「卑職只是放心不下大人,想跟大人去洪州……」

  「呵……不放心本官?」蘇陌憶蹙眉看她,臉色陰沉。

  林晚卿囁嚅,「我、我也想去……」

  「可是你的上級現在是大理寺丞魏大人,不是本官。你擅自離崗的事,魏大人知道嗎?」

  「大人……」林晚卿看著蘇陌憶,一雙眼睛水汽迷濛,快要哭出來。

  蘇陌憶卻不為所動,冷聲吩咐葉青道:「送她回去。」

  「大人!」這次是兩個人的聲音。

  葉青和林晚卿對望一愣,葉青先開了口。

  「我們已經出了盛京,山路凶險,荒無人煙,卑職若是去送林錄事,一來一回要整整一日,大人要自己露宿荒野麼?」

  「我不會自己駕馬車進城?」蘇陌憶不服。

  「大人你會駕馬車?」林晚卿問。

  「……」蘇陌憶被問得一怔,他還真不會駕馬車。

  「那你駕馬車送她回去,本官自己騎馬進城。」

  葉青急得一把抓住了那隻要來奪他馬鞭的手,第一次態度強硬道:「卑職不走!大人獨自行動太危險了,您若有個什麼閃失,皇上和太后都會剁了卑職。」

  三人各自為營,陷入了僵局。

  林晚卿要跟,葉青不走,蘇陌憶又不放心林晚卿獨自回去。

  最後,一個人強不過兩個,蘇陌憶不得不妥協了。

  「身上這麼髒,不許上本官的馬車。」他瞪了身側那個一身狼狽的女子一眼,憋著一肚子氣重新坐回了馬車。

  馬車終於重新開始移動。

  趕了一天的路,晚霞漸暗,夜風漸起,蘇陌憶卻沒有了閉目養神的心思。手裡重新拿起的那本書,翻來覆去都只看了一頁,還一個字都沒看明白。

  眼前的車幔被一個小石子晃開,車頭並肩而坐有說有笑的兩人映入眼簾,蘇陌憶覺得眼睛痛了一下。

  「葉青,」蘇大人撩開車幔,冷著臉道:「這麼走下去何時才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他頓了頓,看看一邊那匹備用的高馬道:「你先進城,探個安全舒適的落腳處,本官和林錄事隨後就到。」

  「哦,」葉青會意,停車拍拍衣裳,轉身拿起馬鞭就要去牽馬。

  蘇陌憶叫住了他,「誰讓你騎馬去?」

  他下巴點了點身下的這輛馬車道:「你駕馬車去探,本官和林錄事騎馬。」

  「可是這兒只有一匹馬呀……」葉青疑惑。

  「可是我不會騎馬呀……」林晚卿詫異。

  蘇陌憶兀自拿起馬鞭,翻身上馬,然後對林晚卿伸手道:「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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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卿:???你剛不是還嫌我髒?

  葉青:???原來我才是多餘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2:25 PM

第三十四章 共寢

  林晚卿被蘇陌憶拉上了馬。

  天邊一輪新月,像美人不小心留在唇脂上的指甲印。

  她今日天不亮就出發,又走了半天的山路。遇到蘇陌憶的時候,腿都已經累得沒知覺了。

  林晚卿坐在馬背上晃悠,背後是蘇陌憶溫暖的胸膛,一雙手臂將她圈在懷中,帶著獨屬於他的清新氣味。

  她一時間只覺得無比安心,渾渾噩噩地就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的時候,蘇陌憶已經將馬停在了一間三層樓的小客棧外。屋簷下的紅燈籠在夜晚的薄霧中搖曳,落下一圈淡紅色的光暈。

  「下來,」蘇陌憶伸手拉她。

  林晚卿打起精神,翻身下了馬。

  幾人來到客棧的大堂,蘇陌憶將手裡的戶籍證明遞過去,換來掌櫃手上的兩把鑰匙。

  林晚卿一怔,看著蘇陌憶手上的文書不敢置信。

  他拿了三份戶籍證明。

  其中一份是她的。

  林晚卿這才想起昨日夜裡蘇陌憶說的那句話,皇上給他安排了丫鬟。

  原來,這狗官一早就是打算要帶上她的!

  但是昨日和方才,他都一副不情不願,威逼利誘的模樣,就是想對她試探了再試探。

  這個狗男人,真是!

  林晚卿霎時氣得瞌睡都醒了一半。

  待進了房間,小廝將幾人的行李都放好退出去,林晚卿迫不及待地奪過了那幾份文書。

  翻開一看,果然有一份叫做林卿卿的,年齡與她一致。

  「這是什麼?」她將手裡的文書甩了甩,看著蘇陌憶問。

  蘇大人低頭整理行李,眼都沒抬地道:「戶籍證明。」

  「我當然知道這是戶籍證明,」林晚卿憤憤,「我問的是為什麼你明明已經打算帶上我了,卻還要處處為難針對?」

  蘇陌憶整理行李的手一頓,抬頭看著她反問,「為難?針對?」

  林晚卿氣得不想理他。

  蘇陌憶也不惱,拿過她手裡的戶籍證明,冷靜道:「我想帶你是真,可我不敢帶你也是真的。」

  他緩了緩,將證明收好,「你性子太急太烈,做事不留餘地。故而無論是出於對你的保護,還是對案件的把控,我都不敢冒這個險。」

  林晚卿聽得一噎,心裡倏地漫起一股內疚,卻還是梗著脖子不肯服軟,「既然如此,那大人為何現在又鬆口了呢?」

  這個問題一出口,倒把蘇陌憶難住了。

  他整個人都愣了愣,思忖半晌才輕哂一聲,「是呀,我怎麼就鬆口了呢?」

  語氣是自嘲的反問。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林晚卿不自在地將眼光從蘇陌憶身上移開,扭頭打量起這間寢屋。

  這是一間簡潔舒適的房間,入門處一面屏風,一個衣架,裡面是一張坐榻和幾個用來擱東西的木架,四角各有一盞落地瓜形燈,靠牆的地方是一張巨大的紅木架子床。

  等等!

  掃過那張床的眼神又輾轉回去,林晚卿將屋內的陳設再看了一遍。

  在確定了只有一張床之後,她的表情一時變得有些一言難盡。

  這狗官不會有什麼特殊癖好吧?

  送上門的不愛吃,莫非巧取豪奪才是他的菜?

  「別亂想。」蘇大人正直的聲音適時地掐斷了某人的歪想,「戶籍證明上你是我的小妾,分房睡容易引起懷疑。」

  「哦……」被看穿齷齪心思的林晚卿點頭,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更加不對勁。

  「為什麼是小妾?不能做成丫鬟麼?」

  蘇陌憶垂眸白了她一眼,「這次我的身份是朝廷兵器庫的周逸朴,皇上查到這人背後不乾淨,與宋正行之間有些暗中往來。留著沒有立即動,就是要利用一下他的身份,好去洪州官礦辦事。」

  「那這跟丫鬟有什麼關係?」

  蘇陌憶伸手拍了拍她的腦門兒,沒好氣道:「這人沉迷酒色名聲在外,出門就算帶丫鬟,也是要睡在一起的那種,還不如名正言順。」

  「哦……」林晚卿揉著被拍紅的腦門,不滿道:「那為什麼不能是正妻?非要弄個小妾……」

  蘇陌憶差點被她這斤斤計較的樣子給逗笑了,他輕咳了兩聲道:「去了洪州,官礦上的人一定會給我送女人。一來安插自己的眼線,二來也摸摸我的底,我若是帶個正妻,怎麼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幫我擋桃花?」

  好的……

  這狗官的算盤打得這麼好,怎麼不去戶部任職打理國庫。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某卿恍然大悟,只剩下點頭佩服的份兒。

  趕了一天的路,蘇陌憶也不休息一下,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裳,就要推門離開,臨走時被林晚卿叫住了。

  「大人這麼晚了還要去哪裡?」

  蘇陌憶以為她害怕一個人待著,安慰道:「我就在隔壁葉青的房間,今日約了幾個朝廷安插在洪州的線人,先瞭解瞭解情況,你若是累了就先睡。」

  林晚卿怔怔地轉身,看了看房間裡僅有的那一張床。

  蘇陌憶倒是不以為意,輕哂道:「昨夜你自己貼上來我都沒有怎樣,現在你在這兒跟我假惺惺?」

  林晚卿:「……」

  說得好有道理,她根本無法反駁。

  「哦,對了!」蘇陌憶邁出門口的腳步又收回來,囑咐道:「我讓店小廝給你備了水沐浴,不用給我留,我在葉青房間洗。」

  「哦……」被當成採花賊一樣防著的林晚卿有些鬱悶。

  蘇陌憶合上門,去了別間。

  店小廝為林晚卿提來了熱水,又貼心的備好了澡巾和澡豆。

  林晚卿今日走得匆忙,又是獨自上路,故而也根本沒有帶什麼換洗的衣物。她不得已只有去蘇陌憶的行李翻了翻。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竟然在行李中備了三件女裝。從裡衣到中衣,從襦裙到外袍。甚至連睡袍都貼心地準備了兩套,方便換洗,還有一些女子能用的精巧首飾和胭脂水粉。

  林晚卿覺得手心一燙,趕緊扣上了蘇陌憶的行李蓋,雙手按在了狂跳不止的心口上。

  沒想到,這狗官心細起來,倒是還有幾分可愛。

  她兀自呆站了一會兒,伸手拍拍有些發燙的臉頰,這才隨手拿起一件胭脂色的裡衣和睡袍,搭在了浴桶前的屏風上,寬下衣袍,抬腿跨進了浴桶。

  水聲四溢,忽然漫出浴桶的水濺到地板上,開出一朵朵呱噪的水花。

  林晚卿趕緊穩住了身形,豎起耳朵聽了聽隔壁的響動。

  也不知道這間客棧隔不隔音。

  她主動勾引蘇陌憶是一回事,至於這種無心的撩撥,林晚卿覺得還是少些為妙。

  省得一板一眼的蘇大人總覺得她不正經。

  林晚卿雙手撐著桶沿緩了好一會兒,確定自己不會再發出什麼曖昧的聲響之後,才輕輕嘆出一口氣,舒服地靠在了桶壁上。

  氤氳的熱氣騰騰上升,熏得本就疲倦的她,眼皮更沉了兩分。

  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飛遠,落到了隔壁那個此刻正在議事的男人身上。

  蘇陌憶能妥協,著實是林晚卿沒有料到的。

  她這麼孤注一擲地跟過來,其實是抱著死纏爛打破釜沉舟的打算。倘若蘇陌憶真的翻臉要送她回去,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她倏地想起蘇陌憶方才說的,不讓她去,是為了保護她,同時也好把控整個案子。

  可是,一貫冷情冷性鐵石心腸的蘇大人,在看到她跟車跑了一小段路之後,好像就變得心軟了起來。

  剛才想不明白,現在靜下來,林晚卿才隱隱覺得,蘇大人昨夜的氣惱,會不會還有一份原因,是因為她的不坦白、和不信任?

  她心中煩鬱,睜開眼,目光忍不住落在屏風上的那件睡袍上。

  長度、尺寸、顏色……

  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蘇陌憶不追究她的過往,准她跟著查案,甚至連身份和行李都一早就備好了。

  這一切,應當不止是為了報她的救命之恩。也許,還夾雜著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私心。

  就像今天這突如其來的妥協。

  說到底,大約只是不想看她失望罷了。

  林晚卿呼吸一滯,覺得心裡的一塊軟肉被拈起,揪了揪。

  方才的那股躁鬱變成了內疚。

  她惆悵地嘆出一口氣,將自己全部埋進了水裡。

  「嘩啦──」

  漫出去的水聲,落進了隔壁那個蹙眉凝神的男人耳朵裡。

  他以拳抵唇輕咳兩聲,扯了扯緊緊交疊的衣襟。

  「大人,」葉青察覺他的不對勁,伸手遞去一杯涼茶,「熱的話就開窗透透氣吧,這麼晚了,外面不會有人的。」

  「不熱。」蘇陌憶接過茶盞,不動聲色地拒絕了他要開窗的請求。

  這間客棧的隔音其實不好。

  很不好。

  在林晚卿第一次踏水而入的時候,蘇陌憶就聽到了。

  只是在場的男人中,只有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故而,在別人都一臉嚴肅地談論正事的時候,蘇大人卻覺得自己胸悶氣短,耳根紅紅。

  為了避免自己當著幾個下屬的面鬧出什麼不該有的插曲,蘇陌憶以天色太晚改日再議為由,提前結束了議事。

  他在葉青房裡沐過澡,又特地將此次出行的事宜反覆交代了幾遍,直到確定隔壁房間沒有再傳出聲響,他才整理了衣袍,往林晚卿的房間走去。

  屋內寂靜無聲,淡淡的光線從門縫裡流出,蘇陌憶輕輕叩響了門扉。

  裡面響起一陣凌亂。

  片刻之後,面前的門被打開了。

  林晚卿穿上了他提前備好的睡袍和內衫,大小合適,粉嫩的顏色,嬌俏可人,襯她冷白如玉的皮膚剛好。

  她的頭髮應該還沒有乾,此刻被攬到頸側,她正拿著一張巾布絞著。因為要托著長髮,她的頭微微歪向一邊,看向蘇陌憶的時候,就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無心之惑。

  蘇陌憶胸口一熱,移開了目光。此時門外正好有店小廝經過,蘇陌憶閃身一避,抬腳進屋。

  「啪嗒!」

  是他落鎖的聲音。

  林晚卿的心跟著屋內的燭火一道顫了顫。

  「大人,」她拎著頭髮坐在窗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我頭髮還沒乾,大人若是想睡了,就先熄燈吧,不用管我。」

  蘇陌憶「嗯」了一聲,卻沒有熄燈,而是隨手解了外袍,從行李中翻出一本書,坐到床上兀自翻閱起來。

  靜謐無聲的房間裡,只有燭火嗶剝和紙張有一下沒一下擦動的聲音。

  書頁翻得勤,他卻沒怎麼看進去。

  夜風吹送,撩動床頭的紗帳,從林晚卿所在的那個窗口帶來一陣陣清新的皂角香氣。

  蘇陌憶忍不住從書頁間去窺視她。

  他很少見到這樣的林晚卿。

  慵懶、愜意、安靜得像一隻無所事事的貓兒。

  美人就是舉手投足間都自成風景。

  比如此刻,她就是這麼隨意地斜坐在美人榻上,往窗櫺邊一靠,身體便形成一個優雅的弧度,像一盞上好的鳳尾瓶。

  她側頭看著窗外,一隻腿翹起,一隻腿足尖點地。繡鞋從腳上滑落一半,露出瑩潤光滑的足跟,她整個人就變成了鳳尾瓶裡的一枝白梔子,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遍。

  從來都自詡坐懷不亂的蘇大人倏地想起,晚間自己要與她同乘一馬,其實也不過是想找個理由,用雙手去丈量一下這件難得的工藝品罷了。

  「大人,」林晚卿回頭,四目相對,蘇陌憶又拿起自己手邊的書。

  「嗯?」他應了一句,沒有抬頭。

  「我的頭髮乾了,要熄燈了嗎?」她問。

  蘇陌憶怔了半晌,才將書往旁邊一放道:「好。」

  燭火應聲而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2:58 PM

第三十五章 洪州

  林晚卿趿著繡鞋,輕聲行了過去。

  蘇陌憶不動聲色地往裡面挪了挪,給她留出外面的一溜空間。

  床上的玉鉤晃動,發出輕微的聲響,林晚卿躺在了蘇陌憶身邊。

  房間的門窗都關上了,還放下了床帳,林晚卿知道蘇陌憶睡覺不喜光,故而也沒有留下一盞夜燈。

  客棧有些年份,地板是木質的,有人走過的時候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把本該有的睡意也踩沒了。

  身邊的男人呼吸平穩,輕得仿若沒有。

  但林晚卿知道,他沒有睡。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她張了張嘴,從喉嚨裡擦出一聲幾欲不聞的氣音,喚了句「大人」。

  沒有人應她。

  林晚卿等了半晌,將聲音提高了兩分,又是一聲「大人」,像門外驟然響起的木板吱喲,讓人心頭一悸。

  身邊的人嘆出一口氣,輕聲呵斥道:「不睡覺就出去守門。」

  林晚卿撇嘴,好在她早已經習慣這人的狗脾氣,當下倒也不覺得惱,只是大睜著眼睛,看著虛空的黑夜道:「大人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對宋正行的案子如此在意麼?」

  沒有人回答她,那個問題變成自問自答。

  林晚卿的手在錦衾下拽緊又鬆開,緩慢道:「因為他害死了我的家人。」

  她聽見自己故作平靜的聲音,是抖的。

  「你的家人過世了?」蘇陌憶問。

  「嗯,」林晚卿點頭。

  蘇陌憶沒有再問什麼。

  氣氛沉寂下去,夜如墨,暈開水波,將人捲入漩渦。

  黑暗似乎給了她勇氣,林晚卿打開了話匣子。她微微側身面向蘇陌憶,兀自又起了個話頭,小心探問道:「大人你不怕黑嗎?」

  蘇陌憶似乎輕哂了一聲,片刻才緩緩道:「小時候挺怕的,總要留燈。所以我阿娘每次都會等我睡了,才滅燈離開。」

  「哦……」林晚卿羨慕道:「那挺好的。」

  「可是後來,我學會了自己滅燈。」

  平淡的語氣,跟蘇陌憶以往說的每一句話一樣波瀾不驚,但林晚卿聽出了苦澀。

  身邊的人頓了頓,才繼續道:「我現在不怕黑了。」

  隱隱約約的,林晚卿覺得自己好像觸到了蘇陌憶的傷處,她一時有些窘迫,慌忙順著道:「我小時候也挺怕黑的,因為我總覺得人睡著了,靈魂會到處跑,如果沒有光,會找不到回來的路。」

  「所以睡覺的時候,我娘親會拉著我的手,她說這樣,我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呵呵……」

  黑夜中綻出兩聲尷尬的笑,某人好似在嘲諷自己的傻氣。

  「那你現在不怕了嗎?」他問,聲音還是嚴肅的。

  林晚卿想了想,搖頭道:「不怕了。自從我的家人都離開以後,我覺得回不回來這個世界,好像沒有什麼區別。每次睡過去,我反而希望自己的靈魂可以飄到他們在的地方。」

  「但是我一次都沒有找到過他們。」

  她吸吸鼻子,伸手揩了揩略有些濕潤的眼角,不好意思笑道:「後來我就知道了,人睡著了,靈魂是不會跑走的。」

  話音散落,逝匿於風,輕輕地找不到一絲痕跡。

  很久很久,沒有人應她,林晚卿以為蘇陌憶睡著了。

  她輕巧地翻了個身躺平,雙手無聲地摁住已然濕潤的淚腺,瞪大了眼睛,盯著什麼都看不到的床頂。

  一隻溫熱的手尋了過來。

  那是隻光滑又幹燥的手,大得足以將她的拳頭包裹在掌心。

  細細密密的溫度傳化作一股熱流,酸了她的眼鼻。

  還是那個平淡的,不近人情的聲音,僵硬而沒有起伏,一點也不像在安慰人。

  黑暗中,蘇陌憶牽起了她的手,說:

  「睡吧,我會帶你回來。」

  *

  馬車轆轆駛過人潮洶湧的長街,豔陽高照,從車幔間投下一廂斑駁。

  林晚卿放下手中的小銅鏡,頗為惆悵地看了眼正閉目養神的蘇大人,幽幽嘆出一口氣。

  「大人……」她問,「兵器庫的周大人是個瞎子麼?」

  「什麼?」蘇陌憶冷不防被這個問題一驚,倏地醒了過來。

  林晚卿將手裡的銅鏡晃了晃,蹙眉道:「他若不是瞎子,這種容貌的女子,怎麼可能成為他的愛妾?」

  「……」蘇陌憶看著林晚卿那五顏六色,俗不可耐的妝面,頓時也無話可說。

  這些胭脂水粉,唇脂眉黛都是蘇陌憶為她準備的。

  一開始,林晚卿還覺得蘇大人心思細膩,考慮周到。可是在他替她描眉上妝之後,林晚卿真恨不得把這些東西全都扔陰溝裡去。

  他本就與女子接觸甚少,再加上又不解風情,不近溫柔。故而他對於女子妝物的審美品位,實在是一言難盡。

  唇脂是油膩俗氣的豔粉色,眉黛是最黑的炭色,胭脂更是最紅的那一款,不管怎麼抹淡,林晚卿的兩頰都像是紅彤彤的猴屁股。

  「我把它擦了吧?」林晚卿小心詢問,生怕惹得白忙活了一陣的蘇大人不悅。

  「可是……」蘇陌憶猶豫,「不用脂粉會不會太素了,不太像?」

  「怎麼會!」林晚卿趕緊加把火,拍著胸脯保證到,「寵妾在魂不在妝。真的,精髓我已經把握到了。」

  蘇陌憶還有些遲疑,林晚卿乾脆湊近了一點,眨巴著一雙水盈盈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被瞧到心虛的蘇大人終於妥協,讓葉青打了一盆水來。

  林晚卿倚在一邊專心洗臉,沒發現蘇陌憶靠在另一邊,餘光全落到了她的身上。

  原來不染鉛華,不施粉黛,是真的可以用來形容美人的。

  他虛虛地閉上眼,假寐,但一顆心早已落入了她面前的那盆清水裡,波漪肆起。

  馬車穿街過巷,搖搖晃晃,終於停在了一座高門大宅之外。

  「到了,」蘇陌憶拍拍睡過去的林晚卿,溫聲道:「小心行事,別出紕漏。」

  言畢,他先撩袍下了車。

  外面一寂,接著響起一陣笑語寒暄。

  林晚卿拍拍臉,讓自己清醒過來,掀起一角車簾,看了看外面。

  抱鼓石之後,是一扇朱漆廣梁的大門。

  大門之前,烏泱泱地站了一堆人。為首的,是一個穿著深綠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下頜線條凜冽,眉眼鋒利,天然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這應該就是蘇陌憶此行要見的人,主管洪州官礦的章司馬章大人。

  林晚卿趕緊放下簾子。

  馬車外,有人略帶調笑地問道,「聽說大人此次前來,是帶著新納的寵妾,可是怎麼沒看見人吶?」

  蘇陌憶輕咳一聲,帶著幾分輕佻的笑意。

  「大人~」

  一聲嬌滴滴的呼喚倏地從人群之後傳來,清脆婉轉,似三月黃鶯,嫩得能掐出水來。

  在場的男人,無一例外地都被這聲嬌啼喚得酥了骨頭。

  週遭的聲音登時弱了下去,眾人都伸長了脖子,往蘇陌憶身後看去。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從馬車的帷幔裡探了出來。

  皓腕如雪,肌膚瑩透,指尖一點淡淡的粉,像開出的山桃,媚而不俗。

  接著,是緋紅色的石榴裙,質地清薄。甫一探出馬車,就被一陣恰如其分的風吹得紛紛揚揚,裙上墜飾的金色小鈴叮鈴作響,撩人心扉。

  足尖輕點,裙底下的那隻繡金紋緞鞋,將小巧的蓮足裝點得恰到好處。

  鴉雀無聲之中,蘇陌憶一聲輕笑,轉身拉住了美人的手。

  林晚卿將頭埋得低低的,胭脂色的披帛從纖薄的肩頭滑落,勾勒出天成的媚態。

  帷帽遮住了她的明眸皓齒,美目顧盼。但耳珠上的那對絞金紅玉髓耳墜卻晃個不停,無聲地攪亂了在場所有人的呼吸。

  她藉著蘇陌憶的力,順勢往他懷裡一靠,如願以償地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林晚卿對這個開場略感得意,抬頭去找尋蘇陌憶的目光。

  他也正垂眸看她,眉眼含笑,其中是藏不住的風流慾念。

  林晚卿心中一悸,暗道這狗官換上紈袴的作派,乍一看起來,似乎也還不錯……

  怪撩人的。

  也不知是不是被蘇陌憶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林晚卿覺得自己腰間被人輕輕擰了一把,帶出一聲無意識的嚶嚀。

  在場的男人,看蘇陌憶的眼神中除了客氣,如今已然染上幾分豔羨了。

  好在還有一個見多識廣的章司馬穩住了局面。

  他看著面前如膠似漆的兩人,笑道:「難怪周大人比原先安排的時間晚來了兩日,我道是行路疲憊,如今看來,怕不是夜裡疲憊,故而耽誤了白日趕路吧?」

  蘇陌憶笑而不答,一幅你知我知,無需贅述的樣子。

  章司馬大笑,帶著兩人往府內去了。

  這一次的洪州之行,章司馬特地安排兩人在章府落腳。

  名義上,是盡到地主之誼,好生款待。但蘇陌憶知道,洪州官場凶險,僅僅有一張出自宋正行的手書,是遠遠不夠打消這幫人的疑慮的。

  章仁這麼做,也是想要將人留在身邊,方便試探。

  幾人順著府院廊廡,水榭花木,來到一處海棠疏疏,花出高牆的後院。

  林晚卿隱隱聽聞流水潺潺,正要詢問,便聽章仁笑著道:「洪州除了礦產多樣以外,地熱亦是豐富。故而高門大戶之中,幾乎家家都會在後院的上房備上一汪活泉溫池。」

  說話間,侍女們已經引著兩人進到廂房。

  林晚卿看見房間後面的一個露天小花園裡,正騰騰地冒著白氣。花石翠木點映其中,宛如仙境。

  她這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當即驚訝得下巴都險些落下來,還好有帷帽擋住了。

  蘇陌憶倒是一貫的不動聲色,只是頷首致謝。

  「那章某就不打擾周兄了,」章仁的目光掃過蘇陌憶,堪堪落在林晚卿身上,看得她有些不自然。

  「周兄路上辛苦,這溫泉又是最適合洗塵放鬆,」他說著話,隨手點了幾個候在一旁的婢女道:「這些都是章某安排給周兄的侍女,不如讓她們先伺候周兄沐浴更衣,好生歇息。」

  蘇陌憶低低地笑起來,那聲音裡帶著一半慾念一半不羈。

  他的眼神在那些面容姣好,身段誘人的女子身上逡巡片刻,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個姑娘傲人的雪峰上,笑容風流。

  下一刻,林晚卿覺得蘇陌憶攬著自己腰的指尖忽然用了力,掐得她當即悶哼出聲。

  冷不防的一叫,是喉嚨和鼻息裡擦出來的氣音。

  嬌嗔中帶著些不滿,委屈得恰到好處。

  章仁一怔,轉頭看她。

  林晚卿轉頭去看蘇陌憶,卻見他也正面容冷肅地看著自己。

  眼神中滿是被掃了興致的不悅。

  哦……

  她此行的主要任務,是幫蘇大人擋桃花。

  都怪這裡的溫泉和廂房太過豪華,震撼得她把正事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一抹憂怨霎時漫上林晚卿眉間,那隻被男人握著把玩的紅酥手一指,對著蘇陌憶的心口就戳了下去。

  小娘子噘嘴,嬌滴滴道:「大人洗浴從來都是卿卿作陪,怎得如今就要換了旁人?」

  蘇陌憶聞言,面上掛起明顯的不悅,冷著臉就要訓斥,林晚卿見勢跟上,吵鬧嬌泣的情緒已然就位。

  一旁的章仁見狀頗有些尷尬。

  他只知道周大人好女色,卻不曾想,他帶著的這個小妾竟然是個醋缸子。

  這頭一次見面,就得罪了能刮枕邊風的人,怎麼都不是個最優的打算。

  於是他慌忙攔住蘇陌憶,話鋒一轉賠笑道:「小夫人誤會了。章某的意思,是讓這些侍女伺候周兄與小夫人共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1:09 PM

第三十六章 共浴

  林晚卿渾渾噩噩,跟著蘇陌憶行入廂房的時候,若沒有他在一邊攬著,幾乎都快走得順拐了。

  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主動勾引蘇陌憶的時候可以沒臉沒皮,如今被迫在眾人面前跟他假扮夫妻秀恩愛,倒覺得緊張且彆扭。

  水汽瀰漫的溫泉池邊,花木交映成趣。

  七月的時節,小院中幾株流蘇花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清雅,偶爾落入水中,看著別有一番情趣。

  這樣的良辰美景中,蘇陌憶就在一邊寬衣。

  兩人共用一個屏風和衣架,中間沒有阻擋。

  衣袍上細碎的飛塵在陽光下起舞,變成金色的沙粒,和蘇陌憶身上的松木香一起嗆進呼吸,微微有些癢意。

  林晚卿假意低頭綰髮,餘光尋到蘇陌憶的同時,她聽見某人踏水而入的聲音。

  池邊放著兩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袍,旁邊,是男人的腰臀線條——緊實流暢,飽含力度。

  林晚卿趕緊將視線移開,兩頰已然燒得不成樣子。

  「小夫人?」一旁的侍女見她久久不動,喚她。

  「哦、哦……」林晚卿回神,脫下最後一件衣裳。

  溫泉中的人悠閒地躺著,雙臂展開搭在池沿,只露出半截光裸的背部。墨緞般的秀髮束起,精壯而修長的手臂在她眼前延展開一個弧度,好像隨時準備攬她入懷。

  林晚卿行過去,站在池邊將披在身上的一件寬袍遞給了侍女。

  蘇陌憶依舊背對著她。

  固然羞赧,但林晚卿更知道事情的嚴重。

  這些侍女都是章仁的人,若是他們露出一絲一毫的紕漏,別說查案,就算蘇陌憶背後有皇上、有太后,他們在洪州也是插翅難逃。

  既然死皮賴臉地要跟著來,自然掉鏈子的人就不能是她。

  思及此,她也放下了萬千心緒,抬腿輕點水面,用足尖試了試溫度。

  美人的腿白皙修長,線條堪稱完美,饒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也是勾魂攝魄的。

  更何況,那條試探水溫的腿,是擦過蘇陌憶的側頸,點在了他胸前的水波裡。

  林晚卿覺得自己真是把這妖精的身份演繹到了極致。

  天雷地火。

  她這邊還在為自己方才的創意感到滿意,那邊只覺腿上一緊,然後什麼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是耳邊嘩啦水響,落身虛空。

  下一刻,她就落入了溫熱的水中,身體被眼前的男人深深地禁錮。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的腦子有點懵。

  直到看見蘇陌憶那雙似笑非笑,佈滿情慾的雙眸之時,林晚卿才反應過來。

  現在這個人,已經不是平日裡那個可以任她調戲依舊坐懷不亂的蘇大人了。

  然而她只愣了一息,就察覺到自己的腰被男人的雙手擒住了。

  他一個轉身,往前一壓。

  「嘩啦——」

  又是一陣水聲激響,池面上的流蘇花瓣重重地拍擊到岸上,被退了潮的小石掛住,動彈不得,猶如當下的林晚卿。

  也許是出於自衛的本能,方才翻動的時候,林晚卿不知什麼時候張開了腿,夾住了蘇陌憶的腰,兩人的位置變成了赤身裸體的面對面。

  然後,蘇陌憶毫不猶豫地就吻了下來。

  自然,流暢。

  熟練地好似兩人已經做過了千百遍。

  林晚卿大睜著眼睛看他,直接被蘇大人這一連串的動作弄暈了。

  恍惚之中,腰上的那隻手動了動,食指的三下輕點。

  林晚卿反應過來,這是蘇大人在提醒她入戲。

  好吧……

  林晚卿順從地閉上眼,雙手順勢環住了男人的脖子。

  氣氛陡然火熱起來。

  成了周色胚的蘇大人,擒住林晚卿的下巴輕輕一捏,美人輕啟檀口,他便長驅直入,像一隻急於宣誓領地歸屬的雄獸。

  唇齒都被含在嘴裡,任由他採擷。

  林晚卿也不知道,那些被他吻出來的嘖嘖水聲是不是這人故意的,反正聽著就羞恥得不行。

  身體也緊緊地貼在了一處。

  林晚卿早就有了反應,胸前的兩粒紅櫻果堪堪摩擦著蘇陌憶堅硬的胸膛,偶爾滑過上面那兩粒同樣凸起的小珍珠,引出一陣陣顫慄的快感。

  身後的侍女們收拾完兩人換下的衣袍,低頭垂目地往外退。

  也不知是因為章仁交代了什麼,還是現在的處境太難熬,林晚卿總覺得那些人走得出奇地慢。

  直到唇舌都被蘇陌憶吃得痠軟,最後一個侍女才悠悠地合上了兩人的房門。

  屋外的豔陽被門扉擠窄,最後變成從茜紗窗裡篩過的柔色。

  許是吻地太投入,蘇陌憶並沒有立即放開她。

  空曠的地方,只餘下簌簌搖曳的流蘇花,和兩條水中交纏嬉戲的「魚兒」。

  「大人……」

  林晚卿覺得頭暈,也不知道是被蘇陌憶吻的,還是被水汽熏的,以至於喊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啞到幾不可聞。

  蘇陌憶似乎沒有聽到,還在專注地吻她。

  只是那吻,已經從唇齒輾轉到了側頸和耳後。

  「大、大人……」

  聲音大了幾分,卻一樣的顫抖。

  林晚卿覺得自己的耳珠被他含住了,牙齒輕咬,舌尖碾磨。她難以自制地輕哼一聲,轉而本能地向前挺了挺腰。

  原本還藏在水下的粉色乳珠堪堪冒出個頭,沾著水露,晶瑩剔透。

  一股熱氣暈染,小乳頭突然緊張地收縮硬挺。

  林晚卿睜開迷濛的眼,看見蘇陌憶高挺的鼻尖已經抵上她的綿軟,在上面映出一個淺淺的肉坑。

  他想用唇去銜她的乳珠。

  林晚卿怔了怔,為從未見過這樣的蘇陌憶。

  此時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方才故作的風流和淫靡之態,只剩下虔誠和認真。

  好似在品鑑一本詰屈聱牙的法典。

  她忽然被蘇陌憶這樣的表情刺了一下。

  「大人!」

  意識歸位,她雙手抵在蘇陌憶胸前,將他往外推了推。

  「她們都走了……」她囁嚅著說出這句話,不敢看他的表情。

  「嗯,」蘇陌憶應了一聲,聲音是暗啞的。

  他放開了箝制,轉身抄起岸上的一塊白色巾布遞給林晚卿道:「你遮一下。」

  說完順勢靠在了她一旁的池壁上,不再看她。

  水汽清風穿梭於兩人之間,換來的是空白的沉默。

  林晚卿將白巾搭在了自己的胸前,整個人再往水裡浸入了一點。

  「章仁安插人沒有成功,接下來他可能會有其他的試探。」蘇陌憶平靜道,聲音很是鎮定,「故而一定要小心謹慎。」

  「嗯。」林晚卿點頭,依舊不敢看他。

  蘇陌憶坐了一會兒,伸手搆到岸上的一件袍子,往自己身上一披,繫好腰帶披水而出。

  「我找葉青吩咐些事,」蘇陌憶行到屏風後,快速換上衣袍,又對林晚卿叮囑道:「溫泉別泡久了,會暈。你下午睡一會兒,晚膳有章仁安排,別等我。」

  林晚卿一一應下。

  水波蕩漾,一池春水歸於寂靜。

  她怔忡地看著,然後倏地用水拍了拍自己好像已經缺氧的腦子。

  水色瀲灩的另一邊,金籠裡的一隻八哥在樹蔭裡蹦躂,抖落一片落英。

  章仁拿著一隻小鑷子,叼著一條肥蟲往八哥嘴邊送。

  「大人,」一名侍女行過來,對著他服了服身子,「看來那傳言是真的,周大人果真是個沉迷女色流連花叢的主兒。」

  章仁沒有答話,乾笑兩聲道:「那你讓府上的那些女人都靈醒些,飛上枝頭,為主上辦事的機會可不多見。」

  「可是……」侍女面露難色,「奴瞧見那周大人的愛妾,可不是一般的姿色。這府上怕是難以找到一個姑娘,能與她姝色相當。」

  「呵!」章仁輕哂,繼續用蟲子逗弄八哥,「這男人睡女人,一圖顏色,二圖新鮮。再好的美人也會睡膩,膩了,就得找新鮮。機會只會留給有心的人。」

  侍女點頭領會,轉身退了下去。

  一個侍衛與她擦肩而過,行過來對著章仁雙手一拜道:「宋大人的信已經鑑定過了,是真的。」

  「嗯,」章仁隨口應承,漫不經心地轉了轉鳥籠子,「但宋正行府上出了那件事,案子已經交到大理寺了,他的消息有多少可靠,也實在是未可知。」

  侍衛點點頭,看著方才那名侍女離去的方向道:「那周逸朴身邊的女人倒是個礙手的,有她在,大人安插線人的打算恐怕會經歷一些波折。」

  章仁聞言,不以為意道:「人都在甕裡了,還怕他能跑了不成?」

  侍衛頓了頓,面露難色,「跑倒不怕,只是主上擔心宋大人已經被盯上了,想加快計畫。故而兵器庫這條線,得抓得再緊一點。」

  章仁依舊是面帶笑意,心不在焉地逗弄著籠子裡的鳥道:「要試探一個人,除了安插線人,本官倒是有一個更為簡單的方法。」

  他說著話,收了手裡的鑷子往樹下的一張木桌上一置,撩袍躺在了一邊的竹搖椅上。

  「等周大人休息夠了,就說本官請他喝酒。」

  侍衛懂了他的打算,「大人要讓他酒後吐真言?」

  章仁不置可否。

  「那萬一周逸朴早有防備,不願意喝怎麼辦?」

  章仁頓了頓,看著侍衛的眼神中浮起一抹暗色,「那不就正好說明他心中有異了麼?本官連美人都省了。」

  侍衛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章仁看著頭頂上樹蔭篩落的光,伸手準備揮退侍衛,但那手到了空中卻是一頓,轉而揉了揉眼瞼。

  他叫住了侍衛,揉著眼睛道:「最近本官這眼皮兒,總是亂跳。弄得本官老覺得心裡不踏實,愛疑神疑鬼的。」

  章仁說著話又坐起了身,吩咐侍衛道:「你等會兒寫封信給主上,讓他安排宮裡的線人探一探,看看宮裡和朝中近來可有什麼不對勁。」

  「是!」侍衛揖禮退下。

  籠子裡的鳥上上下下跳得歡暢,一副無知無覺,歲月靜好的模樣。

  章仁看了它半晌,冷笑一聲,閉上了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2:33 PM

第三十七章 夜語

  大明宮,太液池。

  時值盛夏,正是芙蕖花開的時節,湖面澄淨如鏡,蓮葉接天而碧。上下經由湖面一倒映,那色澤便清晰而明豔。

  在這樣的一片的碧綠之中,一抹胭色更顯俏麗。

  今日,衛姝是專程來此陪伴太后的。

  太后是為了賞花,衛姝自然不是。

  她昨日接到密報,說兵器庫的周逸朴已經到了洪州。然而與此同時,大理寺卿蘇陌憶卻稱病告假,一連幾日的朝會都沒有參與。

  宋正行的案子是蘇陌憶的,蘇陌憶又是皇上最為信任的左膀右臂。

  如此巧合,實屬奇怪。

  再加上洪州的人沒有見過周逸朴,也沒有見過蘇陌憶。

  雖然宋正行的手書中夾帶了周逸朴的畫像,但若是皇上有心算計,難免不會一早就動過了手腳。

  故而,衛姝今日一早便去了長安殿。

  如畫風景中,一老一少相依而行。

  太后雖然身體硬朗,但畢竟年事已高,腿腳不便,沒走出幾步就要歇息。

  衛姝扶著她來到湖邊的一個小亭中坐下,藉著給她剝橘子的檔口,狀似無意地問道:「最近怎麼一直都不見表哥來請安,聽說是病了?」

  太后一聽衛姝這麼問,就氣不打一處來,沉著臉道:「還說呢?上次的案子他去抓逃犯,被那歹人刺了一刀。事後還瞞著哀家,不讓哀家知道,這個小混蛋可真是越來越有本事了!」

  衛姝笑笑,將手裡剝好的橘子給太后遞過去,被太后氣呼呼地給推開了。

  「表哥的傷很嚴重麼?」她問,「聽母后說,已經有些時日沒有上早朝了。」

  「那自然是嚴重的!」太后痛心疾首地垂著胸口,嘆息道:「聽白太醫說,那傷口可深了,還縫了好幾針,可不得在床上修養個把月的麼?」

  「哦,原來是這樣。」衛姝低頭,眸中閃過一道狡黠的光,「那皇祖母方便讓姝兒去探望探望麼?」

  「這……」太后有些為難道:「你也知道你表哥的脾氣,就因為哀家過問了這件事,他都與哀家置氣,不肯收哀家派人拿過去的補藥。你現在若是去了,難說不會弄巧成拙,反而讓你表哥厭煩。」

  衛姝一時找不到話反駁,勉強地笑了笑。

  太后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的事情來日方長,有哀家在,自然替你作主。現在還是不要去招惹他,那個小混蛋若是混起來,哀家也沒轍。」

  「嗯,」衛姝乖巧地點點頭,扶起了太后。

  「走吧,」太后牽起衛姝的手,起身道:「陪哀家再沿著這廊廡走一圈,看看這些芙蕖,難道不比看景澈那個小混蛋強麼?」

  衛姝被太后拖著,又走了幾圈,待她回到承歡殿的時候已經申時兩刻。

  她總覺得今日與太后談論蘇陌憶的事情之時,太后都不再像以往那般熱絡,總是有意地敷衍或者是假裝無意地轉開話題。

  衛姝心中隱隱藏著份不安,便安排了一個丫鬟,以出宮採買為名,去大理寺探了探情況。

  日落時分,那小宮女總算是回來了。

  她手裡拿著衛姝臨走時交給她的食盒,裡面那碗參湯紋絲不動地被退了回來。

  反正她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去給蘇陌憶送參湯,衛姝面無表情地合上食盒的蓋子,看著小宮女問道:「怎麼樣?見到蘇大人了麼?」

  小宮女怯怯地搖頭,為難道:「大理寺的人說大人之前辦案受傷了,在修養,誰也不見。」

  衛姝早料到她會碰壁,故而也不意外,只是繼續追問道:「那有見到葉侍衛,或者林錄事麼?」

  小宮女繼續搖頭,「據說葉侍衛被蘇大人派出去查案了,林錄事的話……」

  「怎麼?」衛姝倏地轉過身來,雙眸緊逼。

  「據說也是被蘇大人派去查案了……」小宮女吞吞吐吐,「說是幾日前有人見她一大早就出了大理寺,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衛姝愣了愣,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只是覺得不對勁。

  蘇陌憶受傷不上朝也就罷了,他在大理寺中最信任的葉青和林晚卿也都不在,那可就太反常了。

  「你下去吧。」

  衛姝打發走了小宮女,行到寢宮一側的書案邊,從小匣裡拿出一張紙,提筆寫了起來。

  *

  另一邊,洪州章府。

  火光躍動的室內,侍女們卸下了玉鉤,床帳如流水般鋪落。

  「噗——」

  有人滅了最後一盞燭火,閉門而出,房間裡暗下來,只有清幽月色透過茜紗窗的柔光。

  林晚卿等了一會兒,確定侍女們都行遠了,才翻身扯了扯蘇陌憶的袖子。

  「大人,」她將聲音壓得低低的,「你覺不覺得,這章仁的疑心病似乎太重了些?咱們來這府上都兩日了,官礦的事他隻字不提,倒是安排了好些人前前後後地跟著。」

  身邊的人沒有動,語氣諷刺道:「誰說過這次洪州之行會很容易?」

  無端被懟的林晚卿很憋屈,悻悻地翻了白眼,將頭扭向一邊囁嚅道:「那你也不想想辦法,我看你演那色胚倒是投入得很……」

  「你在罵我。」

  身後傳來男人平淡的聲音。

  「……」林晚卿一噎,只覺得這狗官怕是真的長了雙狗耳朵。

  但她擔心夜深無人的時候,蘇陌憶給她踹下床去,便趕緊歉笑道:「哪兒能啊!卑職是在自言自語想辦法,想辦法……」

  蘇陌憶哂了一聲,道:「在章仁的疑慮打消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按兵不動,我們不能先自亂陣腳,其他的事自有皇上安排。」

  嗯,是是是。

  差點忘了你皇親國戚的身份,人脈和實力都尤其深厚。

  林晚卿也只是心中腹誹,面上還是掛起了恭敬的笑。

  蘇陌憶看著她的側臉眯了眯眼,不冷不熱道:「你又在罵我。」

  不是!這狗官莫非學了讀心術不成?!

  林晚卿瞳孔微震,正想解釋,只覺一隻溫熱乾燥的大掌搭上了她的唇。

  那是蘇陌憶的手。

  他給林晚卿使了一個眼色,暗示她噤聲。然後,指了指兩人睡的床邊,那扇菱花紋茜紗窗。

  林晚卿屏息看過去,只見窗戶下的一角,一支蘭花簪格外顯眼。

  這是章仁安排在兩人身邊伺候的侍女。

  原來,這人不僅白日裡安插了眼線跟著,這夜裡也是安排了人來聽牆角的!

  林晚卿霎時緊張了起來。

  要知道,白日裡的兩人,在眾人面前是要多膩歪有多膩歪。可是這到了夜裡,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地躺在一張床上,什麼都沒幹過。

  怪不得章仁近日來一直按兵不動,原來是兩人的夫妻生活露出了破綻。

  可是怎麼辦呢?

  清冷月色中,林晚卿轉頭看向蘇陌憶,遞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蘇陌憶意會,思忖片刻給了她一個無聲的口型。

  「你跟我做。」

  什麼?!

  林晚卿如遭雷擊。

  做?!

  怎麼做?!

  真的要做?!

  在外面還有個人在聽牆角的時候做?!

  林晚卿覺得這狗官怕是入戲太深,陷在色胚的表皮下出不來,還滋長出了色胚的靈魂……

  可是思忖間,蘇大人已經起身,面對著她就壓了下去。

  林晚卿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猶如壯士斷腕,顫顫巍巍地扯開身上睡袍的繫帶,躺平不動。

  「你在幹什麼?」耳邊傳來蘇陌憶詫異的氣音,摩擦著耳廓癢癢的。

  「……」林晚卿睜眼,看著身邊那個半跪在床上,雙手推著床頭的男人。

  原來蘇大人的「做」,是「做戲」啊!

  她的臉登時熱得不成樣子。

  不過幸好月色昏暗,蘇大人看不見。否則,她真的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林晚卿快速翻身而起,順手繫上腰間的緞帶。

  「呵!」耳邊響起蘇陌憶略帶嘲諷的聲音,他語氣微哂,略帶諷刺地問道,「你一天到晚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好的……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蘇大人的眼。

  林晚卿有點想死,但她決定還是等一等再說。

  她學著蘇陌憶的樣子,起身半跪在床上,雙手撐住床頭,遞去了一個羞赧的笑意。

  一切就位,就等蘇大人安排。

  林晚卿看見蘇陌憶頓了頓,彷彿做了個艱難的決定,然後咬著牙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本小冊子,藉著月光翻開。

  沙啞迷醉的男低音響起,他說:「卿卿是不是癢了……要不要我、我……進去幫幫你……」

  「??!!」

  林晚卿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坍塌了,原本還對接台詞自信滿滿的她,當下也只剩目瞪口呆……

  「這、這書……」

  她看著蘇陌憶,嚥了口唾沫,實在是問不出下面的問題。

  蘇大人怎麼會有這種書?!

  她身邊的男人也沒好到哪裡去,極力克制著已然顫抖的聲音,冷聲訓斥道:「管好你自己。」

  好吧……

  林晚卿收起了探究的眼神。

  可是蘇大人不會知道,自己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淡定,可是那張臉真是,已經紅得像是被人煮過了一樣。

  兩人的眼神於黑夜中無聲地交流,然後,蘇陌憶瞪眼,遞給她一個「你行不行」的表情。

  被刺激到的林晚卿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她梗著脖子,用嬌媚撩人的聲音道:「大人真壞,那日在溫泉池中可是弄壞了人家,害得人家這幾日下面都不太舒服。」

  自由發揮,融入當下背景。

  不僅合理解釋了為何兩人這段時間沒有同房,而且還給出了讓人遐想的孟浪。

  聽到這句話的蘇陌憶僵如磐石,連扶著床頭的手都開始抖。

  「吱喲──」

  床榻響動,林晚卿當即領會。

  蘇大人這是讓她搖床。

  她扯過蘇陌憶手裡的書,自信滿滿地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一邊賣力搖動,一邊縱聲朗誦。

  「大人……嗯……輕一些,唔……卿卿受不住……」

  媚聲浪叫,濕得能滴出水來,吱喲作響的床架,更為這聲音添上了幾分淫浪。

  蘇陌憶還是僵在一旁,除了向下滑動的喉結,他只一動不動地看著手裡抓了一半的話本子。

  他覺得,讓林晚卿跟來洪州,真的是自找苦吃,挖坑自埋。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

  真的會控制不住。

  「大人?」

  思緒紛亂之中,林晚卿用手肘抵了抵他的手臂,指著他手裡那一半快要被他捏成醃菜的話本子,給他使了個眼色。

  他低頭,看見上面的一行字。

  「舒、舒不舒服……本官……入、入得卿卿舒不舒服?」

  蘇陌憶看著書上的那個「操」字差點心梗,兀自把它改成了「入」。

  可這也已經是他可以接受的極限了……

  一邊的林晚卿看見他這幅不知所措,臉紅得能滴血的樣子,竟然覺得十分好笑。尷尬和侷促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故而搖床和說話便愈發地肆無忌憚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蘇陌憶拍了拍林晚卿還晃得起勁的手,啞著聲音道了句,「人走了。」

  然後一陣風似的下了床,直接衝進了院子裡的溫泉池。

  「嘩啦!!!」

  黑夜裡炸出一聲驚響,與此同時,有始有終的林晚卿還不忘給這場夫妻歡愛劃上一個句號。

  「啊!啊!大人好厲害!卿卿要去了!呀!!!」

  「……」剛剛把自己清理乾淨的蘇陌憶聽到這裡,又感受到了胯間之物的再一次硬挺。

  看來今晚是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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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景澈小混蛋,哀家的書好用吧?嘿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3:50 PM

第三十八章 危機

  月色清冷,花草點映的假山旁,章仁正拿著一把剪刀站在一盆月季旁,修剪花枝。

  屋內燭火飄搖,映上他瘦削的輪廓,眉宇間就顯得格外陰戾。

  「大人!」一名侍衛手上拿著份信報,小跑至他面前,雙手呈上。

  「喀嚓——」

  幾支粉豔的花苞應聲而落,拍掉幾片殷紅。他擦擦手,將剪刀遞給了身邊的侍女。

  「什麼東西?」他問,聲音裡是不急不緩的悠閒。

  「盛京來的密報。」

  章仁怔了怔,轉身接過侍女遞來的白巾將手擦淨。

  密報展開,他的目光掃尋其上。片刻,原本閒適的深眸中浮起兩片暗色,眉峰蹙起,面色陰沉。

  侍衛見狀心生疑慮,支走了身邊伺候的侍女才悄聲詢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對勁?」

  章仁將信收好,思忖道:「周逸朴這次在身邊帶了幾個人?」

  「兩個。」侍衛想了想,肯定道:「一個侍衛和一個姨娘。」

  章仁默了默,眼神落在那叢方才被修剪過的月季斷枝上,心緒不寧道:「沒有其他人了?」

  侍衛不解,只回道:「沒有了。」

  「這就奇怪了。」章仁隨意撥弄著花枝,自言自語道:「信上說大理寺卿蘇陌憶和手下兩個親信近日都不曾在盛京露面。」

  「可是……」章仁頓了頓又道:「就算府上的周逸朴不是真的周逸朴,可他帶的那個姨娘,總不能是男子假扮的吧?」

  侍衛聞言愣住了,表情凝固,「這不可能。月娘每日都貼身伺候,那姨娘若是男子假扮,不可能分不出來。況且前日裡,月娘有向卑職匯報,周逸朴和他那姨娘私下裡確實十分孟浪。若是對著個男人……」

  「嗯,」章仁頷首,轉眼又落入沉思,「不過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他頓了頓,倏地瞳孔一縮,問道:「上次本官說的酒宴準備得如何了?」

  「已經備妥。」

  「嗯,」章仁應了一聲,復又道:「密報上說蘇陌憶前些時日受了傷。」

  言及此,章仁故意收了聲,向那侍衛遞去一個晦暗的眼色。

  他拈弄著月季花上的利刺,沉聲道:「那本官得在酒宴上再添些東西。」

  *

  晨起東方,宿霧退去。

  早間的太陽從茜紗窗角映出個輪廓,淡淡的,像一枚還未褪去的吻痕。

  蘇陌憶翻了個身,頂著兩個快要掉到下巴的黑眼圈,無語望天。

  自從前日夜裡,兩人發現有人偷聽牆角之後,睡覺前的搖床和朗誦,就變成了林晚卿的執念。

  不管有沒人在,秉著小心為上的宗旨,她都會拉著蘇陌憶聲情並茂地演一遍。

  沒心的人演完就睡,有心的人憋出內傷……

  他幽幽地嘆出一口氣,暗自盤算著洪州的事情得盡快了結了才行。

  門外響起簌簌的腳步,由遠及近,門扉適時被敲響,發出兩聲清脆的「叩叩」。

  「周大人、小夫人,」月娘嬌嫩的聲音響起,「今日章大人約周大人去官礦,奴婢來伺候兩位洗漱更衣。」

  蘇陌憶聞聲,正要去拍身側的林晚卿,卻見她渾渾噩噩地翻了個身,然後以一種極其熟練的方式手腳並用地纏上了自己。

  宛如一朵開在他身上的菟絲花。

  「……」蘇陌憶原本就僵硬的身體更僵了幾分,一時也忘了答外面人的話。

  「進來~」

  纏在他身上的「林絲花」先開了口,說完還不忘再往他懷裡拱了拱,臉頰摩擦著他微敞的胸膛,玉腿搭上他精壯的腰腹。

  侍女們魚貫而入,茜紗窗被推開一線,清晨輕薄的霧氣帶著花香飄入,林晚卿撩開床帳,懶洋洋地起了身。

  月娘拿來一件素白暗紋的裡衣給林晚卿,然後安排手下的幾個丫鬟替她換上,又轉身去伺候蘇陌憶。

  林晚卿留了個心眼兒,目光追隨著月娘。

  只見她從侍女手上接過一件同樣款式的裡衣,神色自若地就抽開了蘇陌憶的腰帶。

  「你要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一聲質問打斷了月娘的動作。

  林晚卿沉著臉,也顧不得自己脫了一半的睡袍,兩步跨過來,一把就推開了月娘。

  「周大人的裡衣向來都是我親自換的。」

  她一邊責備,一邊從月娘手裡奪過那件衣袍,美目怒瞪,櫻唇微噘,既委委屈屈又蠻不講理。

  蘇陌憶看見她這股信手拈來的醋意,差點沒忍住笑出聲。花了些功夫,才把上揚的嘴角給壓了下去。

  侍女們都被林晚卿冷著臉轟了出去。

  人聲漸遠,房間裡再度安靜下來。林晚卿這才往後退了兩步,鬆開蘇陌憶被她緊緊捂在懷裡的身體。

  「怎麼?」蘇陌憶清了清嗓子,面色卻一如既往地淡定,「別人連更衣都不可以?」

  林晚卿倒是沒把蘇陌憶的調笑當回事,伸著脖子望了望屋外,神色凝重道:「我總覺得那月娘不對勁,可哪裡有問題也實在是說不上來。」

  蘇陌憶沒有接話,從林晚卿手裡拿過那件裡衣,轉身去了屏風後面。

  林晚卿在外面,背靠著屏風,若有所思道:「大人,你說章仁這突然邀你去官礦,會不會有詐?」

  「會。」

  裡面的人幾乎沒有思考,當即給出答案。

  「那你去不去?」林晚卿霎時緊張起來,一轉身,看見蘇陌憶線條結實的背部曲線,一個趔趄,趕緊又背過身去。

  蘇陌憶沒有發現,依舊是低頭穿衣,片刻後才淡聲回道:「我不能不去。」

  「要獲得章仁的信任,必定需要經過他多番的試探,既然已經來了,這些事情都早該有料到。」

  說話間蘇陌憶已經穿好裡衣,他走出屏風,將手裡的髒衣服遞給了林晚卿。

  林晚卿自然而然地接了過去。

  「可是……」她依舊是不放心,躊躇道:「我總覺得章仁這個人不簡單。他能在洪州這麼些年,官礦、假銀、私兵……哪一項不是踩在皇上的底線?這些人提著腦袋做事,一定陰險至極,不可小覷。」

  蘇陌憶整了整衣襟,看著林晚卿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當下之計,唯有見招拆招。」

  「嗯……」林晚卿追著蘇陌憶走到門口,手伸出去想拉他的袖子,卻被蘇陌憶一個駐足收住了。

  「你在章府等我消息,若是有什麼異樣,我會讓葉青來接你。」

  他回身看著她,聲音沉而淡,是他一貫的樣子。

  不夠明亮的室內看不清他背光的臉,但林晚卿卻覺得臉上發燙,是被他的視線灼的。

  「好。」

  她認真地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那隻還沒來得及摸到他袖子的手涼在半空,林晚卿下意識地握了握,另一隻手拽緊他方才脫下還留有體溫的裡衣,覺得心裡一陣發空。

  官礦的考察很順利。

  章仁帶著蘇陌憶將其管轄之下的大小礦場都走了一遍,一路上兩人聊了很多鍛造兵器和各類礦質的話題,蘇陌憶對答如流。

  可是除了這些冠冕堂皇的內容,對於此次周逸朴被邀請的目的,章仁卻隻字不提。

  蘇陌憶也不好逼得太急。

  七月的盛夏,日頭毒辣。

  兩人從早考察到晚,儘管有人撐傘打扇,可還是難免筋疲力盡,汗濕衣襟。

  直到傍晚時分,兩人終於結束了最後一個礦場的察看,坐上了回程的馬車。

  馬車微微搖晃,轆轆輕響。

  蘇陌憶靠在車壁上,假意閉目。而另一側的章仁亦只是氣定神閒地坐著,偶爾掀起簾子看看外面經過的街市。

  隨著簾外車伕一聲籲停,馬車停了下來。

  有人掀起車幔,對著章仁道:「大人,到了。」

  蘇陌憶依舊沒有睜眼,但從車行距離和速度來看,他知道兩人並沒有回章府。

  「周大人,」一旁的章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我們到了。」

  蘇陌憶這才睜開惺忪的睡眼,往車外打量了一番,「這裡是……」

  「這裡是洪州最為出名的秦樓楚館,」章仁笑道:「今日剛好小夫人不在,大人可以好好的樂一樂。」

  蘇陌憶但笑不語,跟著章仁的指引下了車。

  這是一座高牆圍繞的小院,院內除了琴聲錚錚,再不見其他聲響,紅牆碧瓦之上,偶有盛開的九里香和紫茉莉探身而出。

  若不是章仁指引,蘇陌憶倒是不會想到一般的秦樓楚館會雅緻如此。

  「請。」

  章仁行到蘇陌憶前面,延手一邀,兩人先後進了小院的大門。

  「周兄可嘗過了府上的溫泉池?」章仁問。

  蘇陌憶聞言,臉上漫起風流不羈的笑,回應道:「試過了。」

  「哦?」章仁意會,湊近他身邊道:「那周兄等會兒定要嘗嘗這裡的湯泉,看看那滋味是不是會比章某府上的好出許多?」

  「呵呵……」蘇陌憶點頭,笑而不答。

  說來奇怪,這小院雖別緻清幽,但今日著實過於冷清。彷彿除了蘇陌憶和章仁兩人,這裡便沒有了其他客人。

  蘇陌憶餘光掃過院裡那些來往的人,發現除了姑娘們神態尚屬自然之外,好些個小廝樣的男子都格外戒備,目光緊隨兩人,不曾離開。

  他大約知道,章仁真正的試探,應當是現在才開始。

  花木深深的後院裡,一間偌大的浴房門被推開。

  一瞬間熱氣氤氳,水霧瀰漫,白騰騰地猶如仙境。

  而白霧之下,四面玉柱的房間中央,一個碧色浴池出現在蘇陌憶眼前。

  但比這池水更加顯眼的,是周圍站了一列的紗衣女子。

  她們個個身形玲瓏,神態媚人,穿著輕薄的長袍,手裡是各色小食與酒水,低眉垂目,等待臨幸。

  蘇陌憶的臉色不可抑制地沉了沉。

  「周兄,」章仁在一旁笑問,「可喜歡?」

  「嗯,」蘇陌憶應了一聲,目光掃過面前那些女子,面上不顯,但心中卻不禁漫起一絲厭惡。

  原來,並不是只要女子穿得少,他就會情不自禁。

  「那便讓她們伺候周兄寬衣吧。」章仁說著話,順手指了一個花娘。

  花娘走近蘇陌憶身邊,正要舉手,被他擋住了。

  「你身上用了香?」蘇陌憶問,神情嚴肅。

  花娘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怎麼了?」一旁的章仁見狀,好奇道。

  「哦,」蘇陌憶輕笑一聲,那神情既無奈又不捨,「章兄也知道我家裡那個醋缸子,今早上連丫鬟替我更衣都不許,這要是被她聞出周某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還不得跟我鬧個沒完沒了。」

  章仁神色一冷,卻仍舊狀似無意道:「也是,小夫人的醋勁兒我可是見識過的。」

  言畢,他輕笑兩聲,看著蘇陌憶道:「那周兄就自便寬衣吧。」

  蘇陌憶應下,轉身行到屏風之後,慢條斯理地開始脫衣裳。

  外袍、中衣、裡衣……

  衣袍一件件被遞到花娘手中,隨後蘇陌憶取來一件長袍,將自己裹起來,行出屏風。

  章仁已經坐到了池中。

  蘇陌憶方要踏水而入,卻被章仁叫住了。

  「周兄,你這穿著長袍泡溫泉又是個什麼習慣?」他唇角微揚,眼中情緒卻是極度的冷。

  池中的水色倒映上來,在他的暗眸中留下明晃晃的光,森涼如劍。

  蘇陌憶抬眼看他,沒有動作。

  章仁輕哂道:「周兄還是把外袍脫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4:43 PM

第三十九章 救美

  水霧繚繞之中,蘇陌憶輕笑,緩緩解開了腰間的繫帶。

  燈火之下,男人精壯流暢的線條一路延展,終結在腰腹間的粼粼水波之上。

  「這傷……」章仁見狀愣了愣。

  因為蘇陌憶的身上除了腰間一塊刀傷之外,胸上、背上、乃至於手臂之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蘇陌憶一臉無覺,漫不經心地往自己身上澆了瓢水,「章兄不知道吧,周某是行伍出身,調任兵器庫之前,在安西都護府任職。上過戰場,自然身上有疤。方才不願意寬衣,也是怕這一身的傷有礙觀瞻,惹章兄不悅。」

  「哦!呵呵……無妨……」章仁面露尷尬道:「男子漢大丈夫為國捐軀,戰場上的傷都是榮譽,不存在什麼有礙觀瞻一說。」

  蘇陌憶沉默地笑著。眾人只知他身為文官,卻鮮有人知道他常年習武,故而有這一身的傷也不足為奇。

  剛好,周逸朴又確實是行伍出身,上過戰場。這兩廂的巧合,倒讓他躲過了這一關。

  但是章仁此番如此明確的試探意味著什麼,他更是明白。

  蘇陌憶靠在浴池上,手一揮,將葉青喚到跟前。

  「你回去跟小夫人說一聲,本官今日與章大人在外談事,回去的晚些,讓她別鬧脾氣。」

  清淡無波的語氣,葉青卻是聽得心中一緊。

  因為這是兩人在出發之前就約定好的暗號。

  若是蘇陌憶覺得此行兇多吉少,便會安排他回去將林晚卿帶走。

  葉青咬了咬牙,愣怔片刻之後,拽緊手中長劍,轉身直奔章府。

  屋裡滅了燈,林晚卿卻沒有睡。

  她於黑夜之中靜坐窗下,透過窗扉上的縫隙,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月亮。

  小小白白的一個,像錦緞上被香灰不小心燒焦了的一塊。

  「咚咚——咚!」

  黑暗的空間裡響起窗櫺的敲擊聲,兩長一短。

  林晚卿趕緊從坐榻上跳了下來,來不及穿鞋,徑直跑到後屋,推開了窗戶。

  不出所料,葉青撐臂躍入。

  他面色凝重,將一把匕首遞給林晚卿道:「拿著防身,跟我走!」

  「等等!」林晚卿冷不防被他這麼沒頭沒腦地一拽,踉蹌兩步,扒開他的手道:「怎麼回事?」

  葉青面露難色,一副火燒眉毛的樣子道:「大人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了。」

  「什麼……」林晚卿瞳孔巨震,聞言止不住地抖了抖。

  「怎麼會?怎麼可能?」她扯住葉青的袖子,焦急道:「他到底怎麼了?」

  葉青蹙眉,語氣沉重,「章仁帶大人去了溫泉池,想藉機查看大人身上的傷口。如此一來,說明有人已經懷疑來洪州的不是別人,而是蘇大人了。」

  林晚卿覺得眼前一白,差點順著牆根倒下去。

  若是對方已經懷疑他就是蘇陌憶,那麼他們必定知道更多蘇陌憶的弱點,或許會一一試過。

  如此看來,確實凶多吉少。

  「快走吧!」葉青看著呆愣的林晚卿,忍不住再次扯住了她的衣袖。

  「可是我們走了,蘇大人怎麼辦?」林晚卿拽住葉青的手,急聲探問。

  「不用擔心,」葉青從懷裡搜出一個小盒道:「這是出發前皇上給我的虎符,若是洪州之行身份敗露,我可以憑藉此符前往任一臨近州府調兵。」

  他說著話扯住林晚卿,「你快跟我走吧!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林晚卿卻拖住了他的腳步。

  葉青怔了怔,聽見她沉聲道:「向益州調兵,最快也要兩日。若是大人身份真的暴露,到時候他早已淪為人質,我們要怎麼救?」

  「可是,」葉青道:「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氣氛一時焦灼起來,兩人各自靜默了一會兒,林晚卿抱臂而行,眉頭緊鎖。

  片刻,她道:「有!」

  葉青驚訝,看著面前那個神色認真的女人,彷彿自己聽了個什麼醉話。

  林晚卿將虎符塞到他手裡,把他推得轉了個身,「你現在就拿著虎符去益州調兵,一刻都別耽擱。」

  「那你呢?」葉青問。

  「我去找大人。」

  「什麼?!」葉青以為自己聽岔了,趕緊拉住林晚卿的手,不敢置通道:「你現在去找他,無異於自投羅網!」

  「那可不一定。」林晚卿推開葉青,目光堅定,「章仁還在試探,那就說明他並不肯定大人的身份。而且同時,他也不想放棄兵器庫周逸朴這一條線。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還有希望。」

  「可是……」葉青依舊在猶豫,「明知前方艱險,勝算渺茫,你若是去了……」

  「反正無論我去不去,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不是嗎?」黑夜之中,林晚卿逼視葉青,分毫不讓,「試一試總好過坐以待斃吧?」

  葉青依然沒有回應。

  林晚卿看著他,聲音裡染上一分不常見的懇切,「大人今早與我辭別的時候,亦是知曉前路凶險,可是他並沒有因此退卻。故而虎穴也好,狼巢也罷,就算失敗了,我也想陪著他。」

  「這……」

  千言萬語,葉青只覺如鯁在喉,他掙扎片刻,拽著林晚卿手還是鬆開了。

  林晚卿立即將他往外一推,催促道:「快走吧!我們若是失敗了,你是最後的希望,不許拖後腿!」

  窗扉應聲而閉,清冷月色下,葉青緊緊拽著手裡的虎符,沿著廊廡一躍而去。

  林晚卿看著朦朧中那個遠去的身影。

  洪州這個牢籠裡,如今只剩下她和蘇陌憶了。

  *

  另一邊,熱氣氤氳的湯泉館裡。

  沐浴結束之後,兩人身上只披著一件鬆泛的長袍。章仁叫來了歌姬和樂師,在雅間內擺上了酒宴。

  琴聲錚鳴,嘈嘈切切。伶人低吟淺唱,花娘媚態橫生。

  章仁與蘇陌憶對坐,手握酒盞,隨意靠在曲起的右腿上。他悠閒地閉目聽曲,另一隻手輕叩著面前的案几,發出有一搭沒一搭的「篤篤」輕響。

  生出一種與那樣的琴曲並不相融的詭異。

  蘇陌憶凝神端坐,臉上還是那樣一副玩世不恭,風流不羈的神情。

  章仁聽了一會兒曲,忽然看著蘇陌憶輕輕一笑道:「周兄今日可是乏著了?」

  蘇陌憶對著他淡笑,「客隨主便,章兄興致高昂,周某自然作陪。」

  「哦?」

  不輕不淡的一聲鼻音,像暗光下的毒舌吐信。章仁的目光,落在了蘇陌憶面前那杯從未動過的酒盞上。

  澄黃清亮的液體,在燈火下輕晃,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對於深諳審訊之道的蘇陌憶來說,他只一眼就知道章仁在這酒裡放了什麼東西。

  那是一種叫做「惑心」的迷藥,對於那些無論如何都撬不開嘴的犯人用上一點,在他們意志力最薄弱,或是沒有戒心的情況下,可謂是能求仁得仁。

  蘇陌憶早料到章仁或許會有此招,故而也提前做了一些防備。

  可是方才沐浴更衣,為了防止暴露,藏在衣服裡用於裝酒的暗袋被他偷偷取了下來,如今是不能用了。

  而腰間的香囊雖然可以醒酒,但也抵不住太長時間。

  再加上酒中含有的「惑心」,蘇陌憶暗自推測,他能夠經受住的酒量,頂多不超過十杯。

  可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

  思及此,他只能會意一笑,對著章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章仁什麼都沒說,看著他笑笑,抬手讓一旁的話娘接著給他倒酒。

  酒水叮咚,很快一杯又被滿上。章仁也不勸,只是探問道:「周兄可聽說過大理寺卿蘇陌憶,蘇大人的名號?」

  蘇陌憶怔忡,好在反應夠快,神色上並未露出什麼異樣。他只呲笑一聲道:「盛京官場怕是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吧。」

  「周兄對那蘇大人有幾分瞭解?」章仁問。

  蘇陌憶劍眉一蹙,看向章仁的眼中就帶了點不解,「周某對那蘇大人的瞭解自然也是僅限於傳言,我與他在前朝並無來往和結交的需要。」

  章仁笑著點頭,隨即抬了抬手中的酒杯,蘇陌憶跟上,又是一杯下肚。

  他放下酒盞,眼神緊盯蘇陌憶道:「章某聽說近來盛京之中,蘇大人稱病告假了?」

  蘇陌憶神色無異,思忖道:「是麼?什麼時候的事?」

  章仁依舊是笑,燭火下他的目光令人發寒。

  片刻後,他才緩聲道:「算算時間,大約是在周大人出發之後的事,故而周大人定然是不知曉的。」

  「哦?」蘇陌憶問,「那章大人提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將目光落在蘇陌憶手中的酒杯上,抬手一延道:「沒什麼意思,喝酒。」

  靜默思忖之間,又一杯酒被滿上。

  蘇陌憶扯了扯衣襟,儼然覺得身上有些發熱。

  看來這章仁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惑心」的劑量下得比正常更重。

  如此一來,他很有可能連五杯都熬不過。

  三杯下肚,章仁依舊在勸,蘇陌憶抬手阻止了一旁的花娘道:「不知是今日這酒厲害,還是周某長期不飲,怎麼覺得才三杯,就好像已經喝了三壺呢?」

  章仁聞言大笑,卻並不理會,只向一旁的花娘使了眼色,讓她繼續。

  眼看再一杯酒被斟滿,琴樂之聲逐漸朦朧,蘇陌憶整個人仿若沉入湖底,一雙手已經微微有些發涼。

  他暗暗攥緊了拳頭,用力咬了咬後槽牙。

  看來若是再不想出辦法脫身,這趟洪州之行,只怕是真的有去無回。

  「周大人?」章仁略帶著冷意的聲音響起,依舊催促著他,緊咬不放。

  蘇陌憶沉默,並未應聲。

  不能再喝了。

  確實是不能再喝了。

  「周大人?」章仁喚他,燭光下一雙眸子幽暗,像靜待捕獵的鷹隼。

  「周……」

  「周逸朴!」

  屋外一陣不合時宜的吵鬧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

  「周逸朴你給我出來!!!」

  聽見女子的聲音,章仁和蘇陌憶都怔了怔。

  嬌嫩哀婉的女聲哭鬧著跑近,被外門的侍衛攔下之後更是撒潑打滾,音量之大,感情之淒切。一時間,就連屋內的奏樂都被打斷了。

  不待裡面的人反應,雅間的門被豁然拉開了。

  林晚卿紅著眼抽泣,一對羽睫沾濕,淚珠將落未落,一副慘遭負心漢拋棄的模樣。

  她看了蘇陌憶片刻,隨後一個箭步衝進來,抄起案几上的碗碟杯盞就是一頓亂砸。

  一邊砸,一邊哭,「男人都是不要臉的東西!只有睡你的時候才會甜言蜜語!」

  碗碟驚響,碎瓷亂飛。歌姬和樂師見狀,嚇得抱頭逃竄。

  在場的侍衛大約也沒見過此等醋罈子被打翻的排場,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相互使著眼色也不敢上前,任章仁怎麼催促也沒用。

  他乾脆自己去拉她。

  「啪!!!」

  驚天一響,當場之人皆被這一掌扇得一愣。

  下一刻,蘇陌憶攬住了林晚卿的腰,將人拉到自己懷裡。

  兩人對面,章大人一臉錯愕。

  然而他的臉上,一個緋紅的五指印正肉眼可見地浮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05:03 PM

第四十章 惑心

  章仁直接被這一巴掌扇懵了。

  可是眾人面前,他一個州府司馬,怎麼好跟一個撒潑哭鬧的女人較勁。這要是傳出去,毀的也是他的名聲。

  故而章仁只是摀住自己火辣辣的側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然而打人的女子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有什麼不妥。她美目怒瞪,提起裙子便朝著章仁衝來。

  「你說說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思?!」她不依不饒,手腳並用,「我和我家郎君恩愛礙著你什麼事了?!你怎麼就這麼絞盡腦汁地嚮往他身邊送人?你說!你是不是居心叵測!!」

  「我……我……」章仁被這一系列的抓撓踢踹弄得暈頭轉向,只能抱著頭往蘇陌憶身後躲去。

  蘇陌憶這廂看著是在勸架,可每次他的手甫一觸及林晚卿,就被猛然推開,整個人還趔趄著往後倒去,完全是一派弱不禁風,如不勝衣的模樣。

  然而更奇葩的是,蘇陌憶眼見抱不住林晚卿,竟然乾脆轉身抱住了章仁,美其名曰——替他擋擋。

  這一抱的結果當然是——失去反抗能力的章大人,被撓得更慘了。

  最後,還是侍衛們將他救了出來。

  因為他們覺著自己要是再不插手,章大人可能就會被這悍婦給撓死了。

  一頓雞飛狗跳之後,雅間裡又恢復了平靜。

  章仁頂著半張臉的抓痕和滿嘴的鼻血重新坐到了蘇陌憶對面,還分外憋屈地安排下人在蘇陌憶旁邊,給林晚卿添了個座。

  林晚卿面上依然是一副怒氣未消的模樣。

  然而她甫一坐下,就在廣袖之下偷偷去尋蘇陌憶的手——又濕又冷,想必方才,他一定經歷了十分難捱的場面。

  她不動聲色地攤開他的掌心,用力握了握。

  蘇陌憶當即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快速寫下一個「走」字。

  林晚卿沒有理他。

  既然已經來了,她就沒有想過要自己一個人走。

  而對座的章仁被這麼一打斷,倒是先卸下了方才那股咄咄逼人的勁。他眉眼含笑地朝伺候的人使了個眼色,讓那些面面相覷的樂師和歌姬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歌樂再起,又是一派聲色犬馬的光景。

  他自然不會就這麼放棄。章仁重新安排人裝了一壺酒,放到蘇陌憶的案几上。

  林晚卿目光隨之而動,落到案几上那隻還殘留著酒液的空杯,再看看身邊已然面色泛白的蘇大人,她當即明白,章仁這是想灌醉他。

  一角薄紗擦過她的鬢邊,身後的花娘托起酒壺,要再給蘇陌憶斟酒。

  「等等。」

  一隻皓腕搭上了花娘拿著酒壺的手,林晚卿一臉的不悅。

  她看向章仁,語氣嗔怪道:「讓她們都出去,不許在我家郎君面前晃。」

  對座的人聞言雖然抖了抖,卻並不動作,只端著酒杯,和緩地笑著問道,「她們都走了,誰來給周大人斟酒呀?」

  林晚卿的眼神落到花娘手裡那壺酒上。

  纖指一拎,酒壺到了她的手裡。她隨即起身,裙紗輕擺,在眾人眼前劃出一個張揚的弧度。

  她就這樣騎坐在了蘇陌憶腿上。

  蘇陌憶當即明白了她要做什麼,趕緊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藏在案几之後,快速地在她腿上寫下「惑心」二字。

  林晚卿好似沒有感覺到。

  她往後仰了仰頭,下一刻,叮咚酒響,美人朱唇微啟,玉手微揚,澄黃的酒液便潺潺流入檀口。

  然後,她俯身朝著蘇陌憶吻了下去。

  朱唇輕啟的那一瞬,蘇陌憶往她口中探去。

  女人的幽香夾雜著微甜的酒液,在唇齒間輾轉。如瀑青絲灑落,搔得他臉頰和脖子酥癢。

  然而他只探到一點點酒液的味道,因為在兩人相觸的一剎那,酒液就被她吞入了腹中。

  可這是「惑心」。

  他用了香囊都只能硬撐五杯,林晚卿酒量再好,也撐不過幾杯。

  蘇陌憶覺得心裡有一把火燒起來,又氣又急。

  他不懂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這樣不分場合,不知輕重,什麼事情都憑著一股莽勁橫衝直撞,完全不顧及可能會給自己招致的危險。

  他洩憤似地緊緊摁住林晚卿的腰,唇舌交戰,想要從她口中的津液裡找尋到惑心殘留的影子。

  林晚卿沒有推拒。

  她完完全全地把這個帶著怒意的爭奪,當成一個抵死纏綿的熱吻。

  她很配合地張開嘴,用舌頭去回應他的舔舐。貝齒輕咬嘴唇,或者勾著他的舌,或者在他的上顎輕輕一刮,激起酥麻的癢意。

  長髮遮擋了所有人的視線,她將手抵在蘇陌憶的胸口,食指輕移,悄悄寫下「無礙」二字。

  然後她抬了抬蘇陌憶的下頜,唇齒分離,她看見蘇陌憶的喉結往下落了落,假裝吞嚥。

  在場之人果然被她的放蕩行為震驚,就連一旁的歌姬和花娘都忍不住看得面紅耳赤。

  章仁見到如此場景,也忘了方才她那副河東獅吼的凶相,看得出了神。

  林晚卿趁機換了個姿勢,側坐在了蘇陌憶的腿上。

  他攬著她的腰,張嘴咬了咬她的耳珠,柔聲問道:「就這麼想我?」

  林晚卿依舊是一副醋意未消的樣子,將頭埋進他的肩窩,軟軟地撒嬌道:「郎君答應過妾身不會再碰其他女人,說到就要做到。」

  神智清醒,做戲張口就來。

  她看起來除了面染駝紅,有微醺之態以外,好像完全沒有受到惑心的影響。

  蘇陌憶總算是安了一點心,想去牽她的手,卻被林晚卿躲開了。

  她湊過去,雙手攀住他的脖子,俯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怎麼應付惑心,你只管裝醉。」

  蘇陌憶不放心的打量她,可是事到如今也別無辦法,他只能妥協。

  兩人又這樣嘴對嘴地餵了幾杯酒下去。

  月上中天的時候,燭火漸暗,樂聲漸歇。

  蘇陌憶雙目微闔,靠著案几昏睡了過去。

  章仁見狀以遣派大夫為他醒酒為藉口,命人將蘇陌憶架到了另一間屋子。

  林晚卿想跟進去,被人攔在了門外。

  夜風沁涼,月色清冷。

  院子的樹影花木被月光投射到地上,留下一片張牙舞抓的黑影,如同鬼魅。

  週遭黑洞洞的,只有她身後的那扇窗戶中有火光溢出。

  她扶牆站了一會兒,終於聽到身後有人開門的聲音。

  「小夫人,」喚她的是章仁的手下,他側身一讓,林晚卿看見他身後被兩個小廝架著的蘇陌憶。

  「周大人喝醉了,大夫看過並無大礙,還請小夫人將大人帶回府上好生照顧。」

  林晚卿扶著蘇陌憶上了馬。

  隨著車伕一聲鞭響,馬車轆轆而動。

  車幔搖晃之間,那個方才靠坐在車壁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清醒過來。

  「大人,」林晚卿湊近了一點,眼神中帶著焦急道:「怎麼樣?沒事吧?」

  蘇陌憶沉默地看著她,目光深邃。

  林晚卿被他這一言不發的樣子嚇到,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啪!」

  黑暗狹小的空間裡發出一聲響動,手腕一緊,她的手被蘇陌憶握住了。

  他靜靜地看她,高挺的鼻尖幾乎要觸到她的。腕子上的力氣很大,像是要把她掰揉捏碎。

  「大、大人?」

  林晚卿怔忡,一時哽住了聲音。

  蘇陌憶只是看她,月色下,他眉宇冷肅,而目光卻是說不出的柔和。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道:「下一次,你再這麼自作主張,我就送你回去盛京。」

  林晚卿聞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麼說,章仁打消疑慮了?」

  蘇陌憶放開她的手,坐得遠了些,劍眉微蹙,一臉的不悅道:「算是吧。」

  緊繃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林晚卿只覺得眼前發白,頭腦發暈,她嘴上無意識地囁嚅了一句,身上的勁一鬆,整個人就像被抽走架子的衣裳,轟然往蘇陌憶身上靠去。

  蘇陌憶趕緊伸手摟住了她。

  然而他的手指卻觸到一片濕膩,用指尖撫開的時候,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片刻愣神之後,他才藉著月光看清楚。

  林晚卿右手的廣袖之中,已經是血濕一片。

  他牽起她的手,林晚卿想躲,但到底敵不過他的力氣。

  一枚亮閃閃的琉璃耳釘,月色之下泛著七彩疏華。然而那光卻像千萬根冷刺,一針一針都紮得他心口顫痛。

  怪不得方才他想去牽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她說的應對惑心的方法,原來是這樣。

  因為惑心是要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才能發揮作用,故而她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取下了耳鐺,用銀針的那一端直直紮進了自己的指甲蓋下。

  從傷口的嚴重程度來看,她應該是在自己快要支援不住的時候,又生生地攪動過幾次。

  十指連心。

  蘇陌憶光是看著,都覺得心口一陣抽痛,更別說她這麼生生地受了將近一個時辰。

  「林晚卿……」他眼眶發熱,圈住她的手不自覺再緊了緊。

  馬車停在章府門口,距離兩人的廂房還有一段路程。

  幸而夜已深沉,下人們已經歇下,蘇陌憶沒有喚人來伺候。

  雖然一路上他還是踉蹌著裝醉,但也只是虛虛靠在林晚卿身上,反倒是一直將人攬在懷裡。

  「吱喲」一聲,門扉輕合。

  蘇陌憶將人放在榻上,轉身點燃燭火。

  因為害怕過多的響動將下人引來,故而他只取來了一盞孤燈。

  林晚卿並沒有暈過去,只是昏昏沉沉地斜靠在坐榻的軟墊上,眉眼間皆是醉酒後的微醺和駝紅。

  她至始至終都只遠遠地看著蘇陌憶忙碌的背影,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嘆息一聲,靠著榻上的案几就趴了下去。

  正在行李中尋找傷藥的蘇陌憶聽到她這一聲狀似解脫的輕嘆,嚇得趕緊回來看她。

  僅有的一盞燭台光線昏暗,放在案几上,投下一個飄搖的黑影。

  案几上女人向著蘇陌憶伸出手去,哼哼唧唧地道了聲,「疼。」

  軟綿綿的哭腔,是他從未聽過的林晚卿。

  火光下,美人眸中含淚,頭枕在臂上,抬眼低低的覷他,自然就帶上了一股怯意。

  蘇陌憶覺得心口一軟,意外之餘又想起來,這是「惑心」的功勞。

  平日裡的那些防備、鎧甲和偽裝,大約都會在這一刻被卸下。故而她會這麼委屈地哭著叫疼,倒真的是一點都不奇怪。

  想不到平日裡懟天懟地的林晚卿也會有今天。

  蘇陌憶這麼想著,忽然覺得她這哭唧唧的樣子好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嘶──」

  燭火一晃,林晚卿的一聲慘叫嚇得他手裡一哆嗦,蘇陌憶險些將案几上的燈盞打翻了。

  他強勢的將她的手腕再鉗緊了一些,神色凜冽道:「不想這隻手廢掉的話就別亂動。」

  冷硬威脅的語氣,像是在審問犯人。

  握在手裡的那隻纖細的腕子抖了抖,繼而不再亂動。

  林晚卿頭一次沒有反抗,而是吸著鼻子看他,不滿道:「那你要輕點。」

  「嗯,」蘇陌憶應她,沒有抬頭。

  他本想再威脅點什麼,可是剛張了嘴,就聽到女人膽怯又委屈的聲音。

  她抽抽嗒嗒地抱怨道:「你這人看起來溫潤如玉,私下裡卻最不懂得憐香惜玉,每次都把我弄得很疼。方才擒著我手的時候是,之前在案宗室架著我腿的時候也是。」

  蘇陌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00 PM

第四十一章 卿色

  正在給林晚卿取針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引來一道聲淚俱下的痛呼。

  她又氣又委屈地推開蘇陌憶,美目圓瞪,露出個齜牙咧嘴的凶相,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兒。

  「蘇陌憶!你就是故意的對不對?!」

  蘇陌憶的心臟猛然往下沉了沉。

  他想去拉人,然而林晚卿卻像怕了他似的,踉蹌著要爬起來往後躲。

  他只得一個箭步衝上去,先準確無誤地去撈某人的腰,然後一個旋身,將人帶到坐榻上,再雙腿一夾,將她緊緊地制在了身上。

  下一刻,林晚卿的嘴就被他摀住了。

  已然心力交瘁的蘇大人面色灰白,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意外和刺激了。

  他緩慢環顧四週,確定門窗都有鎖好,並且真的沒有人偷聽之後,才看著林晚卿道:「別忘了這裡是章府!」

  林晚卿睜著一雙淚眼迷濛的眸子看他,配合地點點頭。淚濕的睫毛搧動,像兩隻被雨淋濕的小蝶。

  蘇陌憶看得心軟,立即將目光移開,顫著聲保證道:「我會小心的。」

  「唔唔唔!」林晚卿點頭。

  「但是你別再動了。」

  「唔唔!」某人既乖巧又配合。

  「也不准說話。」

  「唔!」

  蘇陌憶嘆氣,緩緩地放開了她。

  可是這一放,蘇陌憶才發現,當下兩人是以一種怎樣親密又羞恥的姿勢摟抱在一起。

  溫香軟玉在懷,他的手摟著她的肩,他的腿夾著她的腿……

  她熱氣氤氳的呼吸就在耳邊,濕答答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搔動著他頸側的皮膚。

  蘇陌憶覺得胸口一熱,有什麼東西正在變得興奮起來。

  「你、你先下來……」蘇陌憶喉結滑動,說話的時候險些磕到自己的舌頭。

  他先鬆開了箝制林晚卿的腿,扶著她的腰就要把人往下掀。

  「我不要~」嬌滴滴的女聲,帶了些鼻音,身上的女人翻了個身,直接抬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就這樣擦藥,」她氣鼓鼓地命令,奶凶奶凶的,「你要是再弄疼我,我就咬你!」

  說完,張嘴就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排小小的牙印。

  蘇陌憶已然僵硬地像是一具挺屍,連哪裡不對勁都感覺不到了。

  因為他覺得,現在最不對勁的是他的腦子,和他身上這個人。

  平日裡,他就知道自己惹不起林晚卿;沒曾想,這喝了「惑心」的林晚卿,他更惹不起……

  而懷裡的那個人還無知無覺地將手伸到他面前晃悠,哭唧唧地求安慰道:「你看,為了救你我流了好多血,所以你要對我好一點。」

  好好好,對你好。

  蘇陌憶覺得她現在這個樣子,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對她不好。

  「擦藥吧。」林晚卿放開他的脖子,整個人往他懷裡靠了靠,舒服地窩在他的臂彎裡,將手遞給了他。

  蘇陌憶抱著她,往燭火的方向近了一些。

  方才月光幽暗,他沒看清楚。如今藉著燭火,蘇陌憶才發現,她的手傷得比他想像得還要嚴重。

  半個指甲已然浸血,彷彿只要輕輕一掀,整個都會脫落。

  原本水蔥一樣的手指,如今血肉模糊。

  他的心口疼了一下,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空落落的。

  孤燈下,他只能看到她的髮心,林晚卿靠在他的懷裡,有淡淡的溫度和香味透過衣衫傳來。

  她明明還只是個小姑娘。

  可是他們認識這麼久以來,她這樣嬌軟又可愛的一面,卻是只有在喝下了「惑心」之後,他才得以窺見。

  他想起林晚卿曾經告訴過他,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和家人都離她而去了。

  十二年裡,她女扮男裝,孤身一人,沒有同夥不曾結伴。這些聽起來不過一閃而過的一句交代,可對於她來說,卻是實實在在,踽踽獨行的幾千個日夜。

  蘇陌憶不敢想像,在她難過的時候,覺得孤獨無依的時候,是怎麼挺過去的。

  案几上的孤燈明滅,微光像刺一般灼痛他的眼。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為了那些獨自承受和背負的日子裡,她從來都不可言說的孤獨。

  圈住她的手臂再緊了一些,懷裡的人哼唧一聲,好似十分滿意。

  她抬頭,髮心蹭到他的下巴,笑盈盈地道:「大人,你知不知道,我的酒量其實很好。」

  蘇陌憶專心上藥,沒有應她。

  林晚卿渾然不覺,自顧自地得意道:「我一個人可以喝一缸酒。」

  說著她還不忘得意地比劃了一下,「這麼大一缸!以前在書院的時候,他們都叫我千杯不醉。」

  「嗯,你能耐。」蘇陌憶聲音平穩,可是語氣中已然不悅。

  「嘿嘿~」懷裡的人沒心沒肺地笑,繼續道:「可是我一開始也不會喝酒。但是同窗們時常邀約,不去也不好,所以我就自己在家裡練習。」

  火光迷離,她的聲音也逐漸飄渺起來。

  她怔怔地看著燭火,囁嚅道:「因為我害怕喝醉,喝醉了,會暴露身份,會想起不開心的事,會一直哭。所以,我要比他們都能喝。」

  「林晚卿。」

  火光嗶剝,炸出一朵火花。

  蘇陌憶打斷了她的話。

  他低著頭往她手上纏紗布,沒有看她,片刻之後才沉聲道:「在我面前你不用偽裝,做你自己就好。」

  清風徐徐,燭火明滅。

  懷裡的人低低地笑了一聲,沉默半晌才嘆息道:「是麼……」

  蘇陌憶從中聽出了無奈。

  兩人都不再說話,直到最後一圈紗布被裹緊。蘇陌憶將它固住,打了個結。

  他想將林晚卿帶下來,卻發現她收回自己的手後,自然而然地就將它們都圈上了他的腰。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悶悶地道:「大人,你真好聞。」

  說完直起身,湊到他的耳後,使勁吸了吸鼻子。

  酥酥麻麻的癢意,從他耳心流開,蘇陌憶一時怔愣,不知如何回應。

  然而懷裡的女子也沒有期待他的回應,她將額頭抵在他的耳邊,囁嚅道:「你身上有書墨香味,有松木香味,還有陽光的味道。」

  「什麼?」蘇陌憶挑眉,側了側頭。

  「陽光,」她重複,笑著道:「就是暖暖的。」

  她說著話,眼含星光地看他,一隻手點了點他冷肅的臉,「這裡,是冷的。」

  言畢,那隻手又來到他的胸口,摁了摁,繼續道:「這裡,是暖的。」

  「所以,」她抬頭看他,笑意盈盈地道:「我好像還有點喜歡你這彆扭的樣子。」

  燭火下,蘇陌憶胸膛起伏,卻依舊冷著一張臉,擺上不近人情的樣子,追問道:「有多喜歡?」

  林晚卿見狀思忖片刻,很認真地伸出手,將拇指和食指分出一條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縫隙道:「大概,就這麼多。」

  「……」蘇陌憶要被她氣死了。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女人就算是喝了「惑心」也一定保持著一份清醒,存心就是要來氣他的。

  可是懷裡的罪魁禍首卻還是一臉的無覺,她開始掰著指頭數落,表情認真且嚴肅。

  「你看你,脾氣不好,喜怒無常,嘴硬心軟。明明喜歡得要命吧,又要假裝不在乎。對人對狗都不友善,還總是拿身份威脅下屬。哦!不僅威脅,還壓榨!」

  蘇陌憶聽得啞口無言,只覺得方才堵在胸口的那口氣變成了血,恨不得現在就能噴她一臉。

  可是下一刻,他就怎麼都氣不起來了。

  因為懷裡的人攀著他的肩挪了挪身子,轉頭看來,四目相對。

  然後,她伸手撫上了他緊蹙的眉頭,喃喃道:「不氣不氣,生氣就不好看了。」

  不等他反應,林晚卿跪坐了起來,雙腿夾住他的腰身,兩隻手粗魯地將他的頭往後一摁,兩片柔軟的唇就這麼貼了上來。

  蘇陌憶被她一連串的動作弄懵了。

  孤燈飄搖下,她濃密的睫毛垂下來,在下眼瞼處投下兩片陰影,像兩隻合在一起的小掌,輕輕地托著。她的唇又濕又軟,讓人不禁想到天邊那片水汽氤氳的積雨雲。

  但她只是淺淺地啄,舌尖伸出來,在他的嘴唇上舔一圈,像偷偷嘗鮮的小動物。

  吻了短短一息,她又像想起什麼,忽然抬起頭來,捧著蘇陌憶的臉道:「你若是不好看了,那就連唯一的優點都沒了。」

  「……」冰火兩重天,蘇陌憶再次嘗到了心梗的味道。

  林晚卿卻依然自言自語道:「所以我覺得,我對你的喜歡,很可能就是讒你的身子。」

  「呀!!!」

  案几上的燭火晃了晃,林晚卿一個眼花,轉身已經到了蘇陌憶身下。

  她的腿還是夾著他的腰,姿勢曖昧而親密。

  林晚卿下意識想掙脫,卻被他鉗住了雙手。

  蘇陌憶看著她,眯了眯眼,神情危險道:「你再胡說八道,本官明日就把你送回盛京。」

  林晚卿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

  蘇大人的套路,她可是太懂了。

  嘴上說一套,背地裡做一套。反正就是,他的威脅,從來都沒有對她實現過,故而她也並不是很怕他。

  她側身想翻起來,換個氣勢更足一點的姿勢再跟他理論。卻沒曾想上身一動,便覺得腿心處有什麼東西正硬梆梆地抵著自己。

  她低頭去看。

  「大人,」她捲了捲小腹,用恥骨推擠著蘇陌憶胯間的硬物,以示提醒。

  「你好像支帳篷了……」

  林晚卿不會知道這麼一個無心的舉動,在一個快要被情慾佔據的男人那裡,足以引起什麼樣的風波。

  蘇陌憶幾乎是在她摩擦的同時,肉莖就再一次脹大、硬挺,楞頭處,被她擦過的地方,也傳來清晰的快感。

  激流一竄,讓他後脊發熱。

  林晚卿仰頭,衣襟微敞,白皙纖細的脖子下,一雙精緻的鎖骨線條流暢,像兩尾滑溜溜的魚。

  燭火映上她的眼,眸子裡就帶了些星星點點的亮光。看向他的時候,有幾分羞赧,有幾分醉意。

  她依舊在掙扎,蘇陌憶卻沒有放開她的手。

  他保持著箝制她的姿勢,回應她的目光,沉著聲音問道:「你饞我身子?」

  林晚卿想想,點頭。

  「有多饞?」他問,聲音裡染上明顯的暗啞。

  林晚卿繼續想,轉而道:「你在床上和在床下,兩幅樣子。床下的樣子看得多了,自然想再看看床上。」

  「哦,」蘇陌憶不屑地哼了一聲,語氣是波瀾不驚,但臉已經紅了起來。

  下一刻,林晚卿向著他再近了一吋,幾乎鼻尖相觸。

  幽暗光線下,美人明眸皓齒,呵氣如蘭。

  她說:「今日我救了你,作為回報,你讓我解解饞?」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13 PM

第四十二章 姝顏

  蘇陌憶不動聲色地看她,燭光晃上他的臉,將他刀刻的容顏變得柔下來。

  林晚卿忽然伸手去撫。

  微涼的指尖觸及他的眉眼,她感到身上的人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像冬日裡後脖頸裡倏爾落入雪花的一顫。

  那種感覺很奇妙,好像百千萬億年裡,百千萬億人中,這個人在一刻與她靈犀相通了。

  林晚卿淺笑,起身吻上了他的唇。

  她覺得自己怕是真的喝多了,不然怎麼會做出現下這種荒唐又危險的舉動。

  不過還好有「惑心」,讓她可以作為藉口,卸下偽裝,放縱一回。

  幽幽燭火中,她看見他黑如沉夜的眸子裡印出她的樣子,未施粉黛,卻勾魂奪魄。

  蘇陌憶並沒有推開她。

  唇瓣相觸之時,他尚有些抗拒。林晚卿主動將他含入了口中,輕吮碾磨,靈巧的舌尖舔過他的貝齒,再微微一抬,叩開齒關,長驅直入。

  蘇大人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蘇大人——不苟言笑,一板一眼。

  面對這樣輕柔而炙烈的一個吻,也能呆愣著像一塊石頭,無動於衷。

  林晚卿見他又是不回應不拒絕的態度。想起前一次自己的主動勾引受挫,一時間只覺得這人怕是還彆扭得不行。

  心裡的一點小傲嬌滋生出來,她害怕再次被他喝止,乾脆自己先覺得沒勁了起來。

  她親了一會兒,便頹喪地停了下來。

  可是就在這一刻,她的舌頭還沒來得及從他的口中撤出,一股強大的力量便緊緊扣住了她的腰。

  她覺得有一瞬地窒息,往後仰了仰頭,卻被強勢地摁住了。

  手指扣入長髮,她被緊緊地桎梏。

  衣袍前方那個結一鬆,胸口就漫起一絲涼意。綢衣大敞,順著她光滑的肩,落至腰際。

  一隻火熱的大掌從褻衣下方探入,在她飽滿的雪峰上流連,指腹輕輕刮擦著她硬挺凸起的乳珠,引來眼前的一陣恍惚。

  蘇陌憶向前再進了一吋,她的背抵上身後的牆。

  涼意和滾燙一同襲來,放大了胸乳處的真實觸感,他的手將兩團綿軟托起,乳尖冒出來,在褻衣上映出淺淺的輪廓。

  林晚卿還沒反應過來蘇大人這波迅捷的反殺,他就俯身吻了上去。

  濕熱的氣息灑下來,乳珠上傳來清晰的酥癢。

  他的舌尖靈動,掃在挺立的乳頭。隔著布料細緻的紋路,擦過最頂端薄嫩的皮膚,激起全身的顫慄。

  她好像落進了綿軟的雲,身體和情緒都隨著他的撥弄而浮蕩。

  「唔……大人……」抑制不住的呻吟從喉嚨溢出,她向前挺了挺胸,把更多的乳肉送進他的唇齒。

  在快感的操控下,身上的衣服什麼時候沒有的,她也全然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她的沉浮歡愉全都掌握在這個男人手裡,鮮明而真實。

  然後,身體的另一處也被他掌控了。

  修長的指探向她微開的腿心,撫弄著下腹處那個光潔的恥丘。

  隱藏在肉縫之中的,是花穴頂端的那粒花珠。

  他的中指順著那顆充血的小蒂摩擦,來到已然濕淋淋的穴口。

  片刻逡巡之後,在那個收縮吐納的小洞處,往裡面探了探。

  「啊……」林晚卿忍不住呻吟,美目含淚地喚了一聲,「大人別弄那裡……」

  蘇陌憶沒有停下來。

  男人一旦沾染上情慾,再彆扭的性子也會變了個人。

  他將林晚卿的上身往後推了推,兩隻玉足也被他放上了坐榻。

  腿根分開,那條粉嫩的肉縫登時一覽無遺。

  她察覺到蘇陌憶的呼吸明顯重了幾分。

  他低頭注視著她不著一物的胴體,目光灼灼,燒得她渾身都熱起來。

  但看見他髮髻未亂、衣冠規整,再看看自己被剝得一絲不掛的模樣。林晚卿這個時候才覺得羞赧,避開他的目光呢喃道:「大人……別看了……」

  蘇陌憶俯身,薄唇落在她輕啟的朱唇上,舌尖抵開緊閉的貝齒,他貪婪地吮吸她的味道,發出嘖嘖水響。

  身體的重量壓下來,林晚卿有些受不住,便用手去輕推他的胸口。

  然而柔荑甫一觸及那個衣襟整潔的胸膛,就被蘇陌憶握住了。

  他不說話,只牽著她的手往下,直到她隔著衣袍摸到一根炙硬粗脹的玉莖。

  蘇陌憶蹙眉悶哼,轉而吻了吻林晚卿的鬢髮,害羞又內疚地問道,「那一晚弄疼你了?」

  林晚卿昏昏沉沉地點頭,聽見他在耳畔呢喃道:「那這次我輕點。」

  他說著話,兀自解開了身上的腰封。

  「喀噠!」

  一聲脆響叩擊到她的心上,林晚卿握住他肉莖的手抖了抖。

  「唔……」蘇陌憶悶哼,接著脫下外袍往地上一扔,整個人就跪著壓了過去。

  「這裡……」他啞著聲音,牽起林晚卿的手放在腰間的繫帶上。

  輕輕一抽,素白的褻衣敞開,露出裡面精壯結實的男性線條。

  然後,他自己褪下了褻褲。

  本以為這一次見到那根玉莖勃起的樣子,她應該會淡定許多,可林晚卿還是不由地心裡顫了顫。

  又硬又粗,青筋環繞,她的手只能勉強握住,龜頭微微泛紅,頂上的那個小孔怒張,正晶亮亮地吐著黏液。

  她忍不住開始回想,被這根大東西插入的感覺,然後嚥了嚥口水。

  蘇陌憶又向著她進了幾吋,林晚卿下意識地往後仰,這樣一來,就自然而然地將自己大張的花穴送到了他的腹下。

  一時緊張,她忘了自己還握著他硬燙的陽具。

  龜頭蹭到她柔軟的陰戶之時,她感到手裡的東西跳了跳。

  是青筋興奮的勃動。

  她手足無措地想放開,卻被蘇陌憶握住了手。

  他引導著她的手,將那根硬到發脹的肉莖往她濕漉漉的穴口上蹭去。

  往下一摁,龜頭進去一點點,在緊致的小口上轉了一圈,沾上晶亮亮的淫液。

  然後,他又引著她的手往穴口上方的陰蒂摁去。

  「啊……」林晚卿忍不住叫出聲來。

  蘇陌憶卻並沒有停下。

  他引著她,反覆這個動作,在陰蒂上摁壓頂弄,在穴口處碾磨挑弄,一直到她春水連連,淺吟不止,才放開她的手,將她兩條腿再往上推了推。

  「大、大人……」林晚卿被他弄得渾身嬌軟,卻仍不忘帶著醋意地問上一句,「大人怎麼知道這麼多,莫不是以前時常做這些事?」

  蘇陌憶霎時紅了臉,垂眸道:「沒有……」

  林晚卿不信,略有些不滿道:「那你怎麼這麼會?」

  「我……」蘇陌憶的臉更紅了,他握住自己,往她已然濕透的穴口探去。

  這裡緊窄濕暖,看起來和他的肉莖明顯不成比例,但他仍然記得入了這方蜜洞之後,那銷魂蝕骨的感覺。

  他做好了準備,整個人往下壓住她,然後在她耳畔柔聲道:「我沒有別的女人。」

  林晚卿愣了愣,回頭看他。

  火光躍動,映上他的黑眸,「只有你一個。」

  「哦……」這下換林晚卿附和,隨即一張小臉通紅。

  蘇陌憶頓了頓,復又補充道:「這些都是在你我共讀的那本書裡學的,你每晚演得倒是開心,也不知道學學……」

  林晚卿紅著臉不敢看他,只能囁嚅道:「我學了……」

  「哦……」精壯的手臂將人圈緊,彷彿做好了最後衝刺的準備,那個火熱的龜頭已經入了一半,男人卻小聲問道:「那接下來要做什麼?」

  林晚卿咬了咬下唇,輕聲道:「要、要插進來……唔!」

  下一刻,她覺得腿心間傳來一陣酸脹。蘇陌憶那根又硬又粗的陽具,正破開她的花徑,緩慢又溫柔地朝深處插去。

  也許是害怕弄疼她,這一次,蘇陌憶插得格外小心。

  他幾乎是每進一點,就會往外抽出去一吋,然後再往裡進一點。

  儘管她的穴內已經足夠濕潤,他也沒有如第一次那般野蠻地一插到底。

  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胸膛貼著她的兩團瑩軟,勁腰小幅度地擺動,掌握著節奏。

  林晚卿一時間也覺得有些恍惚,可是腿心的快感,和耳邊男人的喘息又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嗯!」男人的喉間發出一聲低吼,他終於把自己全根插了進去。

  緊致的花穴咬住他脹痛的肉莖,裡面那些濕軟的媚肉像吸盤一樣牢牢附著上來,再加上女人小腹間不自覺的抽搐,和花心處那個小口的深深吮吸,他差點在第一時間就射了出來。

  真是太舒服了。

  蘇陌憶直起身,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穩住了射精的衝動。

  花穴口被繃開,兩片花唇咬住他脹大的硬物,露在外面的柱身晶瑩透亮,全是她的淫水。

  蘇陌憶用兩指摸了摸兩人緊密相連的地方,勾起一片晶亮。

  「你放鬆點……」

  他依然很害羞,用滑膩的指尖刮擦她軟皮之下充血硬起的小珍珠,然後緩慢抽插了兩下。

  「嗯,唔……」林晚卿抑制不住地顫抖,乾脆自己用手抱住了雙腿。

  這個姿勢大大地刺激了蘇陌憶。

  他的自制力早已到了極限,瀕臨崩潰。再被這麼一激,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喚醒了的野獸,直接掐住她的纖腰,就抽送起來。

  肉莖進進出出,大開大合,蘇陌憶目光幽暗,看見女人嬌嫩的花穴被他佔有,開墾。

  粉嫩的軟肉被操出,帶著晶亮的春水,隨著陽具的插入,再一起被帶回去。

  兩片花瓣也顫顫巍巍地翻捲開,被磨得通紅一片。

  林晚卿最開始還能勉強忍受他的抽插,可是隨著男人越發快速和狠戾的動作,她開始覺得吃不消。

  「大人……」她軟著嗓子喚他,「你慢、慢點兒……」

  話音剛起,換來的卻是一個纏綿的深吻。

  蘇陌憶再度壓下來,用嘴唇堵住她的,舌頭插入檀口,尋到她口中的軟肉,緊緊地吮吸、深深地攪弄。

  所有的話都被他吃進了肚子,林晚卿只剩下咿咿呀呀的喉音。

  男人堅硬的小腹一次次撞擊在她柔軟的陰戶,很快就是通紅一片。

  穴口泛紅,淫水被搗成白沫,體內那根棍子又一刻不停地親吻著她最為敏感的花心。

  林晚卿終於明白了,「高冷」這種詞,對於男人來說,可以存在於任何地方,但絕對不會是在床上。

  她被插得有些受不住,屁股偷偷往後挪,想躲過他猛烈的操弄。

  可是小動作才剛一起,就被識破,蘇陌憶乾脆摁著她的腰,將人抽了起來,臀部懸空。

  又是這個深入且猛烈的姿勢。

  蘇陌憶半跪在榻上,下身抬起,身體相接的部分,只剩下火熱的性器。

  全根抽插的方式,次次都頂到她的宮口,就連後穴都有一股飽脹感。

  林晚卿覺得,自己就快要被他插得暈過去了。

  說好了憐香惜玉的!

  說好了要溫柔以待的!

  男人果然都是騙子!

  騙上床之後,就什麼都不管了!

  林晚卿腹誹,可是抗議無效。

  因為力量的懸殊,此時的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平日裡那個泰山崩於前而不形於色的蘇大人化身餓狼。

  而自己在他的身下,變成一塊被叼在嘴裡的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23 PM

第四十三章 對鏡

  「大人……大人別……唔……」

  不知不覺,林晚卿的眼角浸出了生理淚水。她淺淺地低吟,用盡全力推拒著蘇陌憶不斷拍打聳動的腹部。

  可是蘇大人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她越躲,他越進。

  拍擊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快,快感和飽脹一同累積,逐漸臨近爆發。

  林晚卿幾乎眼泛白光,除了口中無意識地呢喃和求饒,就只剩下高亢的吟叫。

  也許是因為習武的緣故,蘇陌憶看著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體力、耐力和速度都是出奇地好。

  林晚卿覺得,若是換個養在深閨的嬌小姐來,估計就會被他做死在床上了……

  身側的燭火顫動,愈發地快,像歷經著一場劇烈的風暴。

  坐榻上的女人也被操得句不成句,除了發出一些破碎的嚶嚀,連叫他慢一點都做不到了。

  激烈的抽插進行了幾刻鐘的時間,林晚卿只覺得腿心和小腹處累積著的快感驟然爆發,像一塊柴薪遇到乾燥的風,借風起勢,一息之間焚遍全身。

  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了,欣快感沿著脊背蔓延,她尖叫著蜷起腳趾,沒有抓拿雙手只能扶住身上男人的手臂,留下深深的指甲印。

  花穴裡春水湧動,像是一汪熱泉,在蘇陌憶仍然插著她的時候,淋淋漓漓地洩了出來。

  穴肉瘋狂攪動,花心劇烈嘬吸。

  下一息,身上的男人忘情低吼,猛烈抽插了片刻,繼而精關大開,對著她尚且興奮收縮的花心,射出一股股溫熱的精水。

  蘇陌憶在射精之後停止了動作,伏在她身上放肆地喘息。

  總算是結束了。

  她休息了一會兒,逐漸平緩了呼吸,繼而推了推依然壓在她身上的蘇陌憶。

  「大人……」她嗓音暗啞,情慾未退,「我得去洗洗……」

  「嗯……」蘇陌憶聞言直起身來。

  林晚卿以為他會將自己抽出來,可是接著她就發現,自己真是低估了蘇大人耐力。

  蘇陌憶只是稍微動了動,她便覺得那根還插在她體內的凶獸,再一次復活了。

  「大人……」林晚卿喚他,語氣裡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怎麼好像今日這清醒的蘇大人,比之前那個吃了情藥的蘇大人,還要可怕,還要慾求不滿。

  蘇陌憶確實沒打算只做一次就放過她。

  他憋得太久,忍得太辛苦。

  做一次只是杯水車薪。

  可是這種事情,他又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再要一次。

  故而他只當沒聽見林晚卿震驚的疑問,也沒看見她那雙寫滿「這不可能」的眸子。

  他兀自抱起了林晚卿,在肉莖又一次脹挺,並且還深深埋在她體內的時候。

  林晚卿被著突如其來的一抱,身體懸空,只能趕緊摟住他的脖子。

  「大人你要做什麼?」她問,依舊不死心。

  蘇陌憶避開她的眼神,回了一句,「嗯……」

  嗯?

  嗯?!

  我嗯你個大頭鬼啊!

  林晚卿懵了。

  不明白蘇大人這莫名其妙,高深莫測的一個「嗯」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不過,馬上她就懂了。

  因為蘇大人掛著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將她抱到了寢屋中,一面偌大的銅鏡前。

  他這才將自己拔了出來,然後以一種極其熟練且快速的手法,將她轉了個身,面向銅鏡背對他。

  接著,他摁了摁林晚卿的背心,她便俯身趴在了妝鏡台上。

  硬挺的兩粒乳果堪堪擦過冰涼的妝台,雪臀向後翹起,剛被射了滿滿一壺的花穴向後張開,穴口還殘留著他拍擊出來的白沫,和滴滴答答往下掉落的濃精。

  蘇陌憶雙手扶著她的腰,胯間的硬物根本不需要輔助,找到那個小肉洞之後,一頂,又輕車熟路地插了進去。

  「呀!!!」

  盡根沒入,林晚卿被插得尖叫。

  乳頭擦過涼涼的桌面,氤氳出一道熱熱的水霧痕跡。

  到底是已經滿足過一次,蘇陌憶感覺也沒有方才那麼餓了。只是他的撞擊還是又重又深,好像恨不得把自己嵌在裡面。

  林晚卿又被插得淚眼婆娑,她只能勉力扶著面前的妝台,低低地嚶嚀。

  呼出的熱氣在鏡面上結成水霧,燭火搖曳下,顯得朦朧又曖昧。

  蘇陌憶將她從身後抱住,一手搭在她晃動的胸乳上,指縫堪堪夾住她乳尖上的小櫻果,無心地擠壓、揉弄;另一隻手來到她被插得正猛的花穴口,中指輕緩地愛撫那顆硬挺的陰蒂。

  下身抽插地用力,上身卻又憐惜地俯下去,輕柔的吻落在她的背脊。

  三處的刺激,林晚卿被淹沒在慾望的洪濤裡,快要窒息了。

  她只能一隻手撐住妝台,一隻手往後探去,想推開他。

  可是那隻手還沒觸到他,就被蘇大人迅捷地抓住了。反手一帶,他正好拉著她的手臂,將她的上半身拉了起來。

  這個姿勢真是太羞恥了。

  林晚卿翹著屁股,挺著胸,對面就是一張清晰的銅鏡。

  她能看到身後男人星火幽暗的眼神和狂聳的勁腰,也能看到自己被操得滿面潮紅,眼含淚光的樣子。

  水蜜桃樣的胸乳有節奏的晃動,上上下下,像兩隻歡蹦亂跳的大白兔。

  乳尖殷紅,乳暈腫大──是被操透了才會有的樣子。

  她想起自己方才的話,說想看看床上的蘇大人。

  如今她才知道,禍從口出,大約就是說的她這樣的人。

  猛烈的抽插一直在繼續,蘇陌憶片刻未歇。

  第二次明顯又比第一次持久了許多,林晚卿又被他站著插洩了一次。

  淫水嘩啦噴濺而下,地上全是她和他的東西。

  她覺得腿軟,故意站不住地往後倒。她以為蘇陌憶會就此放過她,誰知他竟然乾脆將她大腿分開,以背靠著他的姿勢將她抱了起來。

  林晚卿嚇得反手去摟他的脖子。

  然後,一個更加羞恥的姿勢誕生了。

  現在,她不僅能從鏡子裡看到自己滿面的春色和跳動的雪乳,還能清楚看到蘇陌憶的那根不合常理的肉莖是怎樣進出她的身體。

  她流了好多水,有洩出的淫液、有被灌入的濃精。在蘇陌憶插入的時候,這些東西會從緊繃到發亮的穴口擠出來,沿著他的兩個囊袋往下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27 PM

第四十四章 碎瓷

  天吶……

  林晚卿要被這樣一副畫面刺激瘋了……

  她甚至懷疑身後的男人根本不是蘇陌憶,或許是戴著蘇陌憶面具的……

  周逸朴?

  「唔……」

  花穴又被深深地頂入了,飄忽的思緒歸位,林晚卿聽到身後的男人低聲道:「你別亂想些有的沒的。」

  林晚卿:「……」

  好的,差點忘了蘇大人有讀心術了。

  可是她真的被操得太狠了,再這麼做下去,她覺得自己未來幾日裡恐怕走路都得腿腳發軟。

  於是從來都不畏強權,不肯妥協的林晚卿,終於側頭吻了吻男人的耳廓,軟聲求饒道,「大人……別、別再插了……快、快操壞我了……」

  男人的身子明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林晚卿見這招有效,趕緊乘勝追擊,一邊夾緊自己的花穴,一邊顫聲繼續道:「大人操得太厲害了,我、我受不住……」

  蘇陌憶悶哼一聲,頂弄加速。

  他精壯的手臂肌肉飽滿,攬著她的腿把人往上抬,放下來的時候雙手一鬆,腰腹再用力上頂。

  兩相作用下,林晚卿很快又高潮一次。

  蘇陌憶卻依舊沒有射精的徵兆。

  「大人……」林晚卿的聲音幾乎已經染上了哭腔,「大人別、別插了……饒了我吧……」

  她越是嬌軟,他插得越狠。

  操到最後,林晚卿只能顫著聲音哭求道:「大人饒命……嗯……大人別……大人饒命……」

  一聲聲嬌媚的軟吟中,蘇陌憶終於到了臨界點。他大幅度抽插了幾次,最後隱忍著低吼的慾望,悶哼幾聲。

  馬眼抵住宮口的花心,濃精一股一股射進她小小的胞宮,讓她又高潮了一次。

  當一切再次平靜下來,緊窄的花穴已經滿得不能再滿了。

  饒是蘇陌憶還沒將自己抽出來,那些濃精和春水就沿著嚴絲合縫的穴口往外淌。

  林晚卿平復了一下呼吸,只覺得頭腦昏沉。一片幽光中,蘇陌憶似乎側身過來吻住了她。

  他好像在耳邊喚她「卿卿」,語氣纏綿,溫柔繾綣。

  他火熱的胸膛貼著她汗濕的背,月色昏燈下,他緊緊地抱著她。

  「卿卿……」

  「卿卿……」

  卿卿。

  那是只有她最親近的家人才會喚她的名字。

  時隔多年,再次聽見,她忽然有些想哭。

  林晚卿覺得,自己好像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身後的男人胸膛火熱,圈住她的手臂暖如豔陽。

  此刻的溫暖,讓她留戀。

  可是她也明白,有些東西,喝了「惑心」的林晚卿可以想,她不可以。

  今夜,確實是放肆了。

  但人總是會在得到之後,變得貪心起來。

  如果,她向蘇陌憶坦白了自己的身世。有沒有可能,蘇陌憶會選擇相信她?

  如果蘇陌憶相信了她,那麼有沒有一點點的可能。在一切歸位,蕭家冤情洗清之後,她能以蕭家女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和他在一起呢……

  思緒紛擾,林晚卿抬頭。

  今夜月色清冷靜謐,某人的心卻再也靜不下來。

  *

  清晨,茜紗窗的一角飄落一線幽光,晨風微微,撩動床帳。

  日光晃了晃眼,林晚卿醒了過來。

  意識還未歸位,但渾身的痠軟已經在昭示昨夜的荒唐。

  她怔忡片刻,揪住身上的錦衾翻了個身──身側那個位置是空的。

  有一瞬間的恍惚,她伸手過去,探到的也只是褶皺下的一片冰涼。林晚卿起身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懷疑自己昨夜只是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醒了?」低沉的,磁性的男聲,略染上些沙啞。

  觸到那片錦衾的指尖一顫,林晚卿垂眸,從鼻息間擦出一句,「嗯……」

  兩人就這麼一站一坐,陷入沉默。

  不用看,林晚卿也知道蘇大人現下是個什麼狀態。

  一定又是頂著一張紅到能滴血的臉,強裝鎮定地拽緊拳頭,說不定眼睛都不敢往她身上落。

  說來也無奈,床下的蘇大人總是這樣一副既正經又羞澀的模樣。林晚卿對著他,總是忍不住生出一種是她「霸王硬上弓」了他的罪惡感。

  也不知道昨天夜裡到底是誰摁著她的腰,軟硬兼施,連哄帶騙地要了一次又一次……

  而那個呆立在床前的男人,確實是緊張得手心冒汗。又見她低著頭半天不說話,以為是自己昨夜要得太狠,把她弄哭好幾次,惹了她不高興。

  於是他只得裝模作樣地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轉身從桌案上端來一碗溫熱的紅棗桂圓羹。

  「你……」蘇陌憶從來沒跟誰這麼緊張地說過話,現下只覺得自己的舌頭都要打結了。

  林晚卿略一抬頭,就看見一碗羹湯出現在自己面前。而端著它的那隻手,青筋暴起,抖個不停。

  她低頭,嘴角不自覺地牽起一抹笑意,心裡也漫起一絲悠長的甜味。

  「我還沒洗漱呢……」她喃喃道:「你把櫃子裡的衣裳給我拿一件過來。」

  「哦……」蘇大人頭一次這麼聽話,乖巧地放下手中的羹湯,轉身去給林晚卿取衣裳。

  一頓收拾之後,林晚卿總算是覺得自己規整了,趿著繡鞋摸到桌案邊開始喝湯。

  蘇陌憶不知從哪裡尋了本書,裝模作樣地靠在她身側埋頭看著。

  杓子碰撞瓷碗,發出叮咚脆響。

  林晚卿捧著瓷碗,忽然開口道:「大人……你,嗯……你知不知道三司會審?」

  「唰啦──」

  蘇陌憶翻書的手頓了頓,從書頁背後露出一雙詫異的眸子,蹙眉沉聲道:「林晚卿,本官是如假包換的大理寺卿,不是盛京紈袴一包草,本官要是連三司會審都不知道,在朝為官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哦……」林晚卿敷衍地應了一聲,埋頭喝湯。

  片刻,她又道:「那大人覺得,三司會審的案子,會不會有冤案?」

  「冤案?」蘇陌憶怔了怔,放下手中的書道:「是不是冤案這跟怎麼審的有什麼關係?」

  「哦……」

  「怎麼?」蘇陌憶緩慢地轉向她,柔聲問。

  林晚卿一滯,目光避開他,看向手裡的那碗羹湯,繼續問道:「那……大人知道安陽公主嗎?」

  出乎意料的,身側半晌地沒了回應。

  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瓷杓嗑到碗口,發出刺耳的擊響。

  林晚卿愣愣地看回去,卻見他也垂眸看她,目光黯淡。

  半晌,蘇陌憶輕而沉的聲音傳來。

  「她是我阿娘。」

  「哐啷──」

  端著湯碗的手一空。

  白瓷落地,應聲而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6 11:35 PM

第四十五章 內鬼

  蘇陌憶驚愣,慌忙去拉她的手。

  然而手上陡然一空,林晚卿在觸到他的那一刻就抽開了。

  蘇陌憶怔了怔。

  「你沒事吧?」他問,被晾在半空的那隻手有些尷尬,卻也沒有收回來。

  林晚卿搖頭,避開他的目光,俯身就要去拾地上的碎瓷,正好月娘帶著侍女在這個時候進了屋。

  「我、我去換件衣裳……」林晚卿囁嚅著,幾乎是落荒而逃。

  衣櫃在寢屋的另一頭,與床榻和桌案隔著一扇偌大的織錦雲緞繡金鳥屏風。

  室內燃著安神的檀香,昨夜的旖旎還沒有散去。

  短短一段路,林晚卿卻覺得好似走了很久。她好不容易才繞道屏風後,側身扶住了衣櫃。

  蘇陌憶的阿娘是安陽公主。

  是那個被她爹害死的安陽公主。

  林晚卿這才想起很早以前,在他書架上發現的那本手抄《南律疏議》。原來他立志投身刑獄的原因是這個。

  那一年他八歲,推指算算,也正好是天啟三十七年。

  心臟猛然一跌,像下樓梯時踏空了一級。這種失重的感覺讓一向遇事冷靜的林晚卿,第一次有些六神無主。

  她呆愣地站在屏風後好久,直到身後傳來蘇陌憶略帶疑惑的聲音。

  「怎麼了?」他問,語氣裡是不常見到的溫柔。

  他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察看,末了又去看她裙子上沾濕的那一塊。

  「你、你……是不是不舒服?」蘇陌憶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有些緊張,連帶著聲音都有些顫抖。

  他強裝鎮定,兀自打開衣櫃,從裡面挑出一件緋色襦裙遞給林晚卿道:「快換上吧……雖說如今是盛夏,但穿著濕衣總是不好,小心染了濕氣。」

  林晚卿應了一聲,接過襦裙。

  「嗯……若是……若是你那裡不舒服,待會兒我讓月娘送些藥膏來。」

  林晚卿沒有回應,只是轉身背對著他脫下外裳。

  「我……下次會溫柔的……」

  「大人,」一道略帶冷意的聲音傳來,面前的女人沒有回頭。

  她摩挲著手裡那件緋色襦裙,隱約可以看見因為呼吸而浮動的兩扇蝴蝶骨。

  她頓了頓,低聲道:「可否請大人幫我找一些……避子藥……」

  「什麼?」蘇陌憶心口一沉,轉念一想又恍然大悟道:「那些吃多了傷身,無論你有沒有……嗯……我都會負責的。」

  「大人,」又是一聲突如其來的打斷,林晚卿攥緊手裡的襦裙,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昨夜……因為惑心,是我放肆了。可如今家仇未報,惡人也還沒有伏法。我……我還不想談這些兒女私情。」

  身後的人靜了片刻,她一直沒有回頭,抓著那條襦裙的指節泛出青白的顏色。

  忽然之間,她的手臂被一雙溫熱的大掌擒住了,林晚卿被他拉著轉了個身。

  他進一步,用眼神和身體將她禁錮。

  「你什麼意思?」蘇陌憶問,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裡染上厲色。

  「我……」林晚卿害怕看他的眼睛,想偏頭將目光移開,卻覺下頜一緊。

  蘇陌憶不准她轉頭,強勢的將人掰回去,目光緊逼。

  林晚卿被他這驟然躥升的威壓給震懾住了。

  這人變身蘇大人的時候,總是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意,不近人情得彷彿在審問囚犯。

  故而下巴還在對方手裡的林晚卿,登時在氣勢上就落了下風,只能咬著嘴唇囁嚅道:「大局為重……我們的事,緩一緩也不急。」

  面前的男人這才收斂了渾身的戾氣,鬆開她的下巴,眼神柔緩下來道:「那你昨夜應當先交代我一句,以後我都不弄進去……」

  說完這話,蘇大人又不自在地紅了臉。

  林晚卿被他這從小奶狗,到餓狼,再到小奶狗的無縫轉換震驚,故而也只剩沉默點頭的份。

  「以後都不弄進去」,看來蘇大人還想著以後呢……

  林晚卿忐忑垂眸,正想請他出去,手上的襦裙就被蘇陌憶拿走了。

  「快換上。」蘇大人命令,伸手就來扯她的裙子。

  林晚卿昨晚確實被他折騰狠了,方才又受了刺激,這下是真的沒有力氣跟他強了。

  於是她只得變成個牽線木偶,由得蘇大人親自服侍了她更衣。

  窗外細碎的陽光灑進來,映出地上的一雙人影。

  林晚卿想起,上一次有人替她穿裙子,還是好多年前,她還是一個四歲小姑娘的時候。

  心裡漫起一絲熟悉的溫暖,她想,只要她的身份不暴露,等宋正行伏法,真相總會有大白的一天。

  *

  大明宮,長安殿。

  午後時分,毒辣的日頭將長安殿外的青石板曬得發燙,熱氣蒸騰,將巍峨的大殿都熏得縹緲了起來。

  太后剛睡了起來,正坐在榻上喝茶。

  屋裡暑氣重,坐榻周圍放了四盆冰,兩個侍女一左一右地打著扇。

  太后卻還是擰緊了眉頭,一臉不開心地抱怨天熱。

  門外忽地響起一陣腳步,急促得很,有人在門口停下來,悄聲問了句,「太后醒了嗎?」

  太后一個激靈,伸長脖子向門外探了探,道:「是富貴麼?進來。」

  她將手裡的茶盞遞給身旁的宮女,稍微端正了儀態。

  皇上身邊的大黃門,富貴公公行了進來。

  太后遠遠便看見他額頭上的一層細汗,想是有什麼急事,不然也不會在這麼個大熱天裡一路跑過來。

  他對著太后一拜,伸手從袖子裡摸出一份密報,神色緊張地左右環顧了一下。

  太后當即明白是什麼事情,立即屏退了屋裡所有的人。

  「是景澈的密報?」她問,迫不及待地伸手,讓富貴將手裡的東西呈上來。

  富貴點頭道:「是皇上讓奴才拿給太后的。」

  太后接過來,拆開之後連自己看都等不急,下意識問道:「可是洪州那邊出了什麼事?」

  富貴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險些出事……」

  太后聽他這麼說,魂都嚇飛一半,更沒心思自己看了,趕緊追問道:「怎麼回事?」

  富貴長話短說,「應該是有人走漏了風聲,洪州司馬懷疑世子的身份,藉機試探過了。」

  「什麼?!」太后驚詫得身子一軟,險些癱倒下去,好在富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之前聽說蘇陌憶要去洪州辦事,為了保險起見,這件事只有她、皇上和皇上身邊的大黃門富貴知曉。

  如今竟然莫名其妙走漏了風聲,也委實奇怪了些。

  不過太后如今也顧不得奇怪,先是趕緊抓住富貴,憂心問到,「那景澈會不會有危險?」

  富貴連忙寬慰她,「那倒沒有,好在世子聰慧,化險為夷不說,還打消了章仁的疑慮。」

  太后這才鬆了一口氣,又是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咬著牙道:「早就跟他說不要做這個什麼勞什子大理寺卿,一天到晚不是抓犯人就是當細作,他倒是不在乎。可哀家一把老骨頭,成天提心吊膽惶惶不安,你看,哀家又瘦了好幾斤。」

  「……」富貴看著太后被氣出來的雙下巴,默不作聲。

  太后兀自發了會兒牢騷,不忘繼續打探道:「那景澈可有說走漏了什麼消息?」

  富貴想了想,低聲道:「世子說章仁好像知道了他前段時日受過傷。」

  「這……」太后一聽不由得凜下了神色。

  蘇陌憶受傷這件事情,莫說是旁人,就連她都是多翻打探追問,皇上才勉為其難告訴她的。

  仔細推想一下,除了白太醫和蘇陌憶此次帶去洪州的葉青和林晚卿,知道這事的怕就只有她了。

  白太醫身為太醫令,口風一向嚴實。從先帝到如今,一直都是她最為信賴的太醫,故而不太可能是他那邊出了問題。

  既然如此,章仁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莫非,在她或者是皇上身邊,竟然混入了宋正行一黨的奸細?

  太后越想越是後怕,只覺得背心一股股的寒涼。

  她晃了晃富貴的手,問道:「景澈受傷一事,你確定沒有其他人知曉麼?」

  富貴被問得一嚇,趕緊跪下來澄清道:「這是太后和皇上吩咐了要保密的事情,奴才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亂說啊!」

  「我沒說你,」太后一隻手把人拎起來,正色道:「你替哀家想想,除了之前的那些人,可還有其他什麼人有可能知道這件事的?」

  富貴用袖子揩了揩頭上細密的汗,蹙眉沉思了片刻道:「太后想想,最近身邊可有接觸過什麼人,也許是無心之失,一句口誤就將這事說出去了也不一定。」

  太后沉默思忖,點頭道:「最近這天這麼熱,除了每日宮妃來跟哀家請安,哀家連門都沒出過,一張嘴隨時閉著,都要餿了,能跟誰說去?」

  「是是……」富貴彎腰答應著,無意道:「太后沒有出去哪裡走走麼?」

  「走?」太后反問,只道:「除了前幾日姝兒來找過哀家,陪哀家在太液池散……」

  說到這裡,太后的話倏地斷了。

  她怔愣地看向富貴,一臉的不可置信。

  富貴見她忽然沉默,臉色也青白嚇人,嚇得趕緊又要跪下來,卻被太后拎著衣襟後領子,一把給拽了起來。

  「景澈是什麼時候被章仁試探的?」她問,面色肅然。

  富貴想了想,道:「信上說是兩日前。」

  兩日前。

  從盛京到洪州,傳書最快需要兩日。

  若是蘇陌憶在懷疑有內鬼之後第一時間就傳信回來,那麼消息一定是在四日之前就從盛京傳過去了的。

  算算時間,那日衛姝來長安殿請安,大約就是五六日的事情。

  而且在太液池散步期間,她也不止一次地探聽過蘇陌憶的消息。

  起初她只當是衛姝關心他的病情,但是為了掩蓋洪州之行,她這才隨口用了他追捕逃犯受傷一事作為搪塞的藉口。

  思及此,太后只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每一口呼吸都憋悶得慌。

  這件事過於反常。

  畢竟衛姝一個堂堂嫡公主,發了什麼失心瘋要去跟前朝的宋正行狼狽為奸?

  況且,她不是一心想要嫁給景澈麼?

  除非……

  太后一驚,被自己荒唐的念頭嚇住了。

  可她隨即眸色一沉,還拎著富貴後襟的那隻手驟然收緊,道:

  「陪哀家去承歡殿走一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10:1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7 10:12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往來

  太后去到承歡殿的時候,皇后正在看帳本。

  富貴在外面簡單通報了一聲,她便徑直行了進去。

  皇后當然知道,平日裡只有宮妃去拜見太后的。若是她老人家親自上門,除了興師問罪以外,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別的緣由。

  故而皇后一聽是太后來了,難免心中忐忑,趕快放下手中的帳本下榻,親自恭迎。

  太后行進來的時候面色如常,倒是看不出要興師問罪的樣子。

  皇后親自給她斟了一杯茶。

  太后側身坐在榻上,若無其事地接過來,低頭輕嘬了一口,問道,「皇后近來都在忙些什麼?」

  「回太后的話,臣妾近來正在整理後宮的夏帳。」她說著話,將手裡的帳本呈給太后。

  太后輕輕揮開了,笑道:「後宮的事有皇后打理,哀家自然是放心的。」

  她說著話,眼睛卻狀似無意地四處瞟了瞟,「近來姝兒又在忙些什麼?哀家可是有好幾日沒見過她了。」

  皇后笑了笑道:「她嫌天氣熱,故而每日都躲在宮中納涼,這丫頭也真是的。再熱也不能忘了禮數,怎得不去向太后盡盡孝道。」

  她說著話,便向一邊的嬤嬤招手,「去將姝兒喚來,她皇祖母都親自駕到,她怎得還不出來拜見。」

  太后制止了她,道:「無礙。她怕熱的話,就讓她在屋裡待著,哀家這一趟也不是來找她的。」

  語畢,手中熱茶氤氳,太后將其放在一邊,看向皇后,「哀家記得姝兒幼時身體不好,甚是畏寒,就算是炎炎夏日,也常是手足冰涼。怎麼,這送去江南調養倒是還養得怕熱了。」

  皇后接話,神色無異,「太后不知,姝兒這番,也確實是身體調養得不錯了,否則從江南到盛京的這一段路,她那孱弱的身子都能給折騰沒了。」

  太后點頭輕笑,「說來也是,哀家只記得當初將姝兒送去你江南母家的時候,她才兩歲,這什麼樣子的哀家都記得不甚清楚。這些年過去,倒是從身子骨到相貌都是大變了。」

  「女孩子長大了,總是會變的。」皇后笑答,眼裡是遮不住的為母者的喜悅和慈愛。

  「嗯,」太后沒再說什麼,勾了勾唇角又道:「太子近來的學業皇后可有關心過?」

  皇后怔了怔,沒想到太后會話鋒一轉又問及太子,只道:「臣妾有聽皇上提起過,說是太傅對他大有稱讚。」

  「那就好,」太后依舊是沒有什麼表情地品茶,水霧之中神色更是模糊了幾分。

  片刻後,她看向皇后,以一種告誡的姿態,放低聲音道:「太子是國之儲君,這天下總有一日是會交到他的手中的。」

  皇后聞言怔愣了半晌,似懂非懂地點頭,低低應了聲,「是。」

  太后默不作聲地打量她,又道:「景澈替皇上辦事,就是替天下蒼生辦事,也是替太子辦事。」

  皇后一怔,大驚,趕緊跪了下去,「太后這話可是折煞臣妾和太子了。世子是國之棟樑,太子自當以他為榜樣……」

  「皇后你這是做什麼?哀家本就是這個意思,」太后故作驚訝,上前扶起她道:「他們表兄弟兩雖相差八歲,可畢竟也是從小生活在一處,之後就算是為君為臣,景澈也定然是會如替皇上效力一般,支援他的。」

  太后拽著她的手,感覺到她手心明顯的涼意和顫慄。

  她看樣子是真的被嚇壞了,而且對於衛姝或前朝的事情,似乎也是真的毫不知情。

  太后先前確實有一瞬間的懷疑,畢竟衛姝不是從小養在皇宮,又自小體弱,若是中途被歹人調了包,現在安插在宮中的便是一枚最好用,也是最不會被懷疑的棋子。

  畢竟作為嫡公主,母親是皇后,哥哥是太子,誰也不會鋌而走險,去跟那些亂臣賊子沆瀣一氣。

  太后並不怕查衛姝,她怕的是這一查若是將皇后和太子牽扯進來,少不得朝堂之中又會是一場巨震。

  方才的話,她既試探了皇后的態度,又不輕不重地給了警告,斷了皇后跟前朝黏連的心思。

  畢竟這天下,遲早有一日會是太子的。動作太多反而得不償失,她應該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故而也實在沒有必要去跟前朝牽扯不清。

  太后終於覺得心裡鬆泛了許多。

  兩人又隨意地聊了些後宮瑣事,一直到晚膳時間太后才起駕回宮。

  皇后畢恭畢敬地將她送至承歡殿門前,看著那一列車輦消失在夕陽的餘輝斑斕之下。

  貼身伺候的嬤嬤前來扶她。

  「啪!!!」

  一個巴掌卻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臉上。

  皇后看著她,方才眼中的純良恭敬都不見了,替而代之的是冷意和狠戾。

  「不是讓你盯緊她?怎麼麼蛾子都鬧到太后那裡去了?!」

  嬤嬤被打得一愣,慌忙跪地求饒。

  皇后冷笑,徑直從她身上跨過。

  「來人,」她接過宮女遞來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跡,緩緩開口道:「拖到後院,杖斃。」

  嬤嬤淒厲的哭聲剛起,就被人堵住嘴拖走了。

  「娘娘,」一個年邁的婦人湊近,在皇后耳邊輕聲道:「聽太后的意思,莫不是已經懷疑衛姝了?」

  皇后半晌地沒有應聲,頭上珠翠反射出夕陽的餘輝,濃烈且刺眼。

  她斜睨了婦人一眼道:「奶娘你說呢?」

  奶娘默默閉了嘴。

  「太后這是在告訴我,」皇后沉聲道:「她不僅懷疑衛姝,還讓我好自為之,不要拿太子的未來做賭。」

  「那娘娘準備怎麼做?」奶娘問。

  「怎麼做?」皇后輕哂,「我和他們早就上了同一條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有什麼資格反悔?」

  「那……難道就這樣由他們拖下水麼?」

  皇后聞言沉默良久,道:「我江南娘家,別留下任何線索。太后沒那麼容易查到她的身份,只會派人盯著衛姝,最近就讓她在承歡殿,老老實實哪兒也別去。」

  她緩了緩,又道:「自從宋府出了那件案子,我總覺得不對。得告訴他們,宋正行這顆棋,能捨就得捨掉了。」

  「還有,」皇后頓了頓,眼神狠戾,「這麼多年了,他要什麼也都該斂夠了。見好就收,別自掘墳墓。」

  *

  月色朦朧,從窗櫺一條縫隙處透進來,落到寢屋裡的那扇銅鏡前。

  蘇陌憶將身側的一盞燭台取來,在銅鏡前晃了晃。

  鏡中的男子風姿卓絕,劍眉、星目、英挺的鼻子、弧度剛好的下頜線。俊逸,卻又不女氣;英武,亦帶著些溫潤。

  他將鏡子裡的自己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手來到腰腹的那條繫帶處,微不可察地將它拉開了一些。

  素白的睡袍往下滑落半吋,恰好露出他胸口緊實而流暢的線條,若隱若現。

  他本還想將披散的長髮再不著痕跡地打理一番,耳邊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

  蘇陌憶只得慌忙吹滅燭火,一個箭步衝上了床榻,將一早就備在枕邊的古籍拿了出來。

  林晚卿托著終於絞乾的頭髮,從淨室出來的時候,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蘇大人斜倚在床頭,垂眸翻書的姿勢。

  燭火溫暖的光映上他的臉,為他原本過於冷肅的氣質添上了幾分柔和。

  十指修長,骨節分明,神情專注,衣襟半敞。

  真是既冷又慾,實在是養眼得不得了。

  林晚卿只看了一眼,便趕緊移開視線。

  「大人,」她行到燈盞旁,「可是要睡了?」

  蘇陌憶並不看他,冷冷地沉聲「嗯」了一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10:23 AM

第四十七章 困惑

  燭火被吹滅,林晚卿踏著月色而來。

  蘇陌憶不由得想起兩日前,他藉著「惑心」打消了章仁的疑慮。之後,章府內的監視隨即就撤去了。

  但與此同時,林晚卿也不必再跟他演戲和膩歪。只有白日裡有人在的時候,會卿卿我我一陣。

  可一到了晚上,他就覺得兩人好像又回到了來洪州之前,夜宿客棧的狀態。不僅沒有什麼實實在在的事要做,就連之前每夜一讀的「話本時間」都省了。

  不僅如此,昨夜兩人共眠的時候,他只是不小心碰了碰她的手。下一刻,林晚卿整個人就滾到了床下去。

  後來那一夜,兩人中間都隔著一頭牛的距離,林晚卿幾乎是貼在床沿上睡著的。

  從來都不怎麼瞭解女人的蘇大人,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又不肯拉下臉去問個清楚。

  故而今晚,他只得換了件寬鬆的睡袍,看看還能不能用自己的身子,讓美人再饞一次。

  思忖間,林晚卿趿著繡鞋的聲音近了。她在床前站定,抬手放下床帳,側身上了榻。

  蘇陌憶怕她今晚繼續滾下床,故而讓她睡去裡面。

  林晚卿只得從他身上爬過去。

  剛洗的頭髮,乾淨清爽,還殘留著淡淡的皂角香氣,是她身上一貫的味道。

  蘇陌憶平躺著,她從他身上過去的時候長髮垂落,掃到他的胸口和脖子,有些癢。

  林晚卿似乎也察覺了,手腳一個用力,整個人一骨碌地就滾進了床榻內側,面朝牆,側躺下了。

  月色幽光,靜謐灑落,蘇陌的心中,靜靜地澎拜。

  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的人一點動作都沒有,他便假裝翻身,向她靠近了一些,衣襟下火熱的胸膛貼上她單薄的睡袍。

  懷裡的女人似乎情難自制地抖了抖。

  他努力壓制著上翹的嘴角,兀自在心裡盤算著,等一下她轉身抱住自己的時候,一定要表現得足夠矜持和意外。

  於是,他又將手狀似無意地搭到了她的腰上。

  林晚卿並沒有躲開。

  蘇陌憶覺得心中漫起一陣欣喜,彷彿手裡的燥熱蔓延到了全身,就連嗓子裡也是熱的。

  又等了片刻,依舊是沒有動靜,他實在忍不了了,向著林晚卿再近了一步,將她整個人都摟進了懷裡。

  她真是又軟又香,抱著的時候,她的頭枕著他的臂彎,她的背貼著他的前胸。

  呼吸起伏,他能感覺到他們一致的頻率。

  矜持什麼的,乾脆也不要了。

  這種事情,本來也該是男子主動的。

  於是在奔赴之前,他貼著她的臉頰,低聲耳語道,「卿卿,你……想不想要?」

  氣氛安靜了片刻,林晚卿沒有答他。

  蘇陌憶將她摟得更緊了些,繼續道:「我一定……會輕的……」

  肌膚相觸的感覺,溫暖而又柔軟,像是落進了濛濛熱汽的泉水中。

  雲雨將來,兩人共躺的床榻落入巫山的黑夜,彷彿可以肆意而動,翻攪天地也無人過問。

  直到……

  「……呼……」一聲微微的鼾唱,如月下流螢。

  蘇陌憶怔了怔。

  「卿卿?」他喚她。

  「……呼……」又是一聲輕柔的鼾聲。

  「……」

  蘇陌憶難以置信地看著懷裡那個已然入夢的女人,一時語塞。

  她睡著了。

  在他抱著她,體內熱流湧動,燥熱難安的時候,她竟然睡著了……

  他愣住,床前明月變成滿地碎光。

  「咚咚──咚──」

  正在這時,床榻邊的窗櫺被人敲響了。

  蘇陌憶先是一怔,繼而起身攏了攏半敞的睡袍,輕手輕腳地從床榻上摸去了窗邊。

  窗戶襲開一條縫──果然是葉青。

  他看見蘇陌憶的第一反應幾乎是熱淚盈眶,眼看就要翻窗進來,可是他的手剛一觸到窗沿,就被蘇陌憶摁住了。

  「有事就在這裡說。」他道,看樣子心情不是很美麗。

  葉青伸著脖子往裡面看了看,卻被蘇陌憶一個閃身擋住了。

  「林錄事呢?」葉青問。

  蘇陌憶原本就不怎麼開心的臉更沉了幾分,冷聲道:「睡了。」

  「哦,」葉青點頭,依舊難掩激動道:「屬下去了益州調兵,但是一路上並未聽說洪州有異動傳出,故而也不敢妄動,所以特地回來看看。」

  他頓了頓又道:「看見大人沒事真是太好了。」

  「嗯,」蘇陌憶依舊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隨意應了一聲就要把窗戶合上。

  可是他一轉身,就看見床榻上,那個呼吸均勻,酣睡正甜的女人。

  心裡又止不住的煩躁。

  「葉青,」他推開窗,叫住了葉青,「你是不是有兩個姐姐?」

  葉青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蘇陌憶清了清嗓子,又問,「那……你可知道女子有什麼緣由會不願意與一個男子親近嗎?」

  「親近?」葉青有點懵,「哪種親近?」

  「咳咳……」蘇大人臉有點紅,好在沒有點燈,夜色夠暗,他以拳抵唇,若無其事道:「大約就是,有了夫妻之實以後,又忽然不願意跟男子親近了。」

  葉青聞言一怔,下意識探頭要往蘇陌憶屋裡看去。

  「別亂想!」他見狀趕快喝止某人第一次跑上正軌的思緒,嚴肅道:「本官是在與你討論案子。」

  「哦……」葉青恍然大悟,摸了摸後腦杓道:「這……大約就和男子與女子有了夫妻之實以後一樣吧,新鮮感過了,就不想要了。」

  蘇陌憶放在窗檯上的手,抖了抖,臉色更黑了。

  葉青明顯感覺到了蘇大人的低氣壓,害怕是自己的分析不夠嚴謹,惹了蘇大人不悅,正要解釋,卻聽見他低聲道:「他們之前有過兩次……嗯……夫妻之實。若是沒有新鮮感了,為什麼還要做第二次?」

  葉青點點頭,覺得有理,思忖道:「那恐怕就只有一個原因了。」

  「什麼?」蘇陌憶追問,暗自拽緊了窗檯上的手。

  葉青想了想,認真道:「那想必第一次的時候,兩人都是初嘗情愛。」

  蘇陌憶瞳孔微震,但還是端著一貫的沉穩,不動聲色地等他說下去。

  「所以第二次,應該是她想再試試,結果發現……」

  「發現什麼?」

  葉青頓了頓,摸著下巴道:「發現那男子的床笫之術實在是無可救藥,故而也不再想浪費時間再試第三唔……」

  「砰!!!」

  一臉陰沉的蘇大人猛然合上了窗戶。

  又是一夜無眠。

  翌日,章仁讓月娘傳話,將蘇陌憶請去了他的書房。

  花木掩映,青瓦紅牆。豆形琉璃香爐裡沉香裊裊,菱花紋紗窗下光影疏疏。

  蘇陌憶頂著一張疲倦的臉,站在章仁書案的一側。上面,全是些礦場的記錄和各類礦石的特性及煉造方法。

  章仁看著他明顯睡眠不足的樣子,吩咐侍女抬了張椅子給他,道:「這……美人雖好,做多了,畢竟傷身啊。」

  蘇陌憶本就心情不佳,聽他這麼一揶揄,臉色頓時又沉了幾分。

  要知道平日裡蘇大人不苟言笑的樣子,就連朝中那些侍奉了兩代帝王的老東西們見了,都得脊背生涼,更別說是一個小小的州司馬。

  章仁頓時也明白自己管了不該管的東西,尷尬地趕緊將手裡的冶煉冊遞了出去。

  「咳咳……」他裝模作樣咳了兩聲,「章某此次請求宋中書派周大人前往洪州,原因想必周大人也猜到了一二。」

  言畢,他將那本冊子翻開,呈給蘇陌憶道:「大人應該聽過一種叫做『烏礦』的礦產吧?」

  蘇陌憶瞬間凜了神色。

  他將手裡的冊子過了一遍,若無其事道:「當然知道,這是朝廷私權把控的官礦,煉做兵器尤佳。」

  章仁淡笑,又問,「那大人可知,這烏礦的煉造手法?」

  蘇陌憶一怔,轉頭看向他道:「章大人這可是要私造兵器啊?」

  章仁輕哂一聲,並未否認。

  「私造兵器可是視同謀反的重罪,章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呵……」章仁緩了緩,面上依舊掛著恭敬的笑,「周大人放心,大人只需要將煉造手法交給章某,接下來的任何事情,都不會與大人有關。」

  握著書冊的手緊了緊,蘇陌憶思忖道:「這煉造之法頗為困難,溫度、濕度、以及時長,都不是一個新手可以掌握的。且煉造所需的熔爐需要特殊材質打造……」

  「這個周大人就不用費心了,」章仁眸色一緊,打斷了他的話,「此事自然有專門的煉造師經手,只是之前他們自己摸索的方式不僅費時費力,出產量也低,這才會請宋中書來拜託大人指教一二。」

  「這……」蘇陌憶故作為難。

  看樣子,章仁的戒心依舊很重,想從他這裡挖到幕後主使,希望不大。

  於是片刻之後,蘇陌憶思忖道,「那周某還是得看看這一批的礦樣才能決定。」

  「哦?」章仁挑了挑眉,「這怎麼說?」

  蘇陌憶輕鬆笑答,「因為每一批的烏礦純度不同,那麼煉造時需要的條件也不盡相同。周某之前負責的是其他官礦,故而對洪州的烏礦並不瞭解。保險起見,還是得看看。」

  章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他頓了頓,暗自盤算了一下,「剛好三日後,章某要去官礦一趟,到時候周大人方便的話,可以同行。」

  蘇陌憶點頭,「但憑章大人作主。」

  事情談妥,章仁心情甚佳。他吩咐侍女收拾那些書冊,親自送蘇陌憶回了後院。

  一路上蘇陌憶都在想著礦場的事,難免有些少言寡語,心事重重的樣子。

  兩人行到寢屋外,大老遠地就看見林晚卿斜倚在迴廊處。一身豔桃色長裙,配上腰間玲瓏的流蘇綴飾,風吹來,美人就像是枝頭一朵被風吹動的粉玉蘭,格外嬌豔。

  蘇陌憶的腳步忽然頓了頓。

  這一切都被章仁看在眼裡,久經情場與官場,他瞬間便明白了。

  周大人這滿臉的疲憊和方才他提及夫妻之事時,那股驟然攀升的低壓,應當是夫妻感情出了什麼問題。這才導致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呵……章仁暗笑,這周大人還真是如傳聞所言,一個醉心花叢的情種。

  既然自己如今有求於他,送個順水人情,促成小夫妻的和解,倒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思及此,章仁拽了拽蘇陌憶的廣袖,悄聲道:「周兄可知今日這鎮上是一年一度的中秋節開芳宴?」

  「哦……」蘇陌憶想著事情,完全沒有興趣。

  「周兄可以帶著小夫人去逛逛,買點什麼首飾玩意兒的,女人不都吃那一套麼?」

  說完,章仁又靠近了他一些,猥瑣地笑道:「今晚的醉花樓有胡姬的表演,專給夫妻助興用,是我們這裡的一大特色,周兄不帶著小夫人去看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10:31 AM

第四十八章 開芳

  開芳宴,是洪州獨有的傳統,常在中秋月圓之夜舉行,原是丈夫為妻子舉辦以示恩愛。後來逐漸演變成官府主辦,只要是已婚夫婦皆可參加,以祈求婚姻美滿,生活和樂。

  而章仁提到的那種,是當地風月場所的玩法。

  蘇陌憶當然不可能帶著林晚卿去。

  兩人出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暗,月光潑地如水,比肩繼踵的人影落於其中,濯濯似新出浴。微風裡有一些沁人心脾的甜香——是桂花的味道。

  夜風晃動花燈,人影隨之搖曳。

  然而與周圍夫妻恩愛場面格格不入的,是兩人的沉默。

  蘇陌憶是略帶雀躍的緊張,林晚卿是心不在焉的忐忑。

  「哎喲,這位夫人。」

  正在兩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林晚卿身側的一個小攤上傳來一聲招呼,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婦。

  她和她的丈夫在一起,身前的攤位上,是各式各色的絹花。這些絹花雖說材質不甚名貴,但好在巧奪天工。

  林晚卿就多看了一眼。

  那老婦人見他們駐足,笑著迎上來,打量著兩人道:「兩位可是要去參加開芳宴的?」

  林晚卿搖頭,蘇陌憶點頭。

  兩人對視,又尷尬了片刻。

  老婦人看著他兩笑了笑,將手裡的一朵絹花遞給蘇陌憶道:「你家娘子生得這般好看,去了開芳宴定是要豔壓群芳的,只是可惜了,做這麼素淨的打扮。」

  天氣太熱,林晚卿將帷帽摘下拿在了手裡。

  她愣了一下,想解釋,卻被老婦人打斷了。

  「郎君這是怕自家娘子過於耀眼,被人覬覦吧?」她繼續說到,「女孩子家都愛漂亮,成了婚也不例外,郎君這般小氣,也難怪你家娘子與你置氣。」

  「我們……我們不……」林晚卿要解釋的話哽在喉嚨裡,看向蘇陌憶的眼中就帶了點求救的意思。

  蘇陌憶此刻也是紅著張俊臉,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錢袋子,要把那絹花給買下來。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和呼喊,林晚卿反應過來的時候馬車已經近身,蘇陌憶慌忙拉她,一個旋身,堪堪躲過了那匹高馬。

  路上響起陣陣叫罵。

  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兩人倒是躲開了老婦人的逼售。

  蘇陌憶要再回去,被林晚卿拉著袖子拖走了。

  「買一朵也不礙事,」蘇陌憶眼神躲閃,手抓著錢袋子不放,「你戴上會好看的。」

  林晚卿的呼吸停滯了一瞬,推脫道:「這些小販貫會看人臉色的,若是你掏錢了,她定會狠狠敲你一筆。」

  說著話,她的目光掃向周圍,停在一側的糖水攤位上道:「還不如買點好吃的。」

  「哦,」蘇陌憶點頭,行過去找了張凳子坐下。

  小販笑嘻嘻地張羅,蘇陌憶點了兩碗冰鎮荔枝羹。

  天氣雖已入秋,但熱意未退。再加上開芳宴的熱鬧和人流,林晚卿早已是出了一身的細汗。

  荔枝羹一上來,她便專心致志地吃了起來。

  蘇陌憶在一邊靜靜地看她。

  她吃東西還是那麼專注,眼睛會因為愉悅而微微眯起來,長長的睫毛就會在這個時候抖一抖,像兩把小刷子,刷在他的心口上。

  「大人?」林晚卿吃了一會兒,發現身邊的人從頭到尾都沒什麼動靜。

  蘇陌憶的手一鬆,杓子哐啷一聲落到碗裡,險些濺自己一身。

  「你怎麼不吃?」她問,澄澈的眸子在華燈下晶亮亮的。

  「我……」蘇陌憶故作鎮定地將自己那碗荔枝羹推給她道:「我不喜歡吃甜食。」

  「哦,」林晚卿點頭,「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是真的熱壞了,一碗下去確實覺得清爽很多。再說荔枝羹真的不便宜,她也不想好端端地浪費吃食。

  蘇陌憶又坐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方才看著有個地方賣話本子,正好可以給皇祖母帶一點。你先吃著,我去去就來。」

  「哦,」林晚卿點頭,見他袍裾一撩,往方才兩人的來處去了。

  林晚卿順帶打量了一下周圍的街市。

  這裡大約是最熱鬧繁華的地方,各類小店鱗次櫛比,商品貨物種類繁多。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街對面的一棟三層聯排紅樓。石青的屋簷下掛著一排瓜形紅燈籠,燒得熱鬧非凡。

  她不禁有些好奇,隨口尋著那小二問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小二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回道,「這是我們這裡最有名的醉花樓,今晚是有胡姬的表演。」

  林晚卿一聽便懂了,笑著向小二道了謝,又埋頭專心吃荔枝羹。

  「就是她!抓住她!!!」

  遠處傳來一陣人聲鼎沸,林晚卿怔忡,抬頭便見幾個身形壯碩的男子從醉花樓裡走了出來,身後還拖著一個什麼東西。

  看了片刻後,她才發現那是個衣衫不整的女子。

  她身型苗條,不算特別高,但看著也不是柔若無骨的中原女子身量。

  心裡的那點好奇不禁被激起,林晚卿放下手中的杓子,戴上帷帽,往人群中行了過去。

  待到走近了,她才發現,那些男子手裡拽著一條長繩,那女人是被五花大綁起來的。

  由於驚嚇,那女子顫抖地想用手去遮擋自己的身體。

  白膚、碧眼、高鼻——是個胡姬。

  那些男子就這麼拽著她走,絲毫不顧及旁人詫異的眼光。

  「官差大哥……」林晚卿忍不住出手攔住其中一個男子,問道:「這是出了什麼事啊?」

  那男子看了看林晚卿,頗有些不屑地解釋道:「這女人是個殺人犯,我們現在要拉她去見官。」

  說完頭也不回地一把推開林晚卿。

  她被推得趔趄幾步,卻反手抓住了推她的人,「殺人可不是小罪,你們抓人也得有證據。」

  那人終於停下來,將林晚卿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當差之人,都貫會識相的。

  他見林晚卿雖然穿得素淨,但衣著都是上好的料子。再看看她這副趾高氣昂的神情,在洪州這塊地兒,跟官差說話能做到此番不卑不亢的,怎麼都得是個官夫人的身份。

  思及此,那人瞬間便收斂了氣勢,對著她客客氣氣道:「這是樓裡的小廝親眼所見,怎麼還能有假?」

  「是麼?」林晚卿挑眉,還要再問,只見人群之後有一個人屈身跑了過來。

  那官差指著他道:「就是他看到的。」

  小廝還是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臉色煞白,也不敢直視林晚卿的雙眼。他躬身一拜,繼而顫顫巍巍道:「方才小人去三樓雅間送酒,看見這個女子從香雲閣出來。之後沒過多久,就聽見去香雲閣唱曲的姑娘尖叫,小的跟其他人趕過去的時候,看見裡面的王員外已經死了。」

  「那王員外的屍體呢?」林晚卿問。

  「官府驗過之後已經先行帶走了,」那官差道:「我們只是來奉命抓人。」

  林晚卿追問,「那你如何證明她就是凶手?」

  那官差一怔,面露不解道:「不是都說了有人看見她從死者的房間裡出來麼?」

  林晚卿看了那官差一眼,轉而行到那胡姬的身側,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胡姬顯然是恐懼至極,她見林晚卿行過來,便顫抖著將臉別開,不敢看她。

  林晚卿只得兀自打量起她來。

  她的衣著就是青樓裡常見的舞姬服侍,上身一件短馬甲,酥胸半露;下身一件雲紗裙,纖腿微現。

  全身上下幾乎一眼能看透。

  「敢問官爺,」林晚卿道:「那王員外是如何致死的?」

  「頸部致命傷,左右兩側耳根橫向貫穿,一刀斃命。」

  「嗯,」林晚卿點頭,默默牽起那胡姬的手。

  方一觸到她,那胡姬就像是被火燙著了似的,驚恐地將手往回縮。林晚卿一把抓住了她,柔聲安撫道:「別怕,我就看看。」

  胡姬這才漸漸放鬆下來,將顫巍巍的手放到林晚卿的手中。

  她看了一會兒,又問那位官差道:「那王員外年歲幾何,身高幾尺?」

  官差想了想,道:「今年三十有六,身長八尺。」

  「呵……」林晚卿不輕不重地冷笑了一聲,放開了胡姬的手,「根據官爺的敘述,王員外是一名正值壯年的高大男子,對吧?」

  「是。」官差點頭。

  林晚卿不說話,笑著圍繞那名官差轉了一圈,又問道,「死法是頸部利刃傷,一刀斃命,對吧?」

  「對。」官差繼續點頭。

  「嗯,那就好說了。」林晚卿拍拍手,行到官差身後站定。

  在眾人一片的不解之中,她忽然腳下一個躍起,向著那官差的後背一抱,然後以手為刀,朝他脖子上比劃過去。

  「你做什麼?!」官差大驚,抓住林晚卿的手一個閃身,轉眼就將人提溜到了身前。

  林晚卿卻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是在告訴你,她不是凶手。」

  「什麼?」官差不解。

  林晚卿行過去,將胡姬拉到自己身側,「我與她的身量相差不大,而官爺身高大約七尺。雖說官爺是公差會些拳腳,但我也會些花拳繡腿。方才我只是試了一下官爺所說的殺人方式,發現由於身量、體型和力量的差異,我根本無法近身。」

  她說著話,行到胡姬身邊,牽起她的手道:「這位姑娘身上的衣裙沒有半點血跡,若是割喉殺人,血液會噴濺而出,就算躲在受害人身後,凶手的指甲縫裡也應該留下血跡。可是你們看看她的手,什麼也沒有。」

  那幾名官差一驚,湊近了察看,果然是不見半點血漬。

  「可是……」那名小廝囁嚅道:「我真的看見她從王員外的屋裡出來……之後,歌姬就進去了……」

  「哦?」林晚卿挑眉,目光落在胡姬臉側一道半退的壓痕上,「敢問貴樓的舞姬是否需要佩戴面紗?」

  小廝一怔,點頭道:「確實要戴,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林晚卿道:「從她臉上還殘留的面紗壓痕來看,你看見她的時候,她是不是戴著面紗?」

  「這……」小廝有些遲疑,但耐不住眾人逼視的目光,只得承認道:「確實戴著面紗,可是我真的看見了,就是她。」

  林晚卿聞言笑了笑,「那就好辦了,我們只需要讓所有舞姬都戴上面紗,在你面前走一圈,若你能認出人來就算了。若是認不出人來……」

  林晚卿故意頓了頓,語氣染上凜冽,「那你就是誣陷良民,罪當笞刑。」

  那小廝聽得一愣,當即腿軟跪了下來,哭道:「啊?!不不不!我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突如其來的反轉,讓在場之人都變了臉色。

  幾個官差商議之後替那胡姬鬆了綁,垂頭喪氣地走了。眾人圍上來,對那名小廝紛紛指責不已。

  功成身退的林晚卿吐吐舌頭,趁機溜出人群。

  月下花燈,點映明月。

  燈火闌珊的地方,林晚卿看見不遠處,一身月白長衫的蘇陌憶。

  他手裡拎了個布包,裡面裝了些書。

  林晚卿心情很好,蹦躂過去,正要開口告訴他自己方才為民伸冤的「戰績」,卻見他面色冷肅,沉聲道:「你方才的推論,只能證明目前的證據不足以說明她是凶手,卻不能證明她無罪。」

  「你這不是為民伸冤,只是感情用事,還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11:42 AM

第四十九章 爭執

  「先不說街上人多眼雜,你這麼做是否合適。光說你方才的所有推論,其實都是建立在一個假設之上。」

  「什麼?」林晚卿問。

  蘇陌憶微眯起眼,看著那個胡姬離去的背影,問道:「你如何肯定她真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林晚卿怔愣,輕哂一聲,反問,「難道她不是嗎?」

  蘇陌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定定地看向林晚卿,眼神理智聲音平穩,「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會讓自己輕易被同情心迷惑。你今日的作為,有可能是救了一個善民,也有可能是放走了一個罪犯。」

  倏然之間,林晚卿覺得自己的胸口被他的這句話猛然壓上了一塊巨石,憋悶得她說不出話來。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道:「所以……大人會見死不救麼?如果為了那點可能,錯殺了好人,大人會覺得自己做對了麼?」

  蘇陌憶思忖片刻,無奈道:「我會去衡量錯殺和放過的代價,兩害相較取其輕。」

  林晚卿低下頭,努力地吞嚥,想把心裡翻湧的那點酸澀吞下去。

  月色清冷,潑灑下來,給面前的人鍍了一層白光,看起來陌生又疏離。

  她險些都要忘了,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跟她花前月下琴瑟和鳴的「周逸朴」,而是永徽帝的親外甥,是官從三品的大理寺卿。

  他們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不過是偶然的一些交集,讓她走得近了一些。

  可是鏡花水月,終究是不能當真的。

  他放了一把火,卻不知道她也在草叢裡。

  回程的路上,轆轆輕響伴隨著明月清風,兩人是各懷心事。

  蘇陌憶當然知道自己因為什麼惹了她不快,但說到底這並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再說要在刑獄這條路上走下去,這些都是她必經的。

  故而他也沒有要服軟安慰的意思。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

  時辰已晚,下人們都睡了。林晚卿覺得不必再驚動他們,便自己側身點燃了燭火。

  蘇陌憶將手裡的那包書放好,脫下外袍的時候,把那朵他折回去偷偷買來絹花捏在了掌心。

  林晚卿卸了頭上的玉簪,轉身去了床榻。

  蘇陌憶跟過去,手裡的絹花被他握得死緊,手心也細細地出了層汗。

  紅木雕花的架子床邊,他看見林晚卿正在收拾被衾和枕頭。

  蘇陌憶拉住她正忙碌著的手,不解道:「你在做什麼?」

  林晚卿沒有抬頭,似乎是在刻意迴避他的目光。

  她只是掙脫他的束縛,繼續收拾床鋪,「方才是卑職的錯,不該頂撞大人。都怪這些時日以來與大人同床共枕,卑職忘了自己的身份。卑職這就打地鋪去。」

  她突如其來的脾氣,讓蘇陌憶完全愣住了。他站著看了半晌,才蹙眉問了一句,「你什麼意思?」

  「卑職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林晚卿埋著頭,語氣平靜。

  然而蘇陌憶卻聽出了滔天的委屈。

  可是,她有什麼好委屈的?

  難道方才的那番話,他還說錯了不成?!

  拽著絹花的那隻手緊了緊,尾端的那根簪子紮得他生疼。

  他另一隻手一個用力,直接將人扯了過來。

  林晚卿悶哼一聲,蘇陌憶驚訝鬆手,卻看見她腕子上留下一道紅痕。

  這下可好,她看樣子更生氣了,拿著手裡的軟枕就朝蘇陌憶砸了過去。

  蘇大人被砸的頭腦一懵。

  他本身習武,方才一時心急,抓人的時候力氣沒控制住,故而弄疼了她。

  可他不是故意的,但林晚卿拿枕頭砸他的那一下,卻是實打實照著他胸口來的。

  雖然說殺傷力不大,可是這「謀殺親夫」的行徑,當真是其心可誅。

  蘇陌憶頓時也來了脾氣,沉著一張臉,將她手裡的東西一把搶過,一股腦兒地都給扔回了榻上。

  「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先冷靜一下。」

  然後,蘇大人抱著自己的枕頭和被衾,推開寢屋的門,長腿一邁,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院的另一邊,剛剛沐浴完的葉青從淨室裡出來,還沒來得及繫好睡袍的腰帶,便看見自己的屋裡坐了個身著白袍的男人。

  嚇得他以為遇到了採花賊,趕緊利索地將自己捂了起來。

  「大人?」葉青怔了怔,不知這大晚上的蘇大人不請自來是個什麼意思。

  蘇陌憶依舊是一副喜怒不顯的模樣,輕輕嗯了一聲,表示他聽到了。

  葉青行過去,百般不解道:「您半夜來屬下這裡做什麼?」

  蘇陌憶撣了撣袖子,面不改色道:「今夜在這裡借宿一晚。」

  「……」葉青愣住了。

  「怎麼?」蘇大人沉著臉,「你有意見?」

  葉青很想遵從內心,告訴他自己確實有意見,有意見得很。但是迫於蘇大人常年的淫威,只能弱弱應了聲,「沒意見。」

  他一頭霧水地看著蘇陌憶,見他眉宇間的怒容,轉念一想彷彿明白了什麼,壯起膽子問到,「大人該不會是跟林錄事吵架了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蘇大人的臉色黑了下去。

  「沒有的事。」語氣雖然淡定,但明顯是強裝的。

  「哦……」葉青點頭,並不相信,便自顧小聲著道:「女人就是很氣人的,我小時候經常被我兩個姐姐欺負……」

  話到一半,他見蘇陌憶瞪了他一眼,卻沒有阻止。

  於是葉青給自己壯了壯膽子,繼續道:「但她們也很是好哄的,你買點她們愛吃的愛玩的東西,哄一哄,也立馬就好了。」

  「呵!」房間裡的安靜被一聲拍案驚響打破。

  蘇大人像登時換了個人,倏地站起來,背著手,腳步細碎地在葉青面前晃悠。

  「本官可是堂堂從三品大理寺卿!兩朝重臣,六部尚書,誰不給本官三分薄面!她呢?她就是個九品小錄事,難道本官連說都不能說?」

  他說得很是投入,但又怕隔牆有耳,故而滿腔的怒火被生生壓抑成了氣音,這通火自然是發得憋屈又怪異。

  葉青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片刻後才緩過來,戰戰兢兢地行過去,想安慰他兩句,剛要開口,就聽見桌上哐啷一響,蘇大人氣得只能砸桌子。

  「真是豈有此理!」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從他跟在蘇陌憶身邊起,這還是他第一次見他發這麼大火的。

  因為蘇大人的脾氣一向內斂,喜怒不形於色。

  大多數的人,在還沒有來得及激怒他的時候,就已經被他收拾服貼,或者直接被推上刑場了。

  什麼怒髮衝冠的體驗,蘇大人實在是從未一嘗。

  「其實林錄事……」葉青剛開口,就被蘇陌憶暴怒喝止了。

  「不許提她的名字!!!」

  他嚇得嚥了嚥口水,不知所措地試探道:「那……大人想怎麼辦?」

  「怎麼辦?!」蘇陌憶猛地拍桌,茶盞哐啷亂撞,「當然是要罰她!」

  葉青聞言腿下一軟,之前那些讓蘇大人稍有動怒的人,現在的墳頭草大概已經有三丈高了。

  如今這不知死活的林錄事將他氣成這樣,葉青很是害怕蘇大人心下一凜,直接讓她全家都整整齊齊地去了。

  他剛要開口求情,就聽蘇陌憶沉著聲音道:「本官要扣光她的俸祿!讓她去卷宗室謄寫案卷!」

  葉青:「……」

  這個懲罰真的好重哦,他替林錄事瑟瑟發抖。

  「大人……」葉青輕聲喚他,稍微靠近了一點,抬手給他斟了杯茶。

  林晚卿和蘇陌憶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點。

  雖說一開始誤會了他們是斷袖關係,可是隨著後來林晚卿身份的暴露,蘇陌憶依舊對她多有照拂來看,葉青就算再遲鈍,也是能看出些彎彎繞繞的。

  因為他記得,去年春天,司獄發情的時候,也是這麼持續暴躁了一段時間。

  於是他試著安慰蘇陌憶道:「沒事的,聊一聊就好了。」

  「呵……」蘇陌憶冷笑,「本官堂堂大理寺卿,哪有給她個小錄事低頭認錯的道理!」

  葉青:「這不是低頭認錯,就是哄一哄,服個軟,這事兒就過去了。」

  我也可以不用大晚上陪您談心,受您驚嚇了……

  「笑話!」蘇陌憶滿不在乎,「本官還從未對誰服過軟,就連皇舅舅和皇祖母,只要是做錯了,本官都是一樣地對待。」

  「哦……」葉青實在無奈,點頭道:「那好吧,全憑大人自己的意思辦。」

  說完靴子一蹬,轉身就要爬上床去。

  「你做什麼?」蘇陌憶扯住他,不解道。

  「我?」葉青也納悶兒,看著蘇陌憶道:「屬下睡覺啊,這都快子時的天了。」

  「我說你上床做什麼?」蘇陌憶問,側頭用下巴指了指身後的床榻。

  葉青看見上面的枕頭和被衾,都不是自己的。

  「我的枕頭呢?」他疑惑,俯身往床底下看,卻被蘇陌憶扯住後領子給提溜了起來。

  「在那兒。」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外間的坐榻。

  「……」葉青覺得自己不太好了。

  原來蘇大人今晚過來,除了發脾氣,還打算鳩佔鵲巢的啊……

  「大人……」葉青很為難,可憐巴巴道:「你看著床這麼大,你和林錄事可以睡一張,我們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

  冷靜、乾脆、果斷、不留餘地,蘇陌憶寬下外袍,搭在架子上,去淨室之前只留下一句話。

  「你忘了?本官有潔癖,不喜歡別人靠我太近。」

  葉青:「……」

  那你跟林錄事同床共枕那麼久,她不是個人麼?

  又是一夜兩處,兩人各自難眠。

  翌日,葉青醒來的時候,蘇陌憶已經不知去向。

  他看著空空的床榻和上面擺放整齊的枕頭被衾,深深地嘆了口氣。

  看來蘇大人今晚還打算讓他睡坐榻呢。

  而另一邊,蘇陌憶已經從早市上逛了一圈回到了章府。

  早間的灰色還未褪去,兩盞深紅的瓜形燈籠在風中搖曳,淡淡地投下兩片光影交輝,如同一雙訕笑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在寢屋前站了快半個時辰的蘇陌憶。

  他今日確實是起了個大早,一來是怕章府的下人看見生出事端;二來嘛……

  他看了看手裡拎著的一盒荔枝羹,覺得自己的腦子莫不是真的被林晚卿昨晚的枕頭砸懵了?

  香甜的氣息從竹製食盒的縫隙冒上來,漸漸的氤氳開去。

  老是站在這也不是辦法……

  蘇陌憶暗暗寬慰自己,出來辦事,私事是小,若是因為個人恩怨耽誤了皇上的案子,那才是要命的大事。

  再說買早食也不是認錯,只是他大度,不願跟小女子斤斤計較。

  於是他閉眼吸了口氣,抬腿就要推門而入。

  「大人?」

  身後傳來一聲充滿疑惑的呼喚,蘇陌憶正要抬起的腿,霎時就像長了根,再也邁不動了。

  葉青行過來,打量一了下蘇陌憶,再轉身看了看還沒亮燈的寢屋,一臉了悟的表情道:「大人是來……」

  「我是來找你的。」

  蘇陌憶接過話茬,將葉青帶到自己跟前,認真地說。

  「找……找我?」

  葉青只覺難以置信,一時也忘了兩人還站在林晚卿的屋前,「大人你找我做什麼?」

  「嗯……」蘇陌憶被問得一愣,手上一抖,食盒裡的荔枝羹磕碰出一聲脆響。

  「這是……」葉青被聲響吸引,好奇地看過去。

  「這是給你的。」

  蘇陌憶將自己披星戴月才買來的荔枝羹,遞給了葉青。

  「給我的?」葉青難以相信,蘇陌憶竟然還給他買了早食?!

  「嗯、嗯……」蘇陌憶點頭,「這是感謝你昨晚收留我……」

  突如其來的幸福,讓葉青覺得渾渾噩噩不甚真實,直到接過那盒荔枝羹,手裡沉甸甸的份量才提醒了他,這不是夢境。

  「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用早膳吧!」

  蘇陌憶怔忡,卻已是騎虎難下,硬著頭皮道了句,「……好……」

  廣袖一緊,他便被葉青拽著,朝他的院子方向行去。

  回頭再看一眼燈影下的那間屋子,蘇陌憶發誓,下次再也不帶林晚卿出來辦案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3:44 PM

第五十章 石蠟

  晨間薄霧初散,空氣中還有夜雨留下的味道。

  濕漉漉,黏黏黏,像林晚卿此刻的心情。

  她將身子微微後仰,靠在了不停搖晃著的馬車壁上,眼光掃了一圈,狀似無意地掠過與她面對面坐著的那個人。

  跟一路沉默又黑著臉的蘇大人共乘一車,還真是悶得慌。

  他似乎還沒有消氣。

  從上次兩人吵架到現在已經三日了,蘇陌憶不僅每每見了她都是冷臉,還一連幾日的宿在了別處。

  也不知道他跟章仁說了什麼,現在就連章仁都知道了兩人的彆扭,還幾次三番討好似的為他們創造和好的條件。

  比如這次去礦場,蘇陌憶本來不打算帶她的。章仁卻特地安排了一日的遊山玩水,為的就是讓蘇陌憶帶她出去走走。

  這種敵人都在想方設法撮合他們的感覺,著實讓林晚卿覺得怪異。

  車簾晃動,外面初露的陽光飄進來,落到蘇陌憶闔著的眼瞼上,將他濃密的睫毛鍍上一層暖陽。

  也不知道為什麼,林晚卿總覺得今日的蘇大人愈發地養眼,莫不是自己不在身邊的幾日裡,吃好睡好,故而滋養了這副皮囊?

  思及此,她撇了撇嘴,轉身撩開了自己這一側的簾子,將下巴擱在窗沿,無聊地看風景。

  然而對面的蘇陌憶見她轉身,只感到胸口一悶,窒息得一口氣就要接不上來。

  她不會知道,為了今早的共乘,他可是卯時剛過就起床梳洗。

  玉冠是新換的,衣袍也是她最喜歡的月白色暗雲文錦緞,他甚至故意將腰封繫緊了一些,好顯得他更加英姿挺拔、身長玉立。

  但是……

  她竟然寧願扭頭看什麼勞什子風景。

  蘇陌憶心中酸澀又無奈,暗暗伸手將勒得死緊的腰封鬆了一扣,這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

  馬車轆轆而行,兩人各懷心事。

  *

  用過午飯之後又行了一段路,幾人先是在離礦場不遠的一處別院裡落了腳。

  簡單休憩整理之後,林晚卿死皮賴臉地跟著蘇陌憶去了山腳下的一處礦場。

  這裡便是此行幾人的目的地。

  山路不如平地好走,故而馬車行進緩慢。林晚卿在上面被晃得想吐,剛掀開車簾想透透氣,便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這裡除了有幹活的勞力,督工的官役之外,還駐紮著重兵。可是看那些士兵的裝備和鎧甲,又不太像朝中統一的樣式。

  撩住簾子的手抖了抖,一個讓林晚卿膽顫心驚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

  這些駐紮在這裡的人,應該都是私兵。章仁負責的這片礦場一定是朝廷嚴厲禁止的「私礦」,而裡面開採出來烏礦,恐怕是專門用來煉造兵器,供給這些私兵用的。

  養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除了裝備,還得用錢。

  故而之前被揭發的「假銀案」,那些銀子應當也是流入了這些軍隊的糧草和軍餉之中。

  這一切都說明,有人要造反。

  想到這裡,林晚卿趕緊回身去尋找蘇陌憶的目光,然而她卻只看到了蘇大人面無表情,閉目養神的樣子。

  好吧,蘇大人老練世故,絕頂聰明,這些應該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有告訴她。

  林晚卿默了默,覺得心裡酸澀翻湧。

  再抬頭看見那張臉,便不覺得好看了。

  她乾脆對著他揮了揮拳頭。

  又不知道晃了多久,在林晚卿覺得自己快要散架的前一刻,馬車終於停下了。

  她正糾結著要不要去叫蘇陌憶,卻見蘇大人雙眼倏地一睜,神色複雜地看了她片刻,然後才精神抖擻地撩了撩袍裾,徑直下了馬車。

  林晚卿心裡一涼,趕緊尷尬地跟著他下了車。

  一路上,蘇陌憶和章仁談話,她不能插嘴。所以當然不能硬湊過去,只有在後面跟著。

  昨夜下過雨,山路泥濘難行,隨行的除了她以外又沒有女子,故而在場之人誰也不好去攙扶她。

  林晚卿就這麼一瘸一拐地跟著兩人,行到了礦場中的一處庫房外。

  章仁伸手一延,邀他們入內。

  這裡是存放礦石的地方。

  甫一進去,林晚卿便看見分門別類排放著的箱子。裡面有的已經裝滿了,有的還是空的。她走近一看,發現這裡除了有烏礦以外,也出產銅、鐵一類的金屬。

  林晚卿暗自估算了一番,這片礦場雖小,但礦石產量卻不算低,以現有庫房的存量來看,要養一支四萬人的軍隊或是為其提供兵器,應當是不算太困難。

  況且,這裡或許只是對方眾多私礦中的一個。

  這麼算算,林晚卿當真是覺得脊背生寒。

  蘇陌憶和章仁還在說話,她便又自己在大大小小的箱子間轉悠了一會兒。

  忽然,一個紅木箱上面沾著的一點白白亮亮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手摸上去滑滑的,指甲稍微用力一摳,便能從上面摳下來一小塊。

  林晚卿思忖片刻,轉身飛快地擋住了那塊白斑。趁著章仁和蘇陌憶談話的間隙,她已經悄悄地從上面摳下了一些,偷偷地用手巾包起來,藏在了廣袖之中。

  回程的路上又是兩相沉默不言語——林晚卿看了一路的風景,蘇陌憶閉了一路的眼睛。

  下車之後各回各屋,誰也不理誰。

  蘇陌憶面無表情地看了林晚卿一眼,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

  葉青已經等在裡面了。

  兩人確定周圍沒有人偷聽之後取來紙筆,蘇陌憶將今日在礦場的見聞都回憶了一遍。

  章仁太狡猾了,就算是到了現在,他對蘇陌憶也一直是有所保留,不肯交代幕後之人。今日蘇陌憶試了幾次,都沒能從他的嘴裡套出半點消息。

  可是他們隱忍了這麼許久,若是線索斷在這裡,很難說背後的人不會加緊謀反之計。

  雖說以南朝的國力來看,平叛不一定會輸,可是敵暗我明,這場仗若是真的要打起來,對於朝廷和民生,都會是一場劫難。

  思路陷入了僵局,葉青嘆口氣,替蘇陌憶斟上了一杯茶水。

  「你,」蘇陌憶端著他遞來的茶盞悶悶地道:「去隔壁間。」

  「啊?」葉青一頭霧水,「去隔壁間做什麼?」

  蘇陌憶從茶盞後翻出一個白眼,對葉青道:「去問問林晚卿,看看她怎麼說。」

  葉青:「……」原來是要他去當個傳聲筒。

  可是蘇大人的命令又不能違抗,就算他再是對蘇大人這樣的行為不滿,也只能默默起身,摳著後脖頸,一臉不情願地打開了門。

  「林、小夫人……」葉青驚訝,險些說漏嘴,好在並沒有人在附近。

  林晚卿還穿著礦場的那件衣裳,裙角和鞋面上都是今日踩的泥,現在已經乾了,原本鮮豔的裙子變得灰一塊黑一塊,真是要多髒有多髒。

  但蘇陌憶看到她的時候,一張冷著的臉飛快便紅了。他趕緊轉過身去,假裝不在意地喝茶。

  「小夫人你來得剛好,」葉青喜出望外,「大人方才正讓我……」

  「葉青,」蘇大人不緊不慢地聲音傳過來,低低的,卻很有殺傷力,讓葉青把剩下的話一瞬間都嚥回了肚子裡。

  林晚卿懶得管這主僕兩打的是什麼啞謎。她進屋後就關上了門,徑直走到蘇陌憶跟前,將手裡那包東西攤開,放在了桌子上。

  「我下午去礦場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她說著話,側身取來一盞燭火,將那包白色塊狀物照得更明白了一些。

  「這是……」葉青湊個腦袋過去,伸手取來一片捏了捏,不解道:「這是什麼?」

  林晚卿沒有回答,而是隨手取來一個空盞,倒了一些進去,然後就拿到燭火上烤了起來。

  杯子裡的塊狀物預熱之後很快就融化了,變成一灘水樣的物質。

  「這是石蠟。」林晚卿將手裡的杯子晃了晃,遞給兩人道。

  「石蠟?」葉青不信,伸手在杯子裡沾了一點,果然,那些液體在他的手上冷卻之後又再度凝固成了方才的模樣。

  「這是在哪裡發現的?」蘇陌憶問,神情冷肅。

  「就在今日我們同去的那片礦場,」林晚卿回憶了片刻道:「那些裝礦石的箱子,好像都是用這樣的油封了一遍。」

  蘇陌憶聞言不再說話,蹙著一對劍眉坐了回去。

  「原來是這樣,」蘇陌憶囁嚅,「原來他們是這樣把這些礦石,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運出洪州的。」

  「怎麼說?」林晚卿聽到有發現,一激動,隨即猛咳了兩聲。

  蘇陌憶愣了愣,向葉青遞去一個眼神。

  葉青沒懂。

  他瞪了葉青一眼,只好自己拿起茶壺,給林晚卿斟了一杯茶遞給她。

  林晚卿今日是真的累著了,穿著裙子和繡鞋走山路,回來又搗鼓這一包東西,連凳子都沒有沾過一刻,更別說是喝水了。

  於是,她也很自然地就接過了蘇陌憶遞來的茶盞,抬頭一口氣都給悶了。

  蘇陌憶微微蹙眉,又不動聲色地給她倒了一杯。

  待她喝完,他才將手裡的茶壺放下,緩緩說到,「礦石因為自身特點,運輸通常是集中且大量的。所以無論是陸路亦或水路,都只能走官道大路。而官道的沿途,都會有朝廷設定的站點,每到一處,官府都會對礦石進行盤點和記錄。這麼一來,想要私運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章仁他們是如何做到的?」葉青問。

  「水運,」林晚卿接話,恍然大悟道:「石蠟。」

  「嗯,」蘇陌憶點頭,看向林晚卿。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片刻。

  蘇陌憶忽覺耳邊炸出一聲火花,他心跳一滯,當即眼神上瞟,虛虛地避開了林晚卿的對視,轉身去隨身的行囊裡翻出了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對著葉青道:「今晚子時之後,你與我去一趟礦場。」

  葉青看著面前這眉來眼去,又互不搭話的人一頭霧水,「你們這都是說的什麼跟什麼?」

  蘇陌憶不耐煩地將瓶子裡的液體分作兩份,給了葉青一份道:「跟你說了也不懂,今晚把這瓶東西灑到裝烏礦的木箱裡就行了。」

  「可是……」葉青不死心。

  「沒有可是。」蘇大人鐵石心腸。

  「我也去。」

  蘇陌憶袖子一緊,被林晚卿拉住了。

  燭火之下,她看向他的眸子晶亮亮,像是鍍上了一層水霧。

  夜探礦場,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她武功一般,還是個女子,跟著去實在是危險得緊。

  蘇陌憶張了張嘴,想拒絕,但那顆高貴的頭顱卻忍不住地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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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大人:色令智昏,我真的沒救了……

  葉青:他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根本聽不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3:50 PM

第五十一章 夜探

  子時,天邊一輪冷月。

  光暈清幽,映出牆角處三個鬼魅的人影。

  初秋時節,夜間山中起霧,恰好隱住了三人伏在礦場矮樹中穿梭的身影。

  這裡的巡邏主要會在入門和礦石庫房周圍,方才蘇陌憶算了算時間,大約是兩刻鐘一個來回。

  早前他跟著章仁來訪之時,便留意過這裡的巡邏和守衛,大致記下了幾處薄弱位置。如今循著他先前的記憶,幾人倒是頗為順利地就到了存放烏礦的庫房外。

  幾人攀上屋頂,挪開身下的灰瓦,從房頂躍了下去。

  庫房很大,窗扉又都落了鎖。清冷的月色從窗戶的縫隙間一線鋪開,銀白如霜。

  幾人藉著那微光,才勉強找到了下午林晚卿見到的幾個木箱。她伸手,在木箱上摸到一個冷冰冰的東西,像是一把鎖。

  蘇陌憶從懷裡摸出一個火摺子和一截蠟燭。

  「嚓——」

  火光映照出他凝眉屏息的樣子,一點橙光閃耀,像靜謐之中一隻詭秘的眼。

  藉著火光,方才那一抹冷硬終於顯出了形狀。那確是一把鎖,被裝在紅木箱的開口處。

  「就是這些箱子,」林晚卿接過蘇陌憶手裡的短燭湊近了一點,火光下,幾人看見排成幾列的紅木箱,上面都是白濛濛的一層石蠟。

  蘇陌憶摸了摸木箱上的鎖,神情晦暗。

  這幫人也真是細緻入微,也難怪能經營私礦多年而不被朝廷察覺。

  然而林晚卿卻從容不迫地從髮髻上取下一隻小銀簪,抽出上面一個絞絲簪花,露出了簪花下的一截銀針。

  「你做什麼?」蘇陌憶拉住她,壓低了聲音問道。

  林晚卿不以為意地晃開他的手,「開鎖啊。」

  蘇陌憶怔了怔,沒想到她還會這些偷雞摸狗的伎倆。

  林晚卿此時全身心都在那枚鎖上,顧不得跟一本正經的蘇大人解釋。

  銀針入孔,細細的一聲叩動,頂部的鎖環輕巧地彈開了。

  林晚卿笑了笑,正要舒一口氣,卻聽到一個與鎖環一起響動的細微聲音——是森冷的鐵器滑過空氣帶來的嚓響。

  「撲——」

  手中的燭火只在一瞬就熄滅了。

  常年勘查案發現場的警覺,讓她不安起來。

  她很快抬頭環顧四週,發現這裡門窗緊閉,若是屋外的夜風灌入,也斷沒有能吹滅蠟燭的力道。

  林晚卿的手抖了抖,再次伸手去摸那截蠟燭的時候,她發現蠟燭似乎短了一截——切口平整。

  「有機關!」她顫著聲音對身後兩人道。

  幾人原本就不甚平緩的心再次提了起來,他們不敢再貿然行動。

  蘇陌憶接過她手裡的簪子,示意幾人伏身貼在木箱一側。

  銀簪入孔,發出一聲脆響。緊接著又是鐵器滑過空氣的微動,啪嗒啪嗒,有什麼東西被切成了兩段。

  看來這些人不僅給箱子上了鎖,在鎖上還設定了什麼精妙的機關。只要有人想強行開鎖,暗處的刀劍就能把他切個稀爛。

  這下又要怎麼辦?

  「大人,」葉青道:「或者我們刮去石蠟,將標記液從箱子的縫隙浸進去?」

  「不可,」蘇陌憶趕緊阻止了他,「這些石蠟除了在水運的過程中防護這些貨物不會在船底受水,也有密封標記的作用。若是章仁發現石蠟被刮去一塊,這些東西根本就出不了這個礦場。」

  「那要怎麼辦……」葉青愁眉不展。

  「大人,」林晚卿忽然開口,「若我沒有猜錯,這些標記液怕是油性的,既不溶於水也不溶於酒。」

  「嗯,」蘇陌憶點頭,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林晚卿繼續道:「石蠟的主要成份是蠟油,也是一種不溶於水和酒的成份。況且油和油通常是可相溶的,所以要不要……」

  蘇陌憶當即明白了過來。

  他接過林晚卿手中的蠟燭,湊近木箱上的石蠟,火光熏烤之間,石蠟有變軟融化的跡象。他隨即摸出懷裡的小瓶,滴了幾滴標記液上去。

  果然相融了。

  不僅如此,石蠟再次凝固之後,對於標記液的味道還有一種保護作用。

  「這東西到底是靠什麼來標記呀?」林晚卿看著蘇陌憶埋頭搗持手裡的東西,忍不住好奇問。

  她俯身的時候,頭髮落下來,搔到蘇陌憶的側臉,引得他忍不住靠近,卻又假裝不在意道:「靠氣味。」

  林晚卿又湊過去,嗅了嗅蘇陌憶的手,「可是我沒聞到氣味啊。」

  蘇陌憶被她撩撥得手一抖,險些拿不住手裡的瓶子。

  可是他沒有躲,看向林晚卿的眼中帶著迷戀,開口卻是可以氣死人的話。

  「你又不是狗,當然聞不到。」

  「……」

  這狗官怎麼回事?!辦著公事還夾帶私人情緒!

  但是卑微的某卿只能送去個白眼,在心裡把蘇陌憶罵了千百遍。

  蘇陌憶當然不知道,遞給葉青一根短燭,「你去標記那些,越多越好。」

  林晚卿看著雙手空空的自己,對於明顯對人不對事的蘇大人心裡憋屈。

  若不是為了這樁案子,誰要跟他說話!

  她咬了咬牙,轉身離得蘇陌憶遠了一點,無聊地靠在木箱上摳著手指。

  月影西斜,清輝漸弱。

  林晚卿看著兩人依舊忙碌的身影提醒道:「這裡的巡邏可是兩刻鐘一次,你們最好搞快一點,不然……」

  話音方落,屋外便傳來一些窸窣的腳步。

  窗櫺上有火光逐漸靠近,像是一條火龍在眼前延展開身軀,方才還是黑沉一片的庫房裡逐漸亮起橙紅的光暈。

  「……」林晚卿抽了抽嘴角,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蘇陌憶和葉青也注意到了身後的火光,兩人趕緊吹滅手裡的蠟燭。

  林晚卿這時才覺得一陣慌亂,方才因為太過於關心這些木箱的鎖,根本沒來得及觀察周圍的環境,現下只覺得兩眼一黑,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裡躲。

  「卿卿!」耳邊響起蘇陌憶壓抑著的聲音,聽得出來他很著急。

  下一刻,林晚卿只覺腰間一緊,便被一股蠻橫的力量拉得一個踉蹌,側身砸到了一個稍微有些硬的男體。

  「唔……」兩人同時悶痛一聲。

  林晚卿是被蘇大人的肌肉硌的,蘇陌憶是被林晚卿整個人壓的。

  遠處傳來一聲推門的輕響,火光撲入,眼前亮了起來。

  林晚卿這才發現,方才情急之下蘇陌憶拉著她躲進了身邊的一個空箱子裡。

  箱子雖大,但要裝進她和蘇陌憶兩個人,也著實有些困難。

  故而現下,他們便是以一種極其親密的姿勢,面貼面地擠在一起。蘇陌憶雙手摟著她,雙腿夾著她,這才勉強能夠將自己塞進去。

  林晚卿被他抱得快要斷氣了,但她卻忍住了掙扎,不敢吭聲。

  而蘇陌憶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有多久沒有這樣抱過她了。

  她還是又香又軟,特別是正面相貼的時候,胸前的軟肉似乎有蓬勃的趨勢,這麼短短幾天而已,好像已經又大了一圈。

  想到這裡,一向正經的蘇大人只覺得自己的哪裡,已經開始「不太正經」了。

  他只好悄悄往後挪了挪下身,與林晚卿拉開一點距離。

  「咚!」

  靜謐的夜裡忽然發出一聲擊響,蘇陌憶趕緊繃直了身子。

  他沒想到,就是方才那麼稍稍一動,懷裡的火摺子居然滑了出去,落到木箱裡,發出一聲極細的悶響。

  巡邏的人當然也聽到了,原本要離開的腳步被拽住,有人將手裡的火把往聲音的方向晃了晃。

  「我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一個人道。

  庫房裡安靜了一息,林晚卿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哪有什麼聲音,你不要疑神疑鬼的。」

  聽見聲音的人似乎不死心,舉著火把往兩人的方向走近了一些。

  呼吸都停滯了,林晚卿趴在蘇陌憶的胸膛上,聽見蘇大人急如鼓擂的心跳。

  要知道,這裡的私礦可是駐紮著私兵的。

  若是幾人真的被發現,章仁完全可以殺人毀屍。

  死在這麼一個荒郊野嶺,就算蘇大人身後有皇上、有太后,也只怕是會落到個連屍首都找不回來境地。

  思及此,她也不禁跟著緊張起來。

  「跟你說了沒有聲音,」另一個人喊道,「你快點,這裡巡完了還要去別處。這麼慢,晚上還睡不睡?」

  聽見同伴的不耐,那人終於是放鬆了警惕,轉身要走。

  然而火把卻在這一刻停住了。

  「不對!」他忽然大聲道:「有打火石的味道。」

  林晚卿聞言一怔,她都險些忘了。火摺子打火,確實是會留下一些燒焦的氣味的……

  「有人來過!」那人抓著火把一揮,尋著味道而來,「這味道還沒有散去,應該是剛來不久的!」

  聽見同伴如此篤定,隨行的幾人也提高了警惕,跟著行了過來。

  「砰!」

  木箱被翻開的聲音,聽得林晚卿一陣發涼。

  若是她猜的沒錯,這些守衛大約是在檢查庫房裡所有的空箱,以確定裡面無人。

  她暗暗抓緊了腰間的匕首,盤算著若是從這裡衝出去,能突圍的勝算有多少。

  沒有……

  勝算為零。

  且不說光是在庫房裡,就有好幾個守衛,就算他們衝出了庫房,外面還駐紮著將近一千人的軍隊。

  他們幾乎沒有裝備,山路難行,又是在夜裡。

  衝出去,無意於送死。

  「砰!」

  又是一聲木箱被踢開的重響,林晚卿忍不住抖了抖。

  眼看著幾人就要逼近,她抬頭看了看蘇陌憶。

  蘇大人緊抿著嘴唇,面色煞白,一隻手挪了挪,將腰間的匕首緊緊握住。

  看來方才她思考過的那些,蘇陌憶肯定也想到了。看他的樣子,似乎是真的陷入了絕境。

  「砰!」

  身側的木箱被踢開,聲音已經近在咫尺。

  林晚卿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做好了硬拚的準備。

  「那邊!」

  忽然,一個守衛大叫起來,「人在外面!」

  林晚卿怔忡,微微抬頭,視線透過木箱的縫隙看向窗戶的時候,她看到一個黑影騰空而起,一閃而過。

  那人身型纖巧、姿態翩然,驚鴻一瞥之時讓她有一瞬間的失神。

  那是個女子,她飛簷走壁的樣子不似輕功,而更像是一種……舞蹈。

  心跳漏了一拍,林晚卿只覺背脊一涼。

  她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這個背影她在哪裡見過。

  可是,在哪裡呢?

  「快走!」

  思緒被蘇陌憶打斷,林晚卿回過神,被他拉出了木箱。

  幾人趁亂逃離了礦場。

  待他們回到小院的時候,正是寅時三刻。

  月已西沉,天還未亮。

  礦場裡的動靜就算再快,傳到章仁的耳朵裡,大概最快也得等到天亮。

  三人各自回房換下夜行衣,葉青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一把火燒了。

  林晚卿躺在榻上,心煩意亂。

  章仁那麼謹小慎微的一個人,若是發現有人夜闖礦場,說不定這批礦石會被全部排查一遍,到時候這趟洪州之行,還是會功虧一簣。

  但折騰了整整一天,又是山路又是逃命的,她也實在是累了,想著這些問題也慢慢睡了過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3:59 PM

第五十二章 溫泉

  待到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巳時兩刻。

  日頭高懸,明晃晃地搖著床幔,林晚卿怔忡片刻,才猛然從榻上跳了起來。

  她來不及穿鞋,赤著腳走到軒窗處,一把推開了窗子。

  花木掩映,歲月靜好。

  小院還是一片風平浪靜,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林晚卿不禁覺得奇怪,乾脆趿上繡鞋披了件外袍,就跑去敲蘇陌憶的門。

  屋裡沒有人響應。

  她心下一凜,不由得想起上一次蘇陌憶被章仁設計試探,險些暴露的險境,當即又有些害怕。

  「大人?」她輕輕扣著門,「你在嗎?」

  「周大人去了溫泉池。」

  身後響起侍女的聲音,林晚卿一怔,問道,「周大人去溫泉做什麼?」

  侍女立即臉頰緋紅,面露難色道:「章大人今日辦了『洗塵宴』,邀請別院中的各位大人前往。」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他們下榻的這個小院是章仁的私產,距離礦場不遠,專門用於招待盛京前來的權貴。

  這裡依山傍水,花木掩映,院裡有活水流經,精緻別樣。院中更是有好幾處溫泉池,據說章仁時常在這裡舉辦各類宴席。

  可是,礦場昨夜才出了事,章仁今天還有心思辦宴席?

  林晚卿疑惑,看著小侍女道:「什麼樣的『洗塵宴』?」

  小侍女臉上紅暈更甚,低頭囁嚅道:「就、就是泡溫泉……小夫人若是感興趣,可以去周大人那處一看。」

  林晚卿當即就明白了。

  章仁還有心思弄這樣的宴會,看來礦場的事情似乎並沒有影響什麼。

  她越想越覺得奇怪,便吩咐侍女道:「你領我去看看。」

  林晚卿簡單洗漱之後,跟著小侍女去了小院中的溫泉池。

  這裡的溫泉與章府的不同,不是連在房間裡的,而是一個露天院子裡好幾個小池子。可以共浴,也可以分開。

  林晚卿想了想問道:「周大人還在與我置氣,我不便直接前往,所以有沒有跟他離得比較近的池子?」

  不瞭解情況的時候直接衝入陷阱可不是什麼聰明之舉,林晚卿覺得,還是先靜觀其變為妙。

  侍女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引著她去了更衣的小間。

  林晚卿換下衣裙,尋了件最普通的素白長袍披上,又將長髮綰在腦後,便赤腳走了出去。

  然而眼見這一切,她還是傻眼了。

  章仁這個既壞又猥瑣的貪官為了討好權貴,竟然能想出這麼個下流淫蕩的玩法。

  那些小池從外面看是獨立分割的,但是一旦入內,就會發現池與池之間距離並不遠,而且只隔著一面雲繡薄紗的屏風。

  這樣的屏風不僅不隔音,甚至連視線都遮擋不住。

  溫泉池中熱氣氤氳,遠處幾個小池的動靜大概能看個隱隱綽綽。

  同行前來接應的幾個礦場官員已然玩開,屏風和水霧之後依稀可辨男女交疊的身影,淫聲浪語更是不絕於耳……

  林晚卿抽了抽嘴角,但還是硬著頭皮下了池子。

  侍女拿來一些水果和果酒,伺候她規整好一切之後,才退了下去。

  日頭漸升,樹影投下一池斑駁,林晚卿從長袍的衣角上揪下來兩塊碎布,將耳朵堵起來,也沒脫下袍子。

  一片亂花漸欲之中,她的目光到處逡巡,急切地尋找著蘇陌憶的身影。

  很快,她便發現這個池子應該是別院裡最大的一個,因為它似乎是從中間被一扇屏風一分為二了。

  雜亂的春色之中,屏風的另一端,一個同她一樣穿著白袍的身影倏地映入她的眼簾。

  蘇陌憶。

  此時的他慵懶的靠在池壁上,素白的袍子沾了水,緊緊貼著,透出一點肉色,襯得胸膛和手臂的線條愈發得流暢,暗藏著獨屬於男性的力量。

  而清潤的白玉冠下,那張刀刻容顏因為染上水霧,又多了幾分不常得見的繾綣。披下的一半長髮滑過側頸,在水中散開,像暈開的墨滴。

  這個時候,林晚卿才將礦場的事情全都拋到了腦後,開始不安起來。

  章仁會不會又要拿女人試探他?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幾次三番地想要往蘇陌憶身邊塞人的。

  雖說她對蘇大人的自制力一向有信心,可那一夜蘇大人在床上的表現……

  會不會,蘇陌憶之前的隱忍是只因不知個中滋味,而如今食髓知味,再加上現下四週的淫聲浪語和活春宮的刺激……

  林晚卿忽然覺得心裡有些不爽利。

  她猛地吸了口氣,一頭悶進水裡,朝著那面屏風游了過去。

  她一路沒有換氣,在水中潛得悄無聲息。

  待到游近了,她才偷偷將鼻子以下都埋在水裡,找了一處樹蔭隱在裡面,開始悄悄打望另一邊的那個男人。

  不得不說,若是論皮囊,林晚卿這麼十幾年的人生裡,確實還沒見過誰能比得過蘇陌憶的。

  方才隔得遠看不真切,如今湊近了更是覺得眼前的男人俊美非凡,天人之姿。

  林晚卿覺得心跳停了一瞬,很快便忘了自己此番的目的,並不是欣賞「美人」。

  蘇大人還是那麼閒適。

  他若無其事往自己後看了一眼,好似要起身去拿巾布。

  林晚卿嚇得趕緊轉了身。

  可意料之外的,身後並沒有傳來披水而出的聲音。

  她怔了怔,覺得奇怪,再往回看時,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之內。她只好又冒出水一點,將耳朵裡塞著的碎布取了出來。

  「嘩啦」一聲,驚天水響。

  林晚卿還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便覺得腰下一緊,然後整個人被一股強大而蠻橫的力量拉入了水底。

  她沒有準備,故而根本來不及吸一口氣,入水之後又本能地慌亂,腦子一片空白。

  她只覺得自己被人帶著游了一段,下一刻就是後背傳來的一記驚痛,再睜眼的時候,脖子就到了別人手裡。

  只是出水的那一刻,那隻卡在她脖子上的手抖了抖。

  「卿……卿卿?」

  耳邊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囁嚅,喊她名字的人聲音是顫的。

  「咳咳……咳咳……」

  差點交代在蘇大人手裡的某卿撫著自己的胸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陌憶也是一臉的不知所措。

  剛才他發現有人透過屏風窺視之後,便下意識地覺得這又是章仁的安排。

  反正周逸朴也會武功,拉過來藉機收拾一頓,給這群啞巴再餵兩口黃連也未嘗不可。

  可是沒想到,窺視他的人竟然是林晚卿。

  蘇陌憶的心裡頓時出現了一絲絲異樣,同時還有一點點欣喜。

  「你……」他也跟著咳了兩聲,上去幫著她拍背,「你在那裡……看什麼?」

  咳嗽聲驟然停止,林晚卿被這個問題問得無言以對。

  她思忖片刻,緩了緩才道:「我、我的髮簪不小心掉水裡了,我剛才是蹲在水裡找簪子。」

  「哦,」蘇陌憶應了一聲,語氣裡帶著笑。

  林晚卿心頭一跳,這才顫巍巍地伸出手往後腦杓摸去——簪子沒有掉……

  她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偷窺就算了,還被抓了個現場……

  於是,僅剩的自尊驅使她陷入了一種自欺自人的模式。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著蘇陌憶道:「誒!你瞧我,簪子這不是在頭上麼?我真是……」

  林晚卿尷尬地說著話,看著蘇陌憶越發得意的樣子,陡然話鋒一轉,語氣半嚴肅起來,「其實,我是想問問昨晚的事。」

  蘇陌憶愣了片刻,繼而臉上又顯出一點點失望。

  「章仁應當是沒有發現。今日葉青打探到,昨夜有山民往礦場偷礦,但是已經被章仁抓住了,他們也對偷盜供認不諱。」

  「這……」林晚卿一時語塞,喃喃道:「這也太巧了,章仁不會又耍了什麼奸計吧?」

  「那倒不會,」蘇陌憶肯定,「因為今早他已經將那批烏礦從水路運出了。」

  林晚卿怔怔的,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再聯想到昨晚那個突然出現救了他們的女子,她的心裡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然而,任她思緒紛亂,所有的一切,都被蘇大人一聲帶著熱氣的呢喃打斷了。

  「卿卿。」

  背上一熱,她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

  蘇陌憶忽然撈過她,一把摟入懷裡,力量大得幾乎將她箍得窒息。

  「公事說完了,說說私事。」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氤氳得她耳朵癢癢。

  「前幾日你到底因為什麼生氣?」

  心跳漏了一拍,林晚卿沒有再動。

  「你為什麼生氣」,而不是「你還在不在生氣」。

  蘇陌憶的這個問題當真是問得一針見血。

  其實這幾天裡,不想案子的時候,她也不止一次地想過他說的那番話。

  林晚卿甚至想過,若是這句話換作梁未平,或是李京兆來說,她未必會心涼。

  之所以委屈,是因為說這話的人是蘇陌憶。

  人都是貪心的。

  有了微笑想要牽手,有了牽手又想要擁抱。

  而對於蘇陌憶,她更是貪心地希望,他能懂得那些她所有的「不可言說」。

  水流潺潺,波光粼粼。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在水裡站著,林晚卿扶著他交疊在她胸前的手,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大人那日說得其實沒錯,只是……」

  她頓住了,身體微顫,卻不是因為冷。

  蘇陌憶耐心地等著,將她又摟緊了一些。

  「只是我想知道,倘若有朝一日,大人發現那個被人誣陷和冤枉的人是我,那大人又當如何?」

  那雙還住她的手臂頓了頓,鬆開了。

  林晚卿呼吸一滯,覺得那顆方才還提到嗓子眼的心,一瞬間就墜入了谷底。

  他果然還是會選擇大局的。

  沒有責怪,她釋然地笑了笑。

  一半是解脫,一半是自嘲。

  不過,酸澀的鼻子卻有些反常,她記得自己是不愛哭的。

  然而下一刻,她被身後的人轉了個圈。蘇陌憶低頭看她,眼裡滿滿的認真。

  「我會抓到真兇,查明真相。」

  「那要是永遠都找不到呢?」她問,像一個難纏的孩子。

  「但凡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的。」他看著她,道:「若是找不到,我便一直找下去。」

  掌心一緊,她的手被他抓著,貼到了胸口。

  皮膚熱熱的,下面,是他怦然跳動的心臟。

  林晚卿怔忡,卻聽見他溫聲道:「信我。」

  鏗鏘兩字,如金石置地。

  方才的那股酸澀又來了,她以為自己能把它嚥回去的。

  那條她獨自走了十二年的路,一直大霧瀰漫。

  可是在此刻,她卻彷彿看到了不遠處,那條路上有一株瑟縮的桃花。好像只要走下去,她就能知道它究竟開了幾分。

  林晚卿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粼粼水光映上她的眼,化作一池碎金。

  蘇陌憶笑起來,抬起她的下巴,輕輕晃了晃,滿眼星光地問道,「洪州的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回程之前,想向卿卿討個公道。」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4:07 PM

第五十三章 戲水

  「公、公道?什麼公道?」林晚卿被他那樣的眼神瞧得發冷,腿肚子忽然有些酸。

  蘇陌憶定定地看她,臉上倒是沒有什麼異樣,可是一偏頭,她卻看到他燒起來的耳朵。

  林晚卿:「……」

  蘇大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表面上再怎麼雲淡風輕,只要一想那事兒,就哪兒哪兒都紅,裝得再淡定都沒有用。

  然而全然無知的蘇陌憶還沉浸在角色裡,十分強勢地貼上面前的女人,低聲道:「你方才究竟是在幹什麼?」

  言畢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兩人小腹相貼的時候,蘇陌憶很明顯地感覺到了胯間的異樣。

  林晚卿往後退了一步,沒退開,故而也只能心虛道:「就……隨便看看呀……這裡風景不錯。」

  說完她故作鎮定地將頭往右轉,視線落到兩個姿勢怪異的男女身上——女上男下,那女人被頂得往後仰,卻被身下的男人扣住了腰,不前不後卡在那裡,被操得浪叫不止。

  林晚卿心下一凜,又若無其事地將頭偏向了左邊。

  「……」好吧,左邊更誇張,都開始玩倒立了。

  她終於還是選擇把頭轉回來,用那雙無處安放的眸子心虛地回看蘇陌憶。

  蘇陌憶被她這幅慫樣逗笑了,又湊近一點道:「你在偷看我。」

  他不是提問,而是陳述。語氣篤定,不容置疑,就像是公堂上最後的宣判。

  林晚卿瞬間便沒了再爭辯的勇氣,眼神亂飄,一副俯首認罪的模樣。

  蘇陌憶看得心口一軟,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那你都看過我了,我要討的公道,自然是看回來。」

  溫熱的氣息夾帶著水汽,酥酥麻麻地往林晚卿耳朵裡鑽。她當即瞳孔微震,以為自己聽錯了。

  果然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什麼時候悶得像塊木頭的蘇大人,竟然也學會「耍流氓」了?

  可是蘇陌憶也並沒有要等她應允的意思,他將她拉開了一些距離,那雙墨黑的眸子便在她的身體上逡巡起來。

  帶著幾分慾念、幾分迷戀。

  不知是溫泉的熱氣,抑或是午後的日頭,林晚卿覺得他眼神的著落之處都像是被點燃了細小的火星,劈里啪啦地就要燒起來。

  然後,蘇陌憶的眼神忽地一頓,在她胸前的某處堪堪停了下來。

  她這才想起來,兩人現下雖然都穿著長袍,可身上都只是薄薄的一層,再加上袍子素白的顏色,入水之後更是薄透無比。

  她跟著蘇陌憶的眼神,往自己胸前看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裡的風景當真是一覽無餘——雪峰高聳,山頂桃花正豔,白衣沾水,更像是山間的那一點薄霧,似現非現、若有似無……

  倒是比坦誠相對更多了幾分慾色。

  林晚卿霎時覺得胸前像是落上了一簇柴薪,慢慢地熏著,乳尖在一點點地縮緊,頂頭上嬌嫩的皮膚被灼得刺癢。

  真是敗給他了!

  林晚卿感到一陣心慌,只能抱臂於胸前,企圖遮擋蘇陌憶的目光。

  欲蓋彌彰。

  然而氣場全開的蘇大人當即捉住她的手,下一刻,他微涼的唇就輕輕落了下來。

  當真是輕輕地落。

  不是第一次意識不清時的發洩,也不是第二次慾望滅頂之時的狠啾。

  他將她的唇瓣含入口中,輕吮碾磨,靈巧的舌尖探入,像滑溜溜的魚,在她濕熱的慾海中暢遊。

  林晚卿本能地往後退,卻被他溫柔地扶著後腦,給帶了回來。

  那枚方才未能在關鍵時刻落水,讓林晚卿難堪了一陣的髮簪一鬆,「咚」的一聲沉入池底。

  濕漉漉的墨髮披散,尾端暈開在水裡,柔美宛如水藻,更襯得她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

  許是想私存下這樣一幅美景,蘇陌憶沒有褪去她的長袍。

  他將她抵在身後的屏風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像霧裡看花一般,用舌頭去細細品鑑她每一處的嬌媚。

  細密的吻從唇角來到脖頸,從脖頸來到鎖骨,然後一路向下,最後停留在她緊縮發疼的乳珠上。

  隔著一層紗衣的舔弄,到底是不一樣的。

  紗衣料子輕薄,紋路和顆粒感更足,摩擦過乳頭上最嬌嫩的皮膚之時,會讓人有想要尖叫的快感。

  林晚卿很快就被他吮地低吟淺淺,腿心酥癢難耐。

  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段眼前的碎光,落入身下的溫泉裡,隨著一池春水飄飄蕩蕩。

  不得不說,蘇大人的學習能力確實驚人,不過是短短幾日,他好像已經掌握了她身上的每一處敏感點,抓著節律、不緊不慢地慢慢撩撥。

  林晚卿早已綿軟地沒了力氣,只能窩在他懷裡,乖乖受著。

  水面的波紋一層一層盪開,林晚卿渾渾噩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蘇陌憶帶到岸邊一處淺水的台階上。

  這裡應當也是修建來專程給男女取樂的。

  因為台階是上好的白玉台,承半弧形,人睡上去溫泉剛好淹沒小腹,陰戶和雙乳都是堪堪出水。

  蘇陌憶將林晚卿放上去,她便自然而然地踩在了檯子上留下來的踏腳處。

  可是這麼一踩她才發現,自己現下正對著蘇陌憶,臀部抬起,腿跟分開,兩片小花唇一半在水裡一半露出來。

  那顆充血硬挺的小花蒂被一浪又一浪的溫泉水沖刷,隱隱的有了快感。

  頭頂的樹影落下來,一身的斑駁光陰。

  光天化日的,還在室外,周圍又是其他人的交歡,林晚卿也登時羞澀起來。

  她避開蘇陌憶灼熱的目光呢喃道:「大人……還是去房間吧……」

  蘇陌憶好似沒有聽到,俯身下去。

  吻在了她微濕的陰戶上。

  濡濕的舌尖抵開緊閉的花瓣,在這一方幽謐中肆意地撩動探索。

  「呀!!!」

  林晚卿根本沒有想到蘇大人竟然會這麼做。

  心中一慌,雙腿便不自覺夾緊。她伸腿想去蹬蘇陌憶的肩,可是剛放上去,就被他扣住了腿根,再把她狠狠拉向自己。

  舌頭插入花穴,嬌軟的內壁被撐開,流出汩汩春液。

  他英挺的鼻尖擦過充血的陰蒂,一切都亂了。

  樹影搖曳下,林晚卿迷濛地看著俯在自己腿間的男人。

  他有著驚如謫仙的容貌,清高孤傲的性子。

  他可以不近人情嚴刑逼供,可以正襟危坐大義凜然。

  唯獨,不可以做這樣的事。

  她伸著兩隻手,無措地去扶蘇陌憶的頭,但卻鬼使神差地反了方向,把他往自己腿心處摁近了一分。

  「啊!大人!」她忽然哭起來,因為蘇陌憶沾染了春水的舌尖來到她敏感的陰蒂,輕輕舔舐、擦弄。

  那種感覺很特別,不同於插入,完全是另一種舒爽。讓她從腿心處一路癱軟上去,最終連眼神也迷離起來。

  可蘇陌憶還是不滿足。

  他圈住她的腿根雙手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那條晶亮的肉縫處,將兩邊花唇一左一右地掰開,將隱藏著的小肉洞完全暴露出來。

  接著,覆蓋在陰蒂上的薄皮被他的拇指向上一推,嫩如櫻果的小花蒂露出了最真實的面目。

  透明而紅顏的色澤,像四月裡沾了春水的櫻桃,嬌豔欲滴。

  帶著顆粒感的舌尖掃上去,輕輕地、慢慢地、帶著節奏地轉動,溫熱的液體不斷從穴口流出,沿著會陰淌到後穴,最後落入身下的溫水,變成滿池的碎光。

  她閉上眼睛,陽光將她的臉照得暖融融的,橙色的光晃過眼瞼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眩暈。

  蘇陌憶將手指緩慢地探入了她激烈收縮著的穴內,抽插頂弄,舌頭也沒有停。

  隨著她呼吸的頻率越來越快,越來越重。

  手指由一根變成了兩根。

  林晚卿覺得視線逐漸失焦,身下的碧池變成無邊慾海,浪潮一波一波地向她洶湧襲來,將她衝到岸上,變成一隻擱淺的魚。

  「大人……唔……別……」她哭啞著嗓子,「大人……大人……」

  「呀!!!」

  漣漪陣陣,腿心處的刺激變成巨浪翻騰,逐風而起,瞬間漫過全身。

  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

  耳邊應聲響起嘩啦水聲,既猛又烈地濺了出去,像夏日裡倏然而至的一場暴雨。

  林晚卿只能抓住蘇陌憶的手臂,失神地喘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平復下來才看見蘇陌憶早已起身,雙耳紅紅、目光幽暗地欣賞著她方才洩身的媚態……

  原本就被情慾暈染的雙頰酡紅一片,耳朵尖兒都要滴出血來。

  她自己都沒見過女子洩身是什麼樣子,如今倒是被一本正經、一想那事就害羞的蘇大人先看了去。

  「大,大人……」她低聲囁嚅,語氣中帶著嗔怪,「別看了……」

  蘇陌憶彷彿沒聽到。

  走過去再次銜住了她的唇。

  這次她嘗到了自己的味道。又鹹又滑,混著蘇陌憶的松木香,其實很好吃。

  舌頭再次攪動出嘖嘖水聲,他的重量壓下來,她有些受不住,便用手去推。

  柔荑甫一觸及他衣襟整潔的胸膛,就被蘇陌憶握住了。

  「摸這裡。」他牽著她的手往下。

  隔著濕漉漉的衣袍,她摸到一根炙硬粗脹的玉莖。

  蘇陌憶蹙眉悶哼,轉而吻了吻林晚卿的鬢髮,舔弄著她的耳珠道:「最初那一晚的事,我都忘了。」

  「不如卿卿給我講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4:28 PM

第五十四章 沸騰

  林晚卿真的要瘋了。

  她覺得兩人冷戰的這段時間裡,蘇陌憶一定是偷偷學了什麼東西,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一般的會了。

  這突然精進的技術,著實是怪異得很。

  於是她將身子直起一點,看著蘇陌憶質問道:「你是不是又看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書了?」

  胸有成竹的蘇大人眼中倏地閃過一絲慌亂,臉上也不自覺地爬上了紅暈。

  他輕咳兩聲,很快又恢復了方才那副既強勢又淡定的樣子,俯身向著林晚卿壓下去,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卿卿不是也很喜歡嗎?」

  天吶……

  既純又慾的蘇大人主動撩起來,當真是要人命的。

  林晚卿嚥了嚥口水,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唇齒翕合道:「還、還行吧……」

  蘇陌憶笑起來,雖然一張臉紅得不像樣子,但到底是多了幾分見過世面的淡然。

  「卿卿的還行,就是很舒服,」他語氣柔柔的,像暖風拂過耳畔,「就是還想要。」

  「???」他怎麼連這個都知道了?!

  林晚卿覺得自己好不了了,從今往後,怕是只有她被蘇大人撩撥的份兒了。

  蘇陌憶看見她一副被說中心事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眸子晶亮。

  他挪了挪身子,將自己的腰身嵌在她的兩腿之間,用那根脹硬的肉莖一下一下地輕觸她水淋淋的穴口,混著水聲,發出淫靡的微響。

  「卿卿問了一個問題,現在該我問。」他慢慢地撫著她濕漉漉的鬢髮,眼神繾綣道:「第一次,我們是怎麼做的?」

  早已被撩撥得魂飛天外的林晚卿呼吸一滯,沒有回答──現在問這麼個難以啟齒的問題,他當真是不安好心的。

  誰知蘇陌憶卻不肯罷休,等了一會兒又兀自答道,「第一次,應該是卿卿主動的。」

  語畢,他滾熱的肉頭便往林晚卿窄小的穴口裡近了一吋。楞頭刮過肉壁,她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然而下一刻,肉頭就被抽開了。

  林晚卿睜眼,看見蘇陌憶扶著自己往上,順著她張開的肉縫來到了花穴頂端。

  「唔……」喉嚨裡發出一聲嬌啼,蘇陌憶將肉頭抵上了她的陰蒂。

  剛才高潮過的陰蒂還敏感至極,稍稍一碰,就是渾身的戰慄。

  林晚卿害怕自己的聲音被別的池子聽了去,故而只能緊咬住下唇,淚眼朦朧地看向蘇陌憶。

  然後,她就看到蘇大人又將自己摁回了她緊閉著的穴口。

  「卿卿是不是先吻了我?」他問,手上動作不停。

  小穴被他來回摩擦,從穴口到陰蒂都癢得不行,蘇陌憶除了呼吸微沉以外,看不出一點點被情慾支配的痕跡。

  看來今天蘇大人不得到答案,是不會罷休的了。

  林晚卿忽然生出一種被他綁在刑架上,嚴刑拷問的錯覺。

  許是迫於蘇大人駭人的「官威」,林晚卿鬼使神差地應了聲「嗯」。

  她感到蘇陌憶的腰腹微動,那根肉莖的頂端就被他淺淺地送進了她的肉洞裡。

  然後他俯下身來,吻住了她。

  他從沒有吻得這麼慾過。

  舌頭纏著她的,吮吸舔舐,然後模仿起男女交歡的樣子,擦著她的舌面,在她口中抽插起來。

  一絲絲津液順著她的唇角流下,蘇陌憶扶著她的下頜,用拇指輕輕拭去。

  「像這樣?」他終於放開她,一面摩挲她被吃的殷紅的唇,一面垂眸問道。

  林晚卿被這一上一下的撩撥弄得缺氧,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蘇陌憶滿意了,繼而又笑著問,「然後呢?卿卿就騎到了我的身上?」

  林晚卿要被他這慢條斯理、軟刀子割肉的樣子弄瘋了。

  她失了理智,難耐地支起上身看著蘇陌憶道:「大人將我壓在身下,把這根東西直接插了進來。」

  說完還小幅度地扭了扭腰,小穴含著龜頭左右前後地晃了一圈。

  「唔、唔……」這下換蘇陌憶受不住了。

  要知道方才那些書上學來的所謂「情趣」,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做了下來。

  他甚至想過,要不要跳過中間幾步,直接到最關鍵的地方。

  但是思及上一次的教訓,他覺得還是算了,得要有耐心一點。

  可是林晚卿一動,那些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定力,隨即就煙消雲散。

  然而事情到這裡還沒有完,就在蘇陌憶呆愣著天人交戰,在按書走還是安心選上舉棋不定的時候,身下的女人更是將手扶上了他脹到發燙的硬物,緩慢地將它送進了自己的體內。

  「嗯,唔……」棒身插入的那一瞬,蘇陌憶險些就忍不住了。

  不管插了多少次,進入她的滋味都是難以言說地美妙。

  緊致的甬道媚肉層層,像一個個活物,擠壓、吮吸、挽留……

  她本身水就多,方才洩了身,如今小穴又有一半都浸在溫水裡,更是汁水豐沛,讓他光是這麼插著不動都有想要疏解的慾望。

  「大人……」林晚卿輕聲喚他,眼神迷離、媚態橫生,她扭動著身體,努力摩擦兩人相連的性器,眼尾泛起淚光。

  「大人……大人快動一動,快……動一動呀。」

  蘇陌憶應聲挺了挺腰,長指在乳珠上輕輕刮著,「卿卿這麼著急,那就到到上面來,自己動。」

  林晚卿短暫地怔了怔,蘇陌憶抱著她一個翻身,水聲嘩嘩之後,兩人的位置就調了過來。

  女上的姿勢讓他的肉莖入得更深了,她的陰戶濕淋淋地貼上他堅硬的小腹,不留一點縫隙。又粗又長的那一根,就幾乎要頂破她的小肚子。

  「動呀,」身下的男人頂了頂胯,引出林晚卿一聲尖叫。

  算了,羞恥就羞恥吧。

  這次她來掌握頻率,總不會再被著頭餓狼給操暈了。

  思及此,林晚卿扶住蘇陌憶肌理分明的健腰,往前傾身,小幅度地將陰戶抬離出一段距離。

  不得不說,這片溫泉池用來做這種事,真是既刺激,又有情趣。

  因為水的深淺剛好,性器的每一次拍擊都會濺起水花,這無疑是將交歡的聲音放大了數倍。

  林晚卿第一次主動在上面,抬臀抽動的時候聽到如此聲響,真是羞得眼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而蘇陌憶卻愜意得多。

  他安靜躺著,玉莖被心愛的女人吞吐。只要稍一抬頭就能看到她緊致的小穴,粉色的媚肉翻捲,吃下又吐出他的樣子。

  她胸前的那對雪乳隨著動作律動,尖尖上的乳頭襯著濕透的白衣格外嬌豔。

  「嗯,卿卿……」蘇陌憶含混地喊著,喉嚨間的聲音性感撩人。

  若是沒有記錯,這是兩人的第一次「白日宣淫」。

  陽光正好,一切都看得這麼清楚明白。

  他的眼神留戀地撫過她身上的每一處,白皙透亮的肌膚、殷紅硬挺的乳頭、平坦的小腹……

  她律動地那麼急切,滿面潮紅、黛眉微蹙、淺吟不斷,蘇陌憶忽然有一種想要永遠像這樣跟她合二為一的衝動。

  他難以自制地伸手,卡住她的纖腰。

  林晚卿停了一瞬,看向他的眼中情慾不散。

  只一眼,蘇陌憶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了,雙手忽然發力,將她舉起來了一些,陰戶與他的小腹之間拉出一段距離。

  然後手上使力往下一摁,同時胯部上頂!

  「啊!!!大人!」林晚卿被操得叫了出來。

  蘇陌憶依著這樣的方式,不間斷地猛力抽插了幾十下,水花被拍得啪啪作響,淹沒了周圍所有的聲音。

  「大人!唔……嗯……」林晚卿斷斷續續地叫著,看得出來被入得有些受不住,但她卻始終沒有喊停。

  蘇陌憶乾脆俐落地翻身,轉而又將她壓在了身下。

  「第一次是不是這樣插你的?」

  他問,溫柔地在她潮紅的眼尾落下一吻。

  林晚卿媚眼迷離,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無意識地用濕漉漉的小腹蹭了蹭他。

  蘇陌憶笑起來,起身將她的膝蓋掛在臂彎,把她的腰又疊起來一些,讓兩人的交合處完全地貼靠在一起。

  然後他俯身含住了她嬌豔的乳頭。

  「大人……唔……」林晚卿覺得自己好像又被蘇陌憶吃了個精光。

  乳頭上是他吮吸的快感,舌尖、牙齒、嘴唇的輕咬含弄;腿心是他反覆插入的飽脹酥麻,撐開媚肉,直抵花心。

  她的腿被完全分開,小穴也被完全打開,穴口春水直流、池中水花不斷。

  蘇陌憶好像不知疲憊,插入抽出,次次到底。

  「啊!啊!唔!大人!好快呀……唔……」

  他的唇再次封住她的話,精壯的手臂將她的腿一直往上推,手指順勢捏住了兩粒飽滿的乳珠,在指尖細細地拈弄。

  蘇陌憶很是投入,目光將她緊緊鎖住,生怕錯過她在他身下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卿卿,舒不舒服?嗯……第一次,我是不是也是這麼入你的?」

  天吶!

  深情而又專注的蘇大人,紅著臉問出這些問題的時候,林晚卿只覺得自己除了點頭,其他什麼也不能做了。

  雖然他做那事的時候,還是兇猛異常,宛如一頭雄獸,可是他既羞又慾的樣子,當真是太養眼了。

  林晚卿看得心頭一軟,主動伸手攀上了他火熱的胸膛,尋到那兩粒小珍珠,用拇指輕輕地摁了摁。

  「唔……嗯……」

  蘇陌憶彷彿被觸及了什麼隱秘的開關,渾身一震,喘息著低吼起來。

  她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聲音,好像他不再是那個老練世故、運籌帷幄的大理寺卿,只是一個沉淪在心愛女人身體裡的男人。

  「嘩啦嘩啦——」

  蘇陌憶越插越快,水面激響不斷。

  水浪一層一層蕩漾開去,整個池面波濤洶湧,彷彿沸騰了起來。

  水聲和低喘,林晚卿的快感很再次快累積起來。

  通道的內壁,被他肉棒暴起的青筋,和龜頭的邊緣反覆撐開、摩擦,最深處的宮頸口一次次親吻他肉莖頂頭的小孔。

  乳珠被他捏在指尖揉搓、撩撥,蕩漾的池水,一次次沖刷著敏感的陰蒂。

  所有的快感將她推到一個頂峰,然後白光忽閃。

  「啊!!!」

  她又一次被蘇陌憶帶到了那片極樂之地,無知無覺地放聲吟叫。

  蘇陌憶將自己從她體內抽了出來。

  林晚卿親眼看到,那個因為充血而稍顯紫紅的龜頭,從頂端的小孔處,一股一股地射出了白濁的精液,落到她的小腹、她的乳尖,分外淫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4:46 PM

第五十五章 驚喜

  高潮兩次的林晚卿早已沒了力氣,只能躺在蘇陌憶身下,眼尾帶紅地喘息。

  蘇陌憶取來岸上的巾布,擦乾淨她身上的白濁,將人摟過來,讓她枕著自己的手臂。

  氤氳的池水柔波蕩漾,沸騰的水面恢復了平靜。

  蘇陌憶看著懷裡半睡著的女人,在她鬢邊輕輕落下一吻。

  他其實還遠未饜足。

  但顧及林晚卿昨日的奔波和一臉的倦容,故而也沒有再纏著她要。

  光是這樣抱著她就很滿足了。

  蘇陌憶伸手將她臉側的碎髮別到耳後。陽光灑下來,她凝白的臉龐被鍍上一層淡光。

  修長的手指一滯,他忍不住在她的眉眼和耳廓上撫了撫。

  「嗯,別動……」

  懷裡的人無意識呢喃一句,不滿地朝他肩窩裡拱一下。

  然後氣呼呼地在他耳邊念了一句,「蘇陌憶」,不是撒嬌,是找茬的語氣。

  他頓時笑得眉眼彎彎。

  這就是他喜歡的人,他想。

  是他要結髮為夫妻,一生一世,恩愛不疑的人。

  *

  礦場上的事,章仁果真是沒有起疑。

  那夜抓了幾個偷盜的山民之後,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蘇陌憶將私礦被標記的消息偷偷遞給了朝廷,永徽帝也命人在官道水路上嚴密監察,不動聲色地追蹤這批烏礦的去處。

  雖然順藤摸瓜還需些時日,但事情辦完了,蘇陌憶便也不用在洪州這片狼窩裡久留。

  幾人很快離開便啟程回京。

  回京一路與來時並沒有太多不同,若硬要說什麼,林晚卿覺得,最大的不同,大約就是她對蘇大人的認知了。

  去的時候,是床下夫妻、床上君子,她可以衣著單薄地躺在蘇陌憶身邊,安安穩穩地睡覺;然而回的時候,她卻連吃飯更衣都要防著他……

  她真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縱慾過度」這四個字,會應驗到她的身上。

  什麼光風霽月高嶺之花,盛京官場最超脫風月之人,林晚卿覺得,說這些話的人怕都是見識太淺,只被他平日那副生人勿近、冷若冰霜的假象給蒙過去了。

  醒了要做,睡前要做,做完洗的時候要做,就連在馬車裡,被哪個小石子抖得刺激到了,他也要做……

  林晚卿甚至開始覺得,蘇陌憶是不是某些方面不太正常。例如,前二十年壓抑太久、禁慾過頭,故而導致了他現在一度的「暴飲暴食」。

  「叮!」

  瓷杓落到碗裡,磕碰出一聲清脆的驚響。

  她看著面前的烏雞人參湯發呆,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蘇陌憶折騰到連拿杓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卿卿?」

  偏生那個罪魁禍首此刻還能一臉無辜地瞧她,不解地喚著她的名字。

  林晚卿看著他,很想把手裡的雞湯潑到他那張「紅顏禍水」的臉上去。

  「怎麼了?」蘇禍水無知無覺地坐過來,伸手在她的額頭上摸了摸。

  「沒生病吧?」他問。

  林晚卿有氣無力地嗔怪道:「沒病,就是快要死了。」

  蘇陌憶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怔了怔。

  林晚卿看不得他這副懵懂置身事外的樣子,當即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逛了逛,道:「這才是用早膳的時間,你就要了兩次。我要是死了,都是被你弄的。」

  床下的蘇大人臉皮薄,被她數落地一陣臉紅。

  他乾脆自欺欺人地埋頭吃飯,將她放下的雞湯不動聲色地往她面前推了推。

  「這不是想著給你補身體麼……」蘇陌憶理虧,說話都是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

  「近日趕路辛苦,你不吃東西可不成,」他好言勸到,說話間將碗裡的瓷杓掉了個頭,朝向林晚卿道:「來,快點吃。」

  「你餵我!」林晚卿真是見不得他在床下這樣一副正人君子柳下惠的模樣。

  好像那個能以馬車太抖、晚上太冷、洗澡水太涼這些理由睡她,且不把她折騰得哭著求饒就不罷休的,不是他本尊一樣。

  真是想著就來氣。

  蘇大人卻還是雲淡風輕地吃飯,喝湯夾肉,動作分外優雅。

  林晚卿惱怒,隔著一張桌子瞪他,「那回盛京之後你都不許碰我。」

  蘇陌憶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要被斷糧了,霎時又覺得不甘心。

  「卿卿當真要我餵?」蘇陌憶問,面色淡然,耳根緋紅。

  林晚卿見他這副不動如山的樣子,當真是心梗。

  蘇陌憶卻依舊沒有抬頭,垂眸吹開雞湯上的油花,小口嘬了一點,慢慢道:「只是這時辰已經不早了,只怕之後趕路是要來不及了。」

  他頓了頓,抬頭看一眼林晚卿,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像燙人的火花。

  「不過也不急,下一站就是盛京了,耽擱一天也無妨。」

  林晚卿聽得一頭霧水。

  於是,她依舊不依不饒,要拉下蘇大人那「一本正經」的偽裝。

  蘇陌憶終於放下了碗,轉頭看她,眸光幽暗,眼底有暗色湧動。

  清早時分,兩人剛起,打掃的小廝還沒有來過。故而門窗還是緊閉的,只有朦朧天光從茜紗窗篩進來,將懷裡還來不及穿外袍的女人攏上一層薄紗。

  蘇陌憶的喉結緩慢地向下滑了滑。

  過於熟悉他一舉一動的林晚卿,登時發現了危險,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蘇陌憶擒住了她,俯下身去,在她耳邊低低地道:「要男人餵可有好多種意思,卿卿說的是哪一種?」

  說完,在她的耳珠處輕輕一咬。

  林晚卿:「????」

  救命啊!

  蘇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晚卿難以置信,覺得這人觸類旁通的能力已經委實讓她招架不住了。

  當然,她又一次嘗到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

  雖然耽擱了些時候,但好在回程都是大路官道,馬車趕在入夜之前便進了盛京。

  時值深秋,京地氣候轉涼。

  林晚卿跟出來的時候沒想到會耽擱這麼久,故而只帶了些單薄的衣裳。所以現下也只能窩在蘇陌憶的懷裡,被他用大氅罩個嚴嚴實實。

  「我們進京了麼?」林晚卿問,伸手就要去掀車簾。

  可是手還沒觸到簾子,就被蘇陌憶拉了回來,暖在自己胸口道:「到了,又不是沒見過盛京,有什麼好奇的,你再睡一會兒。」

  林晚卿覺得也是,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了。

  蘇陌憶本不打算吵醒她,可抱她的時候,林晚卿還是醒了。

  她揉揉眼睛,掀開車幔卻發現蘇陌憶沒有將馬車停在大理寺。

  眼前是一座朱門映柳的大宅院。抱鼓石之後,是一扇朱漆廣梁大門。

  「這是……」林晚卿驚訝,那隻腳懸在空中,將邁不邁。

  「我的世子府。」蘇陌憶答,隨手將她身上的披風攏緊了一些,給她戴上帷帽。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蘇陌憶雖官至從三品大理寺卿,但爵位卻是世子。

  看來這宅院便是葉青口中,那個他不怎麼回的府邸。

  蘇陌憶倒是不避嫌,鉗住她腕子的手沒有鬆,一路沿著前廳廊廡,水榭花木,來到一處海棠疏疏,花出高牆的後院,兀自領著林晚卿去了屋後的淨室。

  水汽瀰漫,冷香氤氳。

  艾草的清爽和香爐裡的沉香繚繞交織,空氣裡有種江南夜雨的清香。

  林晚卿本以為蘇陌憶又要玩什麼新花樣,可出乎意料的,他只是耐心地替她沐浴洗髮,之後便尋來一身桃色漸變的襦裙和外裳,替她穿戴。

  期間林晚卿問了幾次,他都只是垂眸含笑,頗為神秘地告訴她,「一會兒就知道了。」

  之後他又取來一張矮凳,對著她坐了下去。

  林晚卿正詫異,卻見他側身拿起妝台上的一支軟筆,在一盒眉黛上輕輕暈開。

  「大……」話音方起,那隻軟筆便落上了她的眉骨。

  柔軟的觸覺,一下一下,搔得她有些癢。

  銅鏡前燭火顫動,映出他微微前傾的身形和專注的神情。

  那筆頭上的一支金色流蘇墜,左右地晃著——撲通,撲通,撲通……

  和顫動的燭火一道,讓她的心跳慌亂起來。林晚卿趕緊低頭躲避,卻被蘇陌憶輕輕扶住了下巴。

  「別動,」溫柔的語氣,帶著淡淡的寵溺。

  他將廣袖撩起,對著她又近了幾分。手腕處的溫熱,混著那股若有似無的水墨松木香,悄然漫溢過她的鼻尖。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覷他,正對上那雙深若古井的眸子。

  與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不一樣的,他低頭看她的時候,眸子總是亮的,像滿天星辰流螢。

  他是真的很喜歡自己啊,林晚卿想。

  心中漫起一點點欣喜。

  「好了,」筆鋒一頓,蘇陌憶停了下來,轉身取來一朵絹花,對著銅鏡小心地替她別了上去。

  林晚卿這才發現,那是之前在洪州街頭被那名老婦纏著要賣的那朵。

  「你……」她感到意外,從鏡子裡去尋他,眼睛瞪得圓圓,「你什麼時候買的?」

  蘇陌憶不說話,只是笑。

  「你買這個做什麼,」林晚卿問,「回了盛京我又用不上。」

  蘇陌憶俯下身,將下巴輕輕靠在她的肩頭道:「因為我想你戴著它去見一個人。」

  「人?」林晚卿好奇,「什麼人?」

  「見了就知道了。」

  蘇陌憶握著她的手,一路行在夜燈寂寂的九曲迴廊。

  不遠處一間屋舍正燈火通明,從房屋的構造和位置來看,這裡彷彿是世子府的正堂。

  一般來說,若不是接待貴客,正堂是用不上的。

  林晚卿心裡不禁更加疑惑,手心裡也密密地出了一層汗。

  「別怕,」蘇陌憶在她耳邊好生安慰,「這個人你見過的。」

  「哈?」林晚卿張了張嘴,正想問個明白,卻聽耳邊「吱喲」一聲,正堂的門被打開了。

  霎時的光亮撲湧而出,晃得她眼前白了一瞬。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帶著嗔怪的笑。

  「景澈小混蛋!今日你讓哀家在這裡等了這麼久,最好是真的有驚喜。」

  林晚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4:53 PM

第五十六章 求娶

  林晚卿覺得自己彷彿被扼住了呼吸,膝蓋軟了一瞬,湧入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

  她這麼想,也就這麼做了。

  可是蘇陌憶像是早有預料,握著她腕子的手已經暗中扣得死緊,在林晚卿還沒來得及蓄力之前就把她拉了回來。

  太后似乎也沒有想到,那笑聲在見到林晚卿的一刻便停了。

  正堂裡燭火明亮,氣氛卻陰沉異常。

  蘇陌憶甩了甩廣袖,牽著林晚卿正要給太后行禮,卻聽首位上的人呼吸越來越重,是被氣狠的那種喘息。

  下一刻,一個白色的東西朝著兩人的面門,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蘇陌憶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是個空的茶甌。

  他完全沒有料到太后會有這等激烈的反應,一時拿著茶甌,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你……」

  太後面色煞白,但一雙眼睛卻像是著了火,死盯著蘇陌憶,氣得一句話「你」了半天,愣是沒有說得完整。

  在場之人都傻了,包括林晚卿。

  大家默契地沉默著,看太后指著蘇陌憶,下頜抖得像是要落下來。

  她隨即又抄起另一盞茶甌,這次是朝著林晚卿的腦門扔過去的。

  蘇陌憶一個側身,將人緊緊護在了懷裡。

  太后更氣了。

  於是,她乾脆直接跳下來,追著蘇陌憶和林晚卿就是一頓抽。

  蘇陌憶懵得很,一邊不敢反抗,一邊還要護著比他更懵的林晚卿。

  太后無端盛怒,在場伺候的人也只敢嘴上勸說,沒有人敢真的上前拉架。正堂裡頓時一片人聲喧鬧、雞飛狗跳。

  上好的白瓷被砸個稀爛,蠟燭東倒西歪,就連堂下的紅木椅都哐啷一聲飛了出去。

  一片混亂之中,蘇陌憶總算是聽到了他皇祖母口中唸唸叨叨的話。

  「你去青樓就算了,現在還敢把人給我帶回世子府?!」

  蘇陌憶和林晚卿同時停住了腳步。

  「你去青樓?」林晚卿轉頭看向蘇陌憶。

  「我去青樓?」蘇陌憶轉頭看向太后。

  「嚓!」

  那是茶甌敲在某人腦殼上的碎裂聲。

  太后看著蘇陌憶額頭上那個被自己敲出來的青凸,終於冷靜了,這才扶著快要散亂的髮髻道:「之前哀家派人跟著你,發現你夜宿平康坊,你認不認?」

  「我……」蘇陌憶無話可說,默默盤算著若是告訴太后,那是當時為了糊弄她才幹的事,下場會不會好一點。

  太后見他不說話,氣得將手裡的茶甌「啪」的一聲拍在桌案上,繼續道:「後來你辦案受傷,哀家心疼。想著你年逾弱冠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去青樓就去吧,再怎麼也好過跟你身邊那個林錄事鬼混。結果你倒是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

  「我……」林晚卿有口難言,在假裝自己是青樓女子,還是坦白自己就是那個跟蘇陌憶鬼混的林錄事之間糾結。

  太后見兩人都不說話,只當他們是默認了,越想越氣,上去就要提溜蘇陌憶的耳朵。

  「啪!」

  蘇陌憶側身一閃,飛速抓住了太后的手。

  開什麼玩笑,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被長輩揪耳朵,他下半輩子還怎麼振夫綱。

  隨著周圍的一聲抽吸,蘇陌憶終於緩緩開口。

  「皇祖母誤會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將懷裡的林晚卿牽到了自己身後,「卿卿不是青樓女子,她是……」

  他頓了頓,放開太后,取來一盞燭燈,好讓她能看清楚林晚卿的臉。

  「她是林晚卿,是孫兒想娶的人。」

  太后的喘氣只在一瞬間就停了,她怔忡片刻,將信將疑地湊近了林晚卿那張臉。

  蘇陌憶因為害怕她會再突然動手,趕緊擋在她前面,用身體將兩人隔出一段安全距離。

  「這是……」太后難以置信地問道,「那個林錄事?」

  「嗯、嗯……」蘇陌憶點頭,將人護得死緊。

  「那……她、她……」

  「是個女子。」蘇陌憶接話。

  春風化雪,柳暗花明。

  太后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下來,方才雷霆之怒的陰霾,轉而被滿室柔暖的火光所取代。

  蘇陌憶這才敢將林晚卿從身後牽出來。

  經歷了先前的刺激,林晚卿覺得,就算蘇陌憶現在牽出個的是個大嬸,只要是良家、只要是女人,太后大約都不再會怒不可遏了。

  果然不出所料,她的情緒明顯平靜了很多,只是默默地瞧著林晚卿,雖不說多麼驚喜,但到底是沒有再發火了。

  可林晚卿還是被她的眼神看得背脊發涼。

  「季嬤嬤,」太后吩咐身邊的人道:「你們都先帶著林錄事退下,哀家有些話要與景澈談談。」

  滿屋子的人都退了下去,偌大的世子府正堂,只餘下祖孫二人。

  太后重新坐回上座,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看著蘇陌憶不平不淡地問到,「什麼時候的事?」

  蘇陌憶行過去,目光落在夜風中搖曳不息的燭火上,半晌才道:「大約是洪州被章仁試探,她捨命相救的那一次。」

  太后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先前便知蘇陌憶在洪州身陷險境,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那竟然是命懸一線的程度。

  故而她當下聽了便是一驚,可是這一驚之後,心中又冒出一點點劫後餘生的欣喜,看向門外那到纖弱身影的眼神,到底是柔軟了幾分。

  「可是她女扮男裝參加科舉,還能混入官場,」她頓了頓,語氣中儘是擔憂,「哀家倒也不知她這是憑著自己的本事,還是背後有什麼人要借她來故意接近你。」

  蘇陌憶淡然一笑,將落於燭火上的目光收回,道了句,「皇祖母多慮了。」

  他轉頭,目光亦是落在門外的那一抹倩影上,眼中就含了些難得一見的溫柔和認真。

  「刑獄的本事,她倒是有一些。可是能到我身邊來做事,卻還是憑藉了幾分運氣。」

  蘇陌憶低頭抿唇,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般,「若不是遇到了我,她怕是早便在盛京官場混不下去,被免職回家了。」

  太后微微蹙眉,默不作聲地審視著蘇陌憶。

  什麼洪州捨命相救,那怕只是他意識到自己心意的時候,可她這外孫對風月一事又一向遲鈍。

  若要說心動,那估計得從他跳湖救人的那一刻算起了。

  想他之前去平康坊什麼的,估計也是為了護著這個林晚卿。不然,她能到現在才知道林晚卿的女子身份?

  思及此,太后越發地覺得心中不快。

  倒不是因為蘇陌憶忽然帶個人回來說要娶她,而是這人真難得見到對誰這麼上心的。

  她乾脆冷哼一聲,扭過頭,不想瞧見他這一臉「懷春」的傻樣。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太后故意激他,聲音挑得高高的。

  蘇陌憶再近了幾步,伸手為她斟了杯茶水,還貼心地試了試溫度,遞到她手邊低眉順眼地道:「皇祖母明知故問。」

  太后差點驚得下巴都掉了。

  要知道,平日裡蘇陌憶可總是一副事不關己,滿不在乎的態度,就連皇上都休想要他服個軟。

  如今這幅乖巧求人的模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才能見到的。

  太后登時被哄的開心了幾分,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道:「你不就是想讓哀家替她找個合適的母家,給個封號,抬一抬身份,好讓她名正言順地坐了你世子妃的位置麼?」

  蘇陌憶垂眸,點點頭,耳根已經悄無聲息的紅了。

  太后真是被他這情竇初開的樣子逗得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打趣道:「走走走,離遠些,別帶著這幅樣子在哀家跟前晃,看著就膈應。」

  「那這件事……」沒得到明確答案的蘇陌憶不依不饒。

  太后見他這火急火燎的樣子,真是恨不得一腳給他踹出去,「你這從來都不求人的蘇大人開口,那可是連皇上都沒享受過的待遇,哀家能拒絕?」

  蘇陌憶愣了愣,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后這是准了。

  太后看著他愣怔的樣子心底發笑,「下月初一,宮中舉辦家宴,你屆時可帶著她來,先給皇室宗親混個眼熟,透點風聲造點勢,到時候要選母家也方便。」

  蘇陌憶一聽,開心得連謝恩都忘了,撩起袍裾就朝門外走。

  而上座的太后看著他這猴急的樣子,忽然有一種自己養了多年的豬,要迫不及待去拱別人家白菜的感覺,不由地心中悲涼。

  「景澈!」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喚住了蘇陌憶,「你還得讓戶部和吏部一起將她的戶籍證明找一找,這抬身份也得抬得有模有樣的,省得她嫁你以後,要結交的那些高門貴女背地裡說閒話。」

  蘇陌憶頭也沒回,只匆匆留下一個「哦」。

  正堂外的一片空地上,月色清輝,淡淡地在打磨光亮的白玉雕欄上投下一個纖弱的倩影。

  林晚卿一直在焦躁地踱步,來來回回,偶爾與身側同樣等在外頭候命的侍女嬤嬤目光相觸,也只能尷尬地笑笑。

  蘇陌憶在裡面那麼久,也不知道太后跟他說了什麼。

  她越想越心煩,乾脆伸長了脖子往屋裡打望。

  「咳咳……」一旁的季嬤嬤輕咳兩聲,以示提醒,林晚卿怯怯地收回了脖子。

  「嗯……那個……」氣氛過於沉默,她只能找些話來緩和心情,「我今日的打扮,很像青樓裡的花娘麼?」

  季嬤嬤被問得一愣,卻還是保持著太后身邊掌事嬤嬤的風度,站遠些,將林晚卿細細打量了一番才道:「女郎生得貌美,若是京中貴女,怕早已是名聲在外。太后是不認識女郎,才會有方才那樣一番推論,女郎莫要放在心上。」

  也是,依照蘇陌憶的脾氣,一天到晚都泡在大理寺,身邊從來沒有過什麼女人。

  如今冷不防地帶了個她回府,以太后前段時間對他行蹤的掌握來看,也怪不得要錯把她當花娘。

  林晚卿鬆了口氣,這才覺得方才那塊梗在心裡的石頭動了動。

  她又忍不住踮著腳往身後的正堂瞧了瞧。

  遠遠地,那正門開了一扇,火光明滅中,從裡面急步行來一個頎長的人影,直直到了她的跟前。

  蘇陌憶的神情有些複雜,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林晚卿忽然覺得心裡空了一下,彷彿五臟六腑都沒了著落。

  「太后……」她頓了頓,聲音細弱蚊蚋,「太后是不是……」

  「皇祖母同意了。」

  話被打斷,同樣被打斷的,還有那一抹不斷跌向陰鬱的情緒。

  「什麼?」林晚卿看向蘇陌憶,不敢置信。

  蘇陌憶沒有再回答她,而是直接上前牽起了她的手。

  林晚卿顧及著周圍一圈的侍女,嚇得趕緊將手抽了回來,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咳咳……」蘇陌憶以拳抵唇輕咳兩聲,挺著身板,端著架子一本正經地往旁邊的一處迴廊裡行去。

  林晚卿低頭跟了過去。

  蘇陌憶說要娶她,而太后也同意了。她只覺腳步虛浮,不甚清醒。

  可是心底那一點點的甜還沒來得及漫出來,她便聽到蘇陌憶輕聲道:「皇祖母說可以替你安排一個顯赫的母家,讓你名正言順地嫁入世子府。」

  「什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蘇陌憶卻渾然不覺,依舊笑著道:「皇祖母會讓吏部和戶部將你的戶籍轉到……」

  「不!」

  突如其來的一聲,林晚卿喝止了蘇陌憶,「不行!現在、現在還不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4:57 PM

第五十七章 家仇(一)

  「為何?」蘇陌憶似是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登時不解。

  月色清幽,迴廊上飄搖的燭火映出她微蹙的眉頭。

  「因為……」林晚卿躊躇,半晌才低低地道:「因為我家的事……」

  蘇陌憶鬆了一口氣,笑道:「你要嫁進世子府,事情可多著呢。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光是這一套走下來,都得大半年去了,更何況在這之前還得給你尋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林晚卿依然為難。

  四歲之後,她的身份是林伯父賄賂了縣裡負責採集手實的官員,以家中無子為由瞞報的。

  因為當時鄉里為了少交賦稅,都會瞞報男丁,向她這樣多報男丁的是少數,辦事的人想著能拿銀子,還能多收稅,便也就隨他去了。

  再後來,他們輾轉好幾個地方,知情的人也都失去了聯繫。故而她一直以男子身份求學,入仕之後又因為官職低微,身份審查也就給點好處打點打點,便又給矇混過去了。

  可這次不一樣。

  有太后和大理寺督辦,下面的人怕是會提著腦袋小心謹慎,那她的真實身份,很有可能會瞞不住。

  可這一查出來,無異於一石激起千層浪。

  倘若蘇陌憶她可以信,那太后呢?

  永徽帝呢?

  當年蕭家以「謀反」之名被問罪,多少人落井下石、置身之外,他們會願意看到蕭家翻案麼?

  就算蘇陌憶願意幫她,可在這樣的圍追堵截、前途無望之中,他又能堅持多久?

  思緒紛亂,林晚卿與蘇陌憶站在廊下,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蘇陌憶先開了口。

  「我從未過問你家的事,」他語氣淡然,方才眼中的星光暗了一點,看向她的神情之中竟然難辨喜怒,彷彿又變成了那個公堂之上不苟言笑的蘇大人。

  他頓了頓,繼續道:「因為我想,你若是想說,總有一天會向我坦白。故而你不說,我也不問。」

  他停了下來,等著她的回覆。

  然而穿梭於兩人之間的,只有沉寂的夜色,和滿院的清風銀輝。

  他何嘗不是冰晶透亮,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人。

  可是為了她,他願意用灰把自己抹一遍。

  「你根本不瞭解我,不是嗎?」林晚卿問,聲音裡風雨琳瑯,「你甚至不知道我的身份。」

  「是呀……」

  蘇陌憶垂眸看著面前的人,輕輕哂笑。

  兩人離得近,她身上清新的艾草味道像溫柔的夜,無處不在,靜靜地張揚。

  他確實不瞭解她。

  不知道她從哪兒來,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用心。

  甚至在這一刻以前,他還以為她同他一樣期待著十里紅妝、一身嫁衣。

  可他也知道很多關於她的事。

  他知道大理寺一百多間屋舍裡,她最喜歡的是宗案室。

  他知道她在看卷宗的時候會蹙眉抿唇,神情專注。

  他還知道每每當她沉默的時候,並不是在思考,而是在想如何把不想說的事都瞞下去。

  比如現在。

  可是這些,他都沒有同林晚卿說,萬千思緒在此刻統統只化作一句平淡無奇的話。

  他說:「林晚卿,這是我最後一次等你。我們之間的事,不應只是我一人主動。能給的,我都會給。但倘若你再讓我多走一步……」

  他靠近了一些,寂夜廊燈下,幽暗的眸子說不出的落寞。

  灼然的目光逡巡在她臉上,像一把星火,焚得她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她忽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彷彿眼前之人已化作流螢。

  「我會轉身離開,」他說,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夜不夠厚,是破的。

  清冷的光從破漏的雲層中湧出,林晚卿看見石板上那兩個糾纏拉鋸的影子。

  下一刻,蘇陌憶的唇落在她的額頭。

  他摟住她,將她裹在懷裡,悄然在她耳邊喚了一句,「卿卿。」

  充滿眷戀。

  *

  大明宮,承歡殿。

  有人推開了寢屋的門,側身將一室的燭火挨個燃起。

  衛姝本就心事重重,此刻正抱膝坐於榻上。她見有人來,一驚,望過來的眼神中滿是防備。

  「是本宮,」一道清麗的女聲從屏風之後傳來,端莊大氣。

  陳皇后由奶娘扶著,從滿室燈火中行了出來。

  衛姝要起身行禮,被她免了。

  其餘的人都埋頭退了下去,陳皇后在她的床榻邊坐了下來。

  「本宮說的事,你想明白了麼?」她問,手裡的那把團扇被她輕輕晃了晃。

  衛姝霎時覺得背心漫起一股涼意。

  她靠近了一點,聲音裡帶著哀求:「奴、奴的阿娘還在他們手裡,奴若是不替他們做事……」

  「可你若是替他們做事,本宮有一萬種法子了結你。」皇后的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

  「你若是死了,你阿娘會怎樣?」她問,語氣裡竟然還帶著笑,「終究都是要死的人,何必枉費心思。」

  「娘娘!」衛姝聞言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她是從床上滾下去的,故而那一跪,聲音格外地亮,彷彿膝蓋骨都碎了。

  陳皇后往後退了退,不是被嚇的,而是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冒犯到,她皺起眉,用團扇捂了捂口鼻,一臉的厭惡。

  「哼……」她冷冷地笑,手裡的團扇被她兩根指頭溜溜地轉起來,光影在她的臉上投下一些浮動的條紋,像翕動的老虎鬍鬚。

  「你我都是,太后、皇上才是我們的倚靠。蘇世子是太后的心頭肉,你說你針對誰不好,怎麼偏生要跟他過不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7 05:04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家仇(二)

  衛姝緊緊抓著自己的裙襬,沒有吭聲。

  她只不過是這場宮闈陰謀裡,最不起眼的一顆棋,她甚至連幕後那個操縱著她的人,都不知道是誰。

  她有什麼選擇的權利,不過唯命是從罷了。

  皇后見她這副模樣,當下不快,冷笑一聲道:「你若不願與本宮一條心,那儘管去試試,看看自己那點能耐翻不翻得出這承歡殿。」

  她靠近了一點,一雙好看的杏眼染上明亮的火光,在暗夜裡透出一點鬼魅。

  「到時候,光是假冒嫡公主這一條罪名,就夠你死上一萬遍的了。」

  言畢陳皇后起身,留給衛姝一個蔑視的眼神,彷彿垂看一隻可憐的螻蟻。

  奶娘跟著皇后離開了衛姝的寢屋。

  「娘娘,」她擔憂地回頭看了看,道:「既然她不肯為娘娘所用,何不借太后之手除掉她。這樣一勞永逸,還摘去了他們在安排這裡的一條眼線。」

  皇后聞言神色一凜,倏地挺住腳步,看著奶娘道:「你以為本宮不想?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太后一向精明,斷不是什麼好對付的深宮婦人。你能肯定她就沒懷疑過本宮?」

  奶娘垂頭,不再說話。

  皇后又道:「若是衛姝向太后透露什麼對本宮不利的消息,太后保不定會去深究。如今蘇陌憶和皇上又盯著前朝的種種,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奶娘應聲,「可是,老奴實在是擔心得很。若是衛姝所言為實,去往洪州的真是蘇世子,萬一那頭被整個揪出來,當年蕭良娣的事……」

  皇后的神情肉眼可見地冷了下去,她緊緊握住扇柄,手腕微抖,指節發白,像是要將它折斷了去。

  她怕的也是這個。

  若說不處置衛姝,一半是因為太后,那另一半,就是因為這件事了。

  她有把柄在他們手上,若是有心不依,當年的事情被捅出來,她活不成不說,還會連累了母家和太子的前程。

  皇后心煩意亂,毫無頭緒。

  奶娘見狀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慌忙圓場道:「不過章仁做事一向謹慎,不是說他已經確認那人不是蘇世子了麼?就算是,他也沒有透露半分消息,洪州當是沒有出問題的。」

  「況且,老奴聽說皇上那邊,也一直沒有對宋正行有什麼懷疑,就連讓刑部和大理寺去問話都沒有過。」

  皇后依舊不說話,半晌,才低低嘆了句,「但願吧。」

  *

  西市的一家包子鋪子,生意紅火。

  之前還在京兆府的時候,每逢下職,林晚卿總會和梁未平到這裡來吃個宵夜。

  洪州回來之後,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訂親的事,林晚卿總覺得蘇陌憶忽然又忙了起來。

  兩人雖然仍是住在大理寺,可見面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

  蘇陌憶一連幾日都在朝會之後被永徽帝留下來議事,就算是休沐日,他也經常被一道口諭就給召進了宮去。

  林晚卿常常是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才會覺得有人悄悄摸上了她的床。

  然後次日一醒,便又會發現床榻的那一半空空蕩蕩。

  有好幾次她甚至都懷疑,晚上抱著她睡了一夜的人,也許只是她的幻想。

  不過,好在蘇大人忙歸忙,每次只要回來,必定會趁著她睡熟,偷偷在她的掌心或是枕下放上他從宮裡,亦或是從街坊早市上尋來的小玩意兒。

  從書籤到話本子,從她用得上的筆架到她用不上的脂粉,每次都不帶重樣。

  於是心裡的那一點忐忑,又被這些小物件撫平了。

  「呼呼——」

  眼前的梁未平埋頭吃著包子,投入得滿頭大汗。

  最近晚上蘇陌憶都不在,林晚卿一個人老是亂想,故而拉著梁未平半夜摸出來到處閒逛散心。

  她看著他,百無聊賴地用手扯著包子皮,興致缺缺。

  「我說,」梁未平用舌頭掄著嘴裡的東西,口齒不清道:「你這段時間都去哪裡了?我好幾次去大理寺找你,他們都告訴我你不在,問你去哪兒了也不說,我還以為你被派去哪裡當細作了呢唔!!!」

  林晚卿聽到梁未平的話,趕緊伸手摀住他的嘴。

  「人多口雜,莫議公事!」

  梁未平嘴裡還含著滾燙的包子餡兒,被林晚卿這麼一捂,頓時燙得涕淚橫流。他掙扎著點點頭,林晚卿才放開了他。

  「我……哎……」林晚卿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

  「蘇陌憶說要娶我。」

  「噗——」

  梁未平聞言,嚇得嘴裡的包子整個噴了出去。

  「咳咳咳咳……」他狂咳不止,一張臉憋得通紅。

  「你、你……」梁未平結巴道:「你說什麼?」

  「我說,」林晚卿嘆口氣,「蘇陌憶說他要娶我。」

  梁未平終於冷靜了,呆愣地看了林晚卿半晌,然後招手喚來了店小廝。

  「包子多少錢?」他問。

  「兩屜六文錢。」

  「拿著,」梁未平豪氣地將六文錢放到店小廝手裡,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片刻,他才轉過頭來,看著林晚卿笑得雙眼放光,「承蒙世子妃賞臉,這一頓包子,梁某不成敬意,呵呵……」

  「……」林晚卿看著他抽了抽嘴角,翻了個白眼,起身就走。

  梁未平懵了一會兒,追出去,半道上想起那兩屜包子還沒吃完,又折返回來讓店小廝打包。

  這才拎著兩個油紙包,匆匆跟了出來。

  「你、你走什麼?!」梁未平追得氣喘吁吁。

  林晚卿忽地停步,看著他道:「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

  她頓了頓,彷彿在尋找一個最合適的詞,「可以拖延一下婚期?」

  「你不想嫁他?!」梁未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你可知道在這盛京尚未婚配的兒郎之中,論家世、長相、才學、前途,蘇大人若是排第二,排第一的人就會被太后連夜派人暗殺。嫁了他,可謂是要身份有身份,要清靜有清靜,比當太子妃還一勞永逸,你不會真這麼想不開吧。」

  「……」這是什麼破比喻。

  林晚卿看著梁未平青筋暴起的臉,梗了梗脖子,「也不是不想嫁,就是……不能這麼快……」

  「哦~」梁未平恍然大悟地點頭,「那還不簡單,就說你有個指腹為婚的竹馬,現在要先退親才能再與他訂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5:09 PM

第五十九章 暗謀

  林晚卿的眼皮跳了跳,道:「算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月色稀鬆,亥時兩刻,萬家皆已入夢。街上除了偶爾幾個醉鬼,已經看不見什麼人。

  梁未平要送林晚卿回大理寺,兩人沿著街坊走了一陣,直到不遠處傳來幾聲嬉笑。

  林晚卿抬頭,看見三個人影於街燈昏暗中行來。

  為首的那人一邊與身後兩人說笑,一邊吃著手裡打包的什麼東西。

  「啪!」

  三人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林晚卿忽然覺得自己的耳鬢被什麼砸了一下。

  定睛一看,是方才看到的那人手裡的打包油紙。

  油紙落在地上彈了幾下,骨碌碌地滾到了牆角,留下一路的油膩湯汁。

  林晚卿怔了怔,抬手去摸自己的頭,只摸到一手的油……

  他吃的是灌湯包。

  「站住!」林晚卿氣急,喝住了幾個已然行出一段距離的男子。

  幾人聞聲停住腳步,滿不在意地轉身,與她視線撞個正著。

  林晚卿這才看清楚,砸她的人,是個錦衣玉袍的公子。生得倒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可滿眼的不屑,和看人趾高氣昂的態度,一看便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草包紈袴。

  「你隨街亂扔雜物,若是傷到了人,可是會被官府問罪的。」林晚卿道,隱忍著怒火。

  面前的人冷呲一聲,沒有說話,他身邊的兩個跟班先開了口。

  「亂叫什麼,一隻野狗也敢擋了陳二公子的道!」

  兩人說完作勢就要掄袖子上前,被二公子攔了下來。

  他側頭斜斜地瞄了林晚卿一眼,目光落在她一身官服上,眉宇間儘是嫌惡與鄙夷,「我當是什麼,原來就是個九品小官,京兆府?還是大理寺的?」

  說話間他朝著林晚卿又近了兩步,張口就是一股酒氣,熏得林晚卿側頭摀住了口鼻。

  在盛京待了一年,林晚卿還是聽說過一些有名的紈袴,這陳二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身為南衙禁軍統領陳衍的獨子、陳皇后的親侄子,這人平日裡就為非作歹、惡貫滿盈。

  曾經她還在京兆府的時候,李京兆沒少幫他擦屁股善後。

  「咚咚。」

  腳邊傳來兩聲碎響,像什麼小而硬的石塊落到地上,彈了兩下。

  她低頭一看,發現是兩塊碎銀子。

  「拿去洗洗毛,大半夜的就別出來,野狗會被人打來吃的。」

  忍無可忍的林晚卿默默攥緊了拳頭。

  按照她原先的脾氣,今日鐵定是嚥不下這口氣的。可是如今蘇陌憶忙成那樣,林晚卿也著實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故而那口快要崩裂的脾氣,到底還是被生生吞下去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陳二公子的兩聲慘叫驚住了。

  一向慫氣的梁未平不知哪根筋不對,在林晚卿兀自糾結的時候,他一鼓作氣地將手裡包著包子的油紙扯開,然後整個摁到了陳二公子臉上去。

  「你才該躲起來,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怕半夜出門遇仇家直接給你了結了!」

  說完他對著幾人擼起袖子,準備開幹。

  「你幹什麼?!」林晚卿懵了。

  「我早就看他不順眼,如今有你給我撐腰,我要教訓教訓這個罪行昭著的紈袴!」

  梁未平的放音方落,只聽耳邊「簌簌」幾響,街道四週便不知從哪裡冒出了數十個身帶刀劍的暗衛。

  林晚卿:「……」

  梁未平:「……」

  怪不得陳二公子樹敵頗多,還能大半夜在街上大搖大擺地逛,原來是他爹早有算計,暗地裡安排了暗衛保護。

  「這……」梁未平白了臉,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晚卿,「怎麼辦……」

  林晚卿嚥了嚥口水,腳下微不可察地往後挪了挪,「我們打不過的你知道吧?」

  「嗯、嗯……」梁未平點頭。

  「這裡離大理寺不遠了你知道吧?」

  「嗯、嗯……」梁未平腿腳哆嗦。

  「那還愣著幹嘛,跑呀!」林晚卿一吼,腳底抹油。

  梁未平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袍裾一撩,跑得飛快。

  兩人眼前一抹黑、抱頭亂竄,暗衛圍追堵截、飛簷走壁。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過,林晚卿心中憤懣。

  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細響,是森冷的鐵器擦過夜風的聲音,極細而不可辨認。

  她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暗衛已追到近前,手中長劍泛著冷光,直朝她的手臂刺來。

  要不要這麼刺激?!

  朝廷九品官員說殺就殺?!

  然而下一刻,她只見餘光處飛來一道白光,如月色浮動。

  「鏗——」

  金屬擦掛發出刺耳的響聲,隨著「嚓」的一聲脆響,暗衛手中的劍斷成了兩截。

  領頭的暗衛忽然頓住了腳步,他抬手示意後面的人,所有人都放慢了追擊。

  顧著逃命的林晚卿並沒有看到這一幕,只跟著梁未平拐進了街尾的一處小巷。

  實在是跑不動了。

  本來想著逃回大理寺,可那些人追得太猛,她只能慌不擇路。

  林晚卿一手撐著腿,一手拍著胸口,抬頭看了看星位,好辨認他們當前是在盛京城的哪個街坊。

  一隻冰涼的手忽然摀住了她的唇。

  林晚卿大驚,正要掙扎,卻聽耳邊傳來一個女子膽怯的聲音。

  「別怕,跟我走。」她說,轉而來到了林晚卿眼前,「是我,你救過我的。」

  街燈下,身著粗布破衣、戴著頭巾圍面的女子出現在林晚卿眼前。

  林晚卿怔了怔,沒認出她是誰。直到她取下頭巾,摘下面紗。

  金髮、碧眼、高鼻——這是她在洪州救過的那個胡姬。

  *

  紫宸殿的燈火徹夜不熄,十二連枝青銅燈下,永徽帝將一封密函遞給了蘇陌憶。

  「洪州那批烏礦的去處已經有消息了。」

  蘇陌憶一愣,接過密函一目十行地讀了起來。

  信上說,那批做了標記的烏礦被章仁吊在船底,從水路運出。辦事的人遵命並未聲張,一路跟著那批貨從洪州到了淮南。

  拿著密函的手一緊,蘇陌憶瞳孔微震。

  淮南,那是先帝時期,梁王曾經的封地。

  永徽帝見他神情微變,沉聲道:「眾人只知先帝曾經『杯酒釋權』,從各地藩王手中收回封地和兵權,卻不知,當年此事得成,他卻是暗地裡與梁王達成過一道協議。」

  蘇陌憶抬頭,看向永徽帝,等他說完。

  「當年先帝子嗣困難,繼位七年,宮中都不曾傳出喜訊。又恰逢前朝征戰三載,平復了吳王之亂,先帝便有了拉攏當時實力最強的梁王的打算。」

  至於如何拉攏,蘇陌憶當即猜到了一二。

  當年吳王造反,朝廷派兵鎮壓,強強相爭,兩敗俱傷。

  先帝有意削藩永除後患,加上自己子嗣單薄。為了不讓皇權旁落,便許以親弟梁王皇位,讓他帶頭,對朝廷表忠心。

  梁王時值弱冠,又不如何過問朝事,在權力和親情的誘惑感染之下,便答應了先帝的提議,帶頭將手裡的封地和兵權都交了出去。

  可幾年之後,待到皇權穩固,隨著安陽公主的出生,後宮喜訊頻傳,先帝的子嗣也逐漸興盛起來。

  梁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怕是受了先帝的誆騙,兔死狗烹、過河拆橋。

  但當時的他已經是一個失了實權的親王,要再想與先帝抗衡,無異於痴人說夢。

  這麼一想來,他有意暗中豢養私兵、斂財奪位,也實屬動機充分。

  失權容易養權難,當年一朝一夕扔去的東西,如今卻要經過長達十餘年的謀劃,才能重新拿起來。

  梁王也當真是隱忍蟄伏、處心積慮。

  「那如今,皇上打算如何?」蘇陌憶問。

  永徽帝沉默,一時無言。

  光是憑藉幾箱被運送到淮南的烏礦,根本不足以證明梁王的謀反之心。

  以此對他發難,反而會落下殘害皇室宗親,不敬尊長的惡名。

  況且他能小心謹慎地隱藏這麼久,前朝黨羽怕是早已盤根錯節,再加上他與皇后母家的姻親關係,若是再扯上太子。只怕是梁王更會藉機發難,反打一耙。

  確實難辦。

  想要不動聲色地在這場博弈之中取得勝利,除了從長計議,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

  可是梁王卻不一定會給他們這麼多時間。

  既然他已經開始打兵器的主意,再拖下去,怕是只會夜長夢多。

  思路陷入了僵局,大殿一時寂靜得落針可聞。

  「皇上,」大黃門富貴遠遠地行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食盒,看了看永徽帝,又看了看蘇陌憶道:「這是太后讓奴才送來的湯,說是朝政辛苦,別累壞了身子。」

  「嗯,」永徽帝隨意應了一聲,揮手示意他將東西放下。

  富貴經過蘇陌憶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太后還讓奴才給皇上帶了句話。」

  永徽帝頓了頓,抬頭示意他講下去。

  富貴將手裡的食盒打開,道:「太后說,這隻鵝是她去年養在行宮的,見它聰明伶俐就選了它做頭鵝。可它不識好歹,幾次三番地逃出圈養的圍欄,還帶領其他鵝公然追咬飼養的宮人,太后一氣之下就趁著它逃出圍欄之時,命人把它宰了。」

  他頓了頓,去觀察蘇陌憶和永徽帝的表情,又道:「自那以後,其他的鵝都安分了許多。故而太后特地讓奴才將它送來,讓皇上和世子嘗一嘗。」

  蘇陌憶聽懂了,心下一凜,轉頭看了看永徽帝,他也是一副茅塞頓開的神情。

  擒賊先擒王,沒有證據,那就挖坑讓他自己跳。心懷不軌、另有所圖的人是梁王,有欲則有亂,該慌的人應當是他們。

  富貴帶完了話,便俯首退了下去。

  燈火通明的紫宸殿內,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蘇陌憶將御案上有關宋正行的調查翻開,問道,「皇上可知這個宋正行,從任洪州刺史開始就是梁王的門生?」

  永徽帝點頭,不置可否。

  「那之前的假銀案、加上如今大理寺介入的宋府殺人案、京兆府屠獄案,樁樁件件都影射宋正行,梁王難道真的沒有覺察?」蘇陌憶問。

  永徽帝若有所思,並不言語。

  「依臣看,」蘇陌憶道:「梁王一黨心思縝密,行事謹慎,皇上知道的事,就算掩飾得再好,他們也斷然不會一無所知。否則臣在洪州之時,章仁也不會幾番試探。」

  「愛卿的意思是……」永徽帝看著蘇陌憶,眉宇微蹙。

  「嗯,」蘇陌憶點頭,「梁王之所以把宋正行留到現在而不動他,並不是因為他沒有察覺,而是因為他不敢。」

  他頓了頓,燭火下眉眼間儘是疏朗之色,「因為宋正行的手上,有他的把柄。若是臣沒有猜錯……」

  蘇陌憶單手摁下卷宗,篤定道:「宋正行一旦遇害,這些證據將會被人呈到皇上跟前。所以,只要朝廷找個藉口將宋正行緝拿,梁王必定大亂。」

  「但倘若他興兵造反怎麼辦?」永徽帝問。

  「以何種理由?」蘇陌憶反問,「只要我們緝拿宋正行的理由正當,他敢興兵就是被天下唾罵的反賊。故而他不敢來明的,只敢暗中動作。」

  「可我們要等的,就是他的暗中動作。」

  永徽帝瞭然,笑道:「宋府的三公子將於三日後娶妻,屆時,朕定當親臨宋府祝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5:15 PM

第六十章 謀私

  蘇陌憶回到大理寺的時候已近子時。

  明日就是皇宮家宴的日子,他要帶著林晚卿進宮,想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處理事情。他便先去了自己的院子,將永徽帝交代的事情都安排好。

  外面靜悄悄的,院中竹葉沙沙,像纏綿的雨聲。

  自從洪州回來,司獄也不知怎麼了,成日沒精打采,不是趴在院門口,就是趴在自己的小屋子裡。只有散步的時候亢奮異常,而且每次必定都會拖著他往林晚卿院子的方向走。

  「司獄,」蘇陌憶放下手裡的東西,行到院中,看了看它碗裡的食物和水。

  都沒怎麼動。

  這傻狗怕不是生病了?

  司獄趴在地上,只掀了掀眼皮,連頭沒有抬。

  蘇陌憶有些擔心,蹲下來揉了揉它的頭,又檢查了一下它的鼻子和牙齒。

  沒發現什麼問題。

  於是他不解道:「要去散步嗎?」

  「嗷嗚~」司獄一聽散步,整個狗都精神了,直接從地上彈了起來,亢奮得一點都不像得了病。

  蘇陌憶蹙了蹙眉,牽著司獄出了自己的院子,思忖著明日從家宴回來之後,得找個獸醫來看看。

  靜夜無聲,大理寺下職之後只有少數幾個衙役輪班巡邏,故而一路上也沒見著什麼人。

  司獄果然還是拖著蘇陌憶往林晚卿住的方向走,一人一狗在爬滿紫藤的木架邊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打望著院裡的動靜。

  屋裡的燈火還沒有熄,蘇陌憶覺得奇怪,因為這還是這麼多日以來,頭一回他子時過來,林晚卿都還沒歇下的。

  莫不是因為明日的家宴,她睡不著?

  思及此,他的心中漫起一絲甜意。

  於是他便隨手整了整頭上的玉冠,又將衣襟和腰封仔仔細細地理了一遍。抬腳要走的時候,蘇陌憶發現司獄也正低著頭,打量自己一番之後站起身,將渾身的毛都抖得鬆了一點,看起來更加威風凜凜。

  「……」他抽了抽嘴角,懷著複雜的心情推開了林晚卿的門。

  眼前的情景是他始料未及的。

  屋內昏燈下,四顆腦袋齊齊回頭,八隻眼睛目不斜視——林晚卿、梁未平、小白、還有一個從未見過的胡女……

  林晚卿應當是才沐浴過,長髮隨意披散在肩上,髮尾還有些濕漉漉的水汽。樣子慵懶又迷人,帶著點貓兒的愜意。

  司獄低眉順眼地行到林晚卿腳下,趴著,用頭蹭了蹭她的膝蓋,一雙晶亮亮的狗眼睛也盯著小白骨碌碌轉。

  蘇陌憶被司獄的舔狗狀態刺了一下,隨即將眼神從林晚卿身上移開。

  胡姬也就算了,梁未平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她這裡來做什麼?!

  「大人……」林晚卿看見臉黑如墨的蘇大人,一雙鳳眸微眯,彷彿化作兩把利刃,要把梁未平剝皮削骨。

  然而解釋的話還沒出口,就被蘇陌憶略帶怒意的質問打斷了,「他們在這裡做什麼?」

  「卑職……」

  梁未平才起了個頭,就被蘇陌憶狠瞪了一眼,「本官沒問你。」

  說罷他轉身看向林晚卿。

  林晚卿趕忙把今日在街上的事情跟蘇陌憶說了一遍,又補充道:「帶他們回大理寺,是害怕現在出去再被那些暗衛盯上。」

  蘇陌憶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

  他從腰間扯下一塊玉玨,遞給兩人道:「拿著這個去找門口守職的衙役,讓他們送你們回去。」

  梁未平興高采烈地接了過去,然而胡姬卻一動不動。

  林晚卿立馬拽住蘇陌憶的袖子,溫聲道:「萊落是被人賣到南地來的,之前身陷青樓,如今好不容易逃出來,也沒個去處。若是將她送回街上,難保那陳二公子不會去找她麻煩。今日我們也算是得她相幫……」

  「林晚卿,」蘇陌憶低頭看她,語氣森冷,「你隨意帶些閒雜人等入大理寺就算了,如今莫不是還把這裡當收容所了不成?」

  林晚卿撇了撇嘴。

  她知道,每次蘇陌憶喊她全名的時候,就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

  她抬頭瞧了瞧面前衣衫單薄的女子。如今已是十月初,盛京偏北,氣候寒冷。幾場秋雨下來,已然有入冬的跡象,她卻還是穿著一身單衣,方才坐在屋裡都凍得直哆嗦。

  要趕她走,林晚卿實在是於心不忍。

  於是,她有些為難地示意梁未平和萊落先出去,轉身將蘇陌憶拉到了一側的坐榻上。

  他還是很生氣,冷著臉兀自斟茶,也不看她。

  有求於人的時候,林晚卿也是學得會乖巧的。她眼疾手快地從蘇大人手裡奪過茶盞,又拿起一旁的茶壺。

  淅瀝瀝的清茶,淡淡的顏色,燭光之下美人白指纖纖,宛如玉琢,於一片水汽氤氳之中探出來,雙手奉茶遞到了蘇陌憶的面前。

  心跳倏地有點亂,但一向沉穩的蘇大人還是繃住了。

  他默不作聲地接過茶盞,悶聲嘬了一口。

  一旁的林晚卿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故意湊近了一些。

  「大人……」她放緩了語氣,軟軟地,像是一夜旖旎之後、疲累至極之時才會有的求饒示好。

  蘇陌憶覺得胸口上彷彿多了隻貓兒,用毛茸茸的爪子,在他心尖上撓了撓。

  「大理寺不能收,世子府總能找些事給她做吧?」

  蘇陌憶不理她,埋頭喝茶。

  「大人……」她見蘇陌憶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側身貼著他,下一刻便在廣袖之下拉上了他的手。

  蘇大人早就是一手心的汗了。

  嗅到希望的林晚卿咬了咬嘴唇,伸出食指,在他寬闊的掌心輕輕撓了撓。

  「那二公子當真是囂張至極,今日若不是萊落,他那些暗衛恐會真傷了我和梁兄唔……梁未平……」

  說罷,林晚卿將小腿放到了蘇陌憶腿上,然後拉開褲腳,露出摔得一片紅腫的膝蓋。

  「你看,都摔破皮了。」

  「他弄的?」蘇陌憶語氣陡然寒涼起來。

  「嗯嗯!」林晚卿點頭,委屈巴巴,「他們還動刀了。」

  蘇陌憶聞言呼吸變得深沉起來,臉上不動聲色地又沉了三分。

  林晚卿怕他跑偏,趕緊轉身摟上了他的腰身,往他頸窩處拱了拱道:「你知道我,從不願欠人情的。如今能力有限報答不了萊落,我只有大人,故而也只能請大人幫忙了。」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到了蘇陌憶,林晚卿覺得他的氣息似乎灼熱了一點,室內微光下,甚至能看到他起伏不定的胸膛。

  「只能請我幫忙了?」他問,垂眸看她。

  林晚卿愣了愣,從他眼裡看出一絲欣喜,隨即懵懂地點了點頭。

  蘇陌憶看著她一副諂媚討好的樣子,忽然笑出了聲。

  上一次見她這樣,還是喝了「惑心」的時候,如今她倒是敢在他面前愈發地放肆了。

  林晚卿見他笑,也沒說話。只當他是默認了,又擔心他反悔,乾脆直接朝著外面喊到,「萊落,蘇大人同意了,快進來謝謝大人。」

  「……」被先斬後奏的蘇大人,霎時覺得有些心梗。

  可是這話都由她說了,自己若是現在反悔,對著一個女人,難免失了氣度。

  總歸世子府家大業大,要庇護誰也只是一句話的事,蘇陌憶也就沒有再跟她計較,點頭應承下來。

  夜終歸於寂,蘇陌憶換下衣袍,梳洗過後照例斜靠在床頭看書,等著林晚卿絞乾頭髮。

  待到她爬上床,子時都快過了。

  蘇陌憶理所當然地俯身過去,將她壓了在下面。

  「大人你做什麼?」林晚卿用手抵在他衣襟微散的胸口,問得一臉天真。

  蘇陌憶微挑嘴角,笑著反問道:「你說呢?從洪州回來我一直都忙,我們都多久沒有……」

  「可是我的小日子來了。」林晚卿眨著眼睛,格外真誠。

  蘇陌憶這才想起來,算算日子,好像她確實是這幾天。

  所以,方才她為了萊落的一番示軟和撩撥,是完全沒有要「以色謀私」的。

  蘇陌憶頓時覺得胸口更堵了。

  林晚卿眼見他吃癟,偷偷彎了嘴角,起身在他唇邊印下一吻道:「大人連日操勞,應當好好休息才是,快睡吧。」

  說完便兀自熄燈,轉頭睡過去,留給他一個「過河拆橋」的後腦杓。

  蘇陌憶:「……」

  翌日便是太后之前提過的宮中家宴。

  因為林晚卿的身份不宜公開,故而太后此次只宴請了皇室中她最為器重的少數宗親,就連後宮嬪妃也只有皇后和四妃可以參加。

  蘇陌憶還是一早就要去上朝,不過他走之前吩咐了林晚卿早些去世子府等他。

  待他從宣政殿回世子府接她的時候,萊落正在替她梳妝打扮。

  她今日選了一件萱草色齊胸襦裙,配以淡雅的月白暗紋大袖衫,濃淡適宜、若輕雲出岫。胭脂和唇脂也是清淡的珊瑚色,配著她白皙如玉的肌膚,端莊大氣,亦不失明媚嬌俏。

  蘇陌憶看得愣住了。

  「大人,」林晚卿從鏡中看見他,軟著嗓子喚了一句。

  蘇陌憶裝模作樣地移開視線,耳根一如既往地偷偷紅了。

  「可以走了。」

  他行過去,牽起她的手暖了暖,將手裡的一件狐皮大氅罩在她身上,又往她懷裡塞了個溫度恰好的手爐。

  馬車在玄武門外停了下來,蘇陌憶牽著林晚卿,由一眾宮人帶著,步行往麟德殿去。

  初冬時節,夜風寒涼。

  然而眼前巍峨的大殿燈火輝煌,無數瓜形宮燈映照著太液池的碧波,宛如繁星點點。人行在其中,倒有一種星空漫步的感覺。

  林晚卿忽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跟著蘇陌憶的腳步驟然緩了緩。

  「怎麼了?」他停下問她。

  林晚卿搖頭,笑道:「沒什麼,就是走得有些腿軟。」

  說罷捂著手爐,埋頭又要往前走。

  「等等,」蘇陌憶叫住了她,眉頭微蹙,目光落在她的髮髻上。

  「怎麼了?」林晚卿看不到,只能不知所措地去摸,半路上卻被蘇陌憶拉住了手。

  「後面的珠釵有些鬆了,」蘇陌憶道:「我替你重新插,你轉過去。」

  「哦,」林晚卿聽話地背過身,低下頭。

  一片涼意之中,林晚卿能感到蘇陌憶靠近了,他灼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輕撫在她的後脖頸,有點癢。

  她往前躲了躲。

  下一刻,兩片柔軟的、溫熱的唇,輕輕落上了她的後頸。

  林晚卿渾身一顫。

  「你!」

  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向正經的蘇大人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景下吻她,登時漲紅了一張臉,又羞又惱。

  故而只能一隻手捂著後脖子,一邊用餘光去瞟那些身邊跟著的宮人。

  好在皇宮裡的人,到底是訓練有素的。對於皇親和貴客,一般都會避諱直接看臉,方才那些人只是一路跟著,倒也沒敢抬頭去看。

  不過依舊是太羞人了。

  林晚卿一時語塞,看著蘇陌憶那張跟她一樣通紅的臉,「你」了半天,也沒能把下面的話說完。

  「好了,」蘇陌憶將她捂著脖子的手拽下來道:「有我在,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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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卿:嗚嗚嗚,有人欺負我!膝蓋都摔破皮了!你看!

  蘇大人:呵……都學會告狀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6:06 PM

第六十一章 家宴(一)

  「哦……」林晚卿垂頭,覺著心裡的忐忑好了一點。

  兩人跟著小黃門,進了麟德殿。

  殿內燈火通明,宛如白日。宮燈之下,對清風、臨碧波,珍饈佳餚、玉液瓊漿,滿座賓客面色酡紅,醉意已然。

  林晚卿不敢到處張望,進去之後只悄悄往上首的座位上看了一眼。

  皇室宗親裡,她只見過太后和衛姝。兩人好像都還沒有來,倒是一旁那個一身華服的婦人跟一幫宮妃坐在一起,有說有笑。

  這時,一個黃門內侍躬著身,湊到她耳邊說了句什麼。

  她隨即往林晚卿和蘇陌憶的方向看了過來。

  「給皇后娘娘請安。」

  蘇陌憶走近了,對著皇后行禮,林晚卿跟著伏了伏身。

  「誒,快起來,」皇后笑著,伸手示意他們免禮,又兀自道:「你皇祖母馬上就到,你們先坐。」

  言畢招來奶娘,讓她把自己面前的一碟奶酥糕送過去。

  「世子、姑娘,」奶娘將奶酥糕放在桌案上道:「娘娘知道世子喜歡奶酥糕,這是她親自讓承歡殿的小廚房做的,世子看看喜……」

  沒說完的話斷在了喉嚨裡,奶娘的手一軟,那碟奶酥糕便骨碌碌地滾了一地。

  兩人都愣了愣,抬頭卻見奶娘看著林晚卿,一臉驚訝的神情。

  「呀!瞧老奴這笨手笨腳的。」奶娘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解釋,「老奴這就再去取一碟來。」

  這時殿外響起大黃門的唱報,太后來了。

  眾人齊齊下跪行禮。

  她行進來隨意寒暄了兩句,便讓眾人平了身,轉而目光便開始在人群中搜尋。

  「皇祖母,」蘇陌憶領著林晚卿行過去,乖巧地喚了她一聲。

  太后一聽,破天荒地沒有去關注蘇陌憶,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落到林晚卿身上,似乎要將她看出朵花兒來。

  第一次見面,她只顧得發火,對林晚卿也只是匆匆一眼。

  如今這再一見才發現,眼前女子果真是難得一見的姝色,站在蘇陌憶身邊,誰都得讚一句郎才女貌。

  她看了片刻才移開目光,瞟著蘇陌憶,沒好氣地嘆了句,「算你眼睛毒。」

  蘇陌憶假裝沒聽到,紅著耳朵要去扶她回座。

  太后卻沒讓他扶,「你難得進宮一趟,這些宗親你都有好些時候沒見過了吧?」

  蘇陌憶怔了怔,不動,卻被太后反手一推,「你去跟你的叔叔伯伯嬸嬸表親們問個好,哀家有林姑娘扶。」

  「又不是多熟,有什麼好問的。」蘇陌憶不走,眼睛止不住地瞟林晚卿。

  太后斜眼睨他,威脅到,「去不去?」

  一副「你要是敢拒絕,就別想娶媳婦」的語氣。

  蘇陌憶一臉不情願地躊躇。

  「大人,」林晚卿出來解圍,給了他一個輕鬆的笑,「太后說的對,正是因為不熟才需要多熱絡。」

  言下之意就是讓他快去。

  蘇陌憶看了林晚卿半晌,確定她自己真的可以之後才冷著張臉,極不情願地走了。

  太后將林晚卿的手拉起,放到自己的臂彎處道:「扶著我,先去面前的觀景台走走。」

  麟德殿建於太液池一側的小坡上,三面皆未設牆,前面一個空曠的高台正對碧波,風和日麗的時候,是賞景的好去處。

  兩人沉默著行了一段,太后沒有說話,林晚卿也不敢開口,故而走得一路忐忑。

  直到人群都遠了,太后才輕聲問道,「我聽景澈說,你不願意婚期太快?」

  林晚卿心頭一凜,扶著太后的手微微顫了顫。

  「嗯,是、是因為民女……」

  「這是你跟景澈的事,」太后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與我解釋。」

  她倏地停下腳步,回望身後那片燈火通明,目光裡染上一點幽深,像是落入了什麼回憶。

  「景澈雖然時常冷著個臉,對人也不怎麼講情面,但他卻是個極重感情的孩子。」

  林晚卿怔了怔,沒有接話。

  太后嘆氣,繼續道:「他還未滿三週歲的時候,父親便在邊關戰死了。小時候,他常常在夢裡哭醒,鬧著要爹爹。可是後來,安陽死的時候,他八歲。哀家將他接到身邊,他卻一次都沒有哭過。」

  「哀家問他,想娘親為什麼不哭?他說因為他若是哭,哀家會擔心。娘親已經回不來了,他不想讓哀家觸景傷情,更不願讓哀家擔心。」

  太后聲音哽咽,隨即便握住了林晚卿的手,「哀家這個外孫,真的很像他娘親。懂事、重情,一旦他想要對誰好,那必定是一生一世。他會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嚥下,將在意的人都護在心上。」

  「所以當他說要娶你的時候,哀家什麼都沒有問,因為哀家知道,問什麼都沒有用。可是……」

  太后轉過來,看著林晚卿,夜色之中,那雙久觀世事、洞察秋毫的眼似乎化作兩把鑿子,要將她刨開來看個清楚。

  「哀家知道你並沒有交付全部的真心,你還有事瞞著他。」

  「太后……」林晚卿瞳孔巨震,從背脊到發心竄起一股涼意,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太后並沒有要逼她說出實情的意思,只對她擺擺手,安撫道:「哀家沒有什麼別的意思,說這些話也只是想讓你明白兩件事。景澈如今是真的對你沒有任何防衛,把心交了出來,你此刻要風有風,要雨有雨。」

  「但是,哀家也想讓你知道,他是哀家看著長大,傾注了心血的孩子。你若是敢對他有任何不利……」太后頓了頓,語氣中染上了幾分久觀朝堂的冷冽與霸氣,「哀家也有得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饒是初冬的天氣,太后的一席話也足以讓林晚卿背心處一片汗淋淋。

  她平復了一下紛亂的心緒,試著打探道,「安陽公主薨逝,對他打擊很大麼?」

  太后沒有否認,只道:「八歲的孩子,一夕之間便成了大人樣。之前的驕縱和貪玩都不見了,每日從早到晚只做一件事,把南朝所有刑獄斷律的書籍統統背了好幾遍。」

  「哦……」林晚卿覺得心中涼了一點,又問道:「那……他應該很恨害死他娘親的人吧?」

  太后頓了頓,似乎覺得她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但也只是應聲道:「殺母之仇,說不恨是假的。這麼多年了,哀家都沒有全然放下,更何況是他?」

  更何況是他。

  一句反問,幾乎斷了林晚卿一切的僥倖。

  冬日的夜風襲來,高台上的宮燈倏地滅了幾盞,週遭暗下去。

  黑夜形成牢籠,將她困住。

  太后要她別對蘇陌憶不利,可是如今來看,她實在是不知,究竟瞞著他這一切算是不利;亦或是對他坦白,卻眼看他在愛情和仇恨之間糾結才算是。

  麟德殿裡,那個一身月白錦袍的身影立於燈下,也在朝她們這邊眺望。

  風吹起他的袍角,衣擺浮動、恍若流動的月光。

  他似乎看到了她,頓了頓,朝她微微點頭,露出一個清淡的笑。

  又一次,林晚卿覺得蘇陌憶離她好遠。

  他一直都是行於雲端的仙人,而她卻只是一個落於世俗的凡夫。

  「走吧,」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別讓景澈等急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7 06:09 PM

第六十二章 家宴(二)

  月上中天,宮燈漸滅。

  一場家宴,到底是其樂融融地吃完了。

  夜裡清冷,林晚卿的手爐也不怎麼頂用。馬車上,蘇陌憶把自己的外氅拉開,將林晚卿整個攏在了裡面,只露出個腦袋。

  林晚卿心事滿滿,被他這麼冷不防地一抱,下意識地心虛想躲,卻被蘇陌憶摁住了腰。

  「還冷不冷?」他問,貼在耳邊的氣息熱熱的。

  林晚卿搖搖頭,情緒依舊不怎麼高。

  「今天皇祖母都跟你說了些什麼?」他繼續追問,語氣是嚴肅和不安參半。

  林晚卿愣了愣,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她說你面冷心熱,現在對我已經死心塌地,讓我對你好一點。」

  蘇陌憶一聽果然有炸毛的傾向,沒好氣地道:「她人老了腦子不清醒,你別信她的!」

  「哪一部分別信?」林晚卿問,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別信你死心塌地,還是別對你好一點?」

  蘇陌憶被這個問題問得一咽,想了半晌才道:「對我好一點……還是可以的。」

  林晚卿被他死鴨子嘴硬的樣子給逗笑了,反問道:「那要怎麼樣才算對你好?」

  抱著她的手臂倏地顫了顫,林晚卿覺得靠著的那個胸膛熱了一些,起伏加快。

  蘇陌憶緩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貼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你!!!」林晚卿不敢置信,一張瑩白的臉只在一瞬便燒了起來。

  她扭頭看著蘇陌憶,一雙美目瞪得溜圓,嗔怪道:「堂堂從三品大理寺卿怎麼可以說出那番……那番……」

  她越說臉越紅,最後乾脆扭頭不再看這個披著朝廷命官之皮的「登徒子」。

  真不知道,以前那個正經又木訥的蘇大人去了哪裡。莫非是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不成?!

  蘇陌憶看著她笑,「卿卿不愛聽這個,那我說點別的。」

  言畢又湊了過去。

  「呀!!!你走開!」

  林晚卿無奈,可是雙手被人擒著,想捂耳朵都不成。

  「你不要臉!蘇陌憶!蘇陌憶你瞎說什麼!閉嘴!閉!呀!!!」

  蘇陌憶見她終於露出了點笑意,便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附在她耳邊輕聲道:「皇上準備對宋正行動手了。」

  林晚卿聽了一怔,抬頭看向蘇陌憶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是不是宋正行一歸案,讓你煩心的那些事情就沒有了?」他問,帶著些試探的小心。

  林晚卿心跳滯了片刻。

  原來,他早就猜到了太后跟她談話的內容,方才的明知故問也只是為了讓她開心。

  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看著蘇陌憶半晌沒有吭聲。

  他也不在意,兀自又湊到她耳邊問道,「是不是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嫁給我了?」

  林晚卿忍著笑意,沒理他。

  「然後,我便可以……」他又湊去了她耳邊。

  「呀!!!蘇陌憶你這個色胚!不正經!」

  「我不要聽!你給我閉嘴!」

  「蘇、蘇陌憶!呀!唔……唔……」

  馬車在寂靜無人的街道晃晃悠悠,留下某人一路的臉紅心跳。

  方才那些鬱鬱終於煙消雲散。

  林晚卿無意間瞥到今晚的月亮,靜淡如水。

  皇上要對宋正行動手了。

  只要宋正行倒下,蕭家的案子雖不說平反昭雪,但好歹也不再是毫無頭緒了。

  那個時候,只要等到那個時候,她一定會向蘇陌憶坦白一切。

  她會像他對她那樣,交付身心,不再保留一絲一毫。

  *

  家宴散場之後,皇后回了承歡殿。

  時辰已然不早,她準備就寢,便安排了幾個宮女為她寬衣洗漱。

  奶娘引她到銅鏡前,為她卸去髮髻上的珠釵步搖。

  「嘶──」

  皇后捂著被扯到的頭皮哼了一聲,到底是沒忍住開了口。

  「你今日這是怎麼了?」她看著鏡中垂目的奶娘,蹙眉埋怨道:「心不在焉的,難不成是見了鬼。」

  奶娘一聽便沒忍住,欲言又止地遞給她一個眼神。

  陳皇后懂了,揮退了左右。

  奶娘見人都走了,仔細闔上門窗,神色凝重道:「老奴覺得、覺得蘇世子今日帶在身邊的那個姑娘不太對勁。」

  皇后面色微凜,轉身問到,「哪裡不對?」

  奶娘遲疑,一雙手攪著袖角,顯得十分不安,「娘娘還記得、還記得十二年前的蕭良娣麼?」

  皇后聞言,果然變了臉色,叱道:「沒事提她做什麼?!」

  奶娘卻拉住她,道:「她難產死的時候,老奴就在現場,看著她斷的氣。之後好多年裡,只要下雨,她那張臉便會出現在老奴的夢裡……故而今日一見那姑娘,老奴總覺著,她的眉宇間,與蕭良娣有那麼幾分相似……」

  皇后聞言怔了怔。

  十多年過去了,對於一個不常想起的人,她其實是沒有什麼印象的。可是被奶娘這麼一提點,她仔細想了想,似乎真的覺察出什麼來,倏地變了臉色。

  「你……你還記得不記得……」她顫巍巍地握住奶娘的手,下頜抖得快要合不上,「之前蕭家被滿門抄斬的時候,蕭良娣有個四歲的侄女,下落不明。」

  奶娘倒吸一口涼氣。

  當時先帝和太后對於此事大為震怒,想著既然處理了蕭家,一個四歲的孩子就算逃走,也成不了氣候。故而簡單尋過一陣之後,也就沒了下文。

  「娘娘的意思是……」奶娘問了一半,又兀自道:「是呀,老奴若是沒記錯,那姑娘今年剛滿十七不久,時間確實也對得上。而且據說,她跟蘇世子,是在大理寺遇見的。莫不是……」

  「嚓喳」脆響,皇后手上的玉簪落地,碎成三截。

  「不行……」她喃喃道,像是丟了魂,「爹爹在戶部和吏部,是不是有幾個門生?」

  奶娘應了一聲,點頭。

  「那你派人傳個消息出去,讓他託人查一查。要、要……」

  「越快越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8:35 AM

第六十三章 替嫁

  淡色稀疏的陽光從茜紗窗外灑落,打在林晚卿微闔的眼上。

  她翻了個身,看見織金雲緞屏風後那些從未見過的金絲楠木家具,愣住了。

  「姑娘,」一旁的萊落喚她,替她撈起紗帳。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前日宮中家宴之後,兩人並沒有回大理寺,而是宿在了世子府。

  蘇陌憶次日又是天不亮就去了紫宸殿,昨日整整一夜都沒有回來。

  反正最近大理寺裡也閒得慌,林晚卿想看看萊落在世子府過得怎麼樣,於是便決定留下來多住一日再走。

  不過她還不太習慣這裡的起居,故而晨間醒來的時候,每每都要失憶一回。

  一邊的萊落見她醒了,俐落地替她打水淨面,又端來漱口的茶水,要伺候她更衣。

  林晚卿不習慣身旁有人,推脫了一陣,萊落不依。她只得讓她去取些早食過來,這才趁機快速收拾了一番。

  這間院子是蘇陌憶的,平日裡除了灑掃,他不讓旁人進來。如今林晚卿住在這裡,他便只安排了萊落伺候。

  屏風外面,萊落已經開始佈置她的早膳——單籠金乳酥,曼陀樣夾餅,貴妃紅,水晶龍鳳糕……

  當然還有好些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早點,光是粥就有好幾種,各色各樣,零零總總地擺滿了一桌。

  「……」林晚卿嘆氣,蘇大人也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鋪張浪費了。

  她行過去,撿了張圓凳坐下,打了一碗桃花粥正要下口,卻見一旁的萊落正望著她出神。

  「你吃了嗎?」林晚卿問,眼神掃了掃面前的食物。

  萊落下意識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

  林晚卿猜她怕是饞這些吃的。

  畢竟這世子府裡的好些小食,做得實在是可人,就連她都從未在盛京街頭見過。

  萊落來自胡地,到這裡之後又被賣去了青樓,看樣子應當更沒見過什麼好吃的。

  於是她對著萊落招招手,道:「我一個人吃不完,你來陪我吃。」

  萊落有些猶豫,抿了抿唇小聲道:「之前進府的時候,嬤嬤說了,不能和主子一同用膳。」

  「可我不是你主子呀,」林晚卿道,兀自給她斟了碗粥,「我只是這府上的客人。」

  萊落似乎沒聽太懂,可她本身也搞不明白南地這些冗雜繁瑣的禮數。想到林晚卿彷彿真的只是個借宿的客人,便也就沒有再堅持,側身坐到了她身邊。

  林晚卿將方才那碗粥推給她,道:「吃吧。」

  萊落這才露出了一些笑意,開心地吃起來。

  她又給萊落夾了一個乳酥,問道:「我看你年紀也不大,應該還沒滿十八吧?」

  萊落搖搖頭,嘴裡含著乳酥含混不清道:「快滿了。」

  「哦,」林晚卿點頭,又問道:「那你今後打算怎麼辦?你還有家人在胡地麼?」

  萊落搖搖頭,「我三歲的時候就被賣到這裡來,家在哪裡已經記不起了。」

  「哦……」林晚卿有點惋惜,思忖著她若是沒地方可去,要待在世子府也未嘗不可,左右不過是她再服軟扮乖,求求蘇陌憶。

  「那姑娘你呢?」萊落問,一雙碧藍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她眨了眨。

  「我?」林晚卿被她問得語塞,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你要嫁給那個很凶的大人麼?」

  「很凶的大人?」林晚卿思忖片刻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應該是蘇陌憶。一時又覺得好笑,那人看誰都沒有好臉色,故而給萊落留下的印象也只有一個「凶」字。

  林晚卿笑了笑,沒說什麼,只往她碗裡再添了一塊龍鳳糕。

  萊落見她和善,也願意聽她講話,便打開了話匣子,又兀自道:「我覺得你們不怎麼相配。」

  「哦?」林晚卿只當她心直口快,「怎麼不配了?」

  「我聽嬤嬤說,他是世子,是好大的官。」萊落嚥下嘴裡的糕,看著林晚卿認真道:「以前我在青樓的時候,常有些富商或是官家夫人,帶著家僕鬧上門,要打死狐狸精的。」

  「這些男人都可以納好幾個女人,姑娘要跟別人搶男人,成天打狐狸精麼?」

  林晚卿看著她嚴肅又天真的樣子,開玩笑道:「你不是說他凶麼?既然他那麼凶,有姑娘願意跟他?」

  「可就算沒有姑娘,他也是世子,身後是天家和朝廷。都說皇家薄情,如今的濃情蜜意,姑娘怎知不會在之後的相處中被消磨掉?」

  林晚卿聽著這話怔了怔。

  倒不是因為擔心蘇陌憶身邊會有別的女人,而是那句「皇家薄情」,讓她想起了自己那個死在了冷宮的姑姑。

  她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煩,故而也不再接萊落的話,兀自埋頭喝粥。

  忽然的地沉默,讓萊落也安靜了下來,兩人各自不再說話,吃完了碗裡的東西。

  早膳過後,林晚卿換上男裝,要往大理寺去。臨出門的時候,卻被萊落喚住了。

  「姑娘,」她看著林晚卿,神色有些為難,「我獨自在這世子府,誰也不認識。大家看我是胡人,也不怎麼跟我親近。所以,日後這府上要是沒什麼事,我可以去大理寺找你麼?」

  「這……」林晚卿有些為難。

  萊落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眼神中帶著說不出的期盼和緊張。

  林晚卿被這樣的眼神刺了一下。

  她吃過那種無依無靠的苦,故而對著這個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也就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憐的憐憫。

  半晌,她點點頭,道:「蘇大人不在的時候你可以來找我,但也只能在我的院子裡,不可以往別處走,知道嗎?」

  「好!」萊落點頭,笑得燦爛。

  這廂林晚卿從世子府出來,就徑直往大理寺去了。

  她起得晚了些,到了大理寺便已近午時。

  林晚卿總覺得今日的大理寺整個怪怪的。

  蘇陌憶不在不說,就連葉青也找不到人。

  往日該上職的時候,衙役不說很多,但好歹也是隨處可見的。但如今,好似這裡整個都被掏空了一般。

  林晚卿莫名地察覺到一股緊張的氣氛。

  「林、林錄事!」

  一陣急切的喘息,伴著腳步由遠及近。

  林晚卿轉頭,看見滿頭大汗的葉青。

  「我、我剛從世子府過來,府上的人說你回大理寺了,我就趕了過來……」

  林晚卿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葉青,不解道:「找我什麼事?」

  葉青站遠了一些,眉眼微蹙,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道:「今日是宋府三公子娶妻的日子。」

  林晚卿愣了愣,一頭霧水。

  葉青卻是難得一見的嚴肅,「蘇大人定是與你說過,皇上要對宋正行動手的事。我們也實在是沒法子了,只有請你幫個忙。」

  「幫忙?」林晚卿一聽宋正行的名字,心下一凜,語氣也肅然起來。

  葉青點頭,「之前顧府安排了一個與顧家姑娘身型差不多的丫鬟,假扮那宋三公子的新娘子。可是,方才顧府將人送來,那丫鬟見著這樣的陣仗,登時嚇得腿軟,連路都走不利索,我擔心用她會誤了大事。」

  「蘇大人怎麼說?」林晚卿問。

  葉青急道,「蘇大人從昨日起就一直跟皇上在一起,謀劃今日宋府婚宴的事。我見不到他人不說,大人交給我的事,我哪敢在這個當口去煩他。」

  「也是,」林晚卿點頭,蘇陌憶和皇上的謀劃定然事關全域,不該被這樣的小事所累。

  「所以你要我怎麼幫你?」

  葉青面露難色,「顧家二姑娘的身形纖弱,卻比尋常姑娘家高出一些。似她身形的人本就難找,若是再要顧及膽識和身手,我所知曉的女子之中,大約也只有林錄事你一個人了。」

  「你要我假扮新娘?」林晚卿問。

  葉青點點頭,道:「嫁過去只是幌子,咱們手裡有幾份洪州『假銀』案的證據,到時候還需要林錄事想辦法,放到宋府書房裡什麼不太起眼的地方。」

  「你們要栽贓?」

  葉青被林晚卿的「直言不諱」噎了一把,解釋道:「這、這都是他曾經栽贓給別人的證據,我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況且,應對這種老奸巨猾的人,就要用些特殊辦法……」

  林晚卿愣了愣,接過他手裡的證據看了起來。

  「可是,我把證據放過去,你們總得搜出來吧?宋府又沒犯什麼事,皇上要以什麼藉口搜府?」

  葉青摸摸後腦杓,為難道:「此等要密,哪是大人會告訴我的,我們做好手裡的事就成了,大人那邊自會接應的。」

  握著文書的手緊了緊,她看著葉青半晌,道:「那好吧,可具體怎麼做,你還得與我細說一遍。」

  「可是……」葉青躊躇,支吾道:「這事兒你可千萬別告訴蘇大人。」

  林晚卿當即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甚在意,只道:「你我都有公職在身,此刻定然要以大局為重。」

  「那你別告訴蘇大人。」

  葉青不依不饒,彷彿不得到林晚卿的保證就絕不罷休。

  「好好好……」林晚卿拗不過,「知道了。」

  *

  華燈初上,宋府早已是高朋滿座、熱鬧非凡。

  大紅綢子從大門沿著迴廊,一路掛到正堂。屋簷下墜滿了寫著喜字的大紅燈籠,朱紅的光透照出來,映得青石的路面都喜慶了幾分。

  喜宴上,喜幛高懸、賀聯四壁,在躍動的燭火下交相輝映。

  宴席還未開,賓客們大都是同在盛京官場共事的官員,彼此熟識,早已聊開。宋府的僕從們忙著上菜備酒,動作麻利地穿梭在酒席之間。

  宋正行和夫人在正堂迎客,將陸續到來的賓客安排入座。

  門外忽然一陣喧嘩,不似尋常動靜。

  宋正行抬頭打望,只見小廝一臉驚訝與無措,徑直向正堂奔來。

  「老、老爺……」小廝滿臉惶恐,一句話斷成三截。

  「怎麼了?」宋正行問。

  小廝緩過氣,側身指著大門口道:「御、御駕來了,現正在門口等著。」

  「什麼……」宋正行驚訝地下頜抖了抖,「皇、皇上來了?」

  還沒等小廝回答,宋正行便聽遠處傳來永徽帝半開玩笑的聲音:「怎麼?愛卿聽聞是朕,倒是顯得不怎麼歡喜的樣子。」

  在場之人無不意外,見永徽帝親臨,紛紛下跪請安。

  永徽帝倒是隨和,免了眾人的禮,又命人將他準備的大禮送到宋正行跟前。這才笑著上前親暱地扶了扶宋正行的胳膊肘,道:「朕這是有多久沒來過愛卿府上了?正好近來得空,趁著三公子娶妻,朕也來湊個熱鬧。」

  言畢笑了笑,抬腳就往正堂去。

  宋正行趕快跟上,親自為永徽帝安排了上首最為尊貴的座位。

  蘇陌憶是跟著永徽帝一道來的,因著他一向得永徽帝器重,又有世子的身份,宋正行便安排他坐到了永徽帝下首。

  隨行禁軍便在宋府外駐紮候命。

  聖上親臨宋府,賀三公子新婚,這在外人看來是何等榮耀,然而蘇陌憶卻注意到,宋正行在見到兩人的一刻,眼中流露的卻是片刻的驚惶。

  宋正行兀自愣怔片刻,抬眸卻見蘇陌憶對他舉了舉杯。

  好戲上演,當然要舉杯相賀。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噠噠馬蹄,喜樂起、鞭炮鳴,賓客紛紛側目,只聽喜婆一聲高喊:

  「新娘子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8:44 AM

第六十四章 耳璫

  蘇陌憶不飲酒,只把玩著手裡的杯盞,漫不經心抬頭往宋府門口看去。

  院中的百子炮霎時齊鳴,放得嫣紅滿地。

  新郎騎著高頭大馬,一頓,在正門前歇下。儐相從眾簇擁,侍娘挑開車簾,從裡面牽出一個瓔珞垂旒、花釵簪笄的女子。

  她甫一下車,便用團扇遮住了臉,由侍娘引著往堂前行去。

  因為團扇遮得緊,倒是看不見什麼。

  就連行過蘇陌憶身邊,與他僅有三步之遙的時候,他也只是看到那新娘子一截修長白皙的側頸。

  端著酒盞的手一頓,心裡忽地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冬日的夜裡起了霧,宋府的燈籠華燭罩在一層霧氣之下,顯出幾分旖旎,印在蘇陌憶的眼中卻帶了淡淡的酸澀。

  他搖搖頭,笑自己莫不是魔怔了。當下這樣的關頭,竟然還能得空去想林晚卿穿上嫁衣的樣子。

  他嘆口氣,轉頭便聽見一聲極細極輕的悶哼。手裡的杯盞抖了抖,他險些從座位上跳起來。

  那聲音,他可是太熟悉了。

  因為尋常女子吃痛會喊,聲音尖而細;但林晚卿卻是例外,她因為常年的女扮男裝,已經養成遇痛先忍,故而聲音會格外沉低一些。

  一顆心隨即便提了起來。

  一片火光搖曳,儐相唱詞之中,蘇陌憶開始不動聲色地尋找。

  林晚卿不會破案心切,自己混進來了吧?

  可今夜雖然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但難保宋正行不會狗急跳牆、魚死網破。她一向莽撞,還真不能來這麼危險的地方。

  「新娘子當心。」耳邊傳來侍娘的提醒。

  蘇陌憶這才察覺到,方才那聲響動是新娘子提腳跨過火盆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銅盆後發出來的。

  他鬆了口氣,心裡的那點疑慮這才好了一點。他轉頭揉了揉眉心,只當方才是自己連日勞累,精神不濟才產生的幻覺。

  還真是怕她來這裡參合。

  思忖之間,新娘子已經被侍娘引到了正堂上座之前。堂中樂隊吹起梅花調,像是晴日溪山裡的水流花開。

  儐相站在一旁,和著樂聲開始唱道:「作揖,拜——」

  新郎新娘並肩而立,對著天地鞠身一拜。

  郎才女貌,明明是一對璧人,可看在蘇陌憶眼中只讓他心頭不快得緊。他皺緊了眉頭,目光停在那新娘子的側身,片刻不移。

  紅燭和喜樂之間的一點紅,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定睛往新娘子沒有被團扇遮住的耳側看去,上面正打著鞦韆的墜子有幾分眼熟——那是一枚紅玉髓嵌金絲的耳墜,做工精巧,材質上乘。

  他依稀記得,上月他去長安殿探望太后的時候,恰巧有人將西域進貢的首飾拿給太后挑選,其中便有這樣的耳墜。

  他們材質相同、款式也從牡丹樣金絲紋,到芙蓉、金雀、蝙蝠各種,他當時選了一對牡丹樣紋的送給林晚卿。

  如今因為隔得遠,這新娘戴的是什麼樣式,他倒是看太不清楚。不過,轉念一想,顧侍郎乃戶部老臣,他家二姑娘出嫁,太后隨意打賞些首飾也實不為過。新娘子雖然是假的,可嫁妝倒是真的。

  「嘖!」蘇陌憶察覺到思緒又飄到了林晚卿那裡,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巴掌。

  之前他饒是再喜歡她,也分得清事情輕重,斷不會在辦著正事的時候,精神飄忽成這樣。

  他煩躁地扶住了額角,開始默背《洗冤錄》。

  「禮成──」

  隨著儐相的一聲唱報,堂上新人從對拜的姿勢起身。

  樂隊再次奏起喜樂,新郎對著賓客笑著拜過,俯身將新娘子打橫抱起,在一眾喧嘩中往新房行去了。

  蘇陌憶看得心頭一緊,扭頭默默拽緊了拳頭。

  這廂林晚卿被抱進了新房,宋三郎便被一眾狐朋狗友拉著拽著,拖去了前廳喝酒,應付賓客。
 
  侍娘和婢女們都下去了。她這才放下一直舉著的團扇,先揉了揉痠痛的胳膊。

  林晚卿來的時候刻意記了下路。因為她上次潛入過宋府,再加上事先葉青的調查和交代,她現在大致知道書房該往哪個方向走。

  於是她快速脫下了一身繁重的喜服和珠釵,動了動快要直不起來的脖子和腰,摸出葉青塞給她的那些證據,沿著後院的牆角蔭蔽之處,往書房摸去了。

  一路上很順利,就連小廝也只是看到零星幾個。

  其實也不怪宋府守衛不嚴。今日永徽帝親臨,府上所有人都被宋正行調去了婚宴現場保護聖駕。

  眼前出現一間暗著的屋子。月色皎皎下,「青竹齋」三個字在牌匾上若隱若現。

  這裡就是宋正行的書房。林晚卿繞著外面走了一圈,從一扇半開著的窗戶外撐臂躍了進去。

  書室不大,倒是林林總總地放了好多書架、博古架。

  林晚卿在裡面逛了一會兒,思忖著手裡的東西放在哪裡才會既不是太顯眼,又能讓葉青他們搜到。

  「砰!」地一聲驚響,書室的門忽然被踹開了。

  林晚卿心下一凜,手裡的東西根本來不及放下,便側身往書架盡頭跑去。

  「點燈!」來人一聲令下,漆黑的週遭亮了起來。

  林晚卿這才遙遙地看清楚,來人正是身著喜服的宋三郎。

  他眉眼冷冽,神色肅然,甫一進門,就讓小廝們在書房裡四處尋找起來。

  「三少爺沒有人,」小廝稟報,對著他一揖。

  「不對,一定在這裡,」宋三郎道,目光陰鷙,「除了父親的寢屋,她也只能來這裡了。」

  林晚卿當即明了,想是有人中途回過他們的新房,發現新娘子不見了。所以,現下她的身份應該是已經暴露了。

  思及此,她不由忐忑,暗暗握緊了手裡的東西,屏住呼吸。

  「你們再去把我爹的寢屋找一遍,」宋三郎吩咐,「剩下的跟我來。」

  言畢,他帶著幾個小廝,往書架盡頭緩步行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宋三郎每一步都踩得極其地重,在燭火飄搖的寂靜裡發出懾人的聲響,好似一記一記鑿在太陽穴上的利器,讓心人跳突突。直到那片火紅的袍角,在她眼前停了下來。

  呼吸驟然一滯,手裡的公文幾乎被汗浸濕。

  宋三郎似乎停在了她方才動過的那個書架前,沉默良久。

  「唰──」

  一聲冷器呼嘯。

  宋三郎猛然抽出手裡的劍,書室裡隨即響起裂帛之聲,伴隨著厚絨落地的悶響。

  書架的盡頭,有兩扇用於遮光的厚絨窗簾,垂及地面,或可藏人。

  方才,宋三郎就是用劍劈下了其中的一扇。

  沒有人。

  宋三郎未有片刻遲疑,提起手中的劍,往另一扇窗簾處行去。

  「唰──」

  又是一陣刺耳的裂帛之聲,厚絨落地,將書室內的燭火都震得猛然晃了晃。

  依舊沒有人。

  「三少爺,」小廝湊過來道:「看來她不在這兒。」

  「難道是已經走了?」他喃喃道,「可是這書架分明有被動過的痕跡。」

  「興許是走了。」小廝道。

  「走了?」宋三郎說話間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兩匹落在地上的絨布上。

  正如他爹所言,今日這事實在是太蹊蹺了。

  自從上次趙姨娘的命案之後,皇上雖說明面上對宋家還是一如既往,甚至還給予了一些賞賜以示安慰。可是暗地裡,宋正行知道,他手上的權力,正在被永徽帝一點一點地搬空。

  在這個節骨眼上,永徽帝竟然親臨他的婚禮,這麼做實在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直到宋正行提醒他回屋去看看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永徽帝許是耍了一招聲東擊西,藉著皇帝親臨,要增加守衛,讓宋府內部空虛,趁機派人去他父親的寢屋或是書房尋找證據。

  可是,存放要件的地方他都知道,裡面並沒有什麼缺失。

  現在這人來了又走,莫不是沒找到,已然放棄了不成?

  思忖之間,門外響起一陣慌亂。

  一個小廝衝了進來,顫顫巍巍道:「三少爺,不、不好了。方才有人行刺皇上,現在,皇上已經讓禁衛軍圍了宋府,要搜人!」

  「什麼?」宋三郎踉蹌了兩步,這才回過味來。

  宋府頗大,證據存放之地只有他父親、他大哥和他知道。貿然派人來找,怕是找到天亮也不會有頭緒。

  可是這麼一來,搜查倒是變得名正言順起來。

  窩藏刺客,等同謀反,蘇陌憶不藉機將宋府查個底朝天,是不會罷休的。

  宋三郎神色微凜,行到書房側邊的一張梨花木書架前,從一眾的書籍裡取出一本,打開來——竟然是個暗盒。

  「這些,」他將裡面的文書都交給幾名小廝,道:「全部都燒了,什麼都別留下。」

  吩咐完,幾人鎖上書房的門,往正堂去了。

  林晚卿從書架下面的一個木箱子裡爬了出來,拈了拈掛住頭髮的耳璫。

  方才發現有人之後,她就將箱子裡的書都取了出來,放在周圍,然後躲了進去。

  這裡本身都是書房,木箱旁邊多了幾本書,沒有人會懷疑。好在蘇陌憶那邊起事及時,她才能躲過一劫。

  林晚卿尋著宋三郎方才的位置,找到那個暗盒,打開將手裡的文書放了進去。

  一切都做好了,林晚卿拍了拍手,又從書房的窗戶躍了出去。

  宋府前廳,蘇陌憶依舊是坐在賓客席上。

  手裡的清茶溫度剛好,是他喜歡的黃山毛峰。茶香氤氳,沖散了方才那股刺鼻的鞭炮味。

  他端起茶甌嘬了一口,眉眼之間儘是閒適。

  永徽帝把這裡全權交給了他,先回了宮。如今宋府已被禁衛軍團團圍住,蘇陌憶也下令將宋府大小主僕家丁都留在了正堂,由大理寺衙役看管。

  蘇陌憶看看屋裡的更漏,搜查才進行了一刻鐘,然而一邊的宋正行卻早已是冷汗涔涔。

  「大人,」一個大理寺衙役行了過來,對著蘇陌憶道:「屬下們在宋中書的書房裡搜到了這個。」

  「哦?」蘇陌憶假意驚訝,將一個書籍樣的暗盒接過來。

  裡面,正是他和皇上交給葉青那份證據。

  「收起來,明日呈給皇上過目。」他隨意應了一聲,漫不經心掃了一眼空掉的盒子道:「這個盒子也留著,大理寺取證要用。」

  衙役領命要走。

  「回來!」蘇陌憶厲聲喚住了他。

  手中的茶盞磕到桌案,發出「哐啷」一聲驚響,讓在場之人都怔了怔。他疾步上前,扯過衙役手中的耳璫拿在手裡反覆看了數遍,最後一張臉黑成了鍋底。

  紅燭喜幛下,一枚紅玉髓嵌金絲牡丹樣耳墜靜靜地躺在暗盒裡,格外扎眼。

  蘇陌憶不敢置信地將它取出來,骨節分明的手十指修長,只是緊緊握住那枚耳墜的時候,讓人覺得彷彿要將它捏碎了去。

  「這個,」蘇陌憶問,語氣森涼,「是什麼?」

  衙役早就被蘇陌憶這幅樣子嚇破了膽,趕忙跪下哭道:「卑職一發現這個暗盒就送來給大人了,卑職不知道這盒子裡的耳璫是誰的呀……」

  「耳璫……」蘇陌憶冷笑,將那枚耳璫又遞還給了他,冷冷道:「這裡暫且交給大理寺少卿朱大人和葉侍衛負責,查出什麼直接向他們匯報。」

  言畢他袍裾一撩,跳上一輛馬車,沉聲道:「去大理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8:51 AM

第六十五章 星火

  冬夜寒涼,呼吸間都是白霧。

  林晚卿回到大理寺的時候,葉青和蘇陌憶都還在宋府忙著「找刺客」。

  今日辦事的時候,林晚卿是脫了喜服的。夜行衣單薄得很,方才她因為緊張不覺得冷,可是現在這麼一靜下來,才驚覺手腳都已經凍僵了。

  時辰已經不早,林晚卿沒再換上常服,只尋了件厚一些的袍子罩在外面。

  小白在院子裡悶了一天,見她回來,興高采烈地搖著尾巴湊到跟前,拿頭蹭她的腿肚子。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它還沒吃飯,於是去取它的小碗。

  可是這一看,她愣住了。

  院子的木欄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好幾根骨頭,而且都是連著筋的上好牛骨。一般人家都會拿來燉湯,幾乎不會捨得拿來餵狗。

  當然,大理寺裡蘇大人養的那隻「皇犬」司獄除外。

  所以……

  司獄這是動用「公糧」,來討好「姑娘」了?

  一邊的小白見林晚卿要拿碗卻又沒動,似乎反應過了來,走到那堆牛骨旁邊,用後腿唰唰地拋了兩把土。

  意思就是,這東西它不喜歡。

  「……」林晚卿忽然有點心疼司獄。

  她只得先將司獄苦心積攢下來的牛骨收好,又在門口給小白擦了腳,引它進去後,從桌上的油紙包裡摸出兩個肉包子給它。

  小白吃得歡暢。

  炭盆燒了起來,屋裡終於暖和了一點。林晚卿這才顧得上坐下來,把快要凍僵的手腳暖一暖。

  「砰!」

  小院的門不知被誰猛然推開了。聲音之大,震得榻上的燭火都跟著顫了顫。

  林晚卿愣了愣,正要起身打望,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沉重的敲門聲。

  那聲音不疾不徐,可每每砸下來,都是重重的一記,讓人心跳驀地一滯。

  這麼晚了,除了蘇陌憶,怕是沒有別人會來了吧?

  思忖間,她攏了攏身上的袍子,趿著繡鞋去開了門。

  「大、大人?」林晚卿往他身後瞧了瞧,問道,「宋府的事情已經辦完了麼?」

  蘇陌憶沉著臉,也不答話,默不作聲地入了室內。

  也不知怎麼了,他今日一身錦緞紫裳華服,明明是帶著幾分豔色的裝扮,可渾身那股凜冽的威壓卻掩都掩不住。

  林晚卿忽然想起那一次,在出逃的驛館中遇到他的場景。

  這人莫不是又被誰踩了尾巴不成?

  蘇陌憶進屋之後不動也不說話,只垂眸看她,半晌,才伸手去解他厚絨大氅的繫帶。

  林晚卿趕快乖巧地接過來,轉身替他掛好。

  「你今晚在哪裡?」身後的人忽然開口,沒頭沒腦地問。

  拿著外氅的手僵了片刻,林晚卿很快反應過來,蘇陌憶這是已經疑上她混去宋府婚禮的事了。

  但左右這事是為了大理寺辦的,她又不是真的去嫁人。所以若要一口認了,也未嘗不可。

  可問題在於她答應過葉青,出爾反爾,可是要遭報應的。

  思及此,她回身對著蘇陌憶笑了笑,輕鬆道:「我就在大理寺,哪兒也沒去啊。」

  蘇陌憶的臉再沉了三分。

  他不說話,側身坐到榻上,昏暗的燭火之中,林晚卿看見他幽暗的眸色。

  她被這樣的蘇大人瞧得頭皮發緊,只能一邊去解他的腰封,一邊轉移話題道:「大人這是案子辦完了嗎?」

  一雙手才環上他的腰身,便被他握住了。

  蘇陌憶既生氣又彆扭,摁著林晚卿讓她保持著貼靠的姿勢,低頭看著她問道,「上個月我送你的耳璫呢?」

  「耳璫?什麼耳璫?」林晚卿是真的沒明白。

  她知道蘇陌憶每次晚歸,總要從宮裡或街市上帶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她。可現下這麼突兀地問起來,她哪知道什麼耳璫不耳璫的。

  蘇陌憶的臉色此刻已經黑得能滴出墨來了。

  她覺得握著她雙手的那隻大掌緊了緊,力氣陡然增加,變成了掐。

  十分熟悉蘇大人狗脾氣的林晚卿,終於察覺到了危險。

  可是她還來不及解釋,只見一個紅玉髓嵌金紋的耳璫出現在她眼前。

  蘇陌憶沒有說話,眼神裡卻是明晃晃的威脅。

  林晚卿下意識地摸了一把自己還來不及卸下的耳璫——右手抓空了。

  「……」終於如夢初醒的她嚥了嚥口水,心虛道:「這個我……我可以解釋……」

  蘇陌憶依舊沒動,手裡拈著那枚紅玉髓耳璫,不動聲色地垂眸看她。

  「我今天,是去宋府了,」林晚卿囁嚅。

  她比蘇陌憶矮了快一個頭,從她的角度覷過去,入眼的只是一個弧度凜冽的下頜線,和兩扇濃密如蝶翼的睫毛。這一柔一硬,更是襯得眼前的男人冷肅異常。

  心跳又快了一分,林晚卿把頭貼在蘇陌憶胸膛上,做出伏小認低的姿勢。

  「可我又不是真的嫁人去了,我只是……處理公事。」

  「你跟別人拜堂了。」低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清冷異常。

  「那個不算的!」林晚卿道:「我是辦公事。」

  「但你確實跟別人拜堂了。」蘇陌憶不依不饒。

  「……」林晚卿拗不過他,乾脆破罐子破摔道:「對啊,我是跟別人拜堂了,可這不是為了公事麼?你堂堂大理寺卿,不會公私不分到這個程度吧?」

  燒旺的炭盆裡忽然爆出一聲輕響,昏暗的屋室內炸出火花。

  蘇陌憶怔忡,沉默下去。

  他確實是不該這麼公私不分的。

  如今心裡的那股酸澀,若要細究起來,或許並沒有多少是因為她與別人拜堂有關。

  他在意的不是這個。

  星花開在室內,像十丈煙火迷離。

  他從來都是個清醒的人,可如今卻越發迷惑,看不明白眼前的這個女子。

  他總覺得兩人之間,隔著一條看不見摸不著的河。如今的繁花似錦,皆是河面倒影。那河面之下的波濤洶湧,他彷彿永遠都參不透。

  正如她的心裡裝著很多東西,案子、家仇、身世……

  樁樁件件都排在他前頭。

  故而今日看見她穿著喜服與別人拜堂,他心裡更多的並不是醋,而是怕——怕她有朝一日真的化作流螢,變成別人的新婦。

  可這些,多說無益,逼得緊了,只會將她越推越遠。

  心中的那片陰鬱像是一塊巨石,此刻壓在喉嚨裡,像是被熱炭灼傷一般隱隱作痛。

  他忽然想一個人靜一靜,轉身要走,直到一雙纖白的手臂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

  林晚卿似乎察覺了什麼,討好地將他圈緊了些,輕聲道:「拜堂的時候我都在心裡默念了,這是公事公辦不是真的。我要嫁的人,是那個全盛京臉最臭的蘇陌憶。」

  末了還補上一句,「作證的天地都聽到了。」

  蘇陌憶沒說話,轉過身來。

  下一刻,兩片溫軟的唇瓣貼上他的臉,林晚卿踮起腳,在他的唇邊輕輕嘬了一口。

  「這個補償給你,」她道:「夠不夠?」

  他一時間沒回過神,愣住了。

  懷裡的人嬌靨如花,方才那麼一嘬,她的臉上也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愈發襯得那白皙的肌膚瑩潤剔透、吹彈可破。

  那兩片粉嫩柔軟的唇,還在一開一合,呢呢喃喃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思緒紛擾,他根本聽不進去,只想讓那兩瓣櫻唇歇一歇,便俯身下去,回應了她。

  耳邊的呱噪總算是停了,可他並沒有淺嘗即止,而是欺身過去,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托著她的後腦,用盡全力地將人往自己懷裡摁。

  她的唇像是世間僅有的溫軟,一旦觸及,便猶如久旱之人遇到甘露、乾枯柴草驟見火星。他總是難以自制地沉湎其中,不願放開。

  「唔……」

  林晚卿被這麼冷不防地一吻,險些站不住。

  她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身上披著的外袍掉落在地。腰撞到身後的桌案,發出兩聲刺耳的擦掛。

  蘇陌憶便掐著她的腰順勢一舉,讓她坐了上去。

  「這就算補償了?」他問,幽幽燭火中眼神寵溺而專注。

  林晚卿看著他失神了片刻。

  然而還不及她答,一隻溫熱的大掌便從她腰背處往下,探入她的中褲,在腰臀處流連。

  「小日子走了?」蘇陌憶問,眼裡是點點火光,灼熱地像是要點燃她。

  林晚卿心跳一滯,只道蘇大人這招先斬後奏,證據確鑿,此刻她想撒謊說沒有都不成了……

  故而她也覺沒什麼好再矜持的,只攀上蘇陌憶的肩,點了點頭道:「我們去床榻……」

  語音未落,她的唇便又被蘇陌憶封上了。

  「就在這兒,」他道,一邊解開她中衣的繫帶,露出小半個白皙的肩膀,「我不想等。」

  說完,在她的側頸上落下一吻。

  「可是、可是……」林晚卿轉頭,看著一邊趴在坐榻上,目不轉睛盯著兩人的小白,心裡的羞恥和緊張藏都藏不住。

  「小白、小白還看著呢……」

  林晚卿推他,可是一向害羞的蘇大人竟然絲毫不為所動,抓住她不甚安分的手往上一提,露出藏在褻衣裡的兩團綿軟道:「讓它看。」

  「無妨。」

  語畢,他俯身銜住了那顆嫣紅挺俏的乳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8:57 AM

第六十六章 剪影

  夜漸漸沉下去,不知什麼時候深了。

  屋外似乎下起了雨,纏纏綿綿地打在窗櫺上,發出颯颯的輕響。

  打更的銅鑼敲過三次,子時,正是冬夜裡最冷的時候。

  屋內是寂靜無聲的,唯有火盆裡嗶嗶剝剝的星子,和更漏窸窸窣窣的響動。

  小白轉了個身,對那兩個身體交疊的人毫無興趣,嘆口氣,在坐榻上趴了下去。

  林晚卿這才鬆開緊咬著的下唇,從鼻息間發出一聲悶悶的低吟。

  那顆銜入口中的乳珠被吐出來,殷紅飽脹,被吮得晶晶亮亮。

  兩人的衣衫皆只褪去一半,素白的中衣大敞,蘇陌憶精壯的胸膛和她起伏的玲瓏,透著火光若隱若現。

  室內的火熱一直在攀升。

  蘇陌憶直起身,壓過去,與她唇舌交纏。

  這是個急切又纏綿的吻。他的舌頭摩擦著她的小舌,在檀口中肆意逡巡,刮擦過每一吋的軟肉。

  他閉著眼,小心又專注,每一次的吮吸和律動都是極盡輕柔的,好似她是一片琉璃,稍不留意就會粉碎。

  「你今天是怎麼了?」林晚卿偏了偏頭,看著他瀲灩的深眸道:「還在因為替嫁的事情生氣呀?」

  「沒有,」蘇陌憶答,將她垂在身側的腿撈起,不動聲色地分開了一些,又俯下身去尋她的唇。

  林晚卿再次躲開了,「可你給人感覺不太對勁。」

  「是麼?」蘇陌憶淡淡地笑了笑,看著她問到,「哪裡不對勁?」

  「你以前都不會這麼溫柔這麼輕的……」

  林晚卿看著蘇陌憶微變的臉色,忽然覺察出不對。

  這樣一來,不就成了她慾求不滿,渴望粗暴對待了麼?!要知道,蘇陌憶若是不管不顧起來,她可是真真受不住的。

  故而出口的話只起了個頭,又她兀自被嚥下了。

  蘇陌憶被她這幅慫樣逗笑了,默不作聲地看了半晌才問到,「不喜歡我這樣?」

  林晚卿趕緊搖頭。

  蘇陌憶失笑,低頭的時候有半亮的光印上他的眉眼,好看得不染凡塵。

  他笑了一會兒,牽起她的手放在唇上吻著,垂眸道:「可能是太喜歡了吧,太喜歡的東西總是會患得患失,怕碎、怕壞。」

  那是極盡纏綿的語氣。氣息濕熱,帶著他慣用的冷香,與低沉的男聲交織出無盡的旖旎。

  林晚卿冷不防地被這麼一表白,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進而整個人都止不住地抖了抖。

  「冷了?」蘇陌憶摟住她,輕聲耳語。

  林晚卿搖搖頭,將自己光潔的陰戶貼近了他一些。

  經過方才的一陣撩撥,這裡已經很濕了。

  蘇陌憶一向學什麼都快,兩人這段時間的相處和摸索下來,他早已將她的每一處敏感都記下,總是能三兩下就讓她淪陷其中。

  比如現在,他硬挺的巨物正摩擦著她充血的陰蒂,力道不輕不重,但每一下都能帶出一聲嬌吟。

  「大人……」林晚卿斷斷續續地喘息,聲音像貓兒般輕柔。

  蘇陌憶知道,這是她想要了。

  他挑了挑唇角,將入了半個頭的肉莖豁然抽了出去。

  「大、大人?」身下的女人抬眸看他,霧氣騰騰的眸子裡映著燭火,如秋水一般迷濛。

  「嗯?」他故作姿態,俯身咬住她的耳珠,明知故問道:「卿卿怎麼了?」

  林晚卿抬腿,勾了勾他精壯的腰身,將自己又往他身下送近一分,顫著聲再喚了一句「大人」。

  蘇陌憶還是沒有動。

  他也跟著進了一吋,粗長的肉莖擦過陰蒂,打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蘇陌憶伸手把人往懷裡摁緊了一些。

  「卿卿要我做什麼?」他問,說話的時候,拇指輕柔地撫過她已經被吻得晶亮泛紅的唇。

  林晚卿不肯說,只咬著唇再次用陰戶去蹭他,「大人……啊!」

  話還沒出口,身下一記猛頂。小陰珠上覆蓋著的薄皮被火熱的陰莖撥開,他的棒身整個從上面擦了過去。

  林晚卿舒服地差點洩了身。

  然而這一次過後,蘇陌憶又恢復了巋然不動的姿態,一隻大掌有意無意地拈弄起她胸前的櫻果。

  「卿卿覺得可以了麼?」他問,摩擦著陰蒂的柱身更用力了一點。

  林晚卿喘息著點頭,鼻息裡已經染上了難耐的哭腔。

  「可以什麼了?」蘇陌憶又問了一遍,就是不進半分。

  屋裡的燭火已經漸漸暗了,只剩下火盆裡燒得旺盛的紅蘿炭。橙紅的光從下面映上來,身下的人只能看出個剪影。

  她仰面朝著他,雙手緊緊抓住兩側的桌沿,目不轉睛看著兩人相貼的性器。那根被春水打濕的肉棒晶亮亮的,在火光中凸顯一個駭人的輪廓。

  半晌,他聽見林晚卿帶著哭腔的囁嚅。
 
  她伸出一隻手將自己的花瓣扒開,輕聲道:「可以、可以插進來了……大人可以插卿卿了。」

  所有的忍耐都在這一刻崩潰。

  蘇陌憶扶著胯下的硬物,對準她濕淋淋的穴口,一鼓作氣地插了進去。

  「唔……」兩個人同時舒爽地一嘆。

  直到這一刻蘇陌憶才知道,方才自己那萬般忍耐並不是為了讓她服軟,而只是想聽她一句「插進來」罷了。

  他俯身抱住了她,唇舌交纏。

  肉莖落入一個溫熱濕暖的懷抱,她的花穴緊緊包裹著他,媚肉攪動貼合、花心像是活物一般的推擠,嘬吸著他龜頭頂端的那個小孔。

  饒是沒有動作,這樣緊致酥軟的甬道已經足夠讓他沉湎了。

  「大人……」身下的人難耐地扭動著腰身,手指依然扒著淫水氾濫的穴,低低道:「大人動一動……」

  蘇陌憶笑了一聲,將她大張的雙腿往上推開,牢牢地壓在了身體兩側,咬著她的耳朵道:「那等會兒插起來,卿卿可不准哭。」

  林晚卿愣了一下,思緒緊接著就被鋪天蓋地的快感剿滅。

  蘇陌憶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狠地幹過她了。

  那根炙硬的肉莖嵌在體內,大開大合地抽插,次次全根出入、深頂重搗,幾乎是撻伐的力度。

  身下的桌案被晃得吱喲亂叫,桌角擦過地面,留下幾道淺淺的拖痕。

  林晚卿幾乎是即刻就被穴裡的酥麻逼出了生理淚水。修長的十指緊緊扣住桌沿,粉嫩的指尖泛起微白。

  她仰頭看著昏暗的屋頂,只覺週遭一切都在晃蕩,快感從穴口蔓延到小腹,遮蔽了試聽,微涼的肌膚很快便起了一層薄汗。

  「卿卿,」蘇陌憶喘息,抄起她的一條腿搭在肩上,壓下去,瘋狂吃吮著她的唇舌。

  兩處水聲嘖嘖,津液和淫液一道,順著被操到泛紅的肌膚流下。

  「卿卿,」他依舊在喚她,語氣繾綣、悱惻纏綿。

  可林晚卿已經被他操得話都說不完一句,耳邊除了桌案的搖動就是嗡嗡的耳鳴,實在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她記得,兩人親熱的時候,蘇陌憶是不怎麼愛說話的。

  可今日,從一開始兩人的結合,他就一直在喚她的名字。故而她心下一軟,從一片雜亂的聲響中弱弱應了一句:

  「我在。」

  蘇陌憶愣了愣,轉而雙臂掛起她的腿彎,連人帶桌的拖到了自己身下。

  「吱──」

  桌腿摩擦地板的一記驚響。

  林晚卿被他這猛然地一插激得洩了第一次身,淫水嘩啦啦地漸了滿地,落到木地板上格外地響。

  榻上的小白被驚醒,轉頭往兩人這邊看了一眼。

  林晚卿霎時羞得閉上了眼。

  好在小白什麼也不懂,也不太感興趣。屋裡這麼暗,除了兩個輪廓,其實什麼都看不見。

  它伸著脖子望了一會兒,見也沒什麼其他動靜,便又趴著睡了過去。

  而桌案上的林晚卿卻忍得快要哭了。

  她被蘇陌憶拉起來轉了個身,俯身撐在桌面上,向後翹起臀部,還在滴著水的花穴便被迫打開,送到了蘇陌憶的胯下。

  「卿卿,」他趴在她身上,一手揉著她的雪乳,一手扶住她的恥丘,用中指拈弄她的陰蒂。

  「舒不舒服?」他咬她的耳朵,柔聲問道:「我插得你……舒不舒服?」

  林晚卿早已沒了力氣,昏昏沉沉地點了點頭。

  依然殘留著快感的花穴,從後面再次被操開了。蘇陌憶還是入得很重,小腹拍擊到她的臀瓣,發出「啪」地一聲。

  林晚卿登時站不住,腿上一軟,貼著桌面就趴了下去。

  蘇陌憶雙手握住了她的腰,向後一帶。

  「唔!!!」

  後入的姿勢真的太深了,林晚卿覺得,自己的宮頸都要被他捅開了。

  他每一次的插入都會伴隨著手上的動作,兩相作用之下,力道加倍。

  「大人……輕點……」林晚卿求饒,卻努力踮著腳尖,將自己大張的花穴往後往上送去。

  蘇陌憶卻像是沒有聽到,依舊是全然未覺地全進全出,次次到底。

  「大人、大人……」林晚卿撐起上身,反手去推蘇陌憶的腰,卻半道上被他抓住了手,往後一拉。

  她的上半身整個脫離了桌面。

  驟然失了支撐物,林晚卿整個身體的重量,就全部來到了腿心之間那根不斷進出的硬物之上。

  「啊!!唔……」

  忽然加深的快感讓她忍不住尖叫,蘇陌憶卻掰過她的臉,傾身封住了她的唇。

  回身之間,林晚卿看到窗櫺上兩個交纏相疊的身影。

  她那一對飽滿的雪乳有規律地晃動,隨著身後男人的起伏,劃出曖昧的弧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9:04 AM

第六十七章 初雪

  窗外依舊是一遍颯颯響動。

  什麼東西落在茜紗窗上,似乎隱隱積了一層。

  林晚卿這才反應過來,盛京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院子裡的一枝紅梅不知什麼時候開了。影子被炭火映在昏暗的窗櫺上,在風雪中略顯單薄。

  她覺得自己好似也化作了那枝紅梅,承受著初雪的輕拂敲打,如浩瀚慾海中漂浮的一葉。

  今夜的蘇陌憶與以往不太一樣,表面的溫柔下,是他強勢的佔有。她被緊擁入懷,任憑哭吟求饒,他只一次次地狠狠貫穿,將她揉進骨血。

  「大人……」林晚卿蹙眉低吟,一開口,嗓子卻啞得不像話。

  蘇陌憶並沒有停下,甚至入得更狠了些。

  他緊緊貼著她的背,大掌控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尋到她的手,從手背扣進了她的指縫。

  太緊了,也太深了。

  蘇陌憶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

  林晚卿難耐地哼了一聲。

  「卿卿,」他貼在耳邊喚她,呼出的熱氣氤氳了薄汗的面頰。

  「轉過來,」他道。

  是命令的,不容商榷的語氣。

  林晚卿覺得腿心間的那根粗硬被猛然抽離,蘇陌憶握著她的腰將她轉了個身,然後抬起她一條痠軟的腿,再次將自己插了進去。

  身體的快感如同那綿綿不絕的雪花,從四面八方將她溺斃。

  林晚卿此刻已經沒了半點力氣,只能化作一副牽線傀儡,任他擺佈。

  「吱──」

  她又被放回了桌案上。

  猛力的一記貫穿,將她連人帶桌地推出一段距離。

  屋內的炭火越燒越旺,火色暗光中,她看見蘇陌憶汗流浹背的身體。

  每動一次,那些流暢的線條便律動一分。一滴晶瑩的汗珠映著火光,順著他滑動的喉結往下,沿著肌肉的溝壑滾動,最後變成一室旖旎。

  林晚卿覺得口乾舌燥,嚥了嚥口水,閉上眼睛。

  「張開。」

  她聽見蘇陌憶說,繾綣的語氣。

  林晚卿怔了怔,以為是自己將身體繃太緊,叫他無趣了。
  
  於是她借力坐穩,悄無聲息地落腳於桌面,兩隻手繞過腿彎,一左一右地掰開了含吮著他肉莖的花瓣。

  蘇陌憶卻低低地笑起來,雙手從後面托住她的腰,抵著她的額頭道:「怪我沒說清楚。」

  「我是讓你張開眼睛。」

  後知後覺的林晚卿登時臉上一辣,作勢要收回手去,卻被蘇陌憶摁住了。

  「就這樣,」他看著她,目光濃鬱成墨,「看我是怎麼入你的。」

  言畢在她顫巍巍的眼睫上落下一吻。

  許是已經被做得沒了脾氣,蘇陌憶讓她這麼做,林晚卿便依言將眼光落到了兩人火熱交合的地方。

  炭火橙光之中,她看見私處水光一片。

  蘇陌憶的粗硬強悍蠻橫,進進出出、囊袋拍擊、媚肉外翻,小腹和陰戶相貼,拉出絲絲黏連的銀線,無比淫靡。

  「舒服麼?」插著她的男人問,舔了舔她有些乾澀的唇。

  林晚卿不知怎麼答,偷偷移開了目光。

  下一刻,身體一盈,臀部被人托起,離開了桌面。

  「呀!大人別!」

  蘇陌憶將她抱在了懷裡,隨著健腰的聳動,春潮噴湧而出,弄濕了兩人的腿根。

  蘇陌憶還是沒有停下,滴滴答答的淫水隨著他的腳步,落得滿地都是,從桌案一路迤邐到屏風後的一張書桌前。

  他今夜好像永遠都無法滿足。只不知疲倦地將自己送入她的身體,與她交頸纏綿。

  「我不行了大人……」林晚卿當真哭起來,「大人饒了我……」

  耳邊是蘇陌憶粗重的喘息,像她的身體一般起起伏伏。

  穴口已經有些火辣辣的感覺,陰蒂也被拍得敏感到不行,稍稍一蹭到又是一場淋灕水響。

  她自覺被蘇陌憶帶到雲端,身體浮浮沉沉不受控制,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忽然心念一動,唇齒翕合之間,她喚了他一聲「景澈」。

  抱著她的男人怔了怔,終於停下來,低喘著咬她耳朵,末了應了句「卿卿」。

  林晚卿伏在他的肩上,有氣無力地轉了轉頭。

  一斜過去,視線便撞進他情意濃濃的眼眸。昏暗中,他濃密的睫毛低垂,眼中的墨色漾開一道,暈了水光、揉了慾念,氤氳成一團迷濛。

  「我心悅你,」他說。

  突如其來得像是窗外的這場初雪。

  腦中空白了一瞬,她不知該如何反應,故而半晌地沒了聲音。

  「我心悅你,」蘇陌憶重複了一遍,目光關注而憐惜,像春盛之時,綿延十里的桃花豔色。

  她看得呆了,張嘴,半晌只吐出一個「我」字。

  蘇陌憶笑了笑,眼神有些落寞,抱住她,大掌輕撫她汗濕的背,柔聲道:「我想要個孩子……」

  「什麼?」林晚卿詫異。

  「孩子,」蘇陌憶輕輕扶著她的下頜,垂眸道:「一個有著你的血,也有我的血的孩子。」

  「可是……」林晚卿遲疑,卻感覺背上的那隻手顫了顫。

  蘇陌憶今日真是太不對勁了。

  她覺得現在要是拒絕了他,估計三日內都別想著下床。反正宋正行已經跑不了了,或許……

  可以試試?

  昏暗的室內炸出一朵火星,嗶剝一動。

  林晚卿點點頭,伸手攀上他的脖子。

  蘇陌憶將她抵在了書案上。

  情慾蔓延開來,將屋內的火光都染上幾分旖色。明明沒有焚香,卻滿室都是迷醉的味道。

  那些零零散散的書籍和案卷被掃落,伴隨著筆桿敲擊竹架的聲音,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林晚卿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在大理寺見到蘇陌憶的時候。那時她動了他一本書,這人是從門外直接衝進來的。

  那表情,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不過……

  他現在好像也正吃著呢……

  「呀!!!」忽然的深頂,讓林晚卿七魂飛了五魄。

  「在想什麼?」蘇陌憶問,掐住她充血的花蒂拈弄。

  「唔……我、我在想你……」林晚卿嚶嚀,「你不是討厭東西亂成一團的麼?」

  蘇陌憶明白她在說什麼,卻也懶得管這遍地的狼藉,只抽插得越發用力。

  整個書案都響起來,一副要散掉的架勢。

  小白已經醒了,但至始至終埋著頭,不往這邊看一眼,長長短短地嘆氣。

  「唔、唔……」幾聲低沉的悶哼,蘇陌憶掐住她的臀狂猛衝刺數下。

  林晚卿俯下身去咬住他的肩,在緊實的皮膚上留下兩排小巧的牙印。

  內體終於被一股暖流沖刷,黏膩膩的盈滿甬道。她靠著他,無力地喘息。

  射精之後,蘇陌憶並沒有把自己從她體內抽出來。他靜靜地垂眸看了她一會兒,把她最撩人的媚態鐫刻在眼底,然後吻了吻她濕漉漉的鬢髮,無聲地纏綿。

  初雪依然靜謐,在大理寺深色的琉璃瓦上鋪了薄薄的一層。窗櫺上起了霜花,白濛濛一片,外面的一切更看不清了。

  屋內的炭火熄了一盆,蘇陌憶行過去重新點燃。

  火摺子的響動驚醒了榻上睡著的那個人,她翻了個身,鼻息間發出綿軟的一聲輕哼。

  「天亮了?」她問,聲音沙啞。

  「還沒,」蘇陌憶將炭火推到她那邊,上榻摟住了她。

  林晚卿昏昏沉沉地又要睡過去,卻覺身體一輕,蘇陌憶將她裹在錦被中抱了起來。

  「你、你不會還要做吧?」林晚卿霎時被嚇得清醒了幾分。

  蘇陌憶只是低低笑了一聲,將她放到了窗櫺下的那張坐榻上,側身點燃了案几上的油燈。

  周圍火盆燒得旺,她倒是不冷。蘇陌憶給她再披上一床狐裘,鑽進她的被子裡,伸手推開了窗。

  夜風夾雜著雪沫,拂在面上,讓人覺得清爽。

  寂靜的夜,簌簌的雪。院子裡的那株紅梅變成淡淡的粉白,暗香陣陣。

  蘇陌憶抱著她,兩個人窩在被子裡,一前一後地露出兩個腦袋。明明是寒冷的冬夜,林晚卿忽然覺得心底溫暖。

  「卿卿知道初雪麼?」身後的人問,下巴蹭過她的發髮,有點癢。

  「嗯,」林晚卿點頭,「互表心意,一生一世。」

  「那該卿卿了。」蘇陌憶道,沒頭沒尾的。

  林晚卿扭頭看他,伸手戳了戳他線條凜冽的下頜,故作驚詫道:「你說過了麼?什麼時候的事?」

  身後的人氣場瞬間冷了半截,一雙摟著她的手隱隱有再度「教訓」她的趨勢。

  林晚卿笑起來,慌忙摀住胸前已經被吃得通紅的乳珠,躲閃著他不安分的手指,「我記起來,我記起來了!」

  蘇陌憶這才卸下一身泠冽,嚴肅地問,「那你呢?」

  「我什麼?」林晚卿再次失憶。

  「……」蘇陌憶才知道自己拿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林晚卿咯咯地笑,伸手撫開他緊蹙的眉,喃喃道:「不氣不氣,因為氣也沒用。」

  「林晚卿!」蘇陌憶借勢壓下去。

  兩人此時都還沒穿衣服,錦被之下就是赤身裸體的肌膚相貼。

  「呀!!!」林晚卿掙扎著尖叫,「我錯了我錯了!我也喜歡你!」

  打鬧之間,她肩膀蹭到案几上,一支筆骨碌碌地滾了過來,落進蘇陌憶的視野。

  他伸手將筆抓起來,遞給林晚卿道:「口說無憑,你寫下來。」

  「寫下來?」林晚卿被蘇大人這清奇的腦回路怔住了。

  這人莫不是大理寺卿當久了,什麼事情都要人留下證據才安心?

  於是她皺了皺眉,逗他道:「那還要不要我給你畫個押?」

  緊接著,林晚卿就後悔了。

  因為說一不二的蘇大人真的將她裹著被子拎到書案前,鋪紙研墨。

  「寫吧,」他摟著她的腰,一手幫她捂好被子。

  「……」這還是她長這麼大,頭一回裹在被子裡寫字。

  但迫於蘇大人的淫威,林晚卿敢怒不敢言。於是她只能胡謅了些肉麻兮兮的話上去,什麼「願得一人心,恩愛兩不疑」,看得她自己都一陣牙酸。

  蘇陌憶卻很高興,連掐著她腰的手都減了力道,變成輕輕的撫。

  「好了,」林晚卿將面前的紙一抽,舉到他眼前晃了晃。

  蘇陌憶親了親她嘚瑟的臉,將那張紙置於桌上,轉而握起她還拿著筆的手,俯下身道:「卿卿寫完,該我了。」

  於是提筆蘸墨,行字間流水浮雲。

  林晚卿沒看他寫字,卻下意識抬頭,瞥見他略帶笑意的唇角和瀲灩如水的深眸。

  燭火映上他的眉眼,落了融融一道火色,彷彿一段春陽,無意間瀲灩到春色深處。

  她有點呆住了,暗嘆自己確然是貪戀美色之徒。然而思忖之間,耳邊傳來熟悉的男聲,如水柔和。

  「寫好了,」他道。

  林晚卿這才回過神,藉著昏暗的燭光看見那一手蒼勁的字跡——情之所繫,唯卿一人;願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一生一世,白首不離。

  心跳漏了一拍,臉上也燒得火辣辣一片。

  這一本正經的蘇大人說起肉麻話來,也是怪讓人受不住的。

  「怎麼樣?」偏生他還不要臉地貼在耳邊問。

  林晚卿只得一邊敷衍一邊轉移話題道:「那快畫押吧。」

  說完就掀開一旁的印肉,沾了硃砂,要往上摁手印。

  「嗯……」

  腿心間忽然的刺激,讓林晚卿的手抖了抖,險些打翻了桌上的硯台。

  蘇陌憶似乎又起了興致,此刻那根半軟的肉莖堪堪有抬頭的趨勢。他從身後扶著她的腰,胯下那隻不安分的凶獸,又開始一下一下地摩擦她還未完全緊閉的肉縫。

  隨著身後男人插入的一聲輕嘆,她的手印被留在了那張宣紙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0:55 AM

第六十八章 驚變

  又是幾番荒唐。

  打更的銅鑼悠悠漫過風雪,炭火漸熄,雲雨初歇。待到蘇陌憶為她擦乾淨下身的黏膩和白濁,已經是五更的時辰。

  林晚卿早已累得連眼皮都抬不起,恍恍惚惚間似是看見蘇陌憶起身穿衣。

  一片素白的衣角掃過床榻,被她伸手拽住了,「你要出去?」

  蘇陌憶一怔,這才注意到她醒了。他點點頭,側身往榻上坐去,也沒將那片衣角拽出來,輕聲道:「宋正行被捕,消息明日就會傳遍朝野。各方恐有異動,這個時候我應當在皇上身邊。」

  「嗯,」林晚卿應了一聲,放開他的衣角。

  蘇陌憶起身,帳上玉鉤晃了晃,帶出一聲脆響。

  忽然之間她想起什麼,追著他起身,略有些忐忑道:「我……我有件事想與你說。」

  「怎麼?」蘇陌憶轉身看著她笑,披衣整理的手卻未停,「簽字畫押後悔了?」

  「那、那倒不是……」林晚卿遲疑,一雙手將錦被拽得死緊,「我、我是想跟你說……」

  「好了。」

  一枚溫柔的吻落在她的眉梢,蘇陌憶俯身捧起她的臉,拇指淺淺地摩挲她還殘留著紅暈的眼尾,笑道:「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往後幾十年,都給你慢慢說。」

  山雨欲來風滿樓,現在確實不是告訴他自己家事的最佳時刻。

  林晚卿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

  晨間的陽光一暖,夜裡積起來的雪潺潺的都融了,只留下屋簷上一串串鋒利的冰凌,像暗中潛伏的柄柄利芒。

  一切果然如蘇陌憶所料,宋正行被捕的消息於次日便傳遍盛京。據說平日裡那些倚老賣老的朝臣們,破天荒的天不亮就在丹鳳門前候命,生怕錯過熱乎的內幕,殃及己身。

  蘇陌憶在宮裡一待就是三日,期間只讓人帶了封手書出來,叮囑她好好吃飯,不要惹事,他現在在宮裡出不來,可不能再去京兆府監獄撈人。

  林晚卿翻了個白眼,臉上不屑,心裡卻是甜的。

  外面風雲詭譎,大理寺裡卻還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林晚卿每日無所事事,拈花逗狗,不時牽著司獄去自己院子裡逛一圈,假公濟私地替它和小白創造點機會。

  這日傍晚,她用過晚膳,便著司獄和小白在大理寺遛彎兒。

  司獄跟著小白走,林晚卿被司獄拖著走,一人兩狗不知不覺行到了大理寺關押嫌犯的大牢,正巧碰見一群衙役前前後後的忙碌。

  「這是做什麼?」林晚卿行過去,逮著個獄卒問到。

  那人認識林晚卿,拱手一揖道:「皇上下令將宋中書關在大理寺獄候審,故而得提前做一些準備。」

  林晚卿心下一凜,趕忙追問道,「什麼時候來?」

  獄卒想了想道:「明日一早。」

  言罷再拱手一揖,又兀自忙開了。

  驟然得了這麼個消息,回去的路上,林晚卿只覺飄飄蕩蕩如墜雲端。

  宋正行若是入了大理寺獄,那就意味著,她終於能夠將當年蕭家一案探問個究竟。

  那麼等到蘇陌憶回來,她終是能夠放下顧慮,將一切如實相告。

  思忖之間,腳步也輕快起來。

  天色已經暗了,下職之後,大理寺空寂不少。小院牆頭上那枝紅梅如火,斜斜曳於灰牆之上,鮮豔葳蕤,讓原本暗寂的院落都明媚幾分。

  「姑……林錄事,」灰牆之下,那抹碧綠色的身影對著林晚卿笑,晃了晃手裡的食盒,「我來給林錄事送些吃的。」

  屋裡的油燈被點燃,林晚卿照例尋來兩個火盆,放在坐榻兩側,燒得旺旺的。

  萊落將食盒裡的荔枝羹取出,往林晚卿面前遞過去。

  她不由得驚異,「這天寒地凍的,你去哪裡找的荔枝?」

  萊落笑了笑,隨意道:「這不是真的荔枝,是用烏梅、肉桂、生薑和丁香幾味藥材湊在一起,做出荔枝的味道罷了。」

  「還能這樣做?」林晚卿好奇,湊過去嗅了嗅,還真有股荔枝味。

  萊落從食盒裡拿了杓子遞給她,「林錄事嘗嘗。」

  林晚卿接過來,道:「沒人的時候不必叫我林錄事。」

  說完倒是不客氣,嘬了一口又想起什麼,便捧著碗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喜歡吃荔枝的?我似乎……」

  她想了想,確認似的點點頭,「我沒有告訴過你呀。」

  一抹異色閃過萊落的碧眸,但很快被她的笑靨掩飾過了。她撥了撥油燈的芯子,「是世子府上的人告訴我的。」

  「世子府?」林晚卿問。

  「嗯,」萊落應道,「大約是世子吩咐下去的。」

  「哦……」捧著瓷碗的手抖了抖,林晚卿將頭埋低了些,好擋住她不自覺燒起來的雙頰。

  萊落將一切看在眼裡,眸色幽暗了一瞬。片刻,她倏地開口道:「有件事,我沒有向姑娘說明實情。」

  「嗯?」林晚卿抬起頭,不解地看她。

  「我不是被賣到南地的,我是自己逃過來的。」萊落定定地看著林晚卿,一雙碧色眼眸裡淌著火光。

  「我爹原是守邊大將,卻因為朝堂陰謀被奸臣陷害。我三歲時家破人亡,為了活命便跟著父親的故友逃亡。可是路途艱難,父親的故友於半路病亡,我這才流亡到了南地。」

  林晚卿聞言怔忡,半晌才問到,「那你就這麼甘願漂泊異鄉,隱姓埋名,沒有想過替父母伸冤麼?」

  萊落輕哂,語氣中帶著自嘲,「想過,」她說。

  「曾經亦是想到夜不能寐、食不下嚥。為此,我才鬼迷心竅,以至於身陷囹圄。若是沒有遇到姑娘,興許我的一生便會就此荒廢,永遠陷於仇恨而無法自拔。」

  林晚卿愣住了,或許是驚訝於兩人的身世相似,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接話。

  萊落看著她恬淡一笑,將那隻空碗滿上,兀自道:「世上之事皆是如此,上前一步吞刀,退後一步吞謊。我執迷過往十載,豈知冥冥之中,那些早已故去的親人們興許並不願見我這樣。」

  林晚卿心中猛然一空,只覺方才的羹湯都變成一把把利刃,從喉嚨處一路割下去,竟讓她胸口翻痛。

 「可是……」她緩了緩心緒,喃喃道:「這也許無關仇恨,更多的只是想討回公道。」

  「公道?」萊落倏地笑起來,「世人皆為利來,為利往,若是真有公道,我爹娘又何至於枉死?」

  林晚卿沒有做聲,半晌沉默後只問了句,「那你今後準備如何?」

  「世道艱險、公道難求,與其飛蛾撲火,不如明哲保身。」萊落說這話的時候神色舒朗了幾分,「我想找一處四季如春的地方,一日三頓飯,兩件花衣裳,一把零花錢。」

  「你要一起去嗎?」她問。

  「啊、啊?」猛然被這麼一問,林晚卿一時語塞,怔怔的不知如何作答。

  想要置身事外不問世事嗎?

  過往的那些年裡,她不是沒幻想過這樣平淡安逸的日子。

  但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吧,她想。

  公道二字於萊落而言或許是負擔,可對她來講,卻是不可捨棄的信條。

  黑夜寂寂無聲,屋內一燈如豆。

  盈盈火光之中,她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是夜,萊落沒有回世子府。兩人擠在一張榻上,同蓋一條錦被。

  將近二十年裡,除了蘇陌憶,這還是林晚卿第一次與人如此親近。

  兩人手擱肚子,腳疊腳,如同她曾經豔羨的,別人都有的小姐妹一般。

  「你女扮男裝在書院的時候,難道不和別人一起如廁的嘛?」萊落問,好奇之心溢於言表。

  「有啊!」林晚卿笑道:「如廁和沐浴都有被撞見過,不過好在我聰明,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誒誒誒!」萊落暗自興奮起來,拍著林晚卿的胳膊,探問道:「那……男子的那處你可見過?」

  林晚卿被問得一愣,片刻後卻兀自笑開了,「當然!」她說,「還不止一個。」

  「真的?」萊落聞言直接翻了個身,趴在一旁追問道:「怎麼樣?長麼?粗麼?」

  「……」林晚卿一噎,思忖道:「因人而異吧,天資差的大約只有拇指那般大小……」

  「那天賦異稟的呢?」

  「……」林晚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蘇陌憶,好在屋裡沒有點燈,萊落看不清她的表情。

  「天資優異的……大約、大約有小臂粗長……」

  「天吶!」萊落跳起來,整個床榻咯吱作響,「那怎麼吃得下!這也太可怕了!」

  「……」然而早就身經百戰,吃過無數回的林晚卿,只默不作聲地用被子摀住了頭。

  次日,林晚卿是被高懸的日頭驚醒的。

  她起身揉了揉昏沉沉的腦袋,看見身邊的床榻空了。想是萊落先行回了世子府,沒有喚她的緣故。

  昨日夜裡跟萊落聊得起勁,竟也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她一向睡眠輕淺,若不是累極倦極,斷不會睡到辰時過去。

  她坐著回了會兒神,忽地想起宋正行今日一早要被送來大理寺監獄。

  她想趕著衙役上職之前,潛去大牢看一看。於是快速起身打理好裝束,帶上錄事本和筆,徑直往大牢去了。

  冬日的早晨,路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霜。雖然沒有下雪,但格外的冷。寒風凜冽,呼呼地直往人衣服裡灌,吹得她攏緊了身上的長袍。

  「林錄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林晚卿回頭,看見葉青神色微凜,帶著幾個身著禁衛服的人行了過來。

  她預感不對,遲疑半晌還是問道,「這是……出了什麼事麼?」

  「嗯,」葉青道:「不過還好,大人已經命人封鎖了消息,與大局無害。」

  「消息?」林晚卿登時心底一空,囁嚅道:「什麼消息?」

  葉青頓了頓,道:「宋正行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03 AM

第六十九章 攤牌

  紫宸殿的燈才歇了不到三個時辰,便又被人點燃了。

  蘇陌憶已經候在殿外,只等永徽帝召見。富貴出來,將他延請入內。

  燭光盈盈的大殿內,頭一遭沒有點皇家專供的龍涎香,而是焚上了提神醒腦的薄荷。

  永徽帝倚在龍椅上,滿面倦容。他見蘇陌憶一臉氣定神閒地行進來,心頭才略覺鬆泛,放下了揉著額角的手。

  「宋正行死了,」永徽帝道,倒是開門見山。

  「嗯,」蘇陌憶並不意外,畢竟今日他來面聖,為的就是這樁事。

  永徽帝猜不透蘇陌憶的想法,頗有些焦慮道:「依愛卿之見,此事會是梁王做的嗎?」

  蘇陌憶淡淡一笑,略一抬眼道:「臣不知。」

  他一頓,又補充道:「但臣卻以為,是不是梁王所為其實並不重要。」

  「哦?」永徽帝意外,「此話怎講?」

  蘇陌憶頷首,「因為洪州的事情朝廷已然查明,宋正行就算是死了。朝廷只要將洪州走私的官礦截下一批,梁王勢必會認為宋正行已將他的罪行招供。故而,只要宋正行在大牢裡待過,他交不交代,又或是交代多少,其實無甚差別。」

  被他這麼一提,永徽帝這才發現確然如此,登時一顆懸著的心落回了肚子,眉眼也舒展了幾分。

  「那麼依愛卿看,接下來梁王會如何動作?」

  蘇陌憶一字一句從容道:「罪行暴露,梁王目前有三條路可走。其一,負荊請罪歸降朝廷。」

  永徽帝蹙眉,似乎認為這並不可能。

  蘇陌憶不急不緩繼續道:「其二,反叛朝廷,舉兵入京;其三……」

  「暗中動作,加害陛下的同時將矛頭指向臣,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入京。弒君擒臣擁立太子,再憑藉自身勢力和與皇后娘家的姻親關係攝政,漸漸取而代之。」

  永徽帝點頭,沉默不語。

  當下時局,其實再清楚不過。

  梁王若要謀反,正面對抗朝廷還欠缺火候。蘇陌憶之所以當機立斷拿下宋正行,無疑是故意將其逼得走投無路。

  如此一來,他若是歸降,朝廷不動用一兵一卒,永徽帝自然樂見其成;最不濟,他若是選擇了鋌而走險,朝廷也能獲得將其誅殺的正當藉口。

  永徽帝思忖片刻,道:「太后可有告訴你,梁王安插在宮中的人……」

  「是衛姝,」未等永徽帝說完,蘇陌憶接過話頭道:「臣與太后對過,當時在洪州被章仁試探,唯一有可能向他透露消息的人便是衛姝。」

  「嗯,」永徽帝點頭,默了片刻又道:「皇后……」

  蘇陌憶明白他的意思,垂眸道:「按照太后的吩咐,臣派人去皇后娘家,當年姝公主療愈的地方打探過,什麼都沒有找到。」

  聽他這麼委婉地一說,永徽帝當即懂了。

  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因為這說明,有人在刻意幫著衛姝掩飾。

  就連太后和蘇陌憶都能看出的問題,身為生母的皇后不僅毫無察覺,甚至連娘家的一切都打點周到,彷彿早已料到有人會查。

  永徽帝當即臉色陰沉。畢竟是做了十多年夫妻,雖說不上恩愛,但好歹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

  蘇陌憶微微抬眼,又補了一句,「皇后乃太子生母,臣以為她定然不會置太子前途於不顧,而選擇與梁王此類亂臣賊子為伍。」

  此話無異於不動聲色地提醒了永徽帝,皇后介入此案,背後或另有被梁王拿捏的把柄。

  永徽帝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

  蘇陌憶見好就收,另起了個話頭道:「此次梁王若是意圖作亂,大機率會讓衛姝下手或是提供消息,皇上只需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嗯,」永徽帝點頭,兀自道:「到時候讓太后以避寒為由將皇后帶離大明宮,如此一來,只衛姝一人也好控制。」

  「是,」蘇陌憶應下。

  門外忽聞一陣腳步,紫宸殿的門被打開。一個小太監附耳與富貴說了些什麼,然後富貴接過他手裡的信函,行過來對著蘇陌憶和永徽帝一拜道:「這封信函,是太后要交給世子的。」

  言畢一揖,將那封信雙手奉上。

  太后會在這個時候給他遞信函,怕是有什麼要事。於是他也不耽擱,當即拆開讀了起來。

  然而一息之後,蘇陌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

  原本就無甚血色的臉,現下更是蒼白如紙頁。方才朝堂之上那股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氣勢亦是轉瞬消彌,剩下的只是惶然與無措。

  永徽帝還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

  然而問候的話語還未出口,永徽帝便見他拱手一拜道:「臣有急事要回一趟大理寺……」

  聲音是顫抖的。

  *

  午時,盛京又忽然下起大雪。

  林晚卿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回院子的。

  她只記得地上那一片紅梅落英,像宋正行囚衣上噴濺的血漬。

  思緒亂得像是窗外紛揚的雪──什麼都在翻攪,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她失魂落魄地抱膝坐在榻上,手腳凍得冰涼。

  「姑娘,」有人推門而入,是萊落。

  林晚卿怔愣地看著她,面無表情。

  萊落不由得放輕了步子,側身坐到她身邊,小心地喚了句「姑娘?」

  眼裡是探問的神色。

  「怎麼辦……」林晚卿自言自語,聲音抖得像窗外的亂雪。

  萊落略帶慌亂的眸中閃過一絲幽暗,她握住林晚卿的手拍了拍,「出什麼事了?」

  林晚卿並沒有答,只看著院子裡簌簌而落的雪,落寞又惶然。

  宋正行死了。

  她該怎辦?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四歲那年,她眼睜睜看著蕭家族滅,卻又無能為力的那一刻。這十多年裡受的那些苦,忍的那些怨,一朝之間都變得毫無意義。

  希望被掐滅,絕望圍追堵截。

  雪越來越大,扯絮丟棉的,像要把一切都攪亂了才肯罷休。

  心裡的幾方拉扯,也像是糾纏不清的線,根本理不出頭緒。

  要向蘇陌憶坦白麼?他會相信麼?就算他信了,可太后呢?永徽帝呢?
 
  天家薄情。

  當年身懷皇嗣的姑姑都未能倖免,更何況是她?

  她失落地看著這場亂雪,眼前不合時宜地浮現出蘇陌憶的臉。

  她想起他喚卿卿的時候,眸子裡的那片瀲灩水色。她想起初雪暖夜中,他與她的那場纏綿。

  她想起一汪溫池中,他許她的「相信」二字。

  她忽然害怕起來,怕蘇陌憶不信她,更怕只有蘇陌憶信她。

  覆於長衫上的手緊緊握著,指節泛白。屋內長長久久地沒了聲音,只剩下飛雪的簌簌和拍打。

  「你不是想去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麼?」她突然問,聲音暗啞。

  「那我跟你去吧。」

  行囊收拾得很快,因為她幾乎沒什麼要帶的。

  蘇陌憶送她的東西裝了滿滿一匣。她將它們收好置於桌上,總是要物歸原主的。

  「姑娘,」萊落在身後喚她,「這是什麼?要帶上麼?」

  兩個交疊的手印透過薄薄的紙頁,一大一小,她看得心中一澀,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道:「不帶了,跟那些放在一起吧。」

  既然決定捨棄,那就沉默地歸零吧。淌過落花流水上了岸,就該把身體髮膚曬乾。

  河別要,船也別要。

  「差不多了,」萊落拍了拍手,語氣輕快。

  林晚卿點點頭,「嗯」了一聲,抓起手邊的包袱要走,轉頭卻看到門口站著的一抹紫色身影。

  是蘇陌憶。

  他還穿著朝服,大雪沾濕了他的髮冠和衣袍,深一塊淺一塊的。一向愛潔的他此刻滿面倦容,就連下頜都隱隱生著青色的鬍茬,真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抓在手上的包袱忽然緊了緊,林晚卿一時怔忡,耳膜被自己鋪天蓋地的心跳聲鼓動。

  「我……」解釋的話卡在喉嚨裡,她說不出口。

  原本就沒什麼好解釋的。

  蘇陌憶只是站著,看她,身後的風雪將他雕刻出一個淺淺的輪廓,疏離又遙遠,淡漠地彷彿置身事外。

  萊落手臂一舉,擋在了林晚卿前面。

  「萊落,」她喚她,目光卻落在門口那抹紫上,「你去外面等我。」
 
  「可是……」萊落不放心,警惕地打量蘇陌憶,滿眼的戒備。

  「沒事的,」林晚卿道:「你去吧。」

  萊落這才行出去,合上了門。

  沒有點燭的屋內霎時暗下來,光亮和風雪都被鎖在了外面。

  只剩下他和她了。

  蘇陌憶的深眸終於動了動,停在了林晚卿手上的那個包袱上。

  他目光微微一怔,隨即移開眼,兀自笑起來——三分釋然,三分了悟,剩下的卻皆是自嘲。

  「你有話要對我說麼?」他問,眸色黯然。

  林晚卿被他那樣的眼神刺了一下,慌忙移開視線,平靜道:「我不能嫁給你了。」

  「嗯,」他沒有追問,聲音是一貫的波瀾不驚,彷彿早已知曉答案。

  林晚卿垂眸,沒有回答。

  「因為宋正行死了?」他問,「還是因為你家的案子,再也無法申訴了?」

  「或者因為你的身份……瞞不住了?」

  踩著三句質問,蘇陌憶行到了林晚卿面前。林晚卿一直低著的頭,在聽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豁然抬起。

  「你……」她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隨即消失,化為如釋重負的平靜。

  一扇小窗被冷風吹開,天光雪影豁然入內,陰翳被吹散,亮得讓人不知所措。

  有種終於攤牌的感覺。

  「你知道了。」

  她嘆,「所以大人打算抓我問罪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23 AM

第七十章 大雪

  儘管早已料到了,可聽她親口問出這樣的話,蘇陌憶還是止不住心上一揪。

  他抬起頭,笑容有些愴然。

  在她的眼裡,他只是那個鐵面無私的大理寺卿麼?

  可是啊,這個大理寺卿看到太后密函的第一個念頭,卻不是要抓她問罪,而是要護她周全。

  這些,原是她從未想到、或是從未在意過的。

  久久的沉默,冷風廖廓。

  蘇陌憶看著眼前這個人,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看懂過她。心底又驀地生出一些澀意,卻仍舊扯著一絲笑,「所以……卿卿可曾全然信過我?」

  林晚卿被他問得一怔,毫無波瀾的眼底終於出現一絲慌亂,她幾番開口,卻都是欲言又止。

  信過嗎?

  信過。

  兩人同歷生死、共赴險境,說不信是假的。可是他要的全然信任,林晚卿自問又做不到。

  過往十多載,她是生活在無邊黑暗裡的人。一路的長途跋涉都是獨自面對,未曾結夥沒有同伴。她早已習慣於寂靜中的踽踽獨行,隱瞞是生存手段,是唯一出路。

  再沒有什麼比孤獨更能護衛她沉重的背負了。

  蘇陌憶是第一個闖進她的世界,剝開她偽裝的人。

  林晚卿以為這樣就夠了,因為再進一步,他便會剝開她的心。

  之後,兩人只會血淋淋地躺在一起。

  她是死裡逃生的人,深知如此毫無意義。故而即便是在最沸騰的情愛裡,她也會悄悄放進去一塊冰。

  可是她從未想過,這塊冰會凍傷面前的人;更沒有想過,看見他的傷,她也會跟著痛。

  大雪紛揚而落,染白了屋外一片萋萋芳草地。好似所有的事情走到最後,都是空白的沉默。

  兩人對望,近在咫尺,卻隔了最長的距離。

  「景澈,」她倏爾開口,卻像被堵住了口鼻,聲音酸澀,「何苦呢?」

  何苦執著於此緊咬不放,何苦步步緊逼舉刀自裁。

  良久,她聽見蘇陌憶哂笑的一嘆,似乎有萬語千言,都隨著這一息化作了唇間的白霧。

  他依舊看著她,眼神溫柔。

  「我可以問你三個問題嗎?」他說:「你如實作答,不要騙我。」

  林晚卿咬著唇,默認點頭。

  「雷雨夜那晚,我被人下了藥,你救我是否存了利用的私心?」

  林晚卿整個人難以抑制地顫了顫,唇齒翕合之間,竟沒吐出一個字來。

  「你答應不會騙我,」蘇陌憶看著她,眼神微慟。

  抓著包袱的手緊了緊,半晌,從林晚卿鼻息間飄出一個音節。

  她說:「是。」

  蘇陌憶微微一怔,繼續問道,「在洪州那晚你喝下惑心,除了救我,是否還存了為蕭家翻案的盤算?」

  又一個「是」,這次,她沒有遲疑。

  蘇陌憶的臉色已然很難看,方才深眸裡的一點星火,也像是被風雪摧殘的柴薪,逐漸冷卻,變成皚皚一片。

  他靜默良久,終於問道,「若是我沒有逼你,你是否……從未想過要嫁我?」

  「是。」

  靜靜的一個字,很輕,像週遭飄落的白雪——沒有起伏,卻冷徹心扉。

  「嗯,」蘇陌憶頷首,「我知道了。」

  聲音平靜得好似冰凍。

  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取來油燈,兀自點燃。

  「既然如此,我亦不會強人所難。」

  火光漸亮,在他的指尖跳躍,暖色的光映上他的深眸,卻再也照不暖他的眼神。

  他側身取來匣子裡的那張「婚書」——明明是頂單薄的一張紙,持在手裡的時候卻似有千斤之重。

  修長的指,在明亮的燭火下顯得瘦骨嶙峋。他緩緩抬手,在穿過燭火時停了下來。

  火光染上逐漸泛黃的紙張,變旺,信上的字跡隨著火苗捲曲,化為一縷青煙。

  「情之所繫,為卿一人。願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一生一世,白首不離。」

  字跡一個一個被蠶食,林晚卿覺得胸口好似插入了一把鈍刀,一片一片,割得她鮮血淋漓。

  「卿卿,我心悅你。」

  「別怕,有我在。」

  「卿卿,信我。」

  「睡吧,我會帶你回來。」

  「卿卿……卿卿……」

  「停……停下……蘇陌憶,你住手!」她的聲音由囁嚅變為哭喊,像將死之人要抓住唯一一根稻草。

  「哐啷」驚響,油燈被掀翻在地。

  林晚卿死命護著手裡那張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婚書」,滾淚翻湧、泣不成聲。

  手上被灼熱的油燒傷了,可是一點也比不上她心裡的痛。

  她記得自己是不愛在人前哭的。

  房間裡又暗下來,雪依然在下。有風吹起一團雪霧,淒淒慘慘,像誰的泣訴。

  「蕭家的案子,我替你查。你離開大理寺,我們……到此為止。」

  蘇陌憶走了。

  林晚卿不敢看他。

  她聽到他漸漸遠去的腳步,一點點走出了她的世界,悄然無聲,就像來時那樣。

  院子裡的小徑上留著他的腳印,他離開得沒有任何遲疑。

  這一場落雪好似永無止境,微芒透著淒冷,像四歲那一年。

  窗外的天空被窗櫺和屋簷割成無數碎片,眼睛被雪色天光晃得發脹。

  昭元十年的盛京,她好像再一次被埋在了十三年前的那場大雪。

  *

  「哎……」

  燒著紅蘿炭的馬車裡,太后放下手中的車幔,哀哀地嘆了口氣。

  一旁同車伺候的季嬤嬤見狀,將腳下的炭盆向她推近了一些,詢問到,「太后可是冷著了?」

  太后搖搖頭,一臉愁容,「哀家這外孫真是……哎……太苦了。」

  身為太后身邊的老人,季嬤嬤當然明白她在說什麼。

  可風月之事,向來難斷,更何況太后也只是個旁觀的局外人,她便更不好說些什麼。故而她也是不痛不癢地寬慰道:「也許稍有時日便會放下,太后不必替世子憂心。」

  「哎…… 」太后又是一嘆。

  誰都知道,蘇陌憶是她當成眼珠子來疼愛的外孫,自安陽公主死後,她愣是沒讓他受過一丁點委屈。

  他一向心高氣傲,那些彬彬有禮、穩重謙和大多數時候只是裝模作樣,實則以他一貫的性子,自是沒有將任何人放在眼裡的。

  現在,竟然被一個小丫頭傷成這樣。

  太后不由氣得渾身都痛,兀自抬頭扶住了額角。

  季嬤嬤見她這樣,慌忙上前替她摁太陽穴,「太后若是心裡生氣,就該將那丫頭抓了。總歸她是欽犯之女,本就不該活到現在。」

  太后冷哼,悻悻道:「欽犯又怎麼樣?堂堂大理寺卿都不管的欽犯,哀家敢管?!」

  季嬤嬤自知說錯了話,趕緊閉了嘴。

  林晚卿的身份,是太后偷偷讓人去查的。

  她再是寵著蘇陌憶,可總不能不考慮他的安全。

  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懷疑林晚卿是梁王一黨安插在蘇陌憶身邊的細作。但看著她對蘇陌憶又像是有幾分真心,故而太后也沒有手段鐵腕。

  可沒曾想這一查,竟然查出這麼個天大的秘密。

  直接抓人吧,以蘇陌憶的脾氣,恐是會跟她翻臉。可當作全然不知吧,她又實在做不到。

  所以,她乾脆把這件事交給蘇陌憶去處理。

  總歸於情,他是安陽唯一的兒子;於理,他是朝廷親命的大理寺卿。

  於情於理,他出面都比她更好。

  可是……

  太后揉了揉悶痛的心口,沒想到這些年,自己竟然養出這麼個假公濟私、色令智昏的外孫。

  不過好在那丫頭也不是厚顏無恥之人,身份被拆穿之後也沒有死纏爛打。

  太后這才放下了要殺她的心思。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就算蕭景岩、蕭良娣有罪,她一個時年四歲的小姑娘又懂什麼。

  況且她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這麼些年,該受的罪、該吃的苦,也都夠了。

  看在她幾次三番救了蘇陌憶的份上,太后也不想再跟她計較。

  「罷了,罷了……」太后揮揮手,示意季嬤嬤停下,「現在前朝事情這麼多,哀家也沒心思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既然景澈想留她,那就隨他吧。只是……」

  太后頓了頓,眼神中浮起一絲厲色,「你派人好好給哀家盯著,她要是再敢接近或者魅惑景澈,哀家可不會好心再留她一命。」

  季嬤嬤應下,點了點頭。

  馬車在丹鳳門停了下來。

  今日是按照計畫,太后要帶著皇后去行宮避寒的日子。

  因為政事繁忙,蘇陌憶代皇上前來送行。

  盛京近來連日大雪,宮人一早就開始掃雪除冰,儘管如此,官道上還是濛濛一片霧氣。

  蘇陌憶翻身下馬,從隊伍後面行過來,與太后辭別。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太后總覺得他好似又清瘦了許多。原本就凜冽的五官,如今看來更是生出幾分疏淡的距離。

  「景澈,」太后忍不住喚了他一聲,上前將他身上的絨氅攏緊了些。

  「哀家不在的這段時日,再忙也要顧好自己,知道嗎?」

  蘇陌憶面無表情地點頭。

  太后見他這幅魂不守舍、形屍走肉的樣子,心頭又是一滯,向身旁的季嬤嬤遞去一個眼色。

  季嬤嬤立刻便懂了,從懷裡拿出一遝帖子,雙手呈給蘇陌憶。

  「這是盛京還待字閨中的貴女,你聽哀家說完……」

  太后見蘇陌憶要開口打斷,便瞪著他擺了擺手繼續道:「你以前就是太孤僻,與女子接觸太少。感情不同於律法,又不是依律斷案,非誰不可。你若是想開了,就多一些嘗試,不要為難自己。」

  蘇陌憶無甚表情地站著,半晌沒有動作。

  太后乾脆拉起他的手,將季嬤嬤手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全塞到了他懷裡。

  「去年跟你相看的那個月安縣主,對你可是痴心一片。這都多久了,上門求親的帖子她都一概回絕,所以你要不要……」

  「孫兒知道了,」蘇陌憶還是冷冷清清的樣子,對著太后一揖,像是在催她快些上路,「還請皇祖母也照顧好自己,莫要為雜事煩心。」

  得,這小混蛋的意思是,我的事情你別管。

  太后吃了個啞巴虧,無奈只能白他一眼,轉身上了馬車。

  蘇陌憶看著那隊浩浩蕩蕩的人馬行遠,將手裡的帖子緊緊握了握。

  是呀,感情的事情沒有道理。
 
  又不是非她不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57 AM

第七十一章 兩思

  「如果痛的話,你就告訴我哦。」

  兩三盞油燈下,萊落扶著林晚卿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敷藥。

  那日護「婚書」的時候,林晚卿的手被熱油和明火濺到。傷口又紅又腫,還起了水泡,幾乎是燒傷的程度。所幸的是範圍不大,只有三指寬的一塊。

  萊落尋了塊紗布,沾上藥汁輕輕敷了上去。

  「嘶——」林晚卿蹙眉哼了一聲,但很快又收住了,蒼白的下唇被咬出一個淺淺的血印。

  手上的力道再輕了幾分,萊落也跟著蹙了蹙眉,心疼道:「姑娘若是覺得痛,就別看了。」

  林晚卿笑了笑,自言自語,「傷口得看清楚才行呀,看清楚了,才知道該上什麼藥。」

  萊落一時無言。

  並不寬敞的空間裡瀰漫著濃鬱的藥味,熏得人喉嚨發苦,眼睛發酸。火光下,兩個人影對坐,憧憧得被映到了牆上。

  萊落看著那塊翻捲的皮肉,忿忿道:「姑娘真傻,為一張破紙傷了自己,不值得。」

  林晚卿神色微動,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從今往後,她與蘇陌憶的聯繫,大約也只剩這張紙了吧。

  故而她貪心地想留個念想,畢竟是真心愛過的人。

  萊落見她不說話,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便也收了方才的抱怨,專心上藥。

  小間的門被推開,梁未平從外面行了進來,將手裡的一碗藥遞給了林晚卿。

  「才煎好的,晾一晾再喝。」

  「嗯,多謝梁兄。」林晚卿應承著,萊落將藥接了過來。

  梁未平看著兩人的眼神有些一言難盡,幾番欲言又止之後,他終於問到,「你真的跟蘇大人……」

  「嗯,」林晚卿點頭,平靜道:「梁兄別問了。」

  梁未平張了張嘴,見林晚卿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到底也不好再追問什麼,便嘆了口氣,起身取來兩個火盆放到了她的腳邊。

  「你們今後打算怎麼辦?」

  林晚卿沒有說話,萊落卻接過話頭道:「當然是離開盛京,這裡有什麼好?夏天熱冬天冷,人還討厭。」

  「哎……」梁未平繼續嘆氣,「還是等手上的傷好了吧,而且好歹等最冷的幾個月過去不是?這天天都是大雪封道的,也不好趕路啊。」

  「嗯,」林晚卿點點頭,依舊是魂不守舍的樣子。

  「那我去給姑娘鋪床。」萊落說著話,轉身往梁未平的寢屋走去。

  梁未平怔了怔,趕緊擋住萊落,「我說要收留她,又沒說要收留你!況且……」

  他瞟了眼外間那個硬梆梆的坐榻,一萬個不願意道:「我好心收留,你也不能鳩……」

  「喀嚓!」

  一聲脆響打斷了梁未平的質問,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見萊落徒手捏壞了寢屋的門框,碧藍的眸子裡盈滿殺氣。

  「鳩……拒絕我的好意吧……」話鋒一轉,他立馬哆哆嗦嗦地改了口。

  萊落對著他伏身一笑道:「多謝梁大人。」

  林晚卿倒是沒看到這一幕。

  她嘬了一口手裡的藥,從舌根到胸口都是苦的,苦得讓人麻木。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蘇陌憶為了救她,被兇犯捅傷。

  她給他熬了黑糊糊的藥汁,他不肯喝,是她逮著鼻子灌下去的。

  人就是這麼奇怪,之前渾然不覺的片段,陷在苦澀裡的時候,回憶起來便都是甜的,甜得讓人鼻眼發酸。

  她深深吸了口氣,將手裡的藥一飲而盡。

  裡間的萊落不知發現了梁未平的什麼東西,嚷嚷著要看。梁未平不讓,整個人趴在床榻上死摳著床沿,被萊落一腳踹了下去,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本官的床是給我林賢弟準備的,你只配睡地鋪!」

  「在枕頭下藏春宮圖這麼齷齪的事都能幹,我當然要和姑娘一起睡,誰知道你有沒有打什麼歪心思?」

  「我……我、我一個正常男人,不勾引人妻、不嫖娼誘姦,看兩幅春宮圖有什麼錯?!你還給我!」

  「喀嚓!」

  「唔……算了,你留著吧……」

  林晚卿端著喝空的碗,靜靜坐著,看見眼前這一幕雞飛狗跳,不禁笑了起來。

  窗櫺上的那一抹彎月像嵌在上面似的。

  終於沒有下雪了,月色皎皎,映照窗櫺,將她獨坐的影子拉得老長。

  「哎……」林晚卿嘆氣。

  蘇陌憶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他一向待人疏離,自是沒有三五好友可以解他煩憂。

  可他的事,她再也不管了了。

  林晚卿神情落寞地撥了撥面前的燈芯。

  燭芯呲呲啦啦地響,火光漸盛,映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和那張棱角分明的刀刻俊顏。

  蘇陌憶放下手中的案卷,閉眼揉了揉眉心。

  近日來實在是公務繁忙,他已經連續數日只睡了兩個時辰。

  永徽帝謀劃除夕夜招宗親入京,伏擊梁王。故而他需要提前清查朝中的梁王黨,以確保計畫的萬無一失。

  今日是永徽帝准他的休沐。蘇陌憶卻回了大理寺,將蕭家的案子從頭到尾理了一遍。

  入大理寺這些年,這是他心裡的一根刺。這份案卷被束之高閣,他不碰、不看。

  若不是林晚卿,他大約永遠不會將它翻開,把幼時的恐懼扒開再歷一遍。

  父親和阿娘相繼離世,都是忽然之間的一場變故,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措手不及。

  他是個極沒有安全感的人,所以把自己活成一塊冰,躲在嚴苛的律法裡,不接近、不共情、鐵面無私、按章辦事,不交付自己,便不會被拋棄。

  他受不了林晚卿的若即若離,更受不了她兩次被拆穿身份之後,第一反應竟然是離他而去。

  在她面前,他好像又變成那個牽著阿娘冰冷的手不肯放的孩子。

  「噗——」

  夜風吹開一扇半掩的窗,滅了一盞燭火。

  室內驟然暗了下來,唯余清冷月光,靜靜潑灑一地。院子裡有幾棵竹,在冷風中發出「沙沙」的嗚咽,攪得人心神不寧。

  案子也看不下去了,蘇陌憶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去關窗。

  院子裡,司獄將頭卡在一塊欄杆的縫隙上,目不轉睛地往林晚卿原來住的院子看。那道孤獨的影子被月光拉成一片暗霧,司獄於寒風中靜立,彷彿不會覺得冷。

  蘇陌憶倏爾心中酸澀,啞著嗓子換了它一句。

  然而司獄只有氣無力地動了動耳朵,連頭都不曾回一個。

  蘇陌憶沒有辦法,裹了件絨氅,又拿了床厚絨毯,行到了司獄身邊。

  「不冷?」他問,隨手將毯子扔到了司獄身上。

  司獄毫無所動,扭頭翻著眼白看他,嗓子裡嗚嗚兩聲,又把頭卡在了木欄上。

  蘇陌憶沒有辦法,蹲下來替他圍好毯子,又看了一眼它絲毫未動的碗,妥協道:「要去散步嗎?」

  司獄這才有了點生氣,站起來甩了甩尾巴。

  它還是一如既往地痴迷林晚卿的院子,不管不顧地拖著蘇陌憶往那兒走。

  不覺之間,一人一狗又再次在那道矮牆外停了下來。

  院裡的梅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暗香陣陣,落英鋪了一地,倒是看不出一點殘敗的影子。

  只是屋裡再沒有人點燈了。

  周圍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風吹過枝丫,發出的乾澀聲響。

  司獄嗅了嗅滿地的梅屑,在小白的木屋前轉了兩圈,又開始沒完沒了地嗚嗚哭起來。

  蘇陌憶被它哭得心煩。

  他解了司獄的鏈子,腳下躊躇片刻,還是舉步向林晚卿的屋子走去。

  門扉被推開,伴隨著陳年老舊的一點擦響。

  屋內還是原來的樣子,她用過的軟墊、被衾;讀過的書籍、案卷……

  他行到書案前,隨手拿起上面的一本小冊——是林晚卿的筆跡。從年號到州府名,從案件名到經手人,她用編號仔細地記載下來,且無一例外地用硃砂筆進行了批註。

  蘇陌憶心中一顫,像有人用指尖拈起了他心口的肉。

  這些都是他辦過的案子,從十六歲,他入大理寺任大理寺正開始。

  胸口忽然有些澀,像壓了一塊巨石。他移開目光,將手上的小冊放了回去。

  書冊的旁邊是一個空瓷碗,底部殘餘著一點點湯羹。蘇陌憶拿起來看了看,聞出是荔枝膏水的味道。

  「呵……」他忍不住失笑。

  這人倒是愜意,他連日在大明宮伴駕,連個飽覺都不曾睡過。

  她閒下來還能一邊喝湯,一邊編錄評價他辦過的案子。看來之前是把她慣得太甚,一個月一貫半的月俸是給多了的。

  思緒不覺飄遠,蘇陌憶在書案前,一站就是小半個時辰,直到身後敲門的聲音將他喚回來。

  「大人?」葉青有些詫異,摸來一盞油燈點燃,看見蘇陌憶一臉憔悴地站著,手裡還拿著個喝空的碗。

  「有事?」蘇陌憶問。

  「那倒沒有。」葉青撓撓頭,「屬下方才去你那邊送點東西,沒見著人,於是就找過來了。」

  「嗯,」蘇陌憶淡然應著,放下空碗往回走,「送的可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不是,」葉青道:「是太后讓人帶來的。說是月安縣主第三次遞給她,請她幫忙轉交的邀貼。她實在不好再推脫,所以就……」

  「我想喝荔枝膏水。」蘇陌憶忽然打斷他,沒頭沒腦地道。

  「什麼?」葉青以為自己聽岔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蘇陌憶問,抬頭看了看天。

  葉青一頭霧水,如實回道:「戌時三刻,大人這是要……」

  蘇陌憶攏了攏身上的絨氅,無甚表情地往外走,「備輛馬車,陪我去趟東市。」

  *

  南朝沒有宵禁,故而夜市也是一大奇景。

  此刻的東市正是夜場開始的時候,小販們張羅著自家的鋪子和攤位,在鱗次櫛比的店招下招徠著生意。

  林晚卿帶著萊落和梁未平走在前頭,眼睛一路掃著街道兩側的小食店。

  藥太苦了,無論她漱了多少次口都不頂用。她便只得頂著寒風,不辭辛苦地出來買荔枝膏水。

  反正也睡不著,轉轉也好。

  月兒高懸,街燈流轉。一片光影中人影憧憧,行人有說有笑,吐出一團團氤氳的白霧,倒是驅散了冬夜裡的幾分嚴寒。

  三人繞過主街,在東市最有名的小食店門口停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2:04 PM

第七十二章 不見

  「客官裡面請!」門口的小廝殷切地引著三人,麻利地尋了一張靠窗的桌子,招待人坐下。

  「幾位客官吃點什麼?」小廝擦著桌子問。

  萊落看了看桌上的單子,咕噥著,「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那個……」

  梁未平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慌忙摁住她的手,「你晚上沒吃飽?!」

  「嘖……」萊落很是不耐煩,拿著單子的手甩了甩,把梁未平的爪子抖下去,然後一臉理直氣壯地道:「吃飽了就不能再吃點?!」

  語氣和眼神裡,都是明晃晃的威脅。

  梁未平抽了抽嘴角,默默埋下了頭。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胡姬哪兒都不對勁,除了對著林晚卿,看其他人的時候,身上總是透著一股駭人的殺氣,能止小兒夜啼的那種。

  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將身上的棉袍攏緊了些。

  「嗯,再來六碗荔枝膏水吧。」萊落終於點完了,將手裡的單子還給小廝。

  梁未平心口一跳,慌忙拉住小廝的袖子道:「我只要一碗!」

  「哦,」萊落哼了一聲,對著小廝補充道:「那就來七碗吧。」

  梁未平:「……」

  這是胡姬還是飯桶……

  他不由得捂緊了腰間的荷包,照這個吃法,這兩人若是要在他這裡待到開春,那他非得被吃破產了不可。

  林晚卿看出梁未平的窘迫,摸了自己的錢袋子給他道:「這頓我請,已經叨擾梁兄的住處,自然不好意思再讓梁兄破費了。」

  梁未平一時有些為難,伸到半空的手忽然頓住,捏成拳頭。

  「賢弟真是小看兄長我了,賢弟落難,兄長自然應當兩肋插刀,區區小錢不算什麼。」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

  林晚卿怔了怔,見他堅持,只得摸回了自己的錢袋。

  「嗯,」萊落這才收回抵著他肋骨的手,讚賞地拍了拍他的大腿,將一錠銀子塞到了他的錢袋子裡。

  梁未平怔忡,不知所措地扭頭去看萊落,卻見她用食指抵著薄唇,對他眨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明明是嬌俏可人的動作,梁未平愣是看出一身冷汗。

  東西很快被端上來,擺了滿滿一桌。三人邊吃邊聊天,很快就笑成一片。

  「誒!你還記不記得你剛去京兆府的時候,有個證人被兇犯追殺,摔斷了腿。大夫那天出診沒能及時趕過來,他躺在京兆府一直叫喚。最後還是……」

  「啊!!!」林晚卿崩潰大叫,起身去捂梁未平的嘴,「你不許說!」

  梁未平被她捂得斷氣,身體後仰,一雙手在空中亂舞。

  萊落本是不怎麼感興趣的,見林晚卿這麼大反應,不由得起了點好奇,趕忙放下手中的碗湊過去問到,「最後怎麼了?」

  「唔唔唔唔……」梁未平掙扎,好不容易脫離了林晚卿的控制,將她的雙手控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道:「最後還是林錄事說,之前聽得一個法子。人在性致上頭的時候,會對疼痛感知不明顯,所以……」

  「梁未平!梁未平!你敢說我就跟你恩斷義絕!」

  「所以她就給那人講小黃本子,那人果然就沒再喊過痛。」

  「哈哈哈哈哈……」梁未平和萊落同時大笑出聲。

  林晚卿生無可戀。

  「姑娘講了個什麼段子?」萊落追問,一雙碧藍的大眼睛晶晶亮亮。

  「她講了個……哎呀!」梁未平被林晚卿扯住了臉皮,一張嘴皮子不利索,但依舊沒減少他八卦的決心,「她講了個大理寺卿和三個女囚犯在監獄裡以權謀私的故事。」

  「三個?!」萊落很快抓住了重點。

  林晚卿臊得一張臉燒起來,自暴自棄道:「笑笑笑!笑死你們!」隨即眼不見心不煩,起身往店外走去,想尋個清靜。

  夜裡起了霧,車水馬龍、燈火闌珊的街道上三兩路人趕著歸家,行色匆匆,像一幅看不清線條的寫意畫。

  方才和梁未平一陣打鬧,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倒是不冷的。她便多站了一會兒,隨意打望著周圍的街景。

  街道對面,昏暗的街燈下,一輛深木色馬車倏地闖入視線。

  因為隔得遠,週遭又朦朧不清,林晚卿只覺得那馬車熟悉,似乎……似乎是大理寺的。

  正在愣神之間,她看見一片玄色繡金線的絨氅衣角掃過視線,消失在車幔之後。

  「這是……」林晚卿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個熟悉的答案呼之欲出。

  像是一種本能,她不由得腳步微動,朝著那輛馬車要行過去。

  「籲──」

  突然的勒馬之聲打斷了她的步伐,林晚卿側身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馬蹄踏到身上。

  「姑娘!」

  腰上一緊,她被萊落拖著離開了街道。

  「你個好端端的小娘子,怎得走路不看道啊!」駕車的人罵罵咧咧,林晚卿卻根本聽不進去。

  她起身,連身上的雜塵都顧不及拍去,依舊是往對面的街尾行去。

  像是幻覺一樣,方才那輛馬車轉眼便不見了。

  空蕩蕩的街,投下街燈孤零零的影,在寒風中瑟瑟晃動。

  她攏了攏身上的衣袍,不禁嘲笑自己方才的失態。

  就算是他又怎麼樣呢?

  不過是一次行同陌路的相遇罷了。

  另一邊,馬車轔轔而動,蘇陌憶冷著一張臉,薄唇緊抿。

  好不容易去了東市,荔枝膏水卻不買了。

  一旁的葉青自是不明白自家大人這又是怎麼了,直到他看到小食店裡,同梁未平和萊落笑得開懷的林晚卿。

  蘇陌憶下車後兀自扶著車壁看了很久,臉色越來越沉,彷彿冬夜的涼氣都凝結在了他的眉頭。

  之後他便轉身上了車,一言不發。

  車裡放著兩個炭盆,又鋪了厚重的絨布,一點也沒有三九天的寒氣。

  葉青卻覺得氣氛好似結了冰,凍得他大氣不敢喘一口。

  「你說……女子都一樣嗎?」

  「啊……啊?」葉青被蘇陌憶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一怔。

  他翻著白眼想了想,道:「我覺得我兩個姐姐都差不多,有時候一樣討厭,有時候也……一樣可愛。」

  蘇陌憶不再說話了。

  馬車晃蕩,兩人這麼一路沉默著回了大理寺。

  臨下車的時候,蘇陌憶捂著手裡的暖爐忽然轉身,對著葉青道:「月安縣主的邀貼……你幫我應了吧,也告訴皇祖母一聲。」

  「嗯?」葉青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蘇陌憶說的是什麼事,點頭應下了。

  月色寥落,地上的影子清清冷冷的,模糊又不真實。

  許是太冷了,蘇陌憶覺得呼吸的每一口都是痛的,從鼻腔到咽喉,從咽喉到胸口。

  感情的事有什麼道理,既然她已經放下了;他也沒有必要執迷不悟。

  也許真的不是非她不可。

  *

  驪山行宮,別院。

  大多宮人已經睡下了,寢宮裡燒著地龍,暖意盎然。

  奶娘側身滅掉幾盞燭火,落下窗上的閂。

  皇后坐在銅鏡前通髮,長髮規規整整地貼在身前,她卻梳得很是心不在焉。

  奶娘行過來,接過她手裡的骨梳,好言勸慰道:「老奴覺得,娘娘不必為宋正行的事擔憂。」

  皇后沒有說話,眼神虛虛地落在地面,眉頭緊蹙。

  「皇上和蘇世子查他,是因為洪州之前的那樁『假銀』案,這件事娘娘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過。」

  「可是……」皇后依舊是憂心忡忡,「宋正行畢竟當年經手過蕭良娣的案子……」

  「過了這麼久,那案子的人證物證早就處理乾淨了。」奶娘接過話頭,「況且蕭良娣一直是皇上心頭的一塊逆鱗,宋正行莫非真的活膩了,要帶著舉家老小一起死才會主動招供。」

  「也是……」皇后點頭,眉頭舒緩了幾分,「可梁王若是被宋正行拉出來,只怕是……」

  「多一罪不如少一罪,」奶娘道:「無論是梁王還是宋正行,都不會去主動提及這件事。他們頂多會用此事要挾娘娘相救,到時候娘娘尋得機會,殺人滅口便是。」

  皇后沒有再說什麼,像是默認。

  「上次讓你查的那個丫頭怎麼樣了?」她忽然問,暗色的燭火映上她的眼,帶出幾分狠戾。

  「已經交代下去了,還在查,說是最近就能有結果。」

  話音方落,窗櫺上響起一陣極輕的拍擊聲,像鳥類尖尖的喙。

  屋裡的兩人都怔了怔,神色霎時緊張起來。奶娘慌忙放下皇后的長髮,轉身推開了後窗。

  窗沿上果然站著一隻信鴿,腿上綁著一個傳遞消息用的小竹筒。

  奶娘趕快將信鴿抱進了屋內,取下紙條交給皇后。

  橙黃的光暈下,紙卷漸漸展開——「蕭氏漏網之魚。」

  一行清晰的小字映入眼簾,驚得皇后手腳發軟,險些癱坐在地。

  好在奶娘手快,趕緊扶她在圓凳上坐穩,接過那張紙條再看了一遍後,轉身燒了它。

  皇后已然六神無主,面色蒼白。一雙手將睡袍絞得死緊,囁嚅道:「怎麼辦……這下又該怎麼辦……」

  奶娘卻鎮定得多,蹲下來抓住她的手道:「蕭氏的案子涉及安陽公主,若是真的要翻案,太后不會不知道。可奴見太后這幾日皆神色無恙,故而我們也許還有機會。」

  皇后這才回攏了些心神,將信將疑地看著奶娘道:「那依奶娘的意思……」

  「蕭氏女不能留,」她語氣決絕。

  皇后怔了怔,跟著點頭道:「那不如將這件事捅破給太后或皇上……」

  「娘娘不可!」奶娘阻止,「此事按理說是應該交給大理寺或刑部處理的,蘇世子與蕭氏女的關係娘娘難道還看不出麼?」

  「那刑部呢?」皇后問。

  奶娘搖頭,「刑部也不行,宋正行倒台,他在刑部的根系都被清理了一遍。所以無論蕭氏女是去了刑部還是大理寺,娘娘要想動手腳,莫過於難如登天。」

  「那……」陳皇后被驚出一身冷汗,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

  「只能暗中解決了。」奶娘道:「派心腹處理,須一擊斃命,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到了蘇世子手上。」

  「嗯、嗯……」皇后點頭,「讓衍兒派人去做,千萬乾淨俐落。」

  奶娘應下,轉身寫好一張紙條,塞進了那隻信鴿腿上的竹筒。

  寢宮的一線火光被茜紗窗掐斷。

  清冷孤月下,信鴿撲棱著翅膀,朝著盛京的方向飛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2:29 PM

第七十三章 卿卿(一)

  曲江位於盛京城的東南邊,向來是皇室宗親們喜愛設宴遊玩的去處。

  今日,月安縣主邀約的賞雪宴就設在此處。

  說來這宴會實則是由武安王府舉辦的。老武安王早年跟隨先帝平亂,立下汗馬功勞,是先帝唯一親封的異姓王。

  而月安縣主,就是老武安王的嫡孫女。

  蘇陌憶公務繁忙,雖然應下了邀約,可也只能等到紫宸殿議事之後才能去。

  故而他到的時候,與宴賓客皆已到齊了。

  與宗親長輩簡單問候之後,蘇陌憶被侍女引到了曲江池邊的一座廊橋處。

  如今正是隆冬,橋下池面雖結了薄冰,但仍能聽到潺潺水聲,大冰帶著小冰,如環珮的相擊搖曳。

  「世子,」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略帶靦腆的聲音,蘇陌憶轉身,看見一個梳著飛仙髻,身著白狐裘的女子。

  她對著蘇陌憶盈盈一拜,起身看他的時候美目顧盼,巧笑之間露出兩顆嬌俏的小虎牙。

  「見過縣主,」蘇陌憶回禮,但語氣與舉止之間卻帶著幾分與生俱來的疏離。

  他錯身往月安縣主身後看了看,見還有人跟著才不覺鬆了口氣。

  廊橋上很快就熱鬧起來。

  因為晚宴未開,受邀的一些宗室貴女和公子們便結伴遊曲江。冬日裡天黑得早,眾人也走累了,便有人議題在廊橋作畫吟詩,休憩賞景。

  侍從們很快搬來桌案和紙筆硯台。廊橋上深紅色的瓜形燈,也被逐個點燃。

  客隨主便,蘇陌憶雖對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不感興趣,但也沒有拒絕,只是遠遠的躲開人群,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觀雪賞燈。

  「世子,這個給你。」月安縣主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將手裡的一個暖爐遞給他,面頰緋紅地移開了眼。

  「多謝縣主好意,」蘇陌憶沒有接,「只是蘇某有潔癖,不習慣用別人的東西。」

  他語氣誠懇坦然,並沒有刻意為難的意思。

  月安縣主笑了笑,低頭道了句,「無妨。」

  兩人便在廊橋的欄椅上坐下了。

  「多謝世子賞臉光臨,」月安縣主輕聲道,聲音裡是女兒家春心萌動的忐忑。

  蘇陌憶神色如常,客氣道:「縣主三次邀約,蘇某皆因朝事繁忙推脫,照理說這句多謝該是蘇某來說。」

  月安縣主抬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水波瀲灩的雙眸清澈見底,她的眼睛生得好看,配上微微圓潤的臉和額上的齊劉海,氣質靈動,像春日冰融之時的一段豔陽。

  可是蘇陌憶卻看得心中一酸,面上依舊掛著禮貌又疏離的笑,「蘇某該謝縣主不予計較才是。」

  月安縣主一聽便笑開了,只道:「世子操勞國事,月安自然應當多理解一些。」

  蘇陌憶聞言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眼神空闊地看著半結冰的湖面,一時失神。

  不遠處作畫吟詩的人似乎玩夠了,有人提議要看月安縣主作畫。因得她的丹青師從空寂大師,一向在京中頗負盛名。

  空寂大師圓寂後,他的畫幾乎是千金難求,故而月安縣主的名聲也跟著水漲船高。

  眼見推脫不掉,她只得應了眾人的盛情,提筆俯身在紙張間潑墨遊走起來。

  行雲流水之間,游龍走鳳,筆底春風。只見畫上一個美人逐漸清晰,她於春花爛漫中回眸,水剪雙眸點絳唇,眼中含情帶羞,似是正與心愛之人互訴衷腸。

  一畫畢,眾人無不驚嘆其巧妙靈動。

  「光有畫,沒有詩怎麼成呢?」人群中忽有一人提議,眾人紛紛附和。

  「那讓誰來題詩呢?」有人問。

  在場的幾位宗親公子倒是勇於自薦,然而都被月安縣主笑而不語的態度婉拒了。

  「既然如此,那就縣主自己來選吧!」

  眾人同意。

  月安縣主放下手中的畫筆,執起一旁的軟毫,步履盈盈地朝著蘇陌憶走去。

  「那就有勞世子了。」她笑道,將筆遞到了蘇陌憶手中。

  蘇陌憶這才反應過來,可是筆已在手,也不好當眾下了月安縣主的面子。故而只能應下,提筆行到桌案前站定。

  燈火搖曳,在畫上落下一片柔和的光。畫上美人,叫他看得一怔。

  不施粉黛,不染鉛華;飄然旋身,美而不羈。

  那一份灑脫和肆意明豔,他可是太熟了。

  蘇陌憶不是不知道,畫上之人並非林晚卿。

  只不過是心之所繫,眼中萬物皆是她罷了。

  執筆的手未動,他卻倏然笑起來。

  一向視風月甚輕的他,此刻亦是不得不承認,情愛不僅難以收場,更似不死不休的頑疾,綿延入骨、避無可避。

  她眉飛色舞的樣子、據理力爭的樣子、膽怯討好的樣子、碎心絕望的樣子……

  無數張臉在眼前重合,漸漸變成同一個樣子。

  「眼波明,黛眉輕,曲江池畔見卿卿。雲鬢輕綰,金簇小蜻蜓。」

  走墨成文,落筆成詩,贏得一片叫好。

  月安縣主看見這一行蒼勁的手筆,亦是悄然紅了臉,命人要將畫收了去,卻被蘇陌憶攔住了。

  他伸手一延,兩人借一步,站得離人群遠了些。

  「蘇某有些話想對縣主講,還望縣主不要見怪。」蘇陌憶走到欄杆處駐足,望著面前燈影斑駁的粼粼水波,端然靜立。

  「此次到訪,一來是縣主數次邀約,盛情難卻。二來……」

  他頓了頓,回身對上月安縣主的眼,鄭重道:「二來是想,有些話若是不親口告訴縣主,怕縣主還會繼續在蘇某身上蹉跎光陰。」

  月安縣主聞言變了臉色,晶亮的眸子滿是不知所措和頹然。

  蘇陌憶卻繼續道:「之前聽皇祖母提起過,縣主為了蘇某屢拒提親,可有此事?」

  「我……」月安一時語塞。

  蘇陌憶沒有等她說下去,兀自道:「無論此事是否真如皇祖母所言,蘇某自覺應當要告訴縣主……蘇某恐要叫縣主失望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8 02:38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 卿卿(二)

  「為什麼?」月安追問,語氣急切,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太過於失望,方才紅潤的小臉一息只剩煞白。

  「因為……」蘇陌憶的眼神倏爾柔下來,像落進了綿軟的雲層裡。

  一笑,雲天皆動。

  「因為蘇某已心有所屬,此生……大約是非她不可的。」

  月安被他那樣的笑怔了一瞬,半晌的沒了反應,只將手裡的暖爐摳得死緊。

  「我有什麼不好麼?」她問,聲音顫抖。

  蘇陌憶笑笑,她自是沒什麼不好。

  善解人意,知書達理,一手丹青能技驚四座。

  若真要說什麼不好,大約只能因為她不是林晚卿。

  於是他搖頭,道:「縣主不必介懷,感情的事向來只有愛與不愛,沒有好與不好。」

  人聲嘈雜,雪影天光成了兩人的背景。

  良久,她終於點頭釋懷道:「那這幅畫我便不能留了。」

  言畢,月安縣主取來那副美人圖,雙手奉上。

  情愛之中,無論男女,皆是心思透亮之人。方才蘇陌憶落筆的神態,文中的言意,此番坦誠之後,她不會看不懂。

  既然如此,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

  蘇陌憶淡然一笑,雙手接過一拜,道:「還請縣主莫要再向皇祖母遞帖了,也祝縣主早日覓得良緣。」

  「嗯,」她坦然應了一句,又問道,「那世子準備什麼時候訂親?」

  蘇陌憶遲疑了一瞬,坦白道:「目前可能還不行,不過……我想再等等看。」

  月安點點頭,沒有再問。

  廊橋邊曲江殘雪,夜風裡燈影搖曳。

  林晚卿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半月,柔光流轉,鋪灑如紗。

  院中的灌木葉尖兒泛著亮,銀光流轉之間,一顆矮樹似乎無風無雨的晃了晃。

  「萊落?」林晚卿推開半敞的窗,往外探了探頭。

  「嗯?」萊落從房裡的書架後行了出來,看著她不解道:「姑娘叫我?」

  林晚卿怔了怔,問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從晚飯過後,一直都在這裡呀。姑娘不是交待要整理這些……嗯?姑娘?」萊落不明所以,見林晚卿猛然推門而出,顧不得放下手上的書,只跟著她追了出去。

  院子裡一個人也沒有,遠處一盞破舊的燈籠晃動,投下一個鬼魅般的暗影。

  她環顧四週,半晌,囁嚅道:「莫不是我看錯了……」

  「唰!」

  話音驟斷,林晚卿站在廊下,只見一道異樣的銀光,朝著自己的心口就是一閃!

  她來不及反應,眼見光線越拉越近之時,腿下一軟,整個人往後猛然一跌。

  頭上的髮髻散了,長髮傾瀉直下,隨著她的翻動,揚起一個驚險的弧度。

  「嚓!!!」

  又是一陣極快的響動,林晚卿只見一片流轉的光暈從身後飛出,只一道就劃破了黑影喉嚨。

  月色下,鮮血噴濺而出,淋淋漓漓地灑了滿地。

  「姑娘快進屋去!」

  相處這些時日以來,她從不知道萊落竟然武功如此了得。

  林晚卿被她這撕書殺人,還能一擊致命的手法怔住了。

  然而還未等此事被消化,耳邊嗖嗖劍鳴,林晚卿抬頭一看,只見數支利劍正朝她破空而來!

  「快走!!!」萊落一聲厲喝,搶先一步撈起她,轉身一帶,和她一起躲進了屋裡。

  剛察覺不對的梁未平一臉驚恐,從裡屋匆匆跑來,問道:「這、這是怎麼……」

  「鏗──」

  一柄利劍擦著他的面門飛過,「咚」的一聲釘在了他身側的牆上。

  「鎖上門窗,先找地方躲起來!」

  萊落冷靜指揮,動作迅速地關上了身後的門窗。

  林晚卿緩過來,跟著照做,拖過已然嚇傻的梁未平,抱著小白找了個矮櫃蹲了下來。

  萊落給他們比了個噤聲的姿勢,吹滅了燭火。

  屋內霎時漆黑一片,月光清冷詭異,透過窗櫺鋪了一地。

  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四面八方,如細流入海。

  「喀嚓!」有人躍上了屋頂。

  「五、十、二十、三十……」耳邊是萊落的喃喃自語,林晚卿的神經隨著她口中的數字逐漸繃緊。

  「三十,」萊落囁嚅,「對方有不下三十個刺客。」

  「啊、啊?!」梁未平幾乎要哭出來,舌頭打結道:「那……那你能不能……」

  「當然不能!」萊落也不含糊,「都是訓練有素的刺客,以一敵十倒是可以。可一對三十,我又不是神仙!」

  「啊……完了完了完了……」梁未平慌了神,「我、我們,我們得逃!要逃啊!」

  說話間他驟然躍起,作勢就要往外撲,一邊還不忘拉著林晚卿。

  林晚卿被他拖的一個踉蹌。

  「啪!!!」一聲驚天巨響。

  梁未平摀住被萊落扇紅的臉,瞬間安靜許多。

  萊落一把拽過他,逼視道:「冷靜了嗎?」

  梁未平點點頭,委屈巴巴地蹲回了櫃子邊。

  萊落這才放開了他,轉身對著林晚卿說:「我會尋個時機殺出去,將人引開,你趕快從後面逃。出去左轉不遠,有一口枯井,你暫且往裡躲躲。我甩掉大部分人便會來接你!」

  林晚卿怔怔地看著萊落,只覺聲音都是朦的。

  「喀嚓!」

  屋頂的瓦片響起碎裂的聲音,來人已經快要掀開房頂。

  隱隱月光下,萊落看著林晚卿,眼中是從不對別人展現的柔軟。

  「姑娘,」她笑了笑,「我四歲之時便識得你姑姑,她溫柔、善良,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她不是謀害皇嗣的毒婦,是污濁的皇家配不上她。可我那時太小,護不住她。」

  「欠她的,如今都還給你。」

  話音一落,萊落點燃手裡浸了燈油的衣裳,打開前窗扔了出去。

  隨即便向著凌亂的寒光,縱身躍下。

  「大人!」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蘇陌憶側身,見葉青面色焦急地奔來。

  一旁的月安縣主亦是被他這模樣驚了一跳,怔怔地朝他看來。

  「大人……」葉青瞟了一眼月安,神色為難。

  月安見兩人似有公務相商,伏身拜過便避嫌了。

  葉青這才喘著粗氣對蘇陌憶道:「方才大人安排在林錄事身邊的探子來報,說是有刺客圍了清雅居。」

  「刺客?」只是短短的一瞬,蘇陌憶的瞳孔震了震。

  短暫一息愣怔,他什麼都沒問,袍裾一撩就朝曲江池外急行而去。

  「還愣著做什麼?」遠處傳來蘇陌憶的聲音,「邊走邊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2:1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8 02:39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聖旨

  出了曲江池,蘇陌憶接過侍衛手中的韁繩,翻身而上,一騎絕塵。

  葉青緊跟在後,遠遠地道:「大人別急,屬下已經派了衙役先去。只是……」

  「只是什麼?!」蘇陌憶問,頭也沒回。

  「只是金吾衛右翊中郎將夏桓帶人圍了清雅居,以捉拿亂賊為名要將林錄事帶走,我怕他們穩不住局面。」

  「什麼?!」蘇陌憶猛地一驚,驟然勒緊韁繩。馬蹄揚起,泥雪飛濺。

  「可是皇上下令的?」他問。

  「不是皇上,」葉青道:「若真是皇上下令,他們大可亮出聖旨,我們也萬萬不敢阻攔。」

  「有人擅動禁軍?」蘇陌憶難以置信。

  葉青思忖道:「也不算擅動,金吾衛本身就有京城巡防的職責。要在城內搜捕亂賊,也不是不可。」

  蘇陌憶聞言冷靜下來。

  對方既然先派刺客,再派金吾衛,顯然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如此,就算是他趕去了,憑藉著大理寺的力量,要與負責京城安防的金吾衛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

  故而為今之計只有……

  「葉青!」蘇陌憶摘下腰間的魚符扔給葉青,聲音沉冷道:「你帶這個進宮,找皇上求一道聖旨。」

  「聖、聖旨?」葉青愣住了,怔怔地看向他。

  蘇陌憶眸光冷冽,「就說現有欽犯一名,涉及當年安陽公主和蕭良娣之案,求皇上降旨將此案交與大理寺查辦。」

  「大、大人!」葉青被蘇陌憶的話嚇得不清。

  如此一來,不就等於公開了林晚卿其罪當誅的身份了麼?

  然而蘇陌憶卻顧不上跟他解釋,揚鞭一甩,馬腹一夾道:「跟皇上說,我明日一早自會進宮向他稟明情況。」

  言畢絕塵而去。

  另一邊的盛京城裡,幸得大理寺衙役及時趕到,刺客已經逃的逃,死的死,唯有零星幾人還在纏鬥。

  眼看清雅居局勢受到控制,林晚卿抱著小白,跟了梁未平和萊落正打算逃走。卻聽週遭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紛至遝來,由遠及近,像一場將要席捲天地的暴雨。

  她抬頭,透過夜裡的迷霧望去,只見星星火色,向著他們圍來,如一條火龍,在夜色中延展開身體。

  一息之間,在場之人,包括大理寺衙役已經被團團圍住。

  眾人驚愕,不由得停下腳步。然而趕來的金吾衛卻沒有要與他們對峙的意思,圍上來之後便紛紛抽出佩刀,齊齊朝著刺客和林晚卿三人砍去!

  好在萊落反應極快,在兩片寒芒接近林晚卿的瞬間,便閃身擋在了她前面。

  一聲刺耳的金屬擦掛之後,金吾衛手中的佩刀斷成兩截,一左一右地插回了兩人胸前。

  打鬥既已見血,場面即刻混亂起來。眼前掠過刀光劍影,耳邊儘是鏗鏘劍鳴。

  負責巡防的金吾衛看似要捉拿刺客,然而刀劍錚鳴之間,卻步步朝著林晚卿逼去。

  萊落見事不好,縱身一躍來到林晚卿身前,擋住週遭越來越多的長矛。

  「快逃!」

  她回身對著她大喊,然而尾音方落,便是一聲劍鋒入肉的悶響。

  林晚卿愣住了。

  她怔忡地抬頭,看見萊落被人用長矛貫穿左臂。鮮血噴湧,只一瞬間便濕了她的衣袖。

  然而萊落只是短暫地蹙眉,而後舉起手中長劍。手起劍落,長矛被斬斷。她大喝一聲,徒手拔出了手臂上的矛頭。

  圍殺卻沒有因此停止。

  金吾衛看準這個時機,朝著林晚卿紛紛舉劍,再次從四面圍了上來!

  「鏗——」

  冷器相擊,擦掛出長長的火星。

  鼻息間是濃烈的焦灼之味,彷彿空氣都被點燃。

  事情發生得太快,林晚卿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

  冷風刺骨,吹得人衣襟獵獵作響。頭頂倏然響起一道駿馬嘶鳴,如驚雷乍起!

  火色烈烈之中,她抬頭,看見一道巨大的黑影。它的兩隻前蹄高舉,與她的頭頂相距不到三吋的距離,之後應聲而轉,「啪嗒」落地。

  地上的軟泥被踏碎,沾上她的臉頰。

  不待林晚卿反應,她只覺腰上一輕,隨即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松木香夾雜著淡淡的青荇。

  她已經很久沒有聞過他的味道了。

  林晚卿怔了怔,抬頭,看見一段弧度凜冽的下頜線。而後他緩了緩,也低頭朝她看來。

  兩人的目光於夜色火光之中無聲地交匯。

  他依舊是深眸冷冽,像積了千年的冰。可看向她的時候,眼裡到底還是多了幾分柔色。

  林晚卿鼻頭一酸,慌亂地移開了眼。

  蘇陌憶什麼也沒說,有力的手臂緊緊將她圈在懷裡,一手持韁,一手持劍,凌厲的目光帶著殺氣,緩緩地掃過在場眾人。

  所有人似乎都被這突然插進來的「不速之客」驚住,打鬥也停了下來。

  片刻之後,另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從火龍之後緩步行來,霧色之中仿若地獄修羅。

  他靜靜地看了蘇陌憶須臾,挑唇一笑,翻身下馬。

  林晚卿認出來,此人正是負責盛京城防衛巡邏的金吾衛右翊中郎將,夏桓。

  旁邊的侍衛持著火把,引他來到蘇陌憶面前站定。

  萊落捂著已然鮮血淋漓的左臂,向前一步,還要去護林晚卿。

  夏桓被震得往後退了兩步。

  他很快將目光落到蘇陌憶身上,似笑非笑地對著他一揖,道:「見過蘇大人。」

  蘇陌憶面無表情地俯視,無聲之中帶著駭人的威壓。

  夏桓兀自起了身,看著蘇陌憶問到,「蘇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蘇陌憶冷冷瞥他,反問道,「本官倒要問問夏將軍想做什麼?」

  夏桓冷笑,看著林晚卿目光陰鷙,「夏某方才接到密報,說已經死了十三年的蕭氏遺孤出現在盛京城,現今自然是奉命行事。」

  「奉命?」蘇陌憶冷聲質問,「奉誰的命?」

  夏桓倒是不慌不忙,冷眼道:「維護京城治安本就乃金吾衛職責,如今城中出現逆賊,夏某食君之祿,自然是奉君之命。」

  蘇陌憶將林晚卿摟緊了些,不為所動,只問,「夏將軍可知謀逆大案,向來歸於大理寺的職責範圍。將軍就算抓了人,上報朝廷之後,依舊是大理寺的事。既然如此,此番就不勞將軍費心了。」

  言畢策馬揚鞭,作勢要走。

  然而他剛一邁步,去路就被幾個手持長矛的金吾衛擋住了。

  「可誰不知道這反賊曾是大理寺的錄事,夏某只怕蘇大人一念之差,卻要背上假公濟私的惡名。」

  身後傳來夏桓的聲音,他冷哼一聲,將話挑明。

  蘇陌憶心中一凜。

  果然如他所料,對方是做好暗殺不成就明搶的準備。因為只要人到了他們手裡,必定是活不過今晚的。

  之後他們便能以嫌犯拒捕,刀劍無眼為由,將一切搪塞過去。

  反正蕭家一案已結,如今前朝局勢正是微妙,皇上根本不會有心思去顧及一個早該死在十三年前的人。

  故而此刻就算是他搬出大理寺,搬出世子的身份,想來對方也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思及此,蘇陌憶眸色一沉,於高馬之上冷聲道:「若本官就是不肯放人呢?」

  「那便要問問我金吾衛的刀同不同意了。」

  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冬夜寒風凜冽,像一把把刮過體膚的尖刀,讓人心底微顫。

  「抱緊我,」一片混亂之中,蘇陌憶俯身,在林晚卿耳邊低聲道。

  林晚卿一愣,卻也照做,抱住他腰的同時,將臉貼到他的胸口。

  「咚咚、咚咚、咚咚……」

  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此刻聽來,她卻莫名想哭。

  十七年,這個人披荊斬棘而來,把自己的心跳毫無保留地給她聽。

  「大理寺——聽令!」蘇陌憶的聲音如寒風獵獵。

  夏桓見狀亦是咬緊牙關,舉手對著身後的金吾衛道:「金吾衛──」

  夜靜如深潭,空氣彷彿凝結成屢屢絲線,風一吹便會驟然斷裂!

  「聖旨到——」

  極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呼喊,伴隨陣陣馬蹄,像是從夢境裡來,朦朧而又不真實。

  夏桓眉心一擰,尋聲朝遠處看去。

  濃重的夜霧之中,葉青手持黃卷,馳馬奔來。馬蹄重重地踏在地上,仿若一場輕微的地震。

  待到走近了,葉青勒馬急停,將手中聖旨一舉,對著在場眾人道:「皇上有旨——」

  所有人都卸下兵器,俯身跪地。

  「蕭氏遺孤一案涉及皇室宗親,乃重案要案,故今交與大理寺主理,由刑部協理,其他人等不得干預……」

  聽著葉青手中的聖旨,夏桓手中脫力。

  若只是大理寺出面,事情鬧得再大,雙方也頂多是職務摩擦,各自有理。

  他憑藉著手中兵力,倒是能與蘇陌憶一拚。

  可如今聖旨已下,他若是再與蘇陌憶硬拚,那便不只是職務衝突如此簡單,而變成了抗旨不遵的大罪。

  儘管此行前,陳衍一再交代他無論如何都要手刃蕭氏女,萬不可失敗。但如今看來,怕也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眾人接旨謝恩,唯有夏桓久跪不動,依然將手中的劍橫在蘇陌憶的去路之前。

  蘇陌憶冷眼看他,帶著林晚卿翻身上馬,將手上的馬鞭一揚道:「讓開!」

  在場金吾衛被懾住,但沒有聽到夏桓的命令也不敢妄動,只紛紛看向他。

  夏桓面色陰沉,良久,長長地嘆出一口氣,終是將手一抬。

  原本被刀劍和火光圍堵的暗巷亮出了一條闊道。

  蘇陌憶沒有耽擱,簡單交代葉青帶走現場刺客的屍體之後,便帶著林晚卿一行人回了世子府。

  她和萊落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好在府上早已備好看病的大夫和藥材。

  蘇陌憶將林晚卿抱到寢屋,庭院寂寂,黑夜深深,兩人走得一路無言。

  他還是憋著一股氣,不肯搭理林晚卿,只在確定她的傷無礙之後,眸色幽深地看了她一眼。

  林晚卿亦是低著頭不看他。

  蘇陌憶頓覺心中憋悶。

  他可是很忙的,刺客和萊落的身份都沒有查明,他哪有時間跟個女人計較誰先跟誰說話這種無聊的事。

  然而想是這麼想,方才面對刀劍都面不改色的蘇大人,此刻卻黑著張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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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大人表面:我可是很忙的!誰在乎這些破事!

  蘇大人內心:這個女人怎麼回事?!我救了她的命不以身相許就算了,謝謝都不說一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2:44 PM

第七十六章 黎明

  出了林晚卿的屋子,拐過迴廊一角,蘇陌憶看見梁未平和葉青朝這邊行了過來。

  「大人,」葉青對他一揖,「刺客的屍首已經悉數清理完畢,身上並未發現什麼異樣。」

  蘇陌憶聞言有些失望,回頭卻見一邊的梁未平,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

  「你們這是要去?」他明知故問。

  「我們去看看林賢弟,順便詢問一些刺客的線索。」梁未平答。

  蘇陌憶不禁皺了皺眉。

  雖說梁未平與林晚卿一直以兄弟相稱,但聽他一口一個「賢弟」,那一晚,在東市小食店外撞見兩人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眼前。

  於是他冷著一張臉,將梁未平手裡的那碗藥奪過來,交給了葉青。

  「詢問和送藥,一個人去就夠了。」

  言畢,負手身後,行過梁未平身邊的時候斜斜地剜了他一眼。

  「梁主簿,」蘇陌憶的聲音冷冷的,能結出冰來。

  梁未平打了個寒戰。

  「跟上來。」蘇陌憶道。

  「啊、啊?」梁未平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只見蘇大人一陣風似的行遠了。

  他只得小跑著跟了上去。

  兩人去了萊落的屋子。

  進去的時候,她正好包紮完傷口,哭兮兮的被大夫灌藥。見兩人來,她才勉力舒緩了皺在一起的眉眼,看向蘇陌憶的眼神凜冽如劍。

  蘇陌憶輕笑,倒是不甚在意。梁未平見他要坐,趕緊從一旁抽了張圓凳給他。

  「說說你的身份吧。」他閒適地理了理袍裾,語氣平靜。

  萊落不理他,將手裡的空碗敲得叮咚作響。

  蘇陌憶也不生氣,端著一貫的清冷做派,看著她繼續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叮叮咚咚的敲碗聲驟然一停,萊落抬頭看他。一雙碧藍的眸子仿若最深的海水,平靜卻也凶險。

  半晌,她冷笑,語氣不善道:「大人是瞎了麼?萊落還能是什麼人?當然是胡人呀。」

  「哐啷——」

  梁未平聽到萊落的回答霎時腿軟,堪堪下坐之時碰到桌案,上面的杯盞響做一片。

  然而情緒相當微妙的兩人似乎都沒有聽到,依舊是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狀態。

  蘇陌憶也不惱,挑唇一笑,沉聲緩慢道:「既然如此,本官換個問法。」

  「宋正行和王虎都是你殺的吧?」

  篤定的語氣,將一句疑問變成了陳述。

  萊落根本不搭理他,又開始漫不經心地敲碗,叮叮咚咚的聲音在寂夜裡顯得雜亂又詭異。

  蘇陌憶頓了頓,道:「宋正行是在牢中被人用細枝貫穿左右耳而死;王虎則是一劍封喉,大半個脖子都被削開。如此狠戾準確的手法,唯有受過專業訓練的刺客才能做到。」

  萊落面無表情地繼續玩著手裡的碗,對蘇陌憶的話根本不感興趣。

  蘇陌憶覷她一眼,繼續道:「本官早些年聽說過一個女刺客,殺人隨心所欲,手法從不重複。手邊的一切皆可為她所用,出手即是一條人命。她還有一個非常貼切的稱呼,『瘋子』。」

  「說的就是你,對不對?」

  「喀嚓——」手中的白瓷碗被敲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幽幽燭火中,萊落抬頭看向蘇陌憶。

  「對,就是我。」她釋然地笑了笑,承認得很爽快。

  蘇陌憶聞言倒是沉下了臉,語氣也陡然森冷起來,「你是梁王的人?」

  萊落一愣,碧藍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茫然,「我不是他的人。」

  「那你為何替他殺人?」蘇陌憶追問。

  「我沒有替他殺人。」萊落辯解道:「我只是喜歡殺人。我殺人,他給我錢。就像你們遇事去找大師開解誦經,你能說大師是你的人麼?」

  「……」蘇陌憶被萊落這一番顛倒黑白的理解怔了怔,可還是很快緩下來,繼續追問道:「那你殺王虎的時候,屠了整個京兆府獄是因為……」

  「因為那天我心情不好。」萊落道。

  「……」蘇陌憶頭一次審犯人審到無言以對。

  萊落卻嘆了口氣,不以為意,「本來他們不讓我按自己的想法殺趙姨娘,我就不是很開心。之後,他們又說我做事手腳不乾淨,讓我去京兆府獄再殺一個人。」

  她頓了頓,一臉誠懇地道:「所以我心情不好,那天就順手多殺了幾個。」

  「可是你這麼做,無異於壞了他們的整盤計畫。」

  「哦?」萊落皺著眉頭想了想,「好像是哦……怪不得那天給錢的人態度那麼差。」

  「所以你……」蘇陌憶試探。

  「我就殺了他。」萊落扣扣鼻子。

  「……」蘇陌憶總算是知道她為何得了個「瘋子」的名號了,因為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他穩了穩心緒,言歸正傳,「那你接近林晚卿又是為了什麼?」

  「我要帶她走。」

  蘇陌憶聞言蹙眉,一張臉冷若冰霜,「為什麼?」

  萊落這時好像才回過神來,又對著蘇陌憶擺上一副「拒絕合作」的姿態道:「因為你跟你那個混蛋舅舅一樣,薄情寡義,護不住她,還要將人留在身邊。」

  冷不防被扣上「負心漢」帽子的蘇大人臉色很不好,一時氣得連辯解的話都忘了。

  不過他倒是把萊落接近林晚卿的整條線都串了起來。

  聽她的語氣,她應當是蕭良娣的舊人。蕭良娣死後對永徽帝懷恨在心,機緣巧合下被梁王培養成殺手,加入了他的「謀反」大業。

  可無奈她是個不受人控制,做事隨心所欲的瘋子,因為王虎一事與梁王決裂。再加上她應是在大牢裡認出了林晚卿,故而一路跟蹤接近,想要帶她離開她最不信任的「皇家」。

  殺死宋正行也並不是為梁王做的,單純只是想讓林晚卿跟她走罷了。

  不過知道萊落對於林晚卿並沒有惡意,蘇陌憶終是舒了口氣,問話的態度也緩和了幾分。

  他將身側的燈撥亮了一些,表情肅然道:「那今日之事,你覺得是誰所為?」

  「誰?」萊落驚訝,彷彿聽了個笑話,「南衙禁軍下面的金吾衛都出動了,除了你那混蛋舅舅還有誰?」

  「皇上不知道這件事。」蘇陌憶道:「再說夏桓也說是接到了密報,這個密報可以是任何一個人給的。」

  萊落撇撇嘴,將信將疑,「那刺客的身份總不能抵賴了吧?」

  「刺客?」蘇陌憶聞言一凜,神色端肅了幾分,「你認識裡面的人?」

  萊落點頭,「裡面有個人是那晚我在街上見到姑娘的時候,遇過的一個暗衛。」

  「你是說……」梁未平結結巴巴道:「陳二公子的暗衛?」

  「嗯,」萊落哼了一聲,「當時他蒙面,我倒是沒見過臉,可是他的身形和武功我不會認錯。」

  屋子裡的火光閃了閃,炸出一絲火星。

  幾人都沒有再說話,氣氛一時安靜下來。

  陳家……

  陳衍掌握著南衙禁軍,他若是一句命令,讓夏桓帶著金吾衛抓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是陳家為什麼要置林晚卿於死地?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他們與十三年前的蕭家謀逆案毫無牽連。

  既然之前都能獨善其身,如今他們又為何要來躺這灘渾水呢?

  除非……

  「嗡——」的一聲耳鳴,蘇陌憶瞳孔巨震,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

  陳家是皇后的母家,當時蕭家落敗、蕭良娣失寵,陳家可謂是直接獲益者之一。

  陳良娣被晉為太子妃不說,陳衍也接任了蕭景岩金吾衛中郎將的職位,陳家風頭一時無兩。

  所以……有可能麼?

  心下一凜,蘇陌憶被自己的這個推論驚出一身薄汗。

  他隨即起身,袍裾一撩就要衝出去,卻被萊落喚住了。

  「所以,」她問,碧藍的眸子透著寒光,語氣冰冷,「你信蕭家無辜麼?」

  蘇陌憶一怔,沒有說話。

  萊落亦沒有等他回答,兀自又問,「你能護住姑娘麼?」

  她不依不饒,手上捏著那塊白瓷的碎片,幾乎要捏出血來。

  萊落撐著自己站起,行到他面前逼視道:「你若護不住,今夜所歷的一切,就是姑娘往後的人生。一旦暴露身份,等待她的就是十死無生的境地。如若至此,你便將她交給我,這裡容不下她,我陪她去更好的地方。」

  幽幽燭火下,那雙冰冷的碧藍眸子裡總算是多了幾分柔色。

  蘇陌憶怔忡,因為他都要忘了,她是背負著「罪臣女」之名,苟活於世的人。

  過往的十多年裡,她涉水過河、如履薄冰,活著對於她來說,已經是活血吞齒的艱辛。

  喉嚨有苦澀的痛意,他只覺好似被萊落餵下了一把刀。利刃滑下去,從喉嚨到心口瀝瀝地滴著血。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問他,「錯殺一個好人和放過一個壞人,哪個是更嚴重的錯誤。」

  他說,是錯放壞人。

  他還想起洪州的時候,因為萊落,他責備她感情用事,不應當對「嫌犯」給予太多的共情。

  故而一直以來,對於她來說,他始終先是朝廷親封的大理寺卿,之後才是那個她可以交付身心,託付終身的人。

  雲翳游散,露出一個黎明。

  他看著萊落,篤定道:「我不僅要護她,我還要給她你給不了的自由。我要她不用再躲躲藏藏、隱名埋名,我要她兌現承諾,堂堂正正地成為我的世子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2:48 PM

第七十七章 晨曦

  月色迴廊,冬夜裡靜謐無聲。

  冷風將廊上的燈籠吹得晃動,點點星火投到地上,散漫地變化著角度。

  蘇陌憶駐足,轉身看著一路跟著他的梁未平,眼神冷冽,「你跟著本官做什麼?」

  「我?」梁未平愣愣地道:「卑職沒有跟著大人。卑職是要去看林賢弟,恰巧順路罷了。」

  蘇陌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幾度,卻耐著性子提醒,「這麼晚了,梁主簿不休息麼?」

  梁未平無知無覺地搖頭,「不打緊,看了林賢弟再休息也不遲。」

  說完伸手一延,要蘇陌憶走在前面。

  然而他的手卻被蘇陌憶抓住了。

  素月流輝,灑了滿地。

  面前光風霽月的男子眉宇間染上一股陰翳。他幾乎是咬著牙對梁未平道:「梁主簿還是現在就回房歇息吧。」

  明晃晃威脅的語氣,梁未平哪敢說不,哆哆嗦嗦地拜別,一溜煙兒地跑了。

  蘇陌憶這才輕手輕腳地往林晚卿的寢屋去了。

  迴廊盡頭,茜紗窗內流出明滅的燭火。

  蘇陌憶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先扯鬆了衣襟。猛吸幾口氣後,又把扯鬆的地方給捋緊了。

  「咳咳……」他假意清嗓,弄出了點聲響。

  須臾,面前的門「吱喲」一聲開了,蘇陌憶猝不及防地後退兩步,一張臉霎時紅到了脖子根。

  「我……」他起了個頭,覺得不對,話鋒一轉又道:「你……」

  雖然抬著頭,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死死盯住地面,一眨不眨,看起來十分詭異。

  「世子?」回答他的卻是一個不太熟悉的女聲。

  蘇陌憶抬頭,見是府上的老嬤嬤正從裡面出來,一瞬間鬆了口氣,同時也略感失望。

  他很快板起臉,換回一貫的清冷做派,指了指裡面言,簡意駭道:「睡了?」

  老嬤嬤點點頭。

  「嗯,」蘇陌憶側身往裡面邁了一步,合上了門。

  屋裡只點了兩盞燈,已經快要燒完了。殘光昏暗,朦朧得連個人影都照不出來。

  羅帳沒有放下來,用玉鉤掛在架子床兩側,露出裡面那個平躺著的人。看不見臉,只露出一節雪白的脖頸和肩。

  蘇陌憶踟躕了片刻,終是行過去,俯身想替她掖一掖錦衾。

  「嗯……」

  隨著鼻息間的一聲輕哼,蘇陌憶的手被她握住了。他下意識想抽回來,無奈她拽得太緊。

  僵持著的手一時間止靜在了半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景澈……」

  極細極細的呼喚,恍惚得如風掠過。

  蘇陌憶怔了怔,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床上的人蹙著眉,又喚了一聲「景澈」。

  這一次,是略帶哽咽的聲音。

  蘇陌憶只覺心上被揪了一把,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側身坐在了床邊。

  林晚卿似乎做了個不怎麼好的夢,一直支支吾吾囈語不斷。湊近了,蘇陌憶才從她含混不清的話裡辨認出來。

  她說的是,「景澈,別走。」

  蘇陌憶一愣,終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努力下壓著翹起的唇角,撫了撫她微蹙的眉心,語氣不善道:「要走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是你。」

  說完不自覺地將她的手握緊了一些。

  她好像瘦了一點,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臉,如今更是沒了什麼血色,下巴也尖了一溜,看著便叫人心疼。

  蘇陌憶理了理她微微汗濕的鬢邊,乾脆側身躺了下來,伸手將人撈進了懷裡。

  林晚卿終於安分了點,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往他懷裡埋得深了一些。

  「睡吧,」蘇陌憶側頭,輕輕拍著她的背,在她耳邊囁嚅,「我不走。我說過的,以後你睡著了,我都帶你回來。」

  羅帳燈昏,一夜好眠。

  清晨,床頭飄落一線天光,輕的像玉鉤上的紗帳。

  耳邊有窸窣的呼吸聲,很輕很輕,若不是有濕暖的溫度擦過頭頂,林晚卿幾乎要以為這是她的幻覺了。

  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先是被眼前那個線條凜冽的喉結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地蹬了蹬腿,踢到那個人,隨即看見那個喉結往下滑了滑。

  思緒很快回攏,昨夜發生的事情都在她腦子裡飛快地閃過,一陣熟悉的男子味道溢滿鼻腔,她終於說服自己相信:

  這個半夜爬上她的床,摟著她睡了一晚的「登徒子」,正是盛京大名鼎鼎,「最超脫風月」的蘇大人。

  心裡很快漫過的一絲甜意,讓她鬼使神差地放緩了呼吸。

  林晚卿往後挪了挪,悄悄抬頭,入目的,是那張光風霽月的刀刻俊顏。

  他睡得很安穩,深邃的眉眼微動,帶起兩片濃密的睫毛煽煽,像棲息在他臉上的墨色蛺蝶。

  林晚卿看得愣住了,忍不住伸手隔了一段距離,去描摹他的五官。

  「眉毛……眼睛……鼻子……」

  纖指滑過他的臉,林晚卿像是著了魔,眼睛一眨不眨地跟著遊走的指尖,逡巡在他臉上的每一個部分。

  「嘴巴……」

  手指最後停在了這處。

  他的嘴唇很薄,溫度也是涼的。聽人說,這樣的人最是性情寡淡、生性涼薄。

  也不知是不是沒睡醒的緣故,林晚卿忽然很懷念他的味道,便鬼使神差地撐起身,朝著那張沒有什麼血色的唇輕輕印了下去。

  蘇陌憶睡得很沉。她的唇貼上去的時候,他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一絲變化。

  林晚卿這才安心地閉上眼,輕輕銜住他的上唇,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尖,在他的嘴唇內處舔了一舔。

  蘇陌憶的身子顫了顫。

  林晚卿嚇了一跳,趕緊乖乖躺了回去,閉眼裝睡。

  然而等了半晌,身邊的人在那麼一顫之後就沒了動作,林晚卿便再次撐起上身,向蘇陌憶趴近了兩寸。

  「景澈?」她喚他的名,蘇陌憶沒有反應。

  林晚卿笑笑,又喚了一句,「景澈……」

  這一次是繾綣的語氣,彷彿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蘇陌憶依舊睡著,像他一貫的那麼安靜。

  林晚卿笑著,忽覺鼻眼有些發酸,於是無聲地將頭埋進了他的肩窩。

  「大人!」

  外面響起一陣叫門聲,是葉青。

  林晚卿一怔,只覺埋在男人肩上的臉霎時燒了起來,便乾脆裝睡,等蘇陌憶先醒過來。

  然而一向淺眠的蘇大人,這次卻任憑外面的葉青叫破了喉嚨都無動於衷。

  林晚卿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再抬頭一看,只見「睡得極深」的蘇大人,不知什麼時候紅了臉,兩隻耳朵也像是被人給煮了一樣。

  「……」林晚卿無語,暗自懊惱自己方才的孟浪。

  蘇大人也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大理寺卿麼……

  「喂!」她坐起來,沒好氣地拍了拍蘇陌憶的肩,又羞又惱,「你再不醒,葉青的嗓子就廢了。」

  蘇大人蹙眉哼唧了兩聲,一副想醒卻又醒不過來的模樣。

  林晚卿看得心中氣鬱,「喂!」

  她又拍了拍蘇陌憶,用的力氣稍微大了點,不滿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唔、唔……」蘇陌憶這才勉強睜開眼,一臉茫然地看著林晚卿,做出一副悠悠轉醒的樣子。

  林晚卿看得拽緊了拳頭。

  蘇陌憶卻面色如常地坐起身,先揉了揉他玉樹臨風的額角,再若無其事地下了地,整個過程沒有給她一個眼神,把高傲冷酷身體力行地詮釋到了極致。

  「……」被無端羞辱的某卿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心裡的一團小火苗倏地燃了起來,林晚卿一把拽住那片欲意逃走的衣角。

  「什麼?」蘇陌憶還在演戲,茫然的眼神中夾雜著被人冤枉的惱怒。

  林晚卿快給他氣笑了,脾氣上來,也不管不顧道:「你就是故意裝睡的對不對?」

  說完指了指他的耳朵尖,質問道,「不然你耳朵紅什麼?」

  蘇陌憶聞言,臉上果然出現一息的慌亂,可他到底是幾經朝堂紛爭的人。這種需要睜眼說瞎話禍水東引倒打一耙顛倒黑白的場合,他可是不要見得太多。

  於是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腰間的玉帶,面不改色地反問道:「你說我耳朵紅什麼?也不知是誰大清早的『獸性大發』,在本官臉上舔來舔去,還好意思問。」

  「……」被問住的某卿無言以對。

  蘇陌憶卻還是端著一副清清冷冷的姿態,抄起身邊架子上的一床絨毯往她頭上一扔,語氣淡然道:「不過,這也是喜歡一個人的自然反應,林錄事不必放在心上,畢竟司獄也經常這樣對本官。」

  「……」好氣哦!好想掐死他怎麼辦?!

  視線猛然被遮住,林晚卿一時間只顧得去扒絨毯,也忘了要回懟。直到她髮髻凌亂地從毯子裡鑽出來,蘇大人只給她留了個飄逸的背影。

  「加床絨毯,」他的聲音悠悠傳來,「免得晚上睡覺總往人懷裡鑽。」

  「????」林晚卿羞憤欲死。

  從林晚卿那邊出來,蘇陌憶簡單整理過後就去了紫宸殿面聖。

  今日是休沐,本沒有朝會,但蘇陌憶去的時候,還是無可避免的遇到了幾位正要離開的同僚。

  其中,就有南衙禁軍統領陳衍。

  看來昨日大理寺與金吾衛正面衝突的事情已經在朝內傳開了。那麼這同時也意味著,林晚卿「蕭家餘孽」的身份,也不再是什麼秘密。

  蘇陌憶淡然一笑,行過去與在場之人一一見禮。陳衍還算客氣,只以夏桓立功心切為由,與蘇陌憶寒暄兩句便走了。

  他在殿外站了一會兒,富貴出來,傳話召了他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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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大人裝睡:!!!我老婆親我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老婆主動親我了!我要死了!!!

  蘇大人醒了:哼……孟浪,佔本官便宜,親什麼親?還不如司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8 02:57 P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故夢

  紫宸殿內檀香氤氳,十二連枝青銅燈火光搖曳,映出御案之後那個年輕帝王落寞的樣子。

  見蘇陌憶行過來,他也只是略微抬眼,神色疲憊地道了句,「有什麼話,說吧。」

  「臣有罪,請皇上責罰。」蘇陌憶上前兩步袍裾一撩,對著永徽帝跪了下去。

  永徽帝這才緩緩抬起了頭,面無表情地問到,「關於蕭氏遺孤的事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蘇陌憶沒有遲疑,乾脆道:「一個月前,太后派人向臣遞了信。」

  「荒唐!」

  一聲叩擊響徹大殿,永徽帝聞言大怒,拍案而起。

  「你們祖孫兩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此等事情,竟然能瞞朕一月之久。若是夏桓沒有鬧出當街抓人這一齣,朕是不是會一直被你們聯手蒙在鼓裡?!」

  「臣不敢。」蘇陌憶聲音冷沉,對著永徽帝一拜。

  「如今前朝局勢微妙,梁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斗膽猜測,太后不將此事告知皇上,是不願分去皇上太多心神……」

  「呵……」永徽帝輕哂一聲,打斷了蘇陌憶,「愛卿口口聲聲朝堂局勢,可依朕所知,那蕭氏遺孤可是前些時日太后要為愛卿作主,封為世子妃的女子。愛卿所作所為,當真沒有半夾雜點私情?」

  「有,」蘇陌憶直言,「臣與蕭氏女早已互生情愫,定下終身,若臣說沒有私情,那便是欺君。」

  永徽帝一愣,被他這坦蕩的態度打了個措手不及,故而竟一時不知如何問下去。

  蘇陌憶卻不等他再問,兀自一拜又道:「此事雖起於私情,卻並不止於此。臣此番進宮,也不是要皇上赦免蕭氏女,而是要替臣的母親、替皇上身隕的皇長子之母,查明此案真相。」

  「真相?」永徽帝怒極反笑,「此案的真相早在十三年前就大白於世,有什麼可再查的?!」

  「有,」蘇陌憶不卑不亢,辯道:「皇上可知,昨夜金吾衛抓人之前,對方是先派了刺客要殺人滅口的。若此事無可隱瞞,為何對方不告訴皇上,正大光明地要朝廷抓人?」

  永徽帝一愣,倒是被問住了。

  蘇陌憶繼續道:「因為他們知道,朝廷若是知曉了,會交由大理寺或刑部。他們做賊心虛,害怕蕭氏女手上或有關鍵證據,擔心事情敗露,所以慌不擇路、孤注一擲,先派刺客、再派金吾衛,目的就是要致蕭氏女於死地,讓她永無開口可能。」

  此言一出,大殿上寂靜無聲。

  良久,永徽帝才問了一句,「你口說無憑,可有證據?」

  「沒有,」蘇陌憶如實相告,「但臣或有一個大膽推論,還請皇上恕臣妄言之罪。」

  永徽帝哂笑,冷冷道:「該搶的人你搶了,該瞞的事你也瞞了,現在說什麼妄言之罪,莫不是覺得朕真看不出你心裡那點小伎倆。」

  蘇陌憶一笑,倒是坦誠,「皇上英明。」

  「說吧,」永徽帝拂了拂滾金邊暗紋的廣袖,坐回了御案之後。

  「謝皇上,」蘇陌憶起身道:「昨日臣讓葉青將刺客的屍體逐一清理過,在裡面發現了一個熟面。」

  「哦?」永徽帝蹙眉,「你認識?」

  蘇陌憶搖頭,「是蕭氏女身邊的人認識。她指認其中一名刺客,是南衙禁軍統領陳衍的人。」

  「陳衍?」永徽帝詫異,不禁前傾了身體,「他和蕭家有什麼關係?」

  「他如今和蕭家是沒有關係,可是十三年前,陳家與蕭家卻有。」

  永徽帝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什麼,整個人猛然一驚,臉色霎時難看起來。

  「你是說……」他不敢相信,話到了嘴邊又被嚥了回去。

  已經說到了這裡,精明的帝王哪能不懂蘇陌憶所指。

  只是事情太突然,他一時只覺腦中混亂,理不出頭緒,於是只能繼續道:「且不說皇后一向純良恭順,有容人之量。就說皇后若是真的要為自己、為母家爭寵,想除掉蕭良娣,她大可在後宮動作,何必要……」

  「皇上難道忘了?」蘇陌憶沉聲提醒,「皇上當時對蕭家有多麼器重,對蕭良娣有多麼寵愛。且不說在後宮不一定能動手,就算成功致使蕭良娣落胎,以其當時的受寵程度,要再次懷上皇嗣只是早晚。」

  「可……」永徽帝還想反駁,卻聽蘇陌憶又道:「蕭良娣去世這麼多年,哪怕皇上已經信了她是謀害皇嗣的野心之人,卻還是常常睹物思人、難以自制。若當年蕭良娣忽然身隕,她只會變成皇上心頭一顆更加難以抹滅的硃砂痣,如此一來,蕭氏一門或將獲得更盛的榮寵。」

  「所以……」蘇陌憶頓了頓,「陳氏與梁王聯手,一舉兩得、各取所需,便不難理解了。」

  「梁王?」永徽帝大驚,「你是說,蕭氏之案與梁王還有關係?」

  「正是,」蘇陌憶點頭。

  「臣最近仔細翻閱過當年的卷宗,也調查了當年涉案之人的情況,發現蕭景岩是在接任了洪州刺史的調令後不久,犯了此案。如果沒有此事,蕭景岩便會是下一任洪州刺史。」

  「洪州……」永徽帝喃喃,「又是洪州。」

  「是,」蘇陌憶點頭,「這就是此案可疑之處,一切都太過湊巧。宋正行剛從洪州調到刑部,蕭景岩就出了這樣的事。之後李及營赴洪州上任,幾年之後便出了『假銀』一案。如今我們掌握了證據,知道李及營、宋正行都是梁王的人。那麼……」

  話至此,一切已然明了。

  梁王與陳家,本就有姻親關係,與陳家聯手共謀,各取所需也不算意外。

  這樣一來,便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皇后會鋌而走險,對衛姝假冒一事姑息縱容,甚至暗中幫忙遮掩。

  「那皇后對於梁王謀反一事可是知道的?」永徽帝問,聲音冷硬如冰。

  蘇陌憶略一思忖,道:「臣猜測沒有。皇后乃太子生母,皇上如今正值壯年,太子年幼。就算是要謀反篡位,也不該是現在。況且皇后知道有梁王這把刀時刻懸於頭頂,若是沒了皇上的庇護,她和太子也只如水中浮萍。」

  永徽帝深吸一口氣,默了片刻道:「皇后一事涉及太子,處理不好恐會動搖國本,你的推論可有證據?」

  「臣沒有。」蘇陌憶坦白,「一切僅是臣的推斷。況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多年,皇后和梁王做事一向謹慎,相關證據和證人怕是已經被處理乾淨了。」

  「那……」永徽帝欲言又止,最後只重重地嘆出一口氣來。

  「不過,目前皇上該憂心的還不是蕭家一事。」蘇陌憶道:「且梁王乃此案根系所在,擒住梁王,心懷鬼胎之人自然坐不住,到時不怕抓不住馬腳。」

  「可大理寺與金吾衛的事已經鬧得滿朝皆知……」

  「皇上不必擔心,」蘇陌憶笑道:「臣昨夜已向皇祖母去信,要她派人監視皇后,先穩住她。待到梁王的事情處理完,再讓她知曉,措手不及之下,必定自亂陣腳。」

  空闊的大殿再次沉寂下來,燈芯嗶剝微響,帳有微風浮動。

  永徽帝不再說話,而像是落入了什麼久遠的回憶,雙眼失神地望向遠處,半晌,幽幽嘆出一口氣來。

  「景澈……」他喚他,語氣蒼涼,「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蘇陌憶一怔,點頭應是。

  永徽帝笑了笑,柔緩道:「朕記得,十三年前,朕與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像這樣跪在殿前,求過自己的父皇,想要留下心愛的女子。可是至始至終,朕都沒有告訴過她,朕信她無辜。久而久之,也忘了要去計較。」

  蘇陌憶聞言神色一暗,低頭不語。

  永徽帝聲音平穩,獨屬於帝王的威嚴也掩飾不住其中的蒼白與倦意。

  他頓了頓,收回目光,淡淡地落於蘇陌憶身上,輕笑道:「因為朕是太子,肩負著朝廷和天下。此案涉及前朝,涉及朕的親姐、母后……朕沒有辦法為了一個女子,去與天下對抗。所以朕就想,先委屈她一些,待到朕登基為帝,便安給她一個新的身份,到時候再加倍補償……」

  「可是……」

  說到這裡,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帝王臉上,也出現了一絲悲色,像是自責、像是惋惜、像是追悔莫及。

  「罷了……」良久,他揮揮手,沒有再說下去,「梁王那邊有動靜了嗎?」

  「之前章仁帶我們去過的那個礦場已經被查封了,」蘇陌憶回道,「且在私礦快要運出洪州的時候,官府也按照計畫截下了一批。臣還派人向梁王遞去了消息,讓他在皇上查到謀反一事之前趕緊動作。」

  「嗯,」永徽帝點頭,「那還是依計行事。」

  *

  梁王府,內院。

  夜深人寂,月色森然,室內因只點著一盞昏黃的燈而昏暗著。

  窗外高聳的冥竹被投到室內,夜風搖撼,影子像一群小鬼在屋內躥來躥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之後,有人叩開了房門。

  梁王豁然從書案抬起了頭。

  「說吧,」他掃了一眼臉色難看的家臣,心中有數。

  家臣哆哆嗦嗦地將信上的內容一一稟報。

  梁王蹙眉,叩擊著桌面,寂暗的屋子裡發出叩叩的空響,聽起來讓人心驚。

  「我們手上有多少可用人馬?」

  「回稟王爺,大約十萬。」家臣如實作答。

  又是良久的沉默,梁王傾身撥亮了桌上的燭火,火光跳躍下,一雙深深凹陷的眼睛,幽幽地吐著暗光。

  十萬人馬,與他所計畫的還是差了一些。

  可是宋正行被捕,洪州的私礦已經暴露,朝廷要查到他謀反,也只是早晚。

  拽著的手緊握成拳,他看向家臣,目光深沉道:「箭已在弦上,看來是不得不發了。」

  家臣一驚,「王爺的意思是……」

  梁王點頭,默了默道:「與其坐以待斃受制於人,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可若是正面起事,無論是實力還是民心,我們都……」

  梁王揮手打斷了他,「兵行險招,將思奇謀,我們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家臣一愣,怔忡道:「王爺的意思是……」

  屋內沉默了片刻。梁王起身行至窗前,抬頭,眼裡的幽光映著冷冽的月色,被添上了幾分寒意。

  「傳密報給衛姝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3:06 PM

第七十九章 慇勤

  世子府,窗櫺上一抹纖月,像嵌在上面的一朵窗花。

  大約是知道林晚卿怕冷,蘇陌憶特地囑咐過了,今日這房間裡的地龍就燃得格外的熱。

  屋裡只有萊落,林晚卿便沒有披外氅,隨意穿了件齊胸襦群,套了件大袖衫,衣襟微敞、慵懶又嫵媚。

  她側坐在榻沿,將手裡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吹了吹,遞到萊落手邊道:「夠涼了,喝吧。」

  萊落皺眉又撇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林晚卿還生她的氣,懶得跟她囉嗦,板著臉道:「你不喝我就走了。」

  「喝喝喝!」萊落這才接過藥碗,捏著鼻子一口給悶了下去。

  林晚卿也是早上才聽梁未平說了萊落的事情,除了驚訝之外,就是被欺騙的憤怒。

  不過,到底是救過她命的人,抱著幾分該有的感激,她還是來探視了一番。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一堆人摁著她,像殺豬一樣地灌藥。

  林晚卿接過萊落遞迴來的空碗,放到一邊,不發一言。

  「姑娘,」萊落喚她,聲音裡帶著迷惑,「你就那麼喜歡蘇世子麼?」

  手裡的碗一滑,落到桌上磕到其他杯盞,發出幾聲清響。

  林晚卿蹙眉,看著萊落好氣道:「這跟喜不喜歡他沒有關係,我氣的是你!」

  她嘆氣,恨鐵不成鋼地補充,「你知不知道殺人是要償命的?」

  「我知道,」萊落無所謂,「可若不是因為蕭娘娘,我早在四歲的時候就該死了。反正我也不覺得活著有什麼好……」

  「你!」林晚卿被氣得沒轍,眼見來硬的不行,轉而又換上一副軟和的態度,誆她道:「你不如戴罪立功,投奔皇上,等前朝的亂事平定了,我也好替你求求情。」

  「不要,」萊落態度決絕,「我恨不得一劍殺了那狗皇帝,才不要幫他。」

  林晚卿嚇得趕緊去捂她的嘴,立刻解釋,「我下午聽梁未平說,皇上已經允許大人替蕭家翻案……」

  「那蕭娘娘能活過來麼?」萊落問。

  林晚卿怔了怔,一時語塞,只淡淡反問道,「那你殺了皇上,我姑姑就能活了麼?」

  「我不管,」萊落晃晃腦袋,「至少殺了狗皇帝我開心。」

  「……」好吧,這人果然沒法講道理。

  林晚卿本還想再勸,卻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而後是一直看守在外的葉青的聲音。

  他沉聲喚了句:「大人。」

  她一緊張,直接從榻上跳了起來,那雙纖手攪著袖口、放開、又攪緊、再放開……

  林晚卿覺得,似乎雷雨那晚跟他第一次也沒這麼緊張過。

  門扉被推開,一身玄色絨氅的蘇陌憶行了進來。他的身上還沾著外面帶來的寒意,冷白的皮膚被凍得微紅。

  兩人站著對視片刻,誰也沒開口,但都默契地紅了臉。

  萊落被鐵鏈子鎖住了腰,老長地伸著個脖子往這邊打探。

  「咕咕……」

  還是林晚卿的肚子打破了僵局。

  她倒真的忘了,今日一直規勸萊落,還沒來得及用晚膳,這都快過戌時了,確實也該餓了。

  於是屋內的三人同時一愣,原本就寂靜的房間裡,霎時瀰漫起更加尷尬的氛圍。

  「我……」林晚卿想解釋。

  「走吧,」倒是蘇陌憶先開了口,「用膳。」

  從萊落的房間到蘇陌憶的院子,兩人走得一路無言。

  林晚卿直接從屋裡出來,還是方才那一身打扮。蘇陌憶眸色幽暗地盯了她片刻,乾脆解開自己的絨氅替她披上。

  「謝……」林晚卿接過來,感謝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聽見蘇陌憶涼涼地道:「本官一向不近女色。」

  林晚卿一頓,差點被那個說了一半的「謝」字噎死。

  感情這狗官以為她穿得少,是特地來勾引他的是嗎?!

  她簡直想脫下身上那件絨氅,直接砸他臉上去!

  「阿嚏!!!」

  可是剛解了個繫帶,一個驚天大噴嚏就打飛了林晚卿所有的骨氣。

  她舉目望了望四週,寒夜清冷,冒然脫了絨氅可是要凍死人的。

  算了!小命重要,況且她大人大量,懶得跟這狗官計較。

  於是林晚卿也不說謝謝了,憤憤地將身上那件絨氅拽得更緊了點,腳步加快,只想快點吃了飯回屋,再也不要跟這人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地到了膳堂。

  晚膳已經備好,菜色豐富、葷素搭配,林晚卿一看就燃起了食慾。但她也沒忘了禮儀,等蘇陌憶坐下了,才拿起碗筷準備開動。

  「吃吧,」蘇陌憶面無表情地道:「本官有潔癖,本不喜與人共食。今晚看你等得辛苦,就勉強與你一道用膳吧。」

  「……」林晚卿握著筷子的手一僵。

  好好好,穿得少是要勾引他,不吃飯是為了等他。還好意思說不喜共食是因為潔癖,那之前兩人親近的時候,她哪裡他沒吃過?

  林晚卿一邊憋屈,一邊臉紅。

  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特別是還穿著別人的衣裳、住著別人院子,哦……

  就連她的朋友和她的狗,都蹭著人家的一切。

  她只好嘆口氣,一言不發,埋頭扒飯。

  一旁的蘇陌憶倒是從頭尾都吃得優雅,細嚼慢嚥、不言不語。可不知為什麼,蘇大人今日好像手和嗓子都不是特別好使。

  夾著菜就容易落,然後還得「咳咳」兩聲,一張臉也是越吃越黑。

  林晚卿簡直被他的莫名其妙搞得一頭霧水,匆匆扒完一碗飯,起身就要告辭,卻被蘇陌憶一把拉住了袖子。

  「林錄事吃好了?」他問,語氣裡卻帶著酸溜溜的情緒。

  林晚卿正要點頭,卻見蘇大人拽著她袖子的手緊了幾分,眼神裡也帶了幾分委屈的意味,好似在說「走了你就別回來」。

  她忽然想起每次她出門,都要蹲在門口嗚咽的小白。

  心裡漫起一絲說不清的情緒,於是,她又坐了回去。

  蘇陌憶的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

  有侍女從外面進來,端了兩碗荔枝膏水。大冬天的沒有鮮荔枝,所以蘇陌憶讓廚房參照民間的配方,做了相似的味道。

  林晚卿不習慣他這突然的示好,覺得心虛。所以接過荔枝膏水的時候,掩飾性的直接低頭悶了一大口。

  「唔!」

  這一口,直接快燙掉了她的舌頭。

  「燙的!」林晚卿捂著嘴,一雙美目浸出了淚花。

  蘇陌憶一怔,從她手裡接過碗,然後略帶嫌棄地白了她一眼道:「寒天凍地的,我能讓你吃涼的麼?」

  說完又自覺關切表達得太過直白,隨即補上一句,「司獄吃東西也沒像你這樣,你還是個姑娘家……」

  林晚卿捂著嘴只想哭,根本沒心情同他計較。

  蘇陌憶攪弄著手裡的湯羹,見她半天沒了動靜,擔心是不是真給燙壞了,便放下碗湊過去道:「我看看。」

  林晚卿氣呼呼地轉身,不給。

  蘇陌憶乾脆攬了她的腰,一隻手強硬地掰過了她的臉,在下頜處一捏,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覺悟。

  林晚卿痛得張開了嘴。

  蘇陌憶俯身過去,視線落到她半開的朱唇上。

  她仰著臉,一動不動,一雙明豔的眸子濕漉漉地望著他。小臉微紅,柔軟瑩潤的嘴唇開合,發出弱弱的聲響。

  其實蘇陌憶一開始,是真的想替她看傷口的。可瞧著瞧著,他只覺得渾身漸漸燥熱起來。

  屋裡的燈火不算昏暗,他能清楚看見她粉嫩的小舌,因為呼吸和吞嚥而上下起伏。津液在燈光下亮晶晶的,將她的呼吸染上潮濕。

  他忽然想起她的另一張小嘴。在他的注視和挑弄下,也會這般粉櫻櫻濕漉漉的蠕動,兩片唇瓣開合,引他入內……

  「哐啷——」桌案上碗碟驚響。

  蘇陌憶像中邪了一樣,猛地將林晚卿往後一推,豁然起身,險些打翻了那些吃食。

  林晚卿被推了個猝不及防,抬頭就見蘇大人一張臉,紅得像煮透了的蝦。

  他隨即坐姿怪異地移開視線,只將那碗吹涼了的荔枝羹推到她跟前,臉色尤其難看地道了句,「喝這碗。」

  僵硬地、命令的口吻。

  林晚卿揉著被他捏麻了的臉,小心翼翼地坐了過去。

  看來一月不見,蘇大人這狗脾氣是有增無減的啊……

  她腹誹著,低頭端碗的時候,餘光瞟到蘇陌憶。只見他自然且從容地捧起方才她喝過的那碗,低頭就要喝下去。

  「大人,」她善意地提醒,「那碗我喝過了。」

  蘇陌憶愣了愣,反應過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裡那碗還印著她唇脂的荔枝膏水,片刻後沉著臉,不情不願地放下了。

  「再拿一碗新的吧,」林晚卿吩咐。

  這一頓飯,林晚卿吃得膽顫心驚一頭霧水,蘇陌憶吃得心中鬱悶百轉千回。

  臨了各自回房,蘇陌憶將她送到所住的房間外。

  屋內早已有人點燈,連地龍和浴湯都備好了。

  林晚卿道過謝,將身上的絨氅解開,遞給蘇陌憶。

  他伸手來接的那一瞬,她鬼使神差地沒有放開,甚至將它抓得更緊了一些。

  她忽然想問蘇陌憶為什麼救她,為什麼收留她;是因為查案要留她作證,還是因為像她一樣,心裡還念著她。

  可是想到那張被他親手燒燬的婚書,林晚卿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鬆了手上的絨氅。

  她對著蘇陌憶伏了伏身,沒注意到他的表情也暗淡了一瞬。一隻溫暖的大掌探過來,抓了她的手腕。

  林晚卿看著蘇陌憶,眼裡燃起一絲期待。

  「我現在就得進宮,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會很忙,」他叮囑,聲音沉穩,「你就在世子府,哪裡都不要去。我會留下葉青,同時派人保護你。」

  「哦、哦……」林晚卿點頭,有些失望。

  蘇陌憶沒有放手,抓著她繼續道:「前朝不管傳出什麼消息,你都不要擔心,若是局勢真的有變,我會讓葉青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會出什麼事?」林晚卿聽他這麼講,一顆心不禁懸了起來。

  「不會,」蘇陌憶篤定道:「只要你不給我惹事就好。」

  「……」明明是煽情的場合,這人為什麼總要煞風景?!

  蘇陌憶見她眉眼間沒了憂色,才放開手,披上絨氅就要離開。

  「大人!」林晚卿追出去幾步,看著他半晌,終是擠出一句,「那……那你回來的時候,我能問你幾個問題麼?」

  「嗯,」蘇陌憶點頭,披上絨氅,一刻不停地走了。

  燈火迷離下,林晚卿怔怔地站著目送,直到那個玄色身影消失在月色迴廊的盡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3:10 PM

第八十章 除夕

  接下來的幾日,蘇陌憶果然忙起來,也再沒有回過世子府。

  金吾衛和大理寺的衝突之後,永徽帝各打五十大板,先後停了陳衍和蘇陌憶的職。

  雖然蘇陌憶一早就叮囑過林晚卿,無論朝中傳出何種消息,她都不必擔心。

  可這些時日的空白,她幾乎都要以為蘇陌憶被永徽帝秘密關押起來了。

  朝廷裡的風聲不可能走漏到外面,林晚卿也沒那個能耐找人打聽,故而她只能懸著一顆心,時時留意著身邊的動靜。

  今冬大雪,盛京周圍好些道路結了冰,就連河流都被冰封,難以通船。

  可城裡還是一如往常。年關將至,到處都是一派歡天喜地、閤家團圓的景象,不見絲毫異樣。

  三日前,永徽帝以除夕宮宴為由,招了皇室宗親入京,今夜要在太液池畔的麟德殿設宴。

  許是因為皇家盛宴的緣故,朝廷對於安全格外上心。傍晚時分,宗親入宮之後,盛京城裡就下了宵禁,連城門也提前上了鎖。

  好在世子府不愁吃喝,將將入夜,一桌豐盛的除夕宴就準備好了。

  林晚卿喚了梁未平、萊落和葉青一起。

  萊落和梁未平跟著林晚卿習慣了,也一直把她當朋友,不覺得一起吃飯是越矩。

  但葉青跟著蘇陌憶久了,又把林晚卿當成了女主人,所以硬是廢了她好多口舌,才把人勸得坐了下來。

  菜都上齊了,院子裡暖意融融、歡聲笑語。

  萊落還是欽犯,按照蘇陌憶的吩咐戴著腳鐐,可這絲毫沒有影響她過年好吃好喝的心情。

  一壺美酒下肚,她忽然覺得也許可以考慮投奔皇上的事,畢竟跟林晚卿在一起吃香喝辣、有說有笑,好像小日子蠻滋潤,她又不怎麼想死了。

  梁未平貪杯,卻不勝酒力。三杯下肚,就已經面帶酡色,醉醺醺地開始讓林晚卿幫他向蘇大人說好話,調他去大理寺。

  林晚卿笑著打哈哈,添了一碗翅羹給葉青。

  葉青悶頭吃飯,勤勤懇懇。

  翻過年,蕭家的案子,就過去十三年了。

  跟那年一樣,窗外零星地下著雪,可眼前卻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她忽然覺得很滿足,轉過頭,目光落在茜紗窗幾人搖晃的影子上,只見一抹倩影嬌俏。

  林晚卿想起來,這是她這麼多年裡第一次在除夕夜穿上了新裙子。

  像小時候那樣。

  那些年的顛沛流離、張皇無措都遠去了,如今她天黑有燈、雨時有傘,還有三五好友、清酒幾盞。

  這些,都是以前不敢奢望的。

  眼神匆匆掃過圓桌,落在空著的那個位置上——今夜什麼都好,唯獨沒有他。

  「哎……」她不大不小地嘆口氣,起身推開了窗。

  「砰!」

  天空炸開悶響,頭頂忽然一陣驚亮,燃起千樹繁花。如夜風吹落的星河之雨,淅淅瀝瀝地垂下,一路拖出旖旎的痕跡。

  「放煙花了!」萊落興奮地往窗口來,腳踝上的鐵鏈被拖得哐啷響個不停。

  梁未平和葉青也放下碗湊了過來,伸著腦袋往外面張望。

  「放煙花了——」

  不知那個院子裡的小侍女興奮地叫起來,一時間大家都紛紛走上空地,抬頭仰望。

  大明宮的方向,天空已經被五顏六色的煙花染得斑斕一片。光影和巨響中,隱隱能聽見越來越多人聲附和。

  一片火色葳蕤裡,濃重的夜色下,幾盞深紅的天燈,透著橙色的光,在風雪裡搖搖晃晃,格外顯眼。

  「這……天燈?」葉青看了一會兒,似是無意地囁嚅了一句。

  「怎麼?」林晚卿好奇,扭頭卻見葉青一臉的茫然地道:「我記得,盛京城中一向是不許放天燈的。」

  「為什麼不許?」

  「因為天燈都是在夜裡做軍事傳遞消息所用,如果百姓們隨意放燈,恐會打亂……」

  「砰!!!」

  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葉青的話被完全地掩蓋,桌案上的碗筷也跟著晃了晃,完全不是煙花的爆炸力度。

  幾人皆是一愣,抬頭看向天空——盛京城裡的煙火盛宴還在繼續。

  院子裡的嘻笑聲越來越大,人聲和煙火掩蓋了方才的異樣,似乎一切只是一場幻覺。

  林晚卿覺得奇怪,轉身抄起架子上的絨氅,奪門而出,朝著世子府用於觀景的閣樓跑去。

  盛京城裡萬家燈火,在黑夜裡點點如流螢,大明宮的方向依舊煙火絢爛。

  林晚卿看了一會兒,沒有再發現任何異常。

  「難道是方才聽錯了?」她自言自語,蹙眉沉思。

  葉青在她身後站著,片刻後亦是附和道:「應當是聽錯了,煙火爆炸不會有這麼大的動靜。」

  「砰!!!」

  又是一陣驚天巨響,林晚卿覺得腳下的地板紛紛跳動,發出咯吱的聲音。

  萊落這個時候才拖著鐵鏈爬上了閣樓,她一把抓住葉青,神色凝重道:「把鑰匙給我!快!」

  葉青怔怔的,看著如此驚慌的萊落竟然一時沒了動作。

  「葉青!」身後響起林晚卿的聲音,她一隻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指著盛京城城門方向道:「是炸藥,城門好像被炸開了。」

  葉青一愣,撐臂往外看去。

  一片碎雪之中,盛京城門被豁然炸開一口。城內的禁軍正從各處集結,向著城門處奔湧而去。

  馬蹄聲、風雪聲混雜著還在持續燃放的煙花,在暗夜中翻攪出滔天巨浪。

  「怎麼會……」葉青難以置信,也不管腰間的鑰匙已經被萊落奪了去,只絮絮唸道,「這不可能。」

  天地間嘈雜成一片,林晚卿卻難得地穩住了心緒,問到,「盛京城內有多少禁軍?」

  「三萬,」葉青答。

  林晚卿再往上爬了一層樓,探出大半個身子往城門外打望。

  飛雪之中,她隱約看見城牆外有密佈的火光,卻並沒有全部集結在城門被炸開的那一處。

  她退開一點,讓葉青往前看了清楚,又問到,「你看看叛軍數量,目測多少人?」

  「大約一萬人。」葉青道。

  「嗯,」林晚卿點頭,「我看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葉青聞言舒了一口氣,「我就說如今正值隆冬,河道冰封。若是叛軍起事攻皇城,大規模行軍不可能不被朝廷注意。如今他們僅靠一萬人馬,就算是有炸藥,也不過是不自量力罷了。」

  然而林晚卿的眉頭卻蹙得更緊了。

  皇城禁軍三萬,叛軍不可能不知道。但攻城的卻只有一萬人馬,這擺明了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著實也太奇怪了。

  她看著奔赴城門的禁軍發了會兒愣,只聽耳邊又是一陣巨響,這一次,是從城門相反的方向傳來的。

  街道上的幾隊人馬匆匆將韁繩一勒,怔愣之後掉轉馬頭,又向著另一方向跑去。

  接著,是第四聲、第五聲炸響,每一次都是從與前幾次皆不相同的地方傳來。

  林晚卿瞳孔微震。

  渾水摸魚。

  乘其陰亂,利其弱而無主。

  所以叛軍根本就不是要攻城,而是要利用這樣的亂象拖住皇城內守衛的禁軍。

  那麼他們真正的目標,恐怕根本不在這裡,而是……

  林晚卿呼吸一緊,只覺背上也淋淋地出了一身的汗。她下意識地轉頭,穿過飄搖的風雪,看向視野盡頭的大明宮。

  太液池,麟德殿。

  偏殿中人影憧憧。左右兩排上百盞十二連枝青銅燈,將黑夜照得有如白晝。

  身著鎧甲的千牛衛手持利刃,立於大殿之上,將位於下首的梁王團團圍住。

  躍動的燭火,將人影拉的老長,密密麻麻的一片,像山雨欲來之時的烏雲。

  明明是緊張而焦灼的氣氛,殿上卻是靜得落針可聞。寒風呼啦啦地捲過,長長的幔帳紛飛,發出陣陣的空響。

  良久,梁王抬起頭,目光冷冽地掃過永徽帝身邊的那個長身而立的紫色身影,鼻息間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冷笑。

  之前他派人向衛姝傳信,讓她依計毒殺永徽帝。

  皇帝正值壯年,身體康健,如若暴病而亡,朝野內外必有大震動。

  而他又一向信任蘇陌憶,臨了之時定會將年幼的太子和江山都託付給他。如此,他正好利用這個契機,嫁禍蘇陌憶,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入京平亂。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衛姝傳來信報,說皇帝中毒,太醫院每日都有人前來問診。且在大朝會上,也有官僚親眼見到永徽帝面色蒼白,咳血暈厥的樣子。

  只是,朝中一直沒有正式消息傳出。

  皇帝好像對外封鎖了消息,這些細節都是他從衛姝和同黨的密函中得知的。

  這反倒讓他更加相信了自己的計畫已然成功。永徽帝擔心藩王藉機作亂,才會刻意隱瞞。

  所以此次進京,皇帝大約也是打著「家宴」的名頭,實際上妄圖控制皇室宗親和幾個藩王,以實現皇位的平穩更迭。

  但梁王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切或許也可能是永徽帝設下的一個局。

  可生門已被堵死,現今唯一的出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得不孤注一擲。

  煙火終於放完了,方才的喧鬧戛然而止,耳邊只剩下呼呼風鳴。

  梁王低著頭,灼灼火光之下肩背微抖,驟起的笑聲在寂靜的大殿裡迴蕩,顯得寒冷而刺骨。

  蘇陌憶見狀,微微蹙眉。

  「梁王,」他垂眸看著下首一身玄色蟒袍的男子,沉聲問到,「你私採官礦、私造兵器、暗養私兵,意圖謀反,這樁樁件件的罪狀,你可認?」

  笑聲一歇,梁王抬頭看向他,片刻,坦然道:「我認。」

  蘇陌憶對他這樣的態度微有詫異,心中隱感不安,廣袖之下的手暗握成拳。他語氣森冷道:「謀反大逆,其罪當誅,你可伏法?」

  梁王一愣,隨即大笑,「我認罪,可能不能伏法,倒要看看蘇大人還有什麼手段了。」

  語音方落,一陣巨響撼動大殿。

  帳幔和火光猛然搖動,殿外隱有瓦片落地的聲響。幾支蠟燭啪嗒滾落,倏地滅了。

  永徽帝霎時坐直了身子,神色驚訝地看向蘇陌憶。

  夜風中傳來遠處依稀的喊殺拚鬥聲,似乎皇宮內院也藏有叛軍。

  「皇上,」梁王立於台下,悠悠轉身看向殿外風雪中的太液池,良久。

  他道:「皇城禁軍大約已經被我設計拖住。今日我若是出事,有人便即刻會將麟德殿夷為平地。」

  「就看皇上是要放我一條生路,還是要用自己替本王殉葬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3:16 PM

第八十一章 奇襲

  「怎麼樣?」

  世子府內,林晚卿已經換上了窄袖勁裝,長髮高高束起,在頭頂紮成一個馬尾。

  葉青才從外面回來,一身的風雪,他隨手拍掉了肩上的雪,回道,「城牆上已經燃起烽火,城外駐軍看到之後會火速馳援。攻城叛軍本就不多,等駐軍來了很快就會被殲滅。」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她道,眉間的灼色沒有減少半分。

  片刻之後,林晚卿又問,「宮裡有消息嗎?」

  葉青搖搖頭。

  從閣樓的窗戶往外望去,風雪中的大明宮華燈依舊。黑夜濃厚如墨,沉沉地蓋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盛京城外,駐紮著不下五萬的精銳人馬,兩刻鐘之內就能趕到。到時候,殲滅這股隨著平民混進來的叛軍,自然不是問題。

  可是這一點她能想到,難道梁王想不到麼?

  他之所以這麼做,顯然意不在攻城,而是為了拖延的時間。

  兩刻鐘。

  所以,他需要這兩刻鐘來做什麼呢?

  思緒紛亂,林晚卿毫無頭緒。她隨手抄起一邊的絨氅,轉身就衝下了閣樓。

  也不知是霧還是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空氣裡瀰漫著嗆人的味道,刺得她口鼻火辣辣得疼。

  葉青和萊落在後面一路跟著,直到林晚卿一把推開了世子府的那扇朱漆大門。

  「林錄事!」葉青嚇呆,趕忙拉住她,「你要去哪裡?」

  林晚卿不理,甩開他的手,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外。

  「林錄事!」葉青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死死扣住門柱,將她堵了回去,「現在出去太危險了!你放心!反賊攻不破盛京城的,等駐軍馳援……」

  「可是我怕他等不到駐軍了!」

  一聲厲喝打斷了葉青的話,林晚卿怔了怔,發現臉上已經是冰涼涼的一片。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蘇陌憶讓她待在世子府不要亂跑,是因為他要去做一件危險的事。他這人一向自視甚高,若不是什麼難事,何必要把葉青留下來護她。

  可是,明明他才是那個更需要保護的人呀!

  一顆心被人緊緊攫住,又疼又楸,林晚卿兀自站了一會兒,只覺喘不上氣來。

  萊落什麼都聽她的,有她阻攔,葉青擋不住林晚卿,三人拉扯之間到了大街上。

  風雪夾雜著嘶鳴和馬蹄聲,撲面而來,面前偶有禁軍匆匆跑過,盛京城裡家家戶戶閉著門,一向繁華的街道顯得空曠又雜亂。

  林晚卿拭了一把濕漉漉的臉,悶頭就向大明宮跑去。

  「林錄事!」葉青再一次拉住了她,「大明宮早就下了鑰,就算沒有,你也進不去。況且宮內還有千牛衛,就算有叛軍混入,也成不了大事。」

  「你放開我!」林晚卿猛然回身,甩開葉青的手,聲音裡帶著哽咽。

  葉青一愣,怔怔地方開了她,頓了頓,跟著她沒頭沒腦地往大明宮一路狂奔。

  宮門果然下了鑰,站在下面根本看不清楚情況。

  待到幾人快要跑近的時候,一支火箭擦破黑夜,扎進了幾人跟前的地面。

  上面有人喊話,讓他們不要再靠近。

  「林錄事,」葉青好言勸道:「他們不會放人進去的,我們不如相信大人一次,回去等消……」

  一陣驚天巨響由內宮傳來,沒有說完的話斷在了喉頭。

  三人同時一怔,抬頭看向巍峨的宮樓。只見內宮一角霎時火光衝天,幾乎映亮了大半個宮闕。

  林晚卿只覺耳邊嗡地一聲便炸開了。

  她果然沒有猜錯。

  叛軍和朝廷實力懸殊,硬攻沒有勝算。如果是背水一戰,應當出其不意,集中所有力量做一點突擊,不會這樣故意拖延時間。如此下去,他們的勝算只會愈發渺茫。

  所以攻城只是聲東擊西。

  先設法拖住城內三萬禁軍,再攻其要害,爭取一擊斃命。

  只有永徽帝死了,這場亂局,梁王才會有贏面。

  所以……

  心裡忽然空了一下,像下樓梯時猛然踏空了一級。

  永徽帝會死麼?

  那蘇陌憶呢?

  寒風呼嘯而過,刮在臉上如刀割般生疼,一點點的刺進體膚。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裡,林晚卿深深吸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若是蘇陌憶和永徽帝真的被困,她現在便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蘇陌憶只有她了。

  林晚卿快速抹了一把淚,穩住心神,退到宮牆下略有積雪的一處,隨手撿了根斷枝開始在上面畫起來。

  叛軍人數不多,現在攻城的只有不到一萬,能混進宮裡的就更少。

  就算他們有炸藥,也是需要有人來放置和點燃的,那麼必定要先控制住內宮中的千牛衛才行。

  可是,要怎麼做呢?

  握著斷枝的手在雪地裡飛快地畫著,不對,另一隻手一抹,又從頭開始。指尖被凍得通紅,沒了知覺,快要握不住東西。

  以當前的情況看,千牛衛應當是和永徽帝蘇陌憶一起,被控制在了某處。他們當中一旦有人離開,梁王便會炸掉那裡,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可是,炸藥這麼顯眼的東西,為什麼內宮守衛會沒有人注意到?

  哪怕是現在,皇上被困,若說城內禁軍不知道,宮裡除了千牛衛之外還有內侍和宮人,他們之中難道也沒有人發現嗎?

  雪還在下,像簌簌陷落的沙漏,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林晚卿的心裡也越來越不安。

  沙漏,時間……

  兩刻鐘……

  「喀!」

  樹枝發出一聲脆響,從中間斷開,林晚卿的手收了力道,驟然停住。

  「葉青!」

  她忽然抓住葉青的手,瞳孔震顫,「皇上今夜可是在麟德殿設宴?」

  葉青一驚,不解地點點頭。

  麟德殿,太液池,沒有人發現的炸藥,和梁王刻意拖延的這兩刻鐘……

  宮牆上晃動的瓜形宮燈,在雪地上投下片片光暈,迷離而又不真實。

  林晚卿沒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她抬頭看了看身後已然燒起來的天。

  她想起那一夜,也是在這樣的一片火光之中,蘇陌憶騎馬破開刀劍,豁然擋在了她的面前。

  對面是刀山火海,他只有一人一馬。

  一陣風來,吹酸了鼻眼,她忽然懂了蘇陌憶想要的那種傾心和交付。

  那本是一種她看不懂,也竭力讓自己避免的蠻橫。

  可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情愛的可貴便就在於它的蠻橫。

  那種敢與天下千萬人對抗的蠻橫。

  「你們……」她轉頭看向萊落和葉青,囁嚅道:「信我嗎?」

  萊落和葉青同時點頭,神色堅定。

  林晚卿笑了笑,對著葉青道:「你去大理寺叫人,讓他們去太液池等我。」

  言畢帶著萊落轉身就往太液池跑去。

  「林錄事你要做什麼?」

  身後遙遙地傳來葉青的聲音,飄渺得幾乎要被吹散在這化不開的黑夜裡。

  林晚卿笑了笑,沒有回頭,隔著燈影和風雪,她說:「我要去救人!」

  她要去救人。

  她要去救她愛的人。

  *

  今夜的太液池平靜得一如往常,在寒風中泛著粼粼的光。

  麟德殿位於太液池畔的一處小坡上,景色宜人,可俯瞰池景,故而歷來都是皇室宴請之地。

  林晚卿帶著萊落繞道池邊,兀自開始脫衣。

  萊落嚇得趕緊抱住了她,「大冷的天,你這是要做什麼?!」

  林晚卿掙脫她的束縛,脫下了厚重的外氅,往腳下一扔道:「宮門不讓進,我就游過去。」

  萊落原本就大的眼睛霎時瞪成了銅鈴。

  游過去?

  這冰天雪地,風雪交加的,衣服穿少點都會死人,更別說從這飄著薄冰的太液池裡游去對岸……

  萊落吞了吞口水,微不可察地往後退了一步。

  眼前的林晚卿卻俐落地除下了自己身上一切厚重的衣料,脫得只剩一件單薄的中衣。她在外面罩了件玄色的短裝,頭也不回地朝池邊走去。

  混跡江湖多年,見慣了廝殺和刀光劍影的萊落此刻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頓時覺得林晚卿可敬又可畏。

  敢於對自己下狠手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你在這裡等葉青,跟他們說我先去了麟德殿。」林晚卿吩咐著,說完「噗通」一聲,一頭紮進了太液池。

  隆冬的季節,一下水就是一陣激涼,冷得像一萬把尖刀劃過體膚。

  林晚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為了不讓自己被凍僵,她立刻全力舞動手腳,朝著對岸奮力游去。

  從太液池去麟德殿,往返是半柱香的功夫。

  大部分的千牛衛為了擒獲梁王和護駕,都會被安排在麟德殿中。

  這樣一來,梁王先用一次爆炸作為威脅。

  因為皇帝在場,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進而他再用少量叛軍便可以控制住麟德殿外的千牛衛。

  而他要搶的這兩刻鐘,就是叛軍控制住千牛衛後,將一切準備就緒的時間。

  那些炸藥,他不可能從皇宮正門堂而皇之地帶進去,所以只能用了洪州官礦走私的老方法,將東西用石蠟密封,悄悄藏在了太液池中。

  這也就是目前為止,沒有一個人能發現它的原因。

  可是走到這一步,也算是他的最後一招,玉石俱焚了。

  思忖之間,林晚卿已然游到了岸邊。

  麟德殿裡寂靜一片,聽不見聲音,只遠遠能看見其中投射出來的火光,寂寂地灑了滿地。周圍沒有人,看來叛軍還沒有完全控制住局勢。

  寒風掠過,身體已然被凍得沒了知覺。她咬咬牙,再次扎進了水裡。

  太液池這麼大,雖然肯定炸藥就被藏在這裡,但找起來還是頗費一些功夫的。

  林晚卿只能埋在水裡,一吋一吋地摸過去。從最開始每隔十息換一次氣,漸漸變成每隔三息。

  體力和神智都在隨著時間被逐漸冰凍,手和腳也漸漸不聽使喚。

  可是她始終沒有停下來。

  冰冷的太液池,沉寂如一段深淵。她在裡面攪弄出的輕微響動,像只自不量力的幼蝶,妄想飛出桎梏,但最終只能被拽著往下,一落再落……

  耳邊響起陣陣嗡鳴,眼前出現了白光。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她的手摸到一塊光滑的物體,觸感和方才她摸過的任何一塊石頭都不一樣。

  原來在這裡啊……

  她迷迷糊糊地想,果然是藏在了太液池。

  可是她太冷了,冷得再也無法游回岸邊,也發不出任何呼救。

  「景澈……」

  隨著最後的一句呢喃,鋪天蓋地的冰水地灌入了她的口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3:21 PM

第八十二章 小別

  「姑娘!」

  頭頂傳來萊落的聲音,手臂一緊,林晚卿被整個拉出水面。

  萊落在她背上猛拍了一下,她哇地吐出一口水來。

  「在……這裡……」林晚卿呢喃,拽著萊落的手不肯走,直到身後傳來越來越多的聲音。

  大理寺的人都來了。

  她簡單囑咐了炸藥的位置,之後才跟著萊落上了岸。

  方才還是一片寂靜的太液池畔,現下已經沸騰起來。

  禁軍在聽到內宮的響動之後,當機立斷,分出一部分人殺回大明宮護駕。

  大理寺來得及時,破壞了炸藥上覆蓋的那層石蠟之後,炸藥浸水,再也沒了用處。

  如此一來,數量本就稀少的叛軍又被卸了底牌,在禁軍的圍攻之下很快便兵敗如山倒。局面扭轉,麟德殿之圍被解。

  風雪漸止,殘月悄悄地露了個頭,將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林晚卿攏著從禁軍那裡借來的外氅,到底是找回了一點溫度。她只休息了片刻,便兀自起了身,要跟著收拾殘局的禁軍往麟德殿去。

  萊落只得扶著她。

  麟德殿外早已聚滿了人,為了確保安全,皇上還在裡面,等待確認叛軍被全殲。

  清點屍體的禁衛匆匆跑過,步履間翻起泥土的味道。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燒焦的木板味混雜著還未散盡的濃煙,一股一股往鼻子裡鑽。

  梁王這個瘋子,眼見計畫失敗,困獸猶鬥之際竟然踢翻了殿內的青銅燈,蠟油濺到地板和幔帳上很快燒了起來。

  不過好在火勢很快被撲滅,不知道是否還有人受傷。

  林晚卿從始至終都是怔怔的,眼見這一片狼藉,她放開萊落的手,腳步不停地朝著前方一路奔去。

  一把長劍忽然擋在了她面前。禁軍攔住了她的去路,說是奉命護駕,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林晚卿又只得怔怔地退回來。

  片刻之後,麟德殿的門開了。永徽帝被千牛衛圍著從裡面行了出來,呼啦啦地往內宮轉移。

  幾乎所有人都跟了上去,眼前人頭攢動,腳步聲、鎧甲聲響成一片,雜亂不堪。

  可是她沒有看見蘇陌憶。

  焦慮和惶然襲來,一瞬間要將她吞沒。

  林晚卿呼吸一滯,也顧不得禁軍的阻攔,跟著那隊離開的千牛衛一路跌跌撞撞地跑。

  「景、景澈……」聲音卡在喉嚨裡,極輕極輕,像天上飄落的雪花,還沒沾到身上就融化了。

  「景澈……景澈……」

  她一路跑一哭,只覺方才鋪天蓋地的冰冷都不及此刻的絕望。

  他不在這裡,他沒有跟永徽帝一起走出來。

  可是他若不在這裡,還能去哪裡?

  這是不是意味著……

  「唔!!!」

  身後突然伸來一隻有力的手,撈過她的腰,她腳下一個踉蹌,後背直直地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聽見他哼了一聲。

  「不是告訴你待在世子府不要亂跑的嗎?」

  一句詰問,語氣裡帶著隱隱的責備,聽起來一點也不好。可這一刻響在耳邊,林晚卿卻覺得有如天籟。

  她一笑,轉身抱住了他。

  所有的委屈和焦慮都在這一刻爆發,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然後旁若無人地嚎啕大哭起來。

  方才看不到他的那一刻,她真的嚇死了,害怕他又像上次一樣,婚書一燒,轉身就走。

  十七年了,只有這一個人能讓她如此破防。

  可她還沒有告訴過他,她有多喜歡他。

  喜歡到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所以他不可以再走了。

  去哪裡都不行。

  蘇陌憶一愣,被這樣的林晚卿嚇到了。

  他下意識扶住她的肩膀,想把人拉開,好看看她的臉。

  無奈身上的女人像長了根,一雙纖弱的手臂死死扣住他的腰身,哭得抽抽噎噎,就是不肯鬆。

  看著她在他懷裡哭得悲慼,蘇陌憶竟然也覺得心上一揪,進而微微紅了眼眶,忍不住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好了好了,別哭,沒事了。」

  可這一拍,他才發現懷裡的人渾身上下都涼透了。

  頭髮還是濕的,因為寒冷的天氣隱隱可見冒出的白氣。身上的衣物也甚是單薄,除了那件尚能御風的氅衣,裡面幾乎只有一件中衣。

  「姑娘聽見內宮的聲響就過來了。」

  萊落立在一旁,看著劫後餘生的小夫妻膩膩歪歪,忍不住撇了撇嘴。

  「過……來?」蘇陌憶猛然一怔,好似反應過來什麼,也不管林晚卿抱得多緊哭得多傷心,一把扯起她問道:「你……從太液池……游過來的?!」

  林晚卿不回答,只是哭。

  一息之間,蘇陌憶只覺得一顆心霎時充滿了各種情緒,甜蜜的、擔憂的、惱怒的、自責的……

  她就像是落入湖水的小石,輕而易舉便能攪動他的情緒,讓他跟著哭,跟著笑。

  但思緒回籠,甜蜜歸甜蜜,會讓她丟命的事,蘇陌憶絕對不許她再來一次。

  所以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萊落的面,他覺得,這夫綱還是有必要振一振的。

  「胡鬧!」

  他板起臉,端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沉下臉要教育這個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的女人。

  「唔……」

  下一刻,他的嘴就被她伸手捏住了。

  是捏,不是捂。

  林晚卿下手準確,又快又狠,將他微微開合的兩片嘴唇一提,再一合。

  蘇大人很快就連唔都唔不出來了。

  「……」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萊落的面,她當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不讓他說話就算了,這麼直接上手,真是一點都不雅觀。

  看來他這身朝堂之上能讓百官抖三抖的威壓,對這個九品的小錄事來說,好像一點用都沒有。

  她完全沒有把他當成朝廷命官在看。

  思及此,蘇陌憶的嘴角卻泛起一抹難掩的笑意——不當上司最好,不當上司那就只能當夫君了。

  於是他也不扭捏了,乾脆執起那隻作亂的玉腕,輕輕落下一吻,一遍又一遍地哄著懷裡的淚人兒。

  一旁的萊落見狀酸得牙疼,默默轉了個身,忽又想起如今她已經混入了皇宮,那麼狗皇帝……

  思忖之間她轉了轉眼睛,腳步微動。

  「千牛衛,」身後傳來蘇大人的聲音,沉靜如水,「把這個人送回大理寺,路上盯緊點。」

  萊落:「……」還真是什麼都逃不過蘇大人的眼。

  月上中天,一切歸於平靜。

  蘇陌憶帶著林晚卿去了長信宮,這裡是他十六歲之前住的地方。如今依舊空置,太后偶爾會命人打掃,還算整潔雅緻。

  林晚卿又冷又累,泡了個熱湯之後給自己灌了碗薑湯祛寒,接著就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就直接睡到了半夜。

  寢殿裡的地龍很熱,林晚卿醒的時候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倒是把晚間的寒氣都排了出去。

  留在殿內照顧的侍女們見她醒了,慌忙伺候她漱口進食。說蘇世子特地吩咐過了,睡著了不要打擾,若是醒了先讓她吃飯。

  林晚卿也著實餓了,悶頭喝下三碗粥之後,她終於想起問一句蘇陌憶在哪裡。

  侍女帶她去了緊挨著的另一件寢屋。

  是蘇陌憶自己來開的門。

  他看樣子還沒有歇下,一件素色長袍衣襟微敞,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和小半個精裝的胸膛。

  見林晚卿來,他有些意外,愣了愣,發現與她同行的小侍女正臉頰通紅的偷瞄自己,便側身一帶,將林晚卿拉進了屋,還隨手合上了殿門。

  殿裡熏著蘇陌憶常用的香,味道清新,像雪松混雜著青荇。只是這股味道之下,彷彿還藏著什麼並不融合的特殊氣味。

  林晚卿皺了皺眉。

  「你受傷了?」她問,目光落在坐榻上那一團雜亂的白紗布上。

  她行過去,一把扯過來。果然不出所料,上面還沾著零星的血漬。

  蘇陌憶想去阻攔,結果伸手太快拉扯到傷口,痛得他悶哼出聲。

  林晚卿這才注意到,長袍之下,他的腰腹之處好似纏了一圈紗布,隱隱透出些輪廓。

  「怎麼傷的?」

  她伸手就要去掀他衣服,被蘇陌憶半道上抓住了腕子。

  「沒事,」他道:「太醫看過了,是皮外傷。」

  說完順勢就要把人往懷裡帶。

  林晚卿不讓,掙脫出來,盯著他又問了一遍。

  蘇陌憶只得老實交代,是救駕的時候被刺的。說完也不給她時間反應,直接把人扣進了懷裡,往腿上一帶,抱著她坐到了榻上。

  林晚卿生怕他把自己傷口再繃開,也不敢反抗,只能由得他去。

  如願抱得美人,自然要好生欣賞一番。

  蘇陌憶半晌地不說話,一雙深邃的眸無聲流連在她臉上的每一吋肌膚,彷彿要將她看進心裡去。

  林晚卿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得發毛,垂著眼不敢回看,直到聽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今天抱著我,哭得可傷心了。」

  「……」林晚卿脖子一梗,不禁回想了一下自己抱著他,哭得直冒鼻涕泡泡的樣子,一時間又羞又惱。

  而蘇陌憶卻全不在意,看著她緋紅的一張小臉繼續道:「你睡著的時候還拉著我的手,叫我不要走。為了等你睡踏實,我差點失血身亡。」

  「……」對自己的睡品一向有信心的林晚卿,此刻開始懷疑起蘇大人的人品。

  要知道這人為了達成目的,一向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蘇大人今日卻很反常,從頭到尾只陳述了些讓她面紅耳赤又無地自容的事實,始終不見露出狐狸尾巴。

  林晚卿忍無可忍,乾脆問道,「你什麼意思?」

  蘇陌憶一頓,笑起來。憧憧燭火下,他的眼睛晶晶亮亮,像無意落入的漫天星辰。

  「我記得上次見你,你說等我回來有問題要問,」他說,語氣繾綣,笑意不減:「林姑娘想問什麼?」

  「景澈……」懷裡的女人倏地抱住了他,臉擱在他的頸窩,呼吸灼熱,「我喜歡你。」

  蘇陌憶一怔。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他飄飄蕩蕩,如墜雲端,沒有一點真實的感覺。

  可是懷裡那個香軟的身體是真的。此刻,她正窩在他的胸膛,無比的依賴。

  「那……有多喜歡?」他問,聲音有些發顫。

  「特別喜歡,特別特別喜歡。」她道,帶著難得一見的孩子氣,「有下半輩子那麼長的喜歡。」

  心跳漏了一拍,蘇陌憶忽覺喉頭發緊。

  而懷裡的人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牽著他的手繼續道:「所以你說過的話得做數,『一生一世,白首不離』,你不許……」

  「卿卿,」他喚她,聲音溫柔的能滴出水來,「我一直都在,從沒有離開過。若你需要,我亦會一直都在。」

  他頓了頓,目光落到林晚卿那張略帶委屈的臉上,嘆出一口氣來。

  「之前我有不對,逼你逼得太急,忘了站在你的角度去考慮,今後我都不會了。」

  他笑起來,伸手溫柔地撫過她耳畔的鬢髮,柔聲道:「我會努力給你更多的安全感,讓你安心,在我身邊不必害怕,不必顧慮。」

  「我先是你的景澈,才是朝廷重臣。」他頓了頓,用力回握了她的手。

  「所以,你不要躲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4:08 PM

第八十三章 坐蓮

  林晚卿眼眶一熱,又要哭出來,卻被蘇陌憶搶先捏住了鼻子。

  「林錄事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鼻子的?」他笑著問,將人摟的更緊。

  林晚卿聞言破涕為笑,扭頭打開他的手,乾脆整個人都撲到了他身上去,把一臉的鼻涕眼淚都往他衣服上蹭。

  要是換在以前,這人鐵定要一掌把她掀下去的,可如今蘇大人倒是收斂了他的狗脾氣。

  在短暫的一息僵直過後,蘇陌憶還是苦著個臉由她去了。

  夜深了,宮人們逐漸歇下,寢殿裡的燭火也變成小小的一燈如豆。風來,紗帳窸窸窣窣,朦朧的鼾聲,將週遭一切拽入夢鄉。

  可還在榻上抱著膩歪的小夫妻卻誰也不睏。

  林晚卿摟著蘇陌憶的脖子動了動,伸手揪起他一縷頭髮,放在手裡把玩。好似生怕這人說她在這裡無所事事,要哄她走。

  蘇陌憶被她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逗笑了,本也沒打算放她走,這下自己送上門來,更沒什麼好顧慮的。他乾脆一個使力,直接將人抱了起來。

  林晚卿沒想到這人受了傷還這麼不講究,嚇得想掙扎又不敢,只得憋著一口,老老實實掛在他身上。

  床鋪是新換的,上好的雲錦,又軟又暖和。

  林晚卿上去之後很自覺地往裡面滾了一圈,然後抱膝坐好,乖乖地等蘇陌憶放下帳子。

  待到兩人都上了床,林晚卿卻忽然覺得心裡發虛。

  掐指算算,兩人這次的彆扭可是鬧了兩個多月。根據之前每一次蘇大人的孟浪程度,這猛然素了的兩個月,他還不得怎麼找補回來。

  於是她摁住了那隻準備寬衣解帶的手,頗為忐忑地道:「你的傷……真的沒問題嗎?」

  回答她的卻是蘇大人強勢又繾綣的吻。

  他先是一個俯身堵住了她的嘴,接著手掌往下腰處一帶、再一壓,林晚卿整個人就到了他的身下。

  他的吻還是這麼不講究。急切中帶著些蠻橫的力道,像司獄啃骨頭,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似的。

  林晚卿蹙眉往旁邊躲了躲,推著他已經脫得什麼也不剩的胸膛,再次確認了一遍,「你真的沒問題麼?」

  蘇陌憶動作一頓,片刻,像是被掃了興似的嘆出一口氣來,轉身平躺了下來。

  「我痛。」他說,語氣裡竟然帶著幾分從未見過的嬌氣。

  林晚卿嚇了一跳,慌忙爬過去,要查看他的傷口,卻被他一把摁住腦袋,將她整個人都貼在了自己胸口。

  「我剛都沒跟你說,」蘇陌憶有些委屈,「這個刀傷可痛了,太醫開了藥都不管用。」

  「那!那你還孟浪!」林晚卿聽了險些從床上跳起來,蹦了一半被蘇陌憶拉了回去。

  「就是因為痛才要你幫我。」

  林晚卿一愣,看著某人義正言辭的樣子,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跟梁未平說,人在性致上頭的時候,對疼痛感知不明顯嗎?」

  「你!你那天……」林晚卿瞪大了一雙眼,無言以對。

  蘇陌憶懶得在不重要的事情上跟她費口舌,只重新把人摁回懷裡,繼續道:「我現在痛著呢,所以你得管管我。」

  林晚卿一時間頭皮發麻,只得紅著張臉囁嚅道:「那……不如我也給你講個故事?」

  「故事?」蘇陌憶不買帳,反問她,「是大理寺卿和門下小錄事的故事麼?」

  林晚卿:「……」這狗官還要不要人活……

  蘇陌憶見她小臉通紅,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便也收起了逗她的心思,牽起她的手,往自己已經不甚安分的某處帶去。

  她的手還是那麼軟,指尖是涼的,手心卻是熱的。哪怕只是隔著一層衣料的輕輕撫弄,都能讓他魂不守舍,難以自持。

  「嗯……」蘇陌憶閉上眼睛,輕哼出聲,只覺全身的血液順著她的律動,都在往胯下之處彙集而去。

  說起來,這已經是林晚卿第二次用手幫他。跟第一次相比,她也是進步了很多。

  輕重緩急,恰到好處。

  光滑的布料帶著細微的褶皺,輕輕擦過龜頭,一股激冷的快感便從尾椎開始,一路直竄耳心。

  銷魂蝕骨,大約也就是這個程度。

  蘇陌憶閉眼享受著,只覺兩片溫熱濡濕的軟肉忽然貼上了他敏感的頂頭。

  他一怔,險些把持不住。

  睜開眼,他只見林晚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騎坐在了他的腿上,俯身在他的小腹間,朱唇開合,睫羽輕顫,粉嫩的小舌一圈一圈掃過棒身上凸起的棱頭,捲起陣陣快感。

  「唔……卿卿……」他忍不住低喘,雙手緊緊抓住身側的床單。

  女子的青絲散下來,一縷一縷,垂在他的大腿上,掃起酥酥麻麻的癢意。

  而林晚卿也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矜持,每一次的揉弄和吸吮都帶給他極盡的快樂。

  她會用兩片嘴唇含住他,牙齒輕輕地刮擦,靈動的舌尖逡巡在馬眼周圍,偶爾微微一吸……

  「唔……」蘇陌憶很快就被她撩撥的渾身酥軟。

  心裡默嘆,這女人放開了,可真的是會要他命的。

  林晚卿隨即直起身來,將自己往上挪了一點,柔軟的腿心剛好觸到他脹硬的巨物。

  接著,她坐了下來。

  饒是隔著一層褻褲,那處的柔軟和濕熱他也感受到了。

  她已經很濕了,錦緞的料子沾了水很黏,會貼在身上,剛好映出她肉縫的輪廓。

  她用那裡夾著他的棒身,前前後後地摩擦。

  三兩下的撩撥,蘇陌憶心中的那頭凶獸瞬間被喚醒,他此刻就想把她壓在身下,狠狠地疼愛。

  可是林晚卿並沒有給他機會。

  她俐落地除掉了自己的外袍,月白的絲綢從她同樣白皙的纖肩上滑落,像雪地上一段流淌的月光。

  那兩顆已經硬起的粉色花苞,是今夜初綻的紅梅。

  帳內柔暖的燭光下,女人玲瓏的胴體展現,美的肆意又張揚。

  習慣了她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蘇陌憶從未見過這樣媚惑撩人的林晚卿。

  然而她卻美而不自知,垂眸靦腆一笑,俯身向前,朝他而來。

  乳尖從小腹一路往上,擦過的分分寸寸肌膚似乎都燒了起來。

  蘇陌憶的喉結忍不住動了動,早已看呆了。

  「景澈……」她的聲音柔柔的,像一把撩人的玉鉤,要將人的心神都勾走。

  「景澈……」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除去了褻褲,此刻兩人袒裎相見,她正用肉縫前端那顆濕硬的小陰蒂,擦弄他脹到發疼的肉莖。

  濕熱的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耳後,同時,一隻略微泛涼的指,快速撥弄了一下他硬起的乳頭。

  「唔……」

  蘇陌憶要瘋了,沒想到自己之前對她使的那些招數,她都悉數學了去,此刻正一一反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樣舒不舒服?」她問,聲音裡是不諳世事的嬌俏。

  以前都是他服侍她更多,可情慾之中,女子和男人都一樣,總是能無師自通地找到對方的軟肋。

  蘇陌憶點點頭,嗯了一聲,道:「卿卿想在上面?」

  林晚卿紅著臉,點點頭,「你……你腰上有傷,這次換我。」

  坐享其成的美事,蘇陌憶當然求之不得。

  於是他默許的頂了頂胯,那兩團紅梅映雪便晃出了別樣的弧度。

  林晚卿咬唇坐起來一點,一隻手撐著蘇陌憶結實的腰腹,一隻手扶住他充血硬挺的肉莖,對準自己的腿心,緩緩地插了進去。

  緊致的花穴口被迫打開,咬住碩大的龍頭,穴道濕軟滑膩,一收一縮,花壁的媚肉層層疊疊,緊緊包裹著他吮吸。只一瞬,就讓人丟了心神。

  「嗯……」蘇陌憶舒服地嘆出一口氣來。

  林晚卿主動,到底是第一次。她知道蘇陌憶天賦異稟,無論做了多少次,剛進去的時候怎麼都需要些時間來緩和。

  故而這次也是一點一點地試探著,花了好些時間才完全插入。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已經把自己弄出一身的汗來了。

  幸好身子已經夠濕了,插進去倒是不痛。

  於是她試著上下套弄了幾下,身下的男人很快就低喘陣陣。

  林晚卿看著一臉迷醉,沉淪在情慾裡的蘇大人,心裡忽然升起一絲得意。

  這全天下,大約只有她見過這個不近人情、不染風月的男人,身陷男女之歡的樣子。

  她是他的獨一份。

  「卿卿……」他柔聲喚她,頂了頂胯,無聲地催促。

  林晚卿領會,扶著他的腰撐起下身,開始不斷上下套弄。

  床帳顫動起來,玉鉤叮叮噹噹響成一片。

  身上的美人滿面潮紅,面帶嬌羞,纖細的手臂夾著兩團跳動的雪乳,把它們簇擁得更加飽滿。

  雪臀抽動間,乳兒晃動,小穴吞吃肉莖,從馬眼到囊袋,都燃起陣陣酥癢。

  饒是看不到,蘇陌憶也能想像出兩人相連之處的光景──媚肉翻飛,滑膩一遍。晶晶亮亮的水液流的到處都是,身下的床單都濕了。

  可是看不到她的小穴吞吐自己的樣子到底是遺憾。

  「卿卿……」他喚她,聲音裡帶著誘哄,「你往後仰著動,給我看。」

  林晚卿怔了怔,片刻後反應過來,一張臉紅到了脖子根。

  但看著蘇陌憶滿眼的乞求,她又心軟地不行,於是只能照做,往後仰了身子,張開雙腿,將還含著他玉莖的小穴完全露了出來。

  「你用手,把它掰開。」蘇陌憶聲音沉沉,沙啞的不成樣子。

  「我想看。」

  林晚卿遲疑了一瞬,仍舊照做,一隻手擦過小腹來到身前,兩指一左一右地掰開了自己的花瓣。

  蘇陌憶的呼吸霎時沉了幾分。

  他看見那兩片粉嫩的花瓣下,晶亮殷紅的穴口正吃力地含著他的粗大。穴口被繃得發亮,微微泛白。上面那個小小的尿道口,被擠得幾欲不見。

  「嗯,」他胸膛起伏,目光灼熱的道:「開始動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4:13 PM

第八十四章 反殺

  林晚卿開始動作。

  不得不說這樣的姿勢,於她來說真是又累又羞。

  她一隻手往後撐著床榻,腰部發力,兩團飽滿的雪乳不自覺地往前挺送,身體形成絕美的弧度。

  而面前的男人目光灼熱,看著兩人的結合之處,呼吸越來越急促。

  認識她這麼久,蘇陌憶何時見過這樣嫵媚又放浪的林晚卿。

  她彷彿化身吸人精魄的妖精,媚而不妖,每一次嬌喘都讓人意亂情迷。

  「景澈……」

  偏偏她還無知無覺地喚著他的名,聲音嬌軟,帶著淡淡的鼻音,結尾處微微上揚,撩得他心癢難耐。

  於是他悄悄地配合,雙手扶住她的大腿,隨著節奏緩緩頂腰。

  「嗯……啊!」

  她果然受不住地叫出聲,一張桃面泛起紅暈,朱唇微啟,美目微醺,盈盈含淚地看著他,一口一口吐著濕熱的呼吸。

  面對這樣的美人,蘇陌憶要是還能忍,那就不是個男人了。

  心間的一把火倏地燒了起來。

  他腰腹發力猛地一個起身,順勢抓住她的腰,身上的女人便跪坐在了他的身上。

  林晚卿愣了一瞬,但很快反應了過來。跟蘇大人做了這麼多次,他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少,她怕是比誰都清楚。

  今日若不是因為腰傷不便,這人只會更猴急。

  林晚卿氣呼呼,蹙眉瞪眼指著他的鼻子道:「說好了我要在上面的!」

  蘇陌憶倒也不心虛,唇角勾起一抹淺笑,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誘哄道:「你現在不是在上面麼?」

  說完俐落地堵住了美人撅起的櫻唇,叩開齒關,長驅直入。

  林晚卿被他吻得窒息,喉嚨裡發出微弱的輕哼,嘴唇和舌頭都被他吃得發麻,嘴角也無知覺地沾上兩人的津液。

  然而蘇大人卻沒有就此放過她。

  一雙有力的大掌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腿根處,用力一抬。林晚卿的臀就被他生生控在了半空,小穴裡的玉莖也隨之吐出一截,體內只剩下穴口緊緊含住的龍頭。

  「嗯、嗯!!!」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快感襲來,猶如洪水決堤。

  蘇陌憶就著這個姿勢狠狠挺腰,全根灌入,次次到底。

  她的整個甬道,從穴口到宮頸,都泛起了酥酥麻麻的癢意,讓她忍不住尖叫出聲。

  可是尖叫聲也被蘇陌憶吞吃入腹了,他甚至將手指伸到她的穴口處,一左一右地拉開陰戶,把那個正被他大力撻伐的穴口完全暴露出來,接受他全部的開墾。

  「唔、唔……景澈……」

  林晚卿句不成句,只能嗚咽,生理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像一朵被狂風暴雨摧殘的嬌花。

  身下的男人猛力地拍擊,腿心撞到他的小腹,發出啪啪水響。到處都是濕漉漉、黏糊糊的感覺,昏燈之下,她看見蘇陌憶汗濕的額角。

  燭火把兩人的影子投到牆上。林晚卿看見一對四肢絞纏的小夫妻——他緊緊抱著她,賦予她最大的快樂。

  輕輕的一個吻,落在他的唇角,蘇陌憶怔了怔,回望她,兩人相視一笑。

  抽插並沒有因此減慢。

  修長的指來到她充血凸起的陰蒂處,輕輕緩緩地揉。乳尖也被他喊在了口中,輕咬慢吮,舌尖一圈圈掃過敏感的乳頭,在乳珠的小孔上頂弄摩擦。

  週遭都睡去了。

  人間安靜地只剩下她和他,做著男女之間最親密也是最愉悅的事。

  在這樣一方小小的床榻間,他們肆意地攪動天地,無人過問。

  「嗯,景澈……」女子的嬌啼撕裂寂靜。

  身體裡最敏感的那個點被觸及,林晚卿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指甲在他背上留下長長的劃痕。

  「啊、啊!!!」

  窒息的快感襲來,有一種身陷雲端之感。

  嘩啦水響,濕了床榻,也濕了男人腳下的地板。

  蘇陌憶沒有給她一息的喘息,甚至在她飄在天上的時候,也不知疲倦地嵌入、拔出,發出低低的喘息

  「叫我。」他說,聲音低啞。

  林晚卿低低的嗚咽,擦著喉嚨,帶出一句,「景澈……」

  又是一陣猛烈的抽插,先前殘餘的快感未消,新的浪潮接踵而至。她像是一隻脫水的魚,被激流沖刷上岸,因為缺氧只能張嘴拚命喘息。

  「叫我。」蘇陌憶將臉埋在她的耳側,一遍遍地蠱惑。

  「景、景澈……」

  「嗯……」蘇陌憶悶哼一聲,聲音微顫,「再叫……」

  玉莖破開媚肉的阻礙,直叩花心。聽著身下人兒的泣哭求饒,蘇陌憶只覺得怎麼都不滿足,要不夠。

  這個女人終於是他的了,從身到心,沒有一絲一毫地保留。

  她愛他,正如他愛她一樣。

  林晚卿很快又在他身下第二次洩了身,雪白的肌膚泛起嬌豔的粉色,那個濕熱水嫩的小穴因為高潮瘋狂收縮,花心的小口含著龜頭用力嘬吸。

  「嗯,景澈……不、不要了……」

  她抽抽噎噎地哀求,只覺得整個人都要被他操壞了。

  蘇大人果不然不出所料、不負眾望,在兩三下撩撥之後就本性暴露,不管不顧地要起來。

  林晚卿被他操得受不住,顫巍巍地往後退了退,想從他的桎梏中解脫出來。

  蘇大人卻一早就識破了她的小心思,一個轉身,林晚卿這下便徹底到了他身下。

  摩到紅腫的膝蓋被推到胸前,抵著那兩團跳動的乳兒,雙膝併攏,原本就緊致的小肉縫變得更加窄小。

  洩出的春水源源不斷,一股股地往外湧,順著她的股溝流到後腰,沾濕了身下的床墊。

  林晚卿再一次被如狼似虎的蘇大人操得說不出話來,就連逃也沒辦法,只能伸手扯住兩側的床帳。

  隨著他每一次的貫穿深入,整個床榻都發出吱喲吱喲的媚叫。

  「嗯!唔、唔……」

  耳邊傳來男人野性的低吼,蘇陌憶仰起線條凌厲的下頜,快要到達高潮。

  隨之而來的,是更加猛烈的撻伐,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貫穿身下的女人,要把她操壞了去。

  林晚卿要瘋了。

  這個狗男人到底怎麼回事?!

  身為文官清流,不是標榜自己不近女色,不染風月的嗎?!

  真是信了他的鬼話!

  思及此,她既氣又委屈,可惜無力反抗,只能雙手緊緊揪住床單,跟隨著他的抽插擺動。

  又是幾十下連續不斷的深插搗弄,男人精關大開的一刻,滾熱的白濁被一股股澆灌進女子嬌嫩的胞宮。

  林晚卿也再一次達到臨界點,用力拽緊床帳,尖叫出聲。

  一陣細碎的響動由頭頂傳來。

  剛才安靜下來的兩人只顧著摟在一起溫存,根本沒有注意,直到整張床的帳子無風無人地抖了抖……

  「哢嚓——」

  林晚卿看著轟然砸落的帳子傻了眼,還來不及躲開,就被蘇陌憶搶先一步緊緊護在了懷裡。

  視線驟然暗了下來,林晚卿不得不歎服,天賦異稟的蘇大人過於勇猛,竟然連床帳子都被他給掀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4:18 PM

第八十五章 再反殺

  而身上的男人卻絲毫沒有被這樣的小插曲所影響,埋在她身體裡的那根東西已經軟了下來,可他就是這麼扣著她在懷裡,不許她動,自然也就沒打算把自己給拔出來。

  林晚卿真是越想越憋屈。

  這人表面一副正人君子,私底下放浪形骸的樣子說出去,只怕是十個人裡就有九個會覺得是她在造謠,還有一個覺得她在找死。

  不甘之下,報復之心隨之而起。

  林晚卿由得蘇陌憶抱著自己喘氣,眼神卻不懷好意地四處打量起來。

  忽然,她的小指勾到一條長長的錦帶——那是用來栓玉鉤的,夠長、夠結實。

  心念微動之間,林晚卿計上心來。

  她悄悄將那條錦帶拽在了手裡,然後用腳勾了勾蘇陌憶還在餘韻中緩緩聳動的腰。

  蘇陌憶果然抬起頭來看她。

  林晚卿當機立斷,半撐起身,倏地吻住了他。學著他的樣子,用舌頭勾著他的,挑逗舔舐,一點點地深入。

  已然被插得有些微紅的小穴也沒閒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收縮,穴口外沿擠弄著他鼓脹的囊袋。

  蘇大人果然是經不起一點點撩撥。

  就這麼兩三下的功夫,林晚卿便明顯感覺到體內那根巨物又硬挺起來。蘇大人呼吸漸沉,一副做好準備提槍上陣的模樣。

  趁得這個時候,林晚卿伸出一隻手,用拇指輕輕撥弄起他胸前硬挺的乳珠,待到蘇陌憶難耐輕哼之時,她便猛然用力一翻。

  兩人的位置又調了個兒。

  蘇陌憶被她這古怪的勝負欲逗笑了,再加上已經吃飽一次,也有了陪她玩的心思,便也就由她去了。

  林晚卿抓住機會,一邊諂媚討好,一邊繼續撩撥,直到確認蘇大人已經完全放鬆警惕,任由她為所欲為的時候……

  雙臂舉高、合併,手裡的錦帶又快又準地在手上繞了三圈,接著穿過床柱、再一拉。

  「唔……」

  等蘇大人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雙手併攏地被捆在了床柱上。

  而身上那個罪魁禍首,此時卻懶懶地撩了撩自己的汗濕的頭髮,抬腿從他身上坐了起來。

  「卿卿?」他有些恍惚,不明白林晚卿這是要做什麼。

  寂靜的寢殿裡發出「啵」的一聲響動,她已經將他的肉莖從體內拔了出來。

  此刻那頭凶獸正因為慾求不滿,而充血硬挺,馬眼怒張。

  「讓我來伺候世子爺先淨身。」

  林晚卿裝模作樣,隨手披了件外氅就下了地,轉身去了淨室。

  蘇陌憶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等了一會兒,他看見林晚卿打了一盆熱水,又搬來一張紅木椅,在正對著他的方向坐下了。

  接著,她對著他張開腿,一左一右地把自己掛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盈盈燭火下,那個方才被他狠狠疼愛過的地方,正門戶大敞地對著他。

  那裡泛著粉紅,夾著白濁,稀疏的毛髮濕成一片,連大腿內側都是晶晶亮亮的。

  蘇陌憶覺得呼吸停滯,喉頭發緊。他想起身看得更清楚一點,可是一動,才想起自己是被她拴住了。

  於是動了動手,沉聲道:「給我解開。」

  林晚卿不理。伸手拿了濕帕子,當著蘇陌憶的面,開始一點一點地清洗陰戶。

  帕子沾著水,擦過肉縫的時候,那些已經乾涸的黏液也被融化了。輕輕一拉,就是屢屢銀絲,淫靡不堪。

  林晚卿先洗了外面,再用手掰開兩片小花瓣,開始緩緩擦拭裡面。

  剛才他射了太多進去,現在她光是這麼一擦,就有大團大團的精液拉著白絲滴落在地,很快就是小小一灘。

  她就這麼慢條斯理地擦完了下體,而床上的蘇陌憶已經快要爆體而亡了。

  他實在忍不了,啞著嗓子問道,「卿卿什麼時候來伺候我?」

  林晚卿換了乾淨的水和帕子,俯身跪在了他的面前。

  「現在就來。」她笑,聲音婉轉嬌媚,讓人一聽就酥了骨頭。

  溫熱的帕子被她握在手中,由下而上的撫弄,到了兩個玉袋,她還會將它們輕輕包裹在手心,慢慢地擦拭,揉弄一番。

  然後抓起整個已經硬到不行的玉莖,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地仔細揉撫擦洗。

  「嗯……嗯……」蘇陌憶很快便丟了魂,被她弄得低喘連連。

  「卿卿,」他喚她,聲音裡帶著乞求,「別弄了,快給我……」

  林晚卿手下不停,彷彿沒聽到。

  又是一陣男人身陷情慾的低吼,蘇陌憶已經到了忍耐的邊緣,一向清明的鳳眸已然失了聚焦。雙手緊握,錦帶摩擦著床柱,一下一下,咯咯直響。

  林晚卿覺得時機到了。

  「好了,」她雲淡風輕地拍了拍那頭暴怒的凶獸,半安撫半挑逗地對著龜頭吹了口氣道:「給世子爺淨完身了,我也累了。」

  「快睡吧。」

  蘇陌憶霎時瞪大了眼睛,對這個女人惡劣行徑不敢相信。

  這麼挑逗他半天,然後晾著不管。

  這跟謀殺親夫有什麼區別?!

  他看了看自己胯間那個比他還委屈的東西,簡直欲哭無淚。

  然而那心狠手辣的女人說到做到,打了個哈欠,隨手抄起一旁的棉被就要走。

  「林晚卿!!!」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蘇大人此刻卻難掩暴怒,他真恨不得立馬起身把這女人抓來就地正法!

  早知道剛才就不該那麼溫柔,還讓她有心思玩這些花花腸子。

  應當直接把她操到老實才對。

  林晚卿走到一半,聽見蘇大人的暴喝又轉了回去。她站在床邊片刻,似是想到了什麼。

  便抄起那條垮了的床帳,將蘇大人從上到下捆了個紮實,只露出那隻心有不甘的粗硬肉龍,一抖一抖地點頭表示抗議。

  最後,為了讓蘇大人安靜些,睡個好覺。她乾脆扯來自己的肚兜,把他的嘴給堵了起來。

  夜已深,林晚卿也實在是累了。

  她在一臉憤恨的蘇大人臉上落下一吻,替他蓋好被子,轉身去了外間的坐榻。

  一夜好夢。

  清晨,一縷陽光破窗而來。林晚卿咕噥著轉了個身,將腦袋整個埋進了錦被,繼續酣睡。

  直到外間響起一陣腳步,她反應過來,似乎是有人來了。寢殿的門被推開,一陣陽光晃的她眼睛都快瞎了。

  然而下一刻,一個熟悉的聲音卻讓她渾身一顫。

  她聽見一個婦人喜笑顏開的聲音,對著裡屋笑道:「景澈小混蛋,你終於知道回長信宮小住,看看你皇……」

  「啊!!!」

  一聲尖叫打破寂靜。

  林晚卿蒙頭裝死,忽然有點後悔昨晚的衝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4:23 PM

第八十六章 條件

  日頭漸漸升起來,在窗櫺上露出個圓圓的腦袋,像個頑皮偷看的娃娃。

  案几上的茶涼了,在杯口留下一圈細細的水珠,沿著杯壁咕嚕滾落,砸起一點點波漪。

  林晚卿老老實實地坐在下首,纖白的指將肩上的披帛一角扭成了麻花。

  她不時地抬眼,偷偷覷向上首端坐不動的太后,只覺耳邊全是自己的心跳呱噪。

  裡屋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又等了半晌,蘇陌憶才穿了件月白的長袍行了出來。

  他先對著太后恭敬一拜,神色自若,隨即目光便落到了一邊的林晚卿身上。

  她看樣子是從床上直接爬起來的,慌亂中只顧得加上一件外袍和披帛,裡面是素白的齊胸睡裙,胸口大片的雪白還露在外面,點映斑斑紅痕……

  「咳咳……」蘇陌憶以拳抵唇,乾咳兩聲,行過去,將手裡的一件厚氅批到了她身上。端著一副波瀾不驚、公事公辦的樣子,兀自坐到了林晚卿身側,舉止自然而又得體。

  林晚卿看著他,也不知道該先求救還是先認慫,一時眼神複雜。

  「哼……」在上首看了半天戲的太后終於忍不住冷哼一聲,一邊抬手讓人去換新的茶水來,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這件事,沒人要給哀家一個解釋麼?」

  林晚卿一愣。

  按照身份,這種沒有指名道姓的問題,怎麼也輪不到她來說話。況且,太后所謂的「這件事」到底指的是哪件事還有待商榷,林晚卿更不敢冒然開口。

  可是當她看向一旁的蘇陌憶,卻發現蘇大人正低頭品茗,完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氣氛一時變得怪異而僵持。

  林晚卿嚥了嚥口水,正想解釋。忽然,有人在身側拽了拽她的袖子。

  她怔怔地看過去,卻見蘇大人一臉肅然地端坐,面無表情。只是方才那隻大掌悄悄伸進了她的廣袖,尋到她的手,開始一根一根地掰她的手指頭。

  一、二、三、四、五,五根手指頭。

  林晚卿一頭霧水。

  「水,」蘇大人舉起手裡的茶盞,對著在場的侍女道。

  明明那句話不是對她說的,可是常年待在蘇大人身邊,該有的覺悟還是有的。這種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傳遞消息的事,她和蘇大人簡直不要配合過太多次。

  故而蘇陌憶那個「水」字剛出口,林晚卿當即就明白了。

  蘇大人這是在跟她談條件呢。

  睡五次,他救她。

  林晚卿恨得牙癢癢。

  於是她試著將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曲回去,還了個價。

  蘇大人冷笑,搖搖頭要收回手。

  林晚卿當機立斷拽住了他,咬牙伸直了食指。

  蘇陌憶嘆氣,不滿意,將手指伸到她的手心,輕輕撓了撓,把她的大拇指也掰直了。

  林晚卿:「……」好吧,蘇大人還真是會徇私舞弊、坐地起價……

  沒有談判的籌碼在手,林晚卿只得任人宰割。於是她點點頭,頗有忍辱負重的意思。

  蘇陌憶開心了,將手裡的茶盞往身側的矮几上一放,發出「哐啷」響動。

  太后果然抬起頭來。

  蘇陌憶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對著太后避重就輕道:「皇祖母剛才看到的,其實是昨晚孫兒自己捆的。」

  自信、篤定、不容置疑,像公堂宣判一樣。

  「……」林晚卿懷疑,這人恐怕並不想幫她。

  她心中忐忑,背脊生汗,偷偷抬眼看向太后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臉色沒有想像中的難看。微蹙的眉宇間,並沒有被戲弄的惱怒,而是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憂色。

  她隨即冷冷地覷了林晚卿一眼,片刻之後便吩咐人將她帶下去了。

  林晚卿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蘇陌憶,老老實實地跟著一眾宮人退下了。

  人都走了,正殿裡空下來。

  蘇陌憶坐直了身子,轉身對著太后道:「皇祖母想問什麼便問吧。」

  態度倒是坦蕩。

  只是,太后看著他脖子和手腕子上留下的一圈紅痕,只覺得太陽穴跳痛。

  她隨即伸手揉了揉,移開眼,嫌棄地指著蘇陌憶的脖子道:「給哀家遮好,這般孟浪,成何體統。」

  蘇陌憶的耳根微不可察地紅了,低頭快速打理了一番,又聽太后冷哼道:「自己綁的?你自己能把自己捆成那副鬼樣子,哀家才真是信了你的邪。」

  蘇陌憶笑笑,「什麼都瞞不過皇祖母的眼。」

  太后被他這副無所謂的樣子氣得嗓子發乾。

  她忽然想起之前向他引薦衛姝的時候,這人可是親口告訴過她「身為行獄之官,錯了就是錯了,錯了的話不能順著接。」

  現在倒好,直接真眼說瞎話。

  可自己養的好孫子上趕子的要去護人,她又能有什麼辦法?

  於是太后拍拍胸口,給自己順了順氣,又道:「堂堂大理寺卿,你這又算什麼?」

  「祖母說錯了,」蘇陌憶依舊是淡然的語氣,帶著恭敬和笑意,「現在坐在這裡跟祖母說話的不是大理寺卿,是景澈,您的外孫……」

  他一頓,眼神裡夾著碎光,向外看的時候語氣裡又多了幾分柔色,「也是她未來的夫君。」

  太后一怔,神色嚴肅下來。

  「你想好了?」她問。

  「孫兒本就從來不曾遲疑過。」

  這句話引來一陣沉默,片刻後,太后問:「關於蕭家一案,你來信說……」

  「關於我母親受害一案,早先孫兒已經去信說過了,蕭家或有冤屈,還望皇祖母許以時日查明。」

  太后聞言不再說話,半晌,悠悠地嘆出一口氣來。她朝著蘇陌憶擺擺手道:「皇上都同意的事情,哀家敢說不行?只是……」

  她抬頭,眸色中泛起一點蒼茫,像是落入了什麼回憶,片刻才道:「皇后……倘若真的是她,安陽該有多傷心吶……」

  蘇陌憶知道太后指的是什麼。

  陳皇后與他娘親幼時便相識,少時更是彼此的閨中密友,兩人年齡相差五歲,她一直是把陳皇后當成妹妹來疼的。

  故而當時陳皇后說,安陽公主是因為顧念她懷孕辛苦,才要求與她換的車,所有人都信了。

  也正因為如此,安陽公主出事之後,沒有人懷疑到陳皇后身上。

  許是沒有人想到,人性之惡,惡及至此。

  太后沉默不語,一向清明的眼中泛起陰翳,側身緊緊拽住了手邊的茶盞。

  另一邊,跟太后回到盛京的陳皇后看著一路上的殘垣斷壁,心中早已漫起陣陣不安。

  她徑直回了承歡殿,支了奶娘去打聽消息。

  屋內燃著地龍,暖意盎然,卻止不住背脊的陣陣森涼。屋外傳來宮人們除冰灑掃的聲音,窸窸窣窣,像刮在心尖上的細刺。

  隨著一陣刺骨冷風的灌入,陳皇后轉身,見奶娘帶著一身的寒意回來了,面色凝重。

  她冷著臉聽完了奶娘的敘述,驚出一身冷汗。

  梁王謀逆這麼大的事,昨夜過後,朝野人盡皆知,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之前她只知道梁王與宋正行勾結開採私礦,以為他們只是圖利,卻不曾想狼子野心,膽大至此。

  所以梁王在她身邊安插衛姝,也並不只是要假借「嫡公主」的婚事再為自己拉攏朝中勢力,而是堂而皇之地在內宮、在她和皇帝身邊安插了一個奸細。

  「衛姝……」皇后忽然想到了什麼,面色慘白地問道,「衛姝……有沒有參與這次梁王的計畫?」

  奶娘遲疑了片刻,如實道:「有的,梁王指使她給陛下投毒,被當場擒獲。」

  「什麼……」皇后愣了神,囁嚅道:「可是……可是本宮在行宮,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

  「不僅娘娘不知道,朝野上下也沒有人知道。」奶娘道:「陛下甚至裝出中毒之後想要封鎖消息的樣子,連日偷偷宣了太醫進宮診治,為的就是引梁王進京,好甕中捉鱉。」

  「那……」皇后反應過來,抓住奶娘的手指泛起粉白,「衍兒身為南衙禁軍統領,沒有參與到梁王謀反一事當中吧?」

  「這……」奶娘聞言面露難色,吱唔道:「公子在梁王進京之前就被停職了。」

  「為什麼?」

  「因為……」奶娘咬了咬牙道:「因為蕭家女一事,金吾衛與大理寺正面衝突,陛下過後就以此為藉口停了公子的職,以示懲戒。」

  「蕭家……」皇后怔怔地囁嚅,卻聽奶娘道:「皇上已經將此案交給大理寺和刑部,容許蘇世子嚴查。」

  「這就是說……」皇后頓了頓,還想問,可唇齒翕合之間一個字都沒問出來。

  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問的。

  若說梁王謀反與她無干,衛姝參與也可以推脫為受人指使,她從頭到尾毫不知情,可陳衍被停職、太后刻意將她帶至行宮、名為伴駕實為軟禁,再加上突如其來的蕭家翻案……

  樁樁件件,早已說明了永徽帝對她和陳家的不信任。

  謀逆重罪,一旦沾染,便是株連九族、滿門抄斬。如今皇上按兵不動,恐怕只是還沒想好怎麼同陳家撕破臉。

  殿外的灑掃還在繼續,窸窸窣窣的,像伏於幽暗處的囓齒,一點點啃噬血肉。

  剝肉見骨,最終難逃因果。

  陳皇后怔然地坐了一會兒,起身推開了承歡殿的門。

  冬日的景色,一向蕭索。天是青的,路是灰的。那條直通正殿的九十九級台階沾著昨夜的殘雪,濕漉漉的斑駁。

  台階上殘留著奶娘的腳印,一路通到她的腳下,止住。

  「你信因果麼?」皇后忽然笑起來,笑聲裡夾雜著蒼涼與無奈,還有一種釋然的解脫。

  這九十九級台階,她走了這麼多年,最終到了這裡。

  可是猛然回頭她才發現,抬腳的第一步,她就落錯地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5:54 PM

第八十七章 夫妻(一)

  「今日是初一吧?」皇后問。

  奶娘怔愣地點頭,應了一聲。

  大殿裡再次寂靜下去,皇后看著殿前的台階沉默,半晌,終是吩咐道:「按照慣例,初一和十五,都是帝后家宴之時。你替本宮傳個話給皇上……」

  「娘娘!」奶娘立即明白了皇后的用意,這一聲喚裡便帶上了濃濃的哽咽。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出乎意料地平靜。她打斷了奶娘的話,兀自道:「就說本宮在承歡殿等他。」

  殿前的兩扇菱花紋木門合上了,皇后遣走了所有伺候的宮人。

  她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四週,只覺得承歡殿太空了,她迫切地需要什麼東西來將它填滿,於是她取來火摺子。

  燭光次第亮起,殿內有如白晝。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被回溯,她想起自己與永徽帝的初見,就是在某一年的正月十五上元燈節。

  記憶中的那天,綵燈斑斕,亮過眼前。

  可是跌跌撞撞十多載,如今卻是再也回去不從前了。

  櫃子裡有一件湘妃色襦裙,是她還在做姑娘的時候穿的。那一年,她穿著它去選太子後宮,他讚了一句好看。

  這件襦裙就被她悄悄收了起來,這麼多年精心打理,卻也不曾再穿過。

  皇后的華服太重了,上面綁著陳家、綁著前途、還綁著她在情愛之中永遠無法企及的奢望。

  好在今日可以一起卸下了,她寬下華服,換上素衣;取下珠翠,換上素釵。

  夜幕低垂,殘燭憧憧。直到天邊最後一絲光亮消散,承歡殿外終於響起了腳步聲,他是一個人來的。

  門被推開,來人一怔,卻沒有出聲。

  火光璀璨的大殿,出現一段冰冷的空白。半晌,皇后回過頭來,對著永徽帝伏了伏身。

  永徽帝蹙著眉,將她看了一遍,兀自行到上首坐下了。

  「有什麼話,說吧。」

  冰冷的六個字,彷彿審問。

  皇后對著他跪了下來,叩首,聲音哽咽道:「所犯之錯,臣妾認罪。」

  「認罪?」永徽帝反問,「皇后認的是什麼罪?」

  皇后一頓,接著道:「臣妾於十三年前,串通梁王,謀害安陽公主,嫁禍蕭家,毒害皇嗣及其母……這些罪,臣妾都認。」

  伴隨著啜泣,皇后抬頭看向永徽帝,「臣妾不求原諒,但求皇上看在你我夫妻十三載的份上,顧念舊情,放過陳家和太子。」

  話音方落,陳皇后等來的卻是永徽帝的冷笑。

  「好一個舊情,好一個放過。」

  他盯著她,龍袍之下大掌緊握,「你在與梁王沆瀣一氣的時候,可曾顧念過與朕皇姐的舊情?又可曾放過了朕的傾容與皇兒?!」

  皇后一頓,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鬼迷心竅,妄圖獨佔皇上的恩寵,妄圖為母家謀得榮譽,才會一朝失足,悔恨莫及。」她伏於地上,將額頭磕得砰砰作響,聲聲哀求。

  「可是……可是洵兒年幼,對此毫不知情,臣妾母家亦是從未參與過當年蕭良娣和安陽公主一事。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皇后泣哭不止,額頭早已磕得鮮血淋漓。

  她跪膝向前,抓住了永徽帝的衣角,聲嘶力竭,「臣妾自當了斷以謝罪。」

  「呵……」永徽帝依舊端坐,冷冷地斜睨著這個伏在腳邊的女人,「你想自我了斷?」

  皇后聞言一怔,收了哭聲。

  「朕若是賜死你,那是對你的仁慈。」他頓了頓,語氣森涼,「蕭家曾經歷過的一切,朕要你陳家皆歷一遍。傾容曾經受過的那些苦楚,朕亦要你筆筆親嘗。」

  他放緩了語氣,俯下身去,單手捏住了皇后的下巴,眼中帶著獨屬於帝王的決絕和狠戾,「想死,沒那麼容易。朕要你成為大南朝唯一一個被三司會審的皇后,你不是想為家族留名麼?朕成全你。」

  「來人!」永徽帝厲聲大喝,「將皇后收監,此案交給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共同審理,不日昭告天下。」

  哭聲戛然而止,陳皇后面色慘白地癱軟在地,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與她同床共枕了十三載的男人,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在他的心裡,從來沒有佔據過任何一點位置。

  殿門被推開,富貴帶著宮人行了進來。

  冬夜的風寒涼無比,卻怎麼也比不上她心中盤根錯節的冷意。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家族的棋子,也知道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心中,她永遠比不上蕭良娣。

  可十三年的時光,四千多個日日夜夜,還有她冒死為他生下的一兒一女,竟然也不曾為她博得一點點的憐憫。

  她是他的結髮妻呀。

  什麼時候,月老為她栓上的紅繩,竟然無知無覺之中,變成了她的鐐銬。將她緊縛於上,不得動彈。

  自己這一生的所求,愈發的像個笑話。

  空闊的笑聲迴蕩在承歡殿,落寞中帶著蒼涼。眼淚笑了出來,皇后終於起身,死死地盯住永徽帝,平靜地詰問道,「皇上以為害死蕭良娣的人是臣妾?」

  「可臣妾卻認為,害死蕭良娣的人,是皇上你呀!」

  富貴見事不妙,向周圍的人使了個眼色,卻被永徽帝廣袖一揮制止了。

  「讓她說下去。」帝王沉聲冷面,無人敢反抗。

  陳皇后笑著看他,眼淚和著臉上血漬往下淌,形成道道血淚。

  「你給了她名不配位的偏愛,給了蕭家萬人妒羨的榮寵,你沒有害死蕭良娣……」

  她頓了頓,一雙通紅的眼直直逼視上首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道:「你只是溫柔地將她帶到萬人之上的高位,把她變成眾矢之的,然後卸去她的雲梯,再冷眼旁觀地看著她死罷了。」

  「說到底,你與臣妾一樣的可惡。」

  話音散去,空闊的大殿剎那靜得落針可聞,在場之人無一不屏住了呼吸,空氣凝固成冰。

  良久,永徽帝才面無表情地嘆出一口氣來,轉而換上一種及其疲憊的聲音,對富貴揮了揮手。

  他背過了身,不再看她。

  皇后並沒有讓宮人近身,承歡殿裡最後一眼,她的目光依然灼灼地落在上首那個男子身上。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留戀、不甘、怨恨……

  可直到她昂首走下那九十九級台階,再回頭望的時候——那個人,那個她一直偷偷奢望著的人,卻終究是沒有再看過她一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5:59 PM

第八十八章 夫妻(二)

  洪武七年的正月,梁王謀反、皇后入獄、陳家廣受牽連、十三年前被判謀逆的蕭家翻案,朝堂局勢一夕之間風雲巨變。

  當所有人都在戰戰兢兢揣摩聖意,生怕觸了皇家霉頭之時,林晚卿卻被一道太后懿旨宣入了大明宮。

  從之前面對太后的經歷來看,每一次都不怎麼算得上開心。

  故而這一次,林晚卿死活拉上了蘇陌憶陪同。

  兩人到的時候,太后正在午睡。季嬤嬤看見跟在林晚卿身邊的蘇陌憶一怔,隨即便聽見裡屋傳來太后慵懶的聲音。

  「你讓那個叫景澈的小混蛋找個地方自己涼快去,哀家今日可沒有宣他。」

  三人登時尷尬,季嬤嬤不好反抗太后的旨意,只得請蘇陌憶去偏殿先歇息著。

  林晚卿嚇得小臉煞白,慘兮兮地扯著他的袖子不讓走。

  而那個沒良心的男人卻被她這幅樣子逗笑了,俯身過來摸了摸她的頭,跟她咬耳朵道,「放心,皇祖母不會吃了你。她要是真的為難你狠了,你就說你懷孕了,有了我的骨肉。」

  林晚卿咬牙切齒,卻只能拿眼睛瞪他。

  太后才睡醒,屋裡燃著安神助眠的安息香,淡淡的味道,讓人不自覺的鬆弛下來。

  林晚卿跟著季嬤嬤行進去,在外間的屏風前坐了下來。

  過一會兒,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衣料摩擦間的響動。太后由季嬤嬤扶著,繞過屏風,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了。

  林晚卿低著頭不敢看她,要起來行禮,卻被太后給免了。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默了半晌,才聽太后道:「蕭家的案子,景澈已經查明白了。」

  林晚卿呼吸一滯,輕聲地應了句,「嗯。」

  「他告訴你了?」太后問。

  林晚卿搖搖頭,道:「這是朝廷的要案,非直接參與之人在最終定案之前都需要保密。大人職責在身,自然不會與我多言,我亦不會多問。」

  太后聞言倒是意外,唇角不自覺牽起一絲弧度,又道:「皇上與我說,刑部和御史台主張廢后廢太子,陳氏一門滅三族,其餘抄家流放,可景澈不同意。」

  「嗯,」林晚卿點頭應了一聲,沒有過多的情緒。

  太后見她這幅公事公辦的樣子頗覺無趣,只得自說自話道:「他主張廢后廢太子,但陳氏一門確然沒有參與謀反和蕭家一案,故而不應當按謀反罪論。但是他們窩藏假公主,欺君犯上,應判抄家流放。」

  言畢一頓,太后抬頭看向林晚卿,語氣淡淡道:「你怎麼看?」

  林晚卿思忖片刻,只問,「太后是讓民女以什麼身份來回答這個問題?」

  太后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愣了片刻,「此話怎講?」

  林晚卿迎向她,一改方才膽怯的樣子,不卑不亢道:「若是以受害者的身份,民女自然對皇后恨之入骨,恨不得讓她嘗過民女所嘗之苦。但若是以大理寺錄事的身份,民女自當秉承刑獄之人的態度,同意蘇大人的主張。」

  「呵……」太后聞言笑了笑,不是嘲諷的語氣,倒帶了點驚訝,「那若哀家就讓你以你自己的本心來回答呢?你若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大理寺的人,這案子你當如何決斷?」

  林晚卿思忖片刻,如實道:「民女依然會同意蘇大人的主張。」

  「哦?」太后意外。

  「太后或許會認為民女痴迷刑獄,嚮往大理寺,只是為了報家仇血恨,將律法當作復仇和懲戒罪惡的手段。可民女從未這樣想過,太后信嗎?」

  太后怔了怔,沒有表態。

  林晚卿兀自道:「在民女看來,一國之所以需有法,並不單單是為了『懲惡』,更重要的是保護善良之人不受惡的傷害。律法於民女而言,公道的意義大過於報復。所以民女認為蘇大人的主張很公道,並無不妥。」

  她言辭錚錚,聲音朗朗。

  一語畢,太后怔愣,良久,才心有不甘地囁嚅道:「都說夫妻同心,哀家本想讓你去勸勸哀家這個倔脾氣的外孫……哎……」

  她默默嘆出一口氣,補充道:「若是放在一年前,景澈豈止要滅人三族,他一定是跳著腳要滅人九族那一個。哀家還奇怪,怎麼到了該跳腳的時候,他反倒開始跟哀家唱反調了……」

  說完又心不甘情不願地睨著林晚卿,輕哼了一聲。

  「罷了……」太后嘆氣,「哀家老了,也實在沒心思去理這些朝堂紛爭,只盼著能早日抱上曾孫,四世同堂、頤養天年……」

  說著話,還不住地去打量林晚卿,但見她神色無異,太后禁不住心中浮起一絲急色。

  她打量了四週片刻,確定沒有人在場之後,對著林晚卿招了招手,讓她靠近一些。

  林晚卿愣了愣,一頭霧水地靠了過去。

  太后一改往日嚴肅端莊的作派,偷偷從座位底下摸出了一本小冊子,塞到林晚卿手裡道:「這個,你拿著,好好學著,將來必於你有益。」

  「哦、哦……」林晚卿點頭接過來,卻見封面上九個大字赫然在目——《春閨絕密一百零八式》

  「……」林晚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著太后艱難地嚥了嚥口水。

  太后伸手合上了她大張著的嘴,隨即將小冊子翻開,叮囑道:「這本書真的很好用,當年先帝後宮無子,哀家就是用了這上面的法子,讓先帝沉迷其中、欲罷不能。你看這個……」

  太后指著其中一頁道:「哀家就是用這一勢懷上了景澈他娘的。」

  「……」林晚卿看著書頁上那兩個倒立重疊的人,一時間情緒複雜。

  「拿著吧,」太后將小冊子塞到林晚卿手裡,囑咐道:「歸你了,別讓哀家失望。」

  林晚卿:「……」

  她好像知道蘇大人在洪州讀的那本小黃書是誰的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6:45 PM

第八十九章 美人

  盛京的早春多雨,上元節一過,日子就整個濕漉漉的滑入了三月。

  朝廷收拾完梁王餘黨,為了對蕭家補償,永徽帝先後下詔,追封蕭良娣為皇貴妃,賜林晚卿鄉君封號。

  但因其女子身份,不宜繼續在朝為官,故而朝廷破格任用她為國子監律學直講,為朝廷培養刑獄人才。

  萊落也因為太液池救駕有功,被減免死刑,蘇陌憶許她天氣回暖之後再被流放。

  至於兩人的婚事,因為有太后在一旁盯著,自然進度飛快。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六禮已過五禮,只等著三月初九的親迎。

  按照規矩,婚期一旦定下來,夫婦兩人直到婚禮便都不能再見面了。林晚卿只得搬到永徽帝賜下的一棟宅子裡住了下來。

  好在林伯父和林伯母聞訊,一早便進了京。一年不見,期間又發生諸多事情,三人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日子倒也不覺寂寞。

  終於到了迎親的那一天。

  蘇世子大婚,永徽帝和太后親臨祝賀,排場自然盛大。

  傍晚時分,林府點燃大紅色喜字燈籠,紅幛高懸、賀聯四壁,在火紅的燈光中交相呼應。

  林晚卿沒有姑姨姐妹,太后便將京中那些貴婦貴女安排去了林府,要給她撐排面。

  梁王倒台,太子被廢,朝中眾臣正是苦尋機會攀附皇家。陡然來了這麼個大好的時機巴結太后,京中權貴們無一不擠破了頭,想將自家女兒送去。

  如此一來,迎親自也熱鬧非凡。

  可林晚卿覺得,蘇陌憶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因他方才進門的時候,就被這些太后安排的「姑嫂」好一頓為難,光是這「開門詩」就讓他吟了好幾首。

  林晚卿坐在裡屋,倒沒聽見他說了什麼。但從院子裡那些貴女們的笑聲來看,她們對為難這位平日裡不染凡塵、冷人冷面慣了的蘇大人倒是頗為投入。

  林晚卿在屋內攪緊了袖角,生怕這人詞窮之後,又把《洗冤錄》拿來充數。

  好在蘇大人提前做足了功課,任憑「娘家人」如何為難,卻總是能對答如流。

  終於等到他過五關斬六將,來到自己閨房前的軒窗下開始念催妝詩的時候,月已高昇,林晚卿早已坐得腿腳發麻。

  反正都是要嫁他的,林晚卿也懶得矜持,拿了團扇遮面,被貴女們擁著就行了出去。

  素月流輝,竹影滿窗。

  月色華燈之下,他一身紅衣,明豔張揚的顏色,卻被他穿出了一身霽月清風的味道,好似一株高槐。

  微風一過,千葉鳴歌。

  林晚卿一怔,竟然忘了去接他手裡遞來的紅綢,直到身旁一個模樣俏麗的女子捂唇偷笑,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肘。

  她霎時紅了臉,對上蘇陌憶那雙看穿一切後帶著笑的眸子,只得垂眸接過紅綢,不再看他。

  蘇陌憶騎馬前引,一行人敲鑼打鼓,浩浩蕩蕩地去了世子府。

  待到一套禮都行完,又是跪拜又是磕頭的,林晚卿被扶著回到新房的時候早已經腰背痠軟。

  兩人往綴滿了攢金繞絨花球和紅穗子的帳子裡坐去,喜娘端來了合巹酒。

  林晚卿這個時候才終於將舉了大半天的團扇放下,稍稍地甩了甩胳膊。

  蘇陌憶看著她笑起來,情不自禁地要去幫她揉,卻被林晚卿移身躲開了。

  喜娘還在,讓人家看見兩人膩膩歪歪的多不好,她以後可是要去國子監律學所當女夫子的……

  蘇陌憶見她這一本正經的樣子,憋著笑收回了手。

  周圍伺侯的人在兩人的腳上綁上紅繩、梳頭合髮之後便離開了。

  紅燭高照,兩人對坐,憧憧人影被投映到貼著紅色喜字的茜紗窗上,宛如一對璧人。

  林晚卿這時才終於鬆弛下來,先捏了捏軟痛的脖子,再晃了晃插滿珠翠的腦袋。蘇陌憶見她辛苦,也顧不得禮節,上前替她卸下了頭上的珠釵。

  林晚卿這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是舒服的語氣,接著又不知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對著蘇陌憶道:「早知道成親這麼辛苦,我就不要嫁你了。」

  蘇陌憶卻不惱,看著她似笑非笑道:「卿卿可是貪圖為夫美色得緊,不嫁我還能嫁誰?」

  林晚卿一愣,想起先前自己在他面前的失態,一時又氣又悔。

  果然是美色誤人,還沒進門就被蘇大人拿捏住了把柄,以後的日子裡,這人的狗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

  於是她怏怏的梗著脖子道:「你也就今日看起來順眼一點而已,別得意。」

  蘇陌憶笑起來,燭火映上一對深眸,星光熠熠。

  他忽然湊近了一些,指尖撫過她的耳鬢,語氣柔軟道:「為夫可覺得卿卿甚美……」

  話音一頓,蘇陌憶將她的腰摟住,俯身貼在她耳畔道:「特別是不穿衣服的時候。」

  「蘇陌憶!」林晚卿被他說得面紅耳赤,一惱,伸手要推他,卻被蘇大人捷足先登地抓了手,一拉。

  她整個人就到了他懷裡,面貼面,唇咬唇。

  畢竟成了親,現下蘇大人對她做什麼孟浪的事都是天經地義、合法合禮。林晚卿掙脫不得,很快就被他吻得氣息不穩、嬌喘連連。

  誰知這得了手的登徒子卻猛地停了,看著她一張緋紅的小臉兀自笑出了聲。

  「為夫待會還得出去應酬賓客,卿卿這麼急可怎麼是好?」

  「……」林晚卿被他氣得不行,正欲反駁,卻聽門外傳來侍女的提醒,讓蘇陌憶快些去招呼客人,別讓皇上和太后等久了。

  蘇陌憶這才放開她,理了理衣服正要走,袖子卻被林晚卿拉住了。

  她一臉認真地站了起來,提醒道:「你酒量不好,若是應酬喝多了表演背誦可就鬧笑話了。」

  說完她扭頭打量了一下四週,問到,「你有讓人準備什麼醒酒的藥或者香囊麼?」

  蘇陌憶這才想起來,確實是有準備的,她若不提醒,自己怕是還真會忘了。

  於是他指了指房間一側,那張黃花梨書案後面的矮櫃道:「在那兒。」

  林晚卿行過去,翻箱倒櫃地開始找。

  矮櫃不大,裡面除了一些典籍和雜物,也沒放什麼東西,找起來也不難。

  她很快發現一個木質小盒,看起來像是裝藥用的。

  蘇陌憶這時也行了過來,見她拿對了,便接過來,取了兩顆藥丸服下。正準備走,卻聽一聲嘩啦響動,矮櫃裡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

  林晚卿俯身拾起來——是一幅美人圖。

  飛仙髻、白狐裘,水剪雙眸,口點絳唇,回眸一笑之時,眉眼含情。媚態橫生、栩栩如生。

  林晚卿看得愣了愣,直到身旁的男人手忙腳亂地將那幅畫搶了過去。

  她這才問了一句,「這人是誰?」

  蘇陌憶乾咳兩聲,表情極不自在,躊躇片刻才道:「這……是你呀。」

  「我?」林晚卿眨眨眼睛,又從他手裡將那幅畫奪了過去,上下左右地打量起來。

  蘇陌憶被她看得心虛,慌忙指著一邊的題詩道:「眼波明,黛眉輕,曲江池畔見卿卿。除了你,還有誰叫『卿卿』?」

  「哦……」林晚卿恍然大悟,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

  門外又響起了一陣敲門聲,侍女來催促了第二次。

  蘇陌憶趕緊搶過她手裡的畫,往矮櫃裡一鎖道:「今日你也累了,快去床上歇息一會兒,等我回來。」

  說完又將面前的美人輕薄了一番。

  臨走,林晚卿扯了張手巾替他將唇上吃到的口脂都擦乾淨,這才放了他離開。

  月上中天,賓客漸散。屋內珠簾玉榻,紅燭垂淚。

  層層紅帳之中,人影相疊,四肢絞纏。

  蘇陌憶輕柔地替林晚卿寬衣,燭火照耀,讓他看她的神色無端多了幾分暖意。

  雖是新婚之夜,可兩人對於此事早已是輕車熟路。

  很快,林晚卿便被蘇陌憶撩撥得面色漸紅,眼含水霧。他修長的指來到她的後頸處,尋到那條細細的錦帶,輕輕一挑,覆在玉峰之上的一片紅緞落地,露出後面藏著的兩朵紅梅。

  他迫不及待地吮了上去。

  硬挺的乳尖被他含在嘴裡,口腔濕滑溫熱,舌尖一圈圈的掃弄帶出聲聲嬌啼。

  林晚卿亦是主動,替他寬下中衣之後,便用柔軟的手來來回回地撫弄男人早已充血硬挺的陽具。

  「卿卿……」蘇陌憶的聲音中早已帶上難以掩飾的暗啞,濕熱的氣息在耳廓氤氳,酥癢難耐。

  可不知為何,乍一聽見這兩個字,方才看過的那幅畫就浮現眼前。

  林晚卿來回揉捏的手頓了頓,嬌喘著問道,「那幅畫是誰畫的?」

  蘇陌憶正在興頭上,猛然被這麼一問,也懶得深思,只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胯間摁去,急急道:「我畫的。」

  「哦……」林晚卿點頭,一邊揉他一邊繼續問,「可我從未梳過飛仙髻,你怎麼畫的?」

  蘇陌憶揉捏著她胸前的柔軟,含著她的一朵紅梅含糊道:「想著畫的。」

  「嗯……」林晚卿沉默了片刻,復又道:「可我從未與你去過曲江,你幹嘛題詩『曲江池畔見卿卿』?」

  「……」蘇陌憶一頓,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又心虛又惱怒地道:「洞房的時候可不可以專心一點?」

  「哦……」林晚卿果然安分了一些,乖巧地分開腿,用自己的小肉縫去蹭他昂揚的硬挺。

  蘇陌憶這才放心了一些,俯身過來壓住她,扶著陽具往她的穴口探去。

  也許是這股猛然的刺激,林晚卿忽然渾身一顫。今日婚禮上,那個用手肘碰她,提醒她回神的女子模樣霎時浮現眼前。

  那一對嬌俏可愛的小虎牙,簡直與畫上之人一般無二!

  曲江池畔見卿卿。

  卿卿這詞可不止她的名字這一個意思,誰知道這狗官所謂的此卿卿,是不是他所寫的彼卿卿。

  再想起那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圖,林晚卿總算是回過味來。

  相識這麼久,她可從未聽說過蘇大人丹青還是一絕。

  但那幅畫旁邊的題字又分明是出自他手,看過他那麼多公文和卷宗,這人的字跡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絕不可能出錯。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一股不知從哪裡來的怒火驟然燒了起來。

  林晚卿抬腳一揚,「畫上的人不是我。」

  篤定、冷靜,還帶著隱隱怒意,白生生的蓮足穩穩踹到蘇陌憶起伏的胸膛,險些將他踢下床去。

  「所以……那個女人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6:5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2-12-8 06:59 PM 編輯

第九十章 雨水

  盈盈燭火下,本應纏綿悱惻的氣氛,霎時變得詭異起來。

  蘇陌憶生怕林晚卿發狠真的將他踹下去,便抓了她的腳踝往自己的方向拖來,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林晚卿根本不吃這一套,雙手一推,盯著他神情嚴肅道:「不巧得很,這位姑娘我今日才見過。好像是武安王府上的,你不說也罷,明日我自己去問。」

  說罷和衣要睡。

  蘇陌憶趕緊摟住了她的腰,一副做了虧心事被揭穿的樣子道:「畫上女子確不是你……她是武安王的孫女,月安縣主。」

  林晚卿見他老實交代,心情稍好,扯了一旁的錦被給他蓋上,醋意十足地問道,「那你藏著她的畫像做什麼?還……還題了首酸死人的詞。」

  這個問題倒是真的問倒了蘇大人。

  藏著別人的畫像,旁邊一首出自他手的情詩,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對畫上女子有意。

  但看著面前這個委屈的美人,他又意識到這個事情若是不說清楚,今日這洞房怕是進行不下去的。

  於是,蘇陌憶也不急了,抄起落在地上的衣袍往身上一批,坐到林晚卿旁邊,側身將她抱在懷裡,耐心解釋道:「這畫像雖然畫的是別人,但那首詩真是我寫給你的。」

  說完頓了頓,發現林晚卿看他的眼神中帶著懷疑,蘇大人趕忙豎起三指指天道:「我對《洗冤錄》發誓。」

  林晚卿看他的表情霎時變得一言難盡。

  「所以……」她問,「你在別的女子畫像旁邊,題了一首寫給我的情詩?」

  「……」蘇大人詞窮扶額,半晌悠悠點頭,嗯了一聲。

  林晚卿還是一副將信將疑的表情。

  蘇陌憶沒有辦法,嘆氣道:「數月前武安王府設宴,我應邀前往。其間月安縣主作畫,邀我題詩。我當時滿心滿眼都是你,所以情難自已寫了一首情詩送你。月安縣主也看出來了,故而將畫贈予了我,就是這樣。」

  他說得理直氣壯,神色無異。

  林晚卿被這麼猛然地一個表白,也覺得頗為受用,霎時紅了臉,揪著他的衣袖問道,「那這幅畫放在家裡總是怪怪的……你若不想留,為什麼不處理掉?」

  蘇陌憶一聽,覺得洞房有望,慌忙解釋道:「因為那日我不是要趕去清雅居救你麼?當時隨手將畫扔給了葉青,這種事我本就沒放在心上,過了就忘,哪知道他把畫放在了這裡。」

  「哦……」林晚卿總算滿意了,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羅帳昏燈下,女子面如芙蓉,眼波瀲灩,皓齒朱唇。

  蘇陌憶心中一動,又俯身上去,欺身壓下。纏綿的吻,一路從耳後沿著脖頸,來到了雪峰的乳果。

  身下美人立時渾身一顫。

  「唔!!!」蘇陌憶悶哼一聲,卻不是因為舒爽。

  下一刻,他只覺自己的肚子被人頂了頂,險些把晚上喝下去的酒都頂出來。

  「等等!」

  身下的女人手腳並用,猛然將他推出一段距離,看他的眼神震驚又了悟。

  「你是去清雅居救我那日赴的宴?」

  蘇陌憶不明就裡,點了點頭,卻見林晚卿冷笑一聲,表情變得猙獰。

  「也就是說,你燒了寫給我的婚書,轉身就去赴了這場心知肚明的『相看宴』,還給對你有意的姑娘題了一首情意綿綿的詩?!」

  「……」蘇陌憶一怔,全然僵住了。

  這縝密嚴謹的邏輯和無懈可擊的敏銳,饒是他為官多年,見慣了無數精彩絕倫的推斷,此時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

  其實他當初去赴宴並不全是為了相看,更多是因為月安縣主三番四次的邀約得不到他的回應。

  他彼時只覺與她同病相憐,想要了她一個心願,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慰。

  可這話若現在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更別說是一個情緒正激動的女人。

  林晚卿見他一副被自己說中心事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千般情緒倏然而起,一向能言善辯的蘇大人竟然也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認命地拉了她的手,想繼續解釋。

  林晚卿根本不領情,將手一抽,決然道:「你出去。」

  「……」未料到事態嚴重的蘇大人徹底愣住了。

  林晚卿瞪他,語氣嚴肅道:「你若不走,我明日就與你和離。」

  一聽「和離」兩字,蘇陌憶下意識地心頭一緊。這女人不聽他解釋就算了,新婚燕爾的就說和離,多不吉利!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狗,蘇陌憶的臉色也逐漸沉了下來。

  他想再勸,而林晚卿卻根本不聽,背過身去一躺,拿被子矇住了頭,只留給他一個冷漠的後腦杓。

  「出去!」

  被窩裡飄出簡短的兩個字,淡漠決絕。

  蘇陌憶伸手摸她的頭,可是方才觸及,林晚卿卻豁然轉身抓住了他的手,往外一掀。

  「咚!」

  伴隨一聲悶響,玉樹臨風的蘇大人倒栽下去,險些臉著地。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晚卿,只覺氣頭上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他也是有脾氣、要面子的。從小到大,可是連太后都沒有這麼粗暴地對待過他!

  蘇陌憶臉色一黑,起身和了身上的睡袍,轉身抬腳就走。

  雖負著氣,但他心裡還存留著一絲僥倖,每邁一步都在等著身後的女人衝下床來抱住他的腰,哭得梨花帶雨美人垂淚的模樣。

  然而一直等他行至了門邊,身後都沒有任何動靜。林晚卿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完全沒有要挽留他的意思。

  蘇陌憶心口一涼,咬牙將門一踹,真的行了出去。

  今日大婚,蘇陌憶做好了準備要孟浪一番,所以兩人留作新房的寢屋外早已清場,現下一個侍從也無。

  他就這樣一路行去了書室。

  書室沒人用,便就沒有燃地龍。早春晚間偏冷,蘇陌憶卻只穿著單薄的睡袍。

  新婚之夜世子就與世子妃分房睡。

  他倒是無所謂,可是林晚卿初初嫁來世子府,若是被下人知道了,她今後怕是難以在府上立威。

  蘇陌憶思忖片刻,吸了吸鼻子,任命地點燃燭火,開始在書室裡尋找炭盆。

  他一向睡得晚,有時候地龍熄滅不忍讓小廝再燒,他便會自己用炭盆,如今倒是給他解了燃眉之急。

  蘇陌憶用兩個炭盆把自己圍起來,又從一邊的紅木架上取下一件絨氅將自己裹起來,總算是不會被凍死了。

  等到一切安定下來,夜已深沉。

  蘇陌憶抱膝坐於榻上,躲在窗後伸長脖子望著外面,可是等到睡意朦朧,他也沒有等到林晚卿來找他。

  蘇陌憶又氣又委屈,輾轉反側,根本無心睡眠。

  月色之下,與他一樣徹夜難眠的,大概只有院子裡長年犯著相思的司獄了。

  蘇陌憶看著那道孤影,怔了怔,攏著絨氅緩緩下了地。

  也許是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傷,他健步行到司獄身邊,略一思忖,伸手解開了拴著它的繩索。

  「去吧,」他道,摸了摸司獄的頭,「去找你的心上狗。」

  末了,又添上一句,「別讓我失望。」

  *

  翌日,蘇陌憶要攜著林晚卿入宮給太后和皇上請安,兩人在馬車上一路無言。

  到了皇宮,林晚卿顧及顏面,也不好繼續冷戰,便挽了蘇陌憶的手,可言語和眼神之間全無交流,互動也很是生硬。

  蘇陌憶一夜未眠,眼底烏黑、精神不濟,走路腳底虛浮,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等到林晚卿給太后敬完茶,向她告別之時,太后尋了個由頭要蘇陌憶跟她說幾句體己話。

  蘇陌憶方才行過去,胳膊就被太后抓住了。

  「這個,你拿著。」太后湊到他耳邊,從季嬤嬤手裡接過一本小冊子遞給了蘇陌憶道:「卿卿那邊也有一本,是女用的,你這個是男用的。」

  蘇陌憶沒明白,低頭看她,卻見太后神色凝重,一臉洞穿世事真相的表情,看著他痛心疾首道:「也不知你是像了誰,怎麼新婚一夜就一副被榨乾了的模樣。怪不得卿卿不開心,是我,我也要給你甩臉子。」

  「……」蘇陌憶額上冷汗直冒,想解釋,卻發現怎麼都張不開嘴,故而只得怏怏作罷,將滿肚子的話嚥了回去。

  太后見他這幅樣子,以為他是默認了,頓感恨鐵不成鋼,乾脆將書翻到最後一頁,神色凝重。

  「你試試這個,第一百零八式,萬精歸宗,保準你第二天容光煥發、重新做人。這夫妻敦倫嘛,先天不足可以後天彌補,你把媳婦伺侯舒服了,媳婦才會讓你舒服……喂!誒!景澈!別走呀!」

  蘇陌憶滿頭大汗,兀自拉了林晚卿悶頭上車,卻聽太后還在身後不死心地對著季嬤嬤道:「去太醫院的庫房裡走一趟,把什麼鹿茸啊、海馬啊、人參啊、牛虎蛇鹿鞭都撿一份送去世子府。」

  「……」蘇陌憶臉色鐵青地瞥了身旁的林晚卿一眼。

  林晚卿被他這麼一看,以為他不喜歡自己的觸碰,便自覺地側身往旁邊挪了挪。

  蘇陌憶臉色一黑,乾脆也學著她,將兩人之間空出一個能夠橫躺豎臥的距離之後,便閉眼假寐。

  馬車沒行多遠,停住了。

  蘇陌憶直覺不對,睜眼發現林晚卿正提了裙子往外走,也不看他,兀自道:「大人先回去,我還有事。」

  說完就下了車。

  蘇陌憶撩開車簾,發現葉青將馬車停在了京兆府外,不由得好奇問了一句,「你這是要做什麼?」

  「找梁未平。」林晚卿答,手腕卻被他握住了。

  蘇陌憶看著她,語氣泛酸,「你我成婚才第二日,不在家伺候夫君,找他做什麼?」

  林晚卿回看他,理直氣壯道:「當然是議事,情之一事上,我才沒有大人這麼拿得起放得下。」

  蘇陌憶感到手上一滑,那隻皓腕在眼前一晃就不見了蹤影,再要去抓,人已經行至京兆府門口的石階了。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綿綿細雨,像一方紗簾,將眼前的一切都籠上一層回憶的霧色。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在京兆府。

  那天想是她趕來的時候沒有打傘,弄得官服濕一塊乾一塊。

  他一向不愛管閒事,平日裡這些小人物他更不關心。可不知怎的,那一日的那一眼,他便於滿堂之中看見了她。

  然後,蹙了蹙眉。

  一如他現在看她的表情。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

  「哎……」蘇陌憶嘆氣,行過去,俯下身將美人頭朝下扛在了肩上。

  林晚卿被他這壯舉嚇得結舌,一時語塞,直到被放到馬車上才回過神來,漲紅了一張臉斥道:「你、你光天化日,登徒子一個!」

  蘇陌憶面無表情,將人圈在懷裡,任她推攘,只淡定道:「本官就是登徒子,夫人不滿意的話儘管去告我,就看京兆府和大理寺哪個敢接。」

  「你……」林晚卿氣得跺腳,「你不講道理!」

  蘇陌憶張腿夾住了她奮力亂蹬的腳,盯著美人道:「身為大理寺卿,本官說的話就是道理。」

  「那我去御史台告你!」某人氣呼呼。

  「皇上和太后都站在本官這邊,你去三法司告我都沒用。」某人理直氣壯。

  「你、你不講道……唔、唔……」

  車裡的爭吵漸弱,慢慢變成令人面紅耳赤的嘖嘖水聲和嬌喘連連。

  坐在外面趕車的葉青搖了搖頭,望著天無奈嘆氣。

  「哎……男大不中留咯。」

  (正文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7:10 PM

番外一 蘇大人振夫綱(一)

  馬車裡,被堵在車壁一角的林晚卿瞪著眼,只覺得嘴都要被他給啃麻了。

  蘇大人如今也是愈發得不要臉,也不怕裡面的聲響,透過這一層薄薄的布簾傳出去被人聽見,毀了自己的一世清名。

  兩人一個推,一個追,直到葉青猛然一個顛簸,耳邊同時響起一聲脆響和一陣悶哼。

  林晚卿怔了怔,舌頭在被啃光了唇脂的嘴皮上舔一圈,嘗到一股血腥。

  眼前的男人捂著嘴,定定地看她,眼神中充斥著憤怒、委屈、驚訝和一點點心酸——

  表情僵硬而森冷,一副氣到想殺人,卻又捨不得樣子。

  「我……」林晚卿心虛,顫顫巍巍地想解釋,伸出去的手卻被蘇陌憶廣袖一揮就甩開了。

  「葉青,」他冷著臉,從牙縫間擠出幾個涼颼颼的字,道了句,「停車。」

  說完掀起車幔,頭也不回地就行了下去。

  外面的葉青一臉無解,看著蘇大人怒氣正盛,也不敢多問。轉頭看向林晚卿,見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只得追著悶頭疾行的蘇大人,弱弱地問了句,「大人去哪兒?」

  「肥大理寺,」蘇陌憶語氣森涼,「本官不醒見她。」

  看著舌頭不太利索的蘇大人,葉青好像懂了點什麼,一時也有些尷尬,只問道:「那也得讓屬下送你去啊。」

  「你送她。」

  蘇大人冷冷地拋下三個字,拂袖而去。

  車裡的林晚卿其實也委屈。這人之前的事情就沒說個明白,現在又企圖霸王硬上弓,好像還有理似的。

  對於一是一,二是二,向來明事理又公私分明的林晚卿來說,這種壞毛病不能慣。

  於是她也懶得挽留,放下簾子後敲了敲車壁,無所謂道:「送我去京兆府。」

  蘇陌憶腳下一頓,被擦身而過的馬車嗆了一鼻子灰。

  林晚卿真的頭也不回地去了京兆府。

  她今日找梁未平,也是因為國子監律學所任教一事,想找他討些資料。

  今時不同往日,當朝最受寵的世子妃突然光臨,李京兆聽到來報,想起自己之前與她的一些糾葛,險些跪著出來相迎。

  他還是那副油膩又諂媚的樣子,看得林晚卿一陣反胃。

  及至尋來了梁未平,他還杵在一邊不肯走,一副樂得給兩人端茶倒水的樣子。

  林晚卿乾咳了兩聲,看著他將臉一沉。

  浸淫官場數十載的李京兆當然立即懂了世子妃的意思,恍然大悟對她一拜,倒退著行了出去。

  長期被欺壓的梁未平,何時被李京兆這樣對待過,一時誠惶誠恐,看向林晚卿的眼中便又多了幾分崇拜。

  「賢弟,哦不!」他喚她,臨了又改口道:「世子妃……」

  林晚卿卻拉下了臉,往他腦門上一拍,道:「你叫我什麼?!梁兄可是忘了我們之前在關公之前發的誓了?」

  梁未平嘿嘿一笑,揉了揉額頭,繼而又板起臉道:「那你還這樣沒大沒小的?!連兄長的頭都敢拍。」

  林晚卿給他一個白眼,兩人相視一笑。

  「我今日找你是想借點之前我們辦過案子的記錄,大約婚假過後,我便要去國子監律學所任職了。」

  梁未平點頭,「到時候我讓人抄一份給你就是。」

  「不用麻煩別人,」林晚卿推辭,「私事,我每日到京兆府來自己抄就行。」

  「啊?」梁未平有點吃驚。

  她成親的時候,作為「娘家人」,他也是旁觀了眾人為難前來娶親的蘇陌憶的。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情愛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秉性。

  想不到那個臉色一黑,就能讓盛京官場抖三抖;一句話不對,就能在朝堂上懟死人的蘇大人,居然能為了眼前這個女子,脾氣好到那樣的程度。

  一向不通風月的他,也忍不住開始羨慕了。

  梁未平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那蘇大人……」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林晚卿冷著臉打斷了,「關他什麼事。」

  看出了些端倪的梁未平嚥了嚥口水,也不敢多問,趕快轉移話題道:「其實……我也有個忙想讓你幫。」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李捕頭麼?」

  林晚卿點點頭。

  「他、他有個妹妹……之前來衙門裡找他,見過我一面。之後嗯……」他結結巴巴,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像對我有點意思,明日李捕頭約了我去曲江,你知道他跟李京兆的關係,我、我有點害怕……他要逼我娶他妹妹。」

  「所以,」他試探道:「你能不能與我一道?有你在,他肯定不敢亂來。」

  「這……」林晚卿略一思忖,想起蘇大人今天那副醋精上身的模樣,到底還是為難道:「我一個女子多有不便,明日我讓幾個侍衛暗中盯著吧。」

  辦完京兆府的事,回到世子府已是晚膳的時辰。

  林晚卿換了身衣裳去偏堂用膳,只見一桌飯菜倒是玉盤珍饈,令人食指大動,可空蕩蕩的屋裡卻只有隨侍的丫鬟婆子。

  「世子呢?」她行過去,隨口問道。

  「回稟世子妃,」一個小丫鬟回到,「世子今日把東西都搬去大理寺了,說是公務在身暫時不在府上住。」

  「什麼?」林晚卿到底是沒忍住,問話的聲音裡夾了幾分隱怒。

  因為蘇陌憶之前就長年住在大理寺,故而府上的人對他的這項舉動也不覺多麼反常。小丫鬟更是不懂,也沒想過要隱瞞一下。

  現下被林晚卿這麼一問,倒是有些被嚇住了,支支吾吾地要下跪請罪,被林晚卿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沒錯,我不生氣。」

  她收起冷臉,埋頭狠狠扒了幾口飯,看著身邊的空位越想越憋屈。

  「咚!」手裡的碗筷一擱,她話鋒一轉道:「你現在去清雅居找京兆府的梁主簿,讓他告訴我明日在曲江見面的時辰和具體位置,說我會親自去。」

  言畢,她又補充了一句,「然後,將這件事不經意間透露給葉青。」

  *

  翌日,林晚卿特地從櫃子裡拿出蘇陌憶最喜歡的那件萱草色襦裙,配上月白色大袖衫,外面一條石榴色披帛,梳上未出閣女子才梳的飛仙髻,打扮得既體面又得體的出了門。

  春日的曲江正是萬花鬥豔的時候。

  淺草堤上,桃花、山茶、海棠競相開放,葳蕤一片。澄碧的湖水如鏡,上下一映,萬花便化作天地間的一方錦繡織毯,實在絕奇。

  梁未平早已等在岸邊的廊橋中,見著林晚卿今日的打扮,也是愣了一愣。

  林晚卿打發了下人,獨自去了。

  「人呢?」她問,說完左右瞧了瞧。

  「你……」梁未平有些不自在,「為什麼穿成這樣?」

  林晚卿掀眼瞧他,一臉無所謂道:「今日天氣好,我來踏春賞花,打扮漂亮一點不行麼?」

  梁未平梗了梗脖子,點頭,「行……就是這打扮,好像……」

  「好像什麼?」

  「好像你是來跟誰相看的。」梁未平如實道。

  林晚卿有些得意,面上卻不顯。

  兩人還要再閒聊些什麼,卻聽遠處傳來一陣男子急促的腳步。

  是李捕頭來了。

  他是個暴脾氣,又長年在李京兆身邊欺壓下級。故而老遠地看見梁未平和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在廊橋幽會,人未到,聲先至。

  那句驚天地泣鬼神的「梁未平」一出口,嚇得他趕緊往林晚卿身後躲。

  待到走近了,李捕頭認出林晚卿來,第一反應是驚訝,隨即便成了驚喜。

  梁未平和林晚卿關係好,以前在京兆府就是人盡皆知的。如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然就高看了梁未平幾眼。

  今日約了他來,實則就是準備軟硬兼施,逼梁未平就範。如今又世子妃在場見證,自然更好。

  幾人短暫的問候之後,李捕頭的妹妹李婉便跟在後頭來了。

  小姑娘生的白白淨淨也算好看,一雙眼睛水汪汪怯生生的,帶著幾分天然的羞意,倒也是可人。

  有外人在場,顧著小姑娘的面子,梁未平到底是不好直接拒絕的。

  四人漫無目的的在廊橋上走了一段。

  林晚卿見梁未平被兄妹倆逼得越發地蔫,終於忍不住,指著岸邊的一片海棠花提議道:「那處的花兒開得好,李捕頭陪我去看看吧。」

  說完給了梁未平一個眼神,提著裙子就走。

  她腿長,之前又一直是男裝,腳力自然是尋常女子比不了的。

  不出一盞茶的功夫,李婉就被她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世子妃發話,李捕頭又不敢不從,只得跟著她行遠了。
 
  兩人在一處花影疏斜的地方停了下來,身後早已看不見梁未平和李婉的影子。

  林晚卿舒了口氣,尋了塊石頭坐下來,自顧自地開始哼小曲兒,也不怎麼搭理李捕頭。

  暖陽清風,花香陣陣,她舒服地眯了眯眼,覺得哪裡忽地吹來一股陰風。

  接著,背上不知被什麼頂了一下,整個人堪堪就要往前撲過去。

  「唔……」她眼前一黑,額頭撞上了一個半硬的東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上好的錦緞,是三品官的朝服才配用的材質。

  這個身材,胸膛的軟硬程度,還有這股帶著點書墨氣息的雪松味道……

  林晚卿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唇角。

  蘇大人果真是沉不住氣,這麼快就趕來了,臨了還要來這一招「英雄救美」的老戲碼,真真是越發地能耐了。

  然而還沒等林晚卿調整好表情抬起頭,耳邊便傳來嗡嗡的聲音。

  蘇大人語帶森涼,平緩淡然,「京兆府捕頭李力,在職期間擅離職守,將世子妃騙至曲江意圖謀害。」

  「來人,把他給我押回大理寺。」

  林晚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07:17 PM

番外二 蘇大人振夫綱(二)

  林晚卿萬萬沒想到,蘇陌憶已經喪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只見他身後的衙役挎著刀圍上來,利索地將李捕頭銬上,嘴巴一堵拉上就走。

  「你這是做什麼?」她一把拉住蘇陌憶,將那身紫色官服扯得一歪。

  蘇陌憶緩緩轉身,垂眸看她,不帶一絲情緒道:「世子妃受驚嚇過度,先將其送回世子府,好生保護。」

  說完扯了扯歪斜的領口,轉身就走。

  「蘇陌憶你給我站住!」林晚卿再次扯住他,怒道:「你敢把我送回去試試。」

  白森森、明晃晃的威脅語氣,在場之人無不為之一顫。

  蘇大人死守著最後的驕傲,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只是原本堅定的腳步微微頓住,聲音僵硬道:「受害者有義務陳述案情幫助官府破案,那世子妃就一道去大理寺吧。」

  眾目睽睽之下,林晚卿懶得跟他吵,甩開他的袖子,穩穩送去一個白眼。

  一行人呼啦啦地回了大理寺。

  按照慣例,此類案件都是由大理寺丞先審,同時有一錄事記錄口供。

  但由於如今的「受害者」是世子妃,也是大理寺卿的夫人,寺裡六個大理寺丞沒一個敢接,蘇大人只得自己上。

  等到正式開問的時候,正堂空空如也,衙役、錄事、嫌犯一個都不在。

  不是不需要,而是蘇大人這幾日的臉色著實難看,誰也不敢去參合他的「家事」,更不想去觸他的霉頭。

  及至要開堂,眾人推攘之下,才將一個去大理寺沒多久的小錄事給推了進去。

  他戰戰兢兢地順著拐,摸到了正堂一側,在眾人期許、鼓勵、擔憂的眼神中,手裡的紙和筆抖得都快要落下來。

  頭頂上公正廉明的金字牌匾映上那雙冷冽的深眸,顯得既威嚴又肅穆。隨著他拉開椅子的一聲嚓響,蘇大人於堂上緩緩抬頭。

  門外原本還伸著脖子打望的眾人一見,瞬間撒腿跑得沒了蹤影。

  「篤、篤、篤,」節奏優緩的三聲,不快不慢,是蘇大人輕敲桌案發出的聲響。

  本就清冷的正堂,氣氛立時再度涼了幾分。

  小錄事打了個寒戰,不敢抬頭。

  林晚卿率先打破沉默,冷靜問到,「李捕頭犯了什麼罪你要抓他?」

  蘇陌憶略一思忖,回到,「本官方才都說了,擅離職守,意圖謀害世子妃。」

  林晚卿都要給他氣笑了,「他怎麼謀害我了?」

  「他推你下水。」蘇大人面不改色。

  「你哪隻眼睛看到了?」

  「在場的人都看到了,」蘇陌憶理直氣壯,「若不是本官在,你就落進水裡了。」

  林晚卿見他這幅睜眼說瞎話的樣子,默默拽緊了拳頭。

  方才她背上的那股力道,分明就不是人推的,而是不知誰用內力頂了個泥塊過來。

  蘇陌憶這兩下子,騙騙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還成,妄想騙到她頭上去,真是侮辱性極強!

  於是她頓了頓,指著一旁那個埋頭假裝自己很忙的小錄事道:「你讓他先出去。」

  小錄事聞言如獲大赦,抓起紙筆就要走。

  「既然要審案,沒有人記錄怎麼成?」

  「……」小錄事冷汗涔涔,握著筆,又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林晚卿咬牙,瞪著他道:「這可是你說的。」

  蘇陌憶一臉無所謂,冷著臉看她,「是本官說……你、你要做什麼?!」

  話音未落,他只見林晚卿二話不說,開始寬衣。三兩下動作之間已經卸下披帛,接著就要脫外衫。

  「林晚卿!」蘇陌憶暴怒,難以置信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你瘋了不成?!」

  林晚卿自顧自地脫衣,根本不理。

  蘇陌憶被氣得不輕,額角青筋暴起。眼看那件月白色大袖衫就要滑落肩頭,蘇大人對著一旁已然看呆了的小錄事怒吼道:「看什麼看?!還不快給本官滾出去!」

  「……」猛然回神的小錄事當即嚇得哭了出來,抓起紙筆,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正堂。

  月白長衫落在一雙纖白的手中,林晚卿將衣服翻過來,對著蘇陌憶抖了抖,問到,「那大人告訴我,衣服上背後的這塊泥印是什麼?」

  說著還生怕蘇陌憶看不清楚,朝他近了兩步道:「從泥塊擊打和散開的情況看,這分明是有人從背後扔擲的。事發當時李捕頭就在我旁邊,角度和距離都對不上。況且他若要害我,伸手一推就是,何以要用這樣費力的方式?」

  一席話問得蘇大人無言以對。

  良久,他將目光落於腳下,轉身撩了撩衣擺,理虧卻不心虛地反問,「本官何時說他就是凶手了?本官從不冤枉好人,況且……目前也只當他是個嫌犯。」

  林晚卿這才恍然大悟。

  雖說蘇大人小肚雞腸,手段又多。但說到底,他還是保持著一個刑獄之官該有的底線——冤枉好人這件事,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但這不代表他不能找個藉口,給自己出口氣,或者單純膈應一下林晚卿。

  擅離職守這種小罪,坐實了,頂多就是挨幾個板子,但謀害世子妃可就不同了。

  一般得先行收押,靜候審查。至於這案子要查多久,一個月還是一年,全憑蘇大人說了算。而在這期間,李捕頭都是不能離開大理寺監獄的。

  林晚卿無話可說,臉一黑,將那件大袖衫往蘇陌憶案上一拍,氣沖沖道:「那這件衣服就是呈堂證供,大人可得小心收起來。」

  言畢拾起地上的披帛往身上一搭,扭頭就要行出去。

  蘇陌憶被她嚇得一個激靈,上前將人牢拽住道:「你這麼出去,我的臉往哪兒放?!」

  「哦?」林晚卿冷笑,「大人還有臉嗎?利用職務之便爭風吃醋、徇私舞弊,你可還記得自己背過的《洗冤錄》第一句?!」

  這靈魂一問,終於讓盛怒之中的蘇大人冷靜了下來。

  那隻拽著林晚卿的手先鬆了鬆,將大袖衫往她身上一罩,然後抄起林晚卿手中的披帛將人一捆,直接扛了起來。

  趁得她毫無還手之力之時,蘇大人長腿一邁,踢開正堂的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

  原本躲在外面樹叢中、房柱後、石階下的眾人見狀,紛紛做鳥獸散,跑不掉的乾脆就地趴下裝暈,表示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蘇陌憶面色陰抑,扛著一路慘叫的林晚卿,往自己在大理寺中的住處行去。

  「唔……」

  及至她被扔在榻上,林晚卿才堪堪將自己從披帛中掙脫出來。

  她揉了揉被抵得發麻的肚子,看著屋裡那個焦躁踱步的紫色身影,正欲開口,卻聽蘇大人既委屈又認命地道了一句,「我錯了。」

  乾淨俐落。

  「什、什麼?」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驚,舌頭有些打結。

  蘇大人乾脆轉身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重複道,「我說,我錯了!」

  四目相對,空氣倏地凝住。

  林晚卿半晌才回過神來,一向傲嬌不可一世的蘇大人,這是在跟她道歉呢。

  於是,她也乾脆端起該有的架子,仰頭盯著他問道,「那你說說,你哪兒錯了?」

  蘇陌憶氣得臉都漲紅了,只拽緊拳頭咬牙道:「我、我不該燒了婚書就去赴其他姑娘的相看宴。」

  說完還不甘心地囁嚅道:「雖然我真的對她沒興趣,只是去勸她早日放手……」

  「嗯,」林晚卿點頭,很滿意,「還有呢?」

  「還有?!」蘇陌憶像隻炸了毛的貓,高幾度的聲音被林晚卿一瞪,又矮回去幾分,繼續不情不願地道:「我、我也不該利用職務之便爭風吃醋。」

  他頓了頓,小聲嘀咕道:「雖然李力本身就欠收拾……」

  林晚卿不說話,板起臉看他。

  蘇陌憶也就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噗——」

  片刻後,林晚卿還是被他這副憋屈的樣子給逗笑了。

  試問誰能想到,眼睛長在頭頂,平日在宮裡、在官場都能橫著走的蘇大人,竟然也會有低頭認錯的一天。

  若是他這幅樣子被太后看了去,估計能笑話他一輩子。

  蘇陌憶被林晚卿這一笑,給激得更惱了。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呲著牙就要上來抓她。

  然而人才行到榻邊,腰就被林晚卿摟住了。

  蘇陌憶一怔,怒氣全消。

  兩人就這麼面對面抱著,誰也沒再說話。

  早春的陽光透過身後的茜紗窗灑進來,落下滿室的斑駁。清風吹動院中的琴絲竹,發出沙沙響動,仿若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蘇陌憶嘆氣,知道自己就是這樣。再大的火氣、再深的委屈,只要林晚卿一個擁抱一句話,就能立馬放下,變得毫無脾氣。

  「別氣了。」懷裡的女人聲音柔軟,說話的時候圈緊的雙手上下摩挲,腦袋還往他懷裡拱了拱。

  「喀嚓」一聲,那顆堅硬的心,瞬間化作了繞指柔。

  林晚卿賣了會兒乖,起身可憐兮兮道:「那日去搶你燒了一半的婚書,我的手腕都被火油給燎傷了。」

  言畢撈起袖口,將一隻皓腕遞到了蘇陌憶的眼前。

  眼前的男人明顯一顫,抓著她的指尖發冷,連臉色都白了幾分。唇齒翕合,眼中流露出無限的自責和心疼。

  半晌,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你以後要對我好點兒。」她道,語氣認真,「不許亂發脾氣。」

  「嗯。」蘇大人趕緊點頭。

  「不許小心眼兒。」林晚卿乘勝追擊。

  「嗯。」

  「不許一生氣就不理人。」

  「嗯。」

  「那你把剛才的保證都給我寫下來。」

  「嗯?」蘇大人沒料到這一招,抬頭盯她,只覺這女人還頗得自己的真傳。

  「不寫?」

  「寫!寫!」蘇大人此刻自覺有愧,當然是有求必應。說話間已經走向書案,鋪開宣紙,提筆沾墨。

  「大人……」不遠處響起一陣嬌軟的女聲,尾音微顫上揚,像一把撩人的玉鉤,要將他的魂都勾了去。

  蘇陌憶抬頭,見林晚卿不知何時已經褪去外衫,只著一件萱草色齊胸襦裙。

  光潔柔美的肩臂瑩白,如玉雕砌。兩對絕美的鎖骨之下,是起伏的溝壑,隱約泛著雪膩的色澤。

  她一笑,低頭,纖指穿過側腰的繫帶,劃出撩人的弧度。

  食指一繞。

  隨著布料窸窸窣窣的輕響,襦裙落地,露出藏在裡面的那具玲瓏女體,在春日暖陽下瑩瑩泛白。

  「宣紙上寫字多沒意思,」她看著他,眼睫微彎,眸色瀲灩。

  「大人何不換個地方試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38 PM

番外三 蘇大人振夫綱(三)

  錦緞素紗落地,激起滿屋紛揚。

  塵埃飛舞在茜紗窗透進來的光柱間,像金色的沙粒。

  美人通體雪白,在春日暖陽下微微泛光,如玉通透。

  那隻握著軟毫的手一頓,蘇陌憶怔住了。

  林晚卿掛著笑,露出一排貝齒,甜得像清涼透心的荔枝羹。

  她行過去,將頭上的玉簪拔下。

  青絲如墨潑灑,烏亮如緞,落下之時恰恰遮住雪白的背脊,在腰窩處停頓。

  她抓起蘇陌憶的手,眼神堪堪落在矮櫃上的一罐槐花蜜上。

  「都說情話如蜜,大人方才的那些話,也要用蜜來寫才好。」

  說完便撐手坐到了書案上,咬唇看他。她眉眼彎彎,一雙修長筆直的玉腿前後交疊在一起,來來回回地打著鞦韆。

  一枚清淺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蘇陌憶側身取來那罐槐花蜜。

  澄亮濃稠的花蜜,順著白瓷盤的邊緣滑下,積成小小的一灘,泛著金色的光澤。

  蘇陌憶取來一支嶄新的羊毫筆,輕輕置於蜜中反覆蘸取。白色筆尖一滴花蜜將落未落,在美人粉紅的乳尖留下一粒晶亮。

  「唔……」

  隨著他的落筆,林晚卿嚶嚀一聲,雙手抓住書案兩側,渾身顫慄。乳尖傳來清晰的酥癢,有些緊縮地微刺,但更多卻是說不出的快感。

  與心愛的人做這樣親密又風雅的事,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情動的了。

  蘇陌憶卻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行筆游龍之間,已然撩動她的慾望。

  林晚卿覺得自己飄忽忽地落到了雲端,正隨著他的筆觸游移天際。

  胸乳上傳來的快感像星火燎原,一路沿著肚臍往下,落到腿心間那處的幽謐,她覺得自己快要燒起來。

  「嗯……」林晚卿輕哼,聲音暗啞,「景澈……」

  她喚著他,仰面躺倒,兩條長腿自然曲起,一左一右地置於桌面。

  「這裡……」她道,聲音也是甜膩膩的,宛如他手裡的槐花蜜,「這裡也要……」

  言罷手指來到那粉嫩的肉縫,輕輕掰開微合的花瓣。

  蘇陌憶呼吸一滯,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只見稀疏的毛髮下,兩片小巧的陰唇晶晶亮亮的,中間那處一片豔色,一個只有小指大小的穴口一開一合,往外緩緩地吐著春液。

  美人的嬌穴生得極好,饒是看過了千百遍,每次一見,他總還是忍不住失神。

  「景澈……」林晚卿見他久不動作,輕聲提醒,順手將覆蓋在花珠上的薄皮向上推起,露出充血挺立的陰蒂。

  「唔、唔……」

  隨著柔軟的筆尖滑落,陰蒂傳來難以言喻的快感。薄嫩的皮膚被羊毫反覆挑動,快感像浪潮一般,一陣陣翻湧而上。

  不用多久,她就尖叫著洩了第一次身。

  耳邊響起潺潺春水濺落的聲音,淅瀝瀝的,像一場朦朧春雨。

  林晚卿美目迷濛地看著窗外晃動的斑駁樹影,喘息得像是擱淺的魚。

  蘇陌憶耐心地等在一旁,待她緩過來,才俯下身。

  溫熱的舌尖落在沾滿蜜糖的乳尖,顆粒掃過薄嫩的皮膚,又是一股激涼。下一刻,嫣紅的乳頭就被他整個含入了口中。

  他像是品嚐著世間最美的饕餮,薄唇輕吮,舌尖挑弄,要把她的魂都吃了去。

  「嗯……景澈……」她從中獲得極大的快感,不自覺向前挺胸,將兩團綿軟往他口中送去。

  蘇陌憶來者不拒,一隻大掌托起她的雪峰,輕輕一擠,含入更多。

  「好、好舒服……」林晚卿忘情低喃,伸手扶住他的頭,讓他靠得更近。

  濕熱的舌頭一路下行,從乳尖來到了肚臍,再往下,來到兩腿之間。

  林晚卿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打得更開,扒著小穴的手也沒有拿下來,直到蘇陌憶的舌尖舔上陰蒂,她才再一次尖叫出來。

  她覺得那條靈動的舌頭好似一團柴薪,慾火從腿間倏然竄起,焚遍四肢百骸,耳邊都是劈啪炸出的火星。

  空氣裡是清淡幽香的槐花味,甜得讓人心曠神怡。

  她飄飄蕩蕩,只覺又被蘇陌憶帶到了雲端,搖搖墜墜,止不住得顫抖,像窗外枝頭才冒出頭的小嫩芽。

  「景澈……」她聲音微顫,「入我……快些、入我……」

  隨著一聲沉悶的衣衫落地輕響,一具火熱的男體已然傾身壓下。

  他撐臂在她耳側,俯身看她,眼裡滿滿的碎陽暖光。

  已經濕透的穴口處,是他火熱硬挺的龜頭,一點點撐開緊閉的穴口,緩緩破開媚肉阻攔,插入她體內,深深的契合。

  「唔……」低啞性感的男聲撩動耳邊的空氣,他完完全全地撐開了她的花徑。

  每一吋褶皺都包裹著他的硬挺,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棒身上勃起的青筋和跳動的脈搏。

  「咚咚、咚咚、咚咚……」

  也不知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在滿室槐花和春光裡格外清晰。

  她想起半年前的那個冬夜,他將她護在懷裡,她埋頭靜聽他的心跳。

  「景澈……」林晚卿忽然酸了眼鼻,雙手攀上他的背脊,「我好喜歡你……」

  他笑了一聲,帶著無限的寵溺,一枚輕巧的吻落在她微微汗濕的髮鬢,她聽見他說:「我也是。」

  言畢勁腰一挺,碩大的龜頭堪堪頂上她最為敏感的花心。

  隨後便是激烈的肉體拍擊,蘇陌憶早已瀕臨爆發,入了這片美地之後更是緊繃起背脊,才能讓自己不至於過早地射精。

  她的小穴還是那麼會吸,像一張小嘴,緊緊咬住就不鬆口,任他如何插弄,只會越來越緊,汁液越來越多。

  耳邊早已是嘖嘖水聲一片,兩人的交合處銀絲拉扯,順著他的腿根往下淌落。

  「景澈、景澈插我……」林晚卿低低呢喃,前所未有的孟浪,「用力、用力……唔……」

  蘇陌憶本就對她沒有抵抗力,如今聽她這麼一叫如何還能忍得了,便直起身一個使力,將人往桌沿邊拉去。

  雙腿被他摁在身體兩側,嬌嫩的肉穴和花瓣完全暴露在眼前。

  他低頭只見兩片花瓣被繃開,緊緊含著他粗碩的慾龍,隨著勁腰的聳動一吞一吐。

  棒身上晶亮亮的一片,偶有媚肉翻出,都是被操透了的顏色。

  「景澈、景澈……」

  身下的女人儼然被入到了極致,淚濕的睫毛沾染水珠,面頰嫣紅,眼神微醺,朱唇開合間,只有聲聲浪語。

  「喜歡?」他問,聲音一如既往地沉靜,「喜歡我這麼入你?」

  「喜歡,」林晚卿點頭,一雙紅酥手揉上自己硬挺的乳珠,「用力、再快些!」

  「唔……」蘇陌憶收到聖令,架起她的雙腿,不管不顧地狂抽猛插起來。

  「啊、啊啊……景澈!!!」林晚卿尖叫,聲音裡儘是歡愉,什麼都說了,卻唯獨不喊他停。

  又是幾十下的搗弄,高潮來臨之時,蘇陌憶雙臂一個猛然用力,將她從桌上抱起。

  抽插頂弄間來到光影斑駁的茜紗窗處,將她的玉背往上一靠。

  窗扉哐啷響做一遍,像暴雨來臨前的狂風吹拂,嘩啦啦地要掉落下來。

  「嗯、嗯……景、景澈,好快!」林晚卿無助地嬌吟,抓住他肩背的指甲泛起粉白,「不要停,用力、用力!」

  「唔、唔、唔!!!」

  隨著男人幾聲野性低吼,林晚卿覺得自己已然被他帶到了一片白光地帶,耳邊嗡鬱一片,什麼也聽不清,唯有腿心那處的快感真實且愉悅。

  她也跟著叫了出來,體內被射入一股股白濁的濃精,順著兩人緊密的結合處,一點點地往外滴淌。

  蘇陌憶抱著她,緊得不能再緊,仿若要將她與自己融為一體,骨中骨、血中血。

  她亦是回抱他,輕輕地拍撫。

  室內霎時寂下來,只有兩人此起彼伏的喘息陣陣。

  林晚卿抬頭,透過他微汗的肩膀看向對面那扇落滿陽光的茜紗窗。

  她忽然覺得,這世間再是不堪,過往再是艱辛,只要還有他在,那便是天長地久的可靠。

  那些少年的清苦、倉皇的歲月,在遇到他的那一刻便一去不返。

  化作如今的一室春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43 PM

番外四 蘇大人交公糧(一)

  又是一年的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萬物復甦。盛京近郊的山頭染雪,山腰的杜鵑等春。

  大南的朝堂上,自又是另一番的光景。

  太極殿前的百級台階上,紫緋綠青各色官服的文臣武將三三兩兩,結伴而行,不時交頭接耳地聊一聊近來朝中的八卦。

  「誒!」刑部尚書快步追下階梯,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御史大夫,小心打聽道,「聽說蘇大人家的千金,近日要辦百日宴了?是哪一天來著?」

  御史大夫掐著手指,仰頭思忖片刻道:「算著時間,大約就是這兩日了吧。」

  另一邊,吏部尚書湊了個頭過來,笑嘻嘻道:「想不到御史大人平日裡清風高節、不染一物,竟然能將蘇大人千金的生日記得如此清楚。」

  說完嘖嘖兩聲,眼中帶著幾分調笑。

  御史大夫聽了卻不當回事,反唇相譏道:「也不知是誰前些日子為了討蘇大人歡心,將國子監裡的年輕執講統一換成了四十上下的男子,嘖嘖……還好意思說我……」

  「……」吏部尚書腳步一頓,登時紅了臉,怒目圓瞪著要再掐回去,卻被湊過來的戶部尚書給拖到身後去了。

  戶部尚書笑著打哈哈,「都是在朝為官,誰不是跟著上面的意思在做人。世子妃才懷上的時候,太后就讓皇上吩咐戶部,先將百日宴要用的銀子都備好了。」

  眾人一頓,不可置信地看他——蘇大人的後台果然硬得出奇。

  這也讓眾人進一步陷入了沉默,紛紛在心中暗自盤算著,要怎麼才能將蘇大人粗壯的大腿抱得更緊一些。

  然而,長著兩條粗壯大腿的蘇大人,已經泡在大理寺足足兩月有餘了。

  近日以來,大南邊境不安,常有細作活動,所以各州官府上報的重大案件便比平常多了三倍有餘。

  他一向是個凡事親力親為,絕不含糊的性子。

  故而待到陪著林晚卿出了月子,蘇陌憶便就只顧得上加班加點。

  好在林晚卿如今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女兒身上,根本沒空搭理他,他也就少了幾分負罪感。

  「大人,」葉青端著一遝案宗行了進來,「這是今日的。」

  蘇陌憶抬頭看了一眼,又是十多份。

  他嘆口氣,停下手中的筆,往後仰了仰身子,揉著他那玉樹臨風的額角,懶洋洋地問到,「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葉青想了一會兒,道:「回大人,若是屬下沒有記錯的話,今日應當是三月十六。」

  「三月十六……」蘇陌憶重複著,總覺得那裡不對勁。

  於是偏頭問葉青道:「那……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日子?」

  葉青一臉不解,歪頭思忖片刻,而後猛地將手一拍,驚道:「哎呀!你說這麼重要的事,屬下怎麼就給忘了呢?!」

  「怎麼?」蘇陌憶問。

  「再過幾日,就是三月二十四了啊!」

  「……」蘇陌憶想了想,「然後呢?」

  「然後?」葉青反問,略有些嫌棄道:「三月二十四,就是立夏了啊!」

  蘇陌憶蹙了蹙眉,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只問,「立夏有什麼好重要的?」

  「嘖!」葉青一臉高深莫測,湊到蘇陌憶耳邊道:「立夏之後,南海的第一批荔枝就熟了呀!林錄事……哦不!世子妃那麼喜歡吃荔枝,再加上她又剛生了大姑娘,大人當然要弄點荔枝讓她高興高興。」

  「哦……」蘇陌憶恍然大悟,點頭道:「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好叻~」領到任務的葉憨憨跑得瘋快,剛行到門口,又被蘇大人給叫住了。

  他抿了抿唇,思忖道:「小白快生了,你空了記得去找個熟練一點的穩婆過來。」

  「哦!」葉青應得飛快。

  「還有!」蘇大人眯起眼,總覺得哪裡不對,想了片刻實在是想不起來,只得擺擺手道:「算了,就這樣吧。」

  另一邊,世子府。

  早被拋之腦後的母女兩,正慵懶愜意地躺在坐榻上。

  春日溫暖的陽光透過菱花窗照下來,在小糰子粉嫩嫩、肉乎乎的小手上留下一個亮色的光斑。

  小家夥不明白這是什麼,睜著一雙烏黑溜圓的眼睛,揮舞著小手要去抓。

  可每次都抓得一手空,她卻不氣餒,咯咯笑得很是開心。

  林晚卿撐著頭看她,也跟著笑起來。

  「我們家七七真愛笑,」小糰子的另一邊,是同樣側身斜躺著的太后。

  她眉眼彎彎,眸光溫柔地落在曾外孫女的小臉上,感慨道:「就跟她奶奶小時候一樣。」

  林晚卿聞言一怔,點點頭,「能像景澈的母親,是七七的福氣。」

  蘇陌憶和林晚卿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

  因為生於十二月初七,取了個乳名叫七七,剛好與安陽公主的小名琦琦一樣。

  林晚卿知道,蘇陌憶這麼叫她,也是為了圓太后一個願望。

  要說太后對七七的寵愛,那當真是到了有目共睹、人神共憤的地步。

  七七才出生不久,太后就讓永徽帝給她賜下了郡主的封號,滿月的時候更是險些將國庫搬空。

  蘇大人好說歹說勸不住,最後只得串通御史台上書彈劾了自己幾次,才勉強將大南的國庫給穩住了。

  誰知太后還是不依不饒,又把自己的私庫搬了出來,說要給七七修建府邸。

  嚇得蘇陌憶拿出自己為官數載的清名,幾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才打消了太后將他坑成個遺臭萬年的貪官污吏的念頭。

  七七深得太后喜愛,自然是不愁衣食、不缺寵愛。

  林晚卿在月子裡的時候,太后幾乎要住在了世子府上。她不僅找來盛京最好的奶娘,還為林晚卿請了最好的產後調理女醫,甚至親自上手照顧母女二人。

  可太后到底被人伺候慣了,哪兒會伺候別人。

  在幾次弄巧成拙,被蘇陌憶幾番勸誡之後,才怏怏的收了手,答應不再參合。

  如今遇到這七日後的「百日宴」,太后說什麼都要大肆慶祝一番。

  故而她於日前就讓人向朝廷眾臣和皇室宗親發去了邀帖,還拿出自己的私房錢,置辦了好些物件。

  林晚卿本來想勸,但見老人家難得如此開心,無傷大雅的東西,也就由她去了。

  「你跟景澈最近怎麼樣?」太后捏著七七軟乎乎的小手,不經意間問了一句。

  「嗯?」林晚卿倏地被這麼一問,才想起來,自己好像是有些日子沒見過蘇陌憶了。

  也不知道他是長胖了還是長瘦了。

  於是她也實話實說道:「他最近好像很忙,經常回來的時候我和七七都歇了,倒是有些日子沒見過他了。」

  「什麼?」太后一聽猛地坐了起來,「你出月子都兩個多月了,這麼久都沒見過他?」

  林晚卿想了想,點頭道:「好像……見過一兩次?兩三次?」

  「哎……你!」太后嘆氣,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追問到,「懷孕的時候你們就很少同房吧?」

  「啊、啊?」林晚卿面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是呀……他一向謹小慎微,怕傷著孩子,故而也沒有……」

  「壞了!」太后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懷胎十月,月子一月,之後的兩月,你們都沒有同過房?」

  林晚卿咬著唇轉了轉眼珠,僵硬地點點頭。

  太后看著她一臉憂色,囁嚅道:「你說這小混蛋會不會……在外面有了別人了?」

  「哈?」林晚卿傾身過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后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提醒道:「想當年,哀家懷孕那會兒,先帝后宮接連傳出數十道喜訊。這男人,嘴上說的好聽,可能不能管住自己,那可就不一定了。」

  「數、數十道……」林晚卿抽了抽嘴角,「這也太厲害了吧……所以……先帝是行走的蒲公英麼?」

  到處播種。

  「所以什麼?」太后沒聽清後一句話,湊近了問道。

  「沒、沒什麼……」林晚卿笑得很尷尬,低頭理了理女兒蹭亂的頭髮道:「可皇上不是挺專情的麼,我記得我姑姑自從進宮以後都是獨得聖寵,去世三年之後,皇上的後宮才有了動靜。」

  「那是因為皇上像哀家。」太后挑著下巴,理直氣壯,「可你怎麼知道景澈是像他的色胚外公多一些,還是像潔身自好的哀家多一些。」

  「……」所以,那個三天兩頭拿著小簧書來跟她討論的人到底是誰……

  林晚卿嚥了嚥口水,到底是不好把話說得太直白。

  蘇陌憶是什麼樣的人,太后不清楚,她還能不清楚麼。

  想當初她想以色交易,蘇大人可是差點憋出了終身殘疾都不肯亂來的。

  再說她懷著身孕的時候,偶爾見他忍得實在辛苦,月份不礙事的時候也想任他胡鬧一回,可蘇大人從來都是自給自足,一次都沒有亂來過。

  最後林晚卿也只是用手替他紓解過幾次。

  太后看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好意提醒道:「哀家是個公正講道理的人,必不會因為景澈是哀家的親外孫就偏袒他多一些。你看你出了月子以來,他不怎麼關心不說,連七七都不怎麼過問。七日後就是七七的百日宴了,他也不聲不響的,沒個動靜。」

  林晚卿默不作聲地聽著,眉宇間到底還是爬上了一絲憂色,覺得心頭一空,略微煩躁起來。

  太后看在眼裡,又補了一句,「不信你今晚問問他,看他還記不記得七七的百日宴。」

  林晚卿思忖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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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大人:誒?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來著?

  葉憨憨:有啊!東市的小馬家要打折了,西市的小劉家要甩賣。永興坊的李寡婦要生兒子了,平康坊好像又來了幾個新的小倌。哦!還有小白!小白也快生了。

  蘇大人:哦~原來是這樣……

  卿卿&太后:狗男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47 PM

番外五 蘇大人交公糧(二)

  蘇陌憶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子時,林晚卿早已趴在案上睡熟了。

  頭頂的燭光被一片陰翳所遮擋,她聽見蘇陌憶伏在耳畔輕聲喚她。

  林晚卿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怎的在這裡睡著了?」蘇陌憶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在她身上,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洗過了?」他問,鼻息停留在她帶著皂角和蘭香的髮頂,輕輕嗅了嗅。

  「嗯,」林晚卿點頭,打了個哈欠,目光幽幽地盯著他,不說話。

  「你……」蘇陌憶被她這幅樣子看得心裡發毛,下意識地在自己臉上摸了一把,道:「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怪嚇人的……

  「哦?」林晚卿爬上床,往裡面滾了一圈,看著蘇大人反問道,「大人多久沒見過我了?」

  蘇陌憶一怔,從這句普通的詢問中聽出了一股怨氣。

  畢竟,林晚卿只有在生他氣的時候,才會一口一個大人叫不停。

  他霎時覺得有點心虛,在腦中把近來的事情都過了一遍,確定無事之後,才稍微安心道:「近來公務繁忙,對你和七七都多有疏忽。」

  說完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哄道:「過些日子就好了,到時候我帶你和七七去江南走一圈,好不好?」

  「哦,」林晚卿點頭,還想再提醒什麼。蘇陌憶卻揉了揉她的頭,溫柔勸道,「你快先睡,我去洗一洗就來。」

  林晚卿只得先和衣躺下了。

  許是怕她等久了,蘇大人動作很快,一盞茶的功夫就從淨室回來,見林晚卿還沒睡下,面上責備心中甜蜜地嘆了口氣,吹滅了燭燈。

  寢屋裡暗下來,月光皎潔,落在床前像一地水流。

  林晚卿見他放下床帳,翻身上榻,一直到他躺下去以後,她還是保持著抱膝而坐的姿勢,不動聲色地看他。

  「……」一頭霧水的蘇大人被瞧得背脊生涼。

  「咳咳……」他幹咳兩聲,見林晚卿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看他,像一隻蹲守獵物的貓兒,不由得心下一緊,乾脆也一股腦兒地爬了起來。

  「你……咳咳……幹什麼這樣看我?」

  這是蘇大人第二次問這個問題,語氣明顯比第一次心虛了許多。

  林晚卿心下不悅,將臉湊近了一點,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道:「大人是不是忘了點什麼?」

  蘇陌憶蹙眉思忖,不確定道:「什、什麼……」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蘇陌憶明顯感覺到她的氣場冷了一截,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林晚卿也算是好脾氣的,見蘇大人木著腦袋不開竅,再次善意提醒道:「大人還記不記得三月二十四是什麼日子?」

  蘇陌憶一聽,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還當是自己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原來就是三月二十四的事呀!

  於是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將林晚卿攬入懷中,溫聲哄道:「這個日子我當然知道,惦記著呢,放心吧。」

  林晚卿這才心滿意足地任他抱著,沉沉睡了過去。

  七日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百日宴的時候。

  蘇大人還是很忙,每天早出晚歸的,林晚卿根本見不到他一面。

  太后已經將請帖發了出去,期間也跟林晚卿確認過,蘇陌憶是不是還記得百日宴的事情。得到的答覆都是,「他說他當然記著,讓我放心呢。」

  兩人便都沒有再多問一句。

  直到百日宴當天,文武百官和皇室宗親的馬車都停在了世子府門口。

  太后和林晚卿面面相覷,這才想起來,這宴會貌似還少了一個頂重要的人物。

  「太后、世子妃,」葉青向她們行了個禮,側身指著身後一筐一筐的東西道:「這是大人讓人送來的,囑咐說一定要送到世子妃手上。」

  林晚卿看了看太后,兩人都甚是不解的樣子,直到葉青命人撬開了竹筐的蓋子。

  「這是幹什麼?」林晚卿問。

  葉青扶著自己腰間的佩劍,笑得一臉得意,「哦!這是大人專門為世子妃準備的荔枝啊!大人說今日是夏至,南海荔枝熟了,故而命人……」

  「等等!」林晚卿揮手叫停了他,問到,「他記得今日是夏至?」

  葉青不解,點頭道:「嗯、嗯,記得呀。」

  林晚卿覺得心中一股邪火開始亂竄,但還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繼續問到,「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葉青被問傻了,呆愣愣地看著她眨眼睛,想了半晌才道:「就沒了啊!」

  「……」林晚卿閉眼深吸了幾口氣,暗自拽緊了拳頭,「你家蘇大人現在哪兒?」

  葉青看了看一旁不言不語的太后,摸著腦殼道:「……大約是在平康坊,大人方才說要去。」

  「……」林晚卿震驚,咬牙重複,「平、康、坊……」

  「嚓!!!」

  一聲嚓響,林晚卿從葉青腰間抽出了那把佩劍,沉著臉吩咐道:「備車!去平康坊!」

  然後拎著長劍就衝出去了。

  一旁的太后見狀嚇了一跳,無奈抱著七七行動不便,只得吩咐葉青帶人跟上去,不要出了問題才好。

  *

  平康坊,南曲。

  蘇大人其實是過來尋東西的。

  前日下職,因為有案子要交刑部。刑部尚書又是個愛玩愛風雅的,幾番盛情邀約他前往南曲品茗,他拒絕了數次之後,終於妥協了。

  可喝完茶出來,才發現去年生辰,林晚卿送他的那塊親自打磨的玉珮不見了蹤影。

  蘇陌憶懷疑是喫茶的時候將東西落在了南曲。

  他一向潔身自好,派人去尋怕太過於聲張,惹出什麼不必要的流言蜚語,於是決定自己偷偷去一趟找找。

  可是他方才邁入大堂,還來不及問小廝問題,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

  「卿、卿卿?」蘇陌憶一怔,看著一臉怒氣的林晚卿,一臉的莫名,「你來這裡做什麼?」

  林晚卿被他這句話給氣笑了。

  她來這裡做什麼,你說做什麼?!

  於是她既生氣又委屈,看著蘇陌憶反問到,「我怎麼來了?自然是來感謝大人千里迢迢送的荔枝呀!」

  蘇陌憶的眼神落在她持著長劍的手上,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今日穿了件灑金百鳥朱紅吉服,廣袖金線袞邊,腰際一枚赤金色流蘇佩。這原是太后的嫁妝,七七出生的時候,她便賞給了林晚卿。

  「……」蘇陌憶嚥了嚥口水,如夢初醒——三月二十四是什麼日子,他終於想起來了。

  可惜為時已晚。

  鐵器摩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金屬擦掛聲。

  林晚卿冷著臉靠近,將長劍在地上拖出長長的拉痕。

  「卿卿……」蘇大人自知理虧,無話可說地往後退了兩步,「你聽我說,我可以解釋……」

  「喀嚓」巨響。

  蘇陌憶只見一道冷光兜頭劈下,朝著他的面門直襲而來。他側身一閃,扶住身旁的一個博古架,後面那張梨花木鏤空包漿四件套應聲而裂……

  蘇陌憶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神色平靜的女人。

  「卿卿你聽我說……」

  「哐啷」一聲。

  耳邊響起嗖嗖劍鳴,蘇陌憶手上一空,方才靠著那個博古架也碎成了渣渣。

  「……」他心下一凜,知道再這麼下去,他不是被這女人劈死,就是要賠錢賠死。故而一個箭步上前,趁林晚卿再度揮劍之際搶先從身後抱住了她的腰。

  「你放開我!!!」林晚卿不依,無奈力量和武力過於懸殊,被蘇陌憶壓制得動彈不得。

  「這麼久了,我每日連你的面都見不到不說,七七百日宴當日,你竟然敢來這種地方鬼混!要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蘇陌憶你居然是這種人!你鬆手!」

  見她正在氣頭上,蘇陌憶哪敢鬆手,只能死死抱住她解釋道:「卿卿,你誤會了……我今日是來尋東西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林晚卿還是很生氣,怒道:「那你女兒的百日宴呢?!不是給忘了嗎?」

  蘇大人一愣,倒也老實,承認道,「我確實是忘了,是我不對。」

  說著將林晚卿揮舞的手,也圈進了臂彎裡。

  門外的葉青站了半天,伸著個頭看熱鬧。眼見林晚卿被制服,才敢摸著進來,去扯她手上的佩劍。

  「林錄事你聽我說……」他囁嚅道:「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心細如髮,連小白的產期都記得,還讓我去請穩婆呢。」

  一席話說得林晚卿淚眼婆娑,哽咽道:「蘇陌憶!你連小白的產期都記得,為什麼不記得我的?!」

  蘇大人:「……」葉青到底是來幫忙的,還是來落井下石的……

  「不不不……林錄事,」葉青見林晚卿更生氣了,慌忙繼續解釋,「而且大人今日真不是來這裡找花娘的,他上次過來把你送他的禮物落下了,今日是特地來尋的。」

  「蘇陌憶!!!」

  林晚卿哭得眼淚鼻涕流面臉,用幾乎是咆哮的聲音道:「我要跟你和離!!!」

  「……」被葉青埋進天坑的蘇大人,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窒息……

  「林錄事……」葉青還想解釋什麼,卻被蘇大人用懇求的語氣打斷了。

  他看著葉青,欲哭無淚道:「我求求你,別解釋了……要是真的想幫我,就拿著這把劍出去吧……」

  「哦、哦……」葉青點點頭,拿著劍,垂頭喪氣地走了。

  臨了關上門,為了確保蘇陌憶能有機會向林晚卿解釋清楚,走的時候,還不忘上了個鎖。

  屋裡果然響起一頓劈里啪啦,有瓷器碎裂的聲音、有桌椅被砸爛的響動,還有蘇大人服軟解釋的窸窣。

  「啊!!!」隨著蘇大人一聲驚天慘叫,一切終是歸寂於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51 PM

番外六 蘇大人交公糧(三)

  蘇陌憶摟著懷裡的人,看她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上,「喀嚓」一聲,骨頭都快斷了。

  這一招,她是跟司獄學的嗎?

  可常年浸淫官場,與各類人物周旋的蘇大人當然明白,人在氣頭上的時候,是不會聽勸的。這時要做的事不是費力不討好的解釋,而是先設法讓對方冷靜下來。

  於是他乾脆也不掙扎了,將手往林晚卿口中一遞,用略帶顫抖的聲音道:「咬吧,只要卿卿能消氣,就算咬死我,我亦甘之如飴。」

  懷裡的人果然怔了怔,下嘴的力道鬆了一分。

  蘇陌憶當即虛弱地悶哼一聲,蹙著眉閉上眼,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手臂上牙齒的力道再鬆了一分,林晚卿抬起頭,一頓,看著他手上那一排紫紅的牙印「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也不知是氣急敗壞地自暴自棄,還是後悔這一口下得著實太狠了些。

  蘇陌憶倒是不介意。

  他知道林晚卿自從懷孕以來,整個人變得比以前感性,比起之前什麼事都愛自己憋著,在他面前掉眼淚是常有的事。但他總是樂得哄著她,胡鬧也無妨。

  兩人各自平靜下來,蘇陌憶就這麼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懷裡的人終於平復了心情,仰頭睜著一雙水亮紅腫的眼睛瞧他。

  「還生氣麼?」蘇陌憶問,一邊扯過自己的袖子替她擦臉。

  林晚卿憋嘴,抽抽噎噎地點頭,瞪著他「嗯」了一聲。

  「那你再咬一口。」他說著話,又把手往她嘴邊放。

  林晚卿想躲,一扭頭,額角抵上兩片柔軟的嘴唇。

  蘇陌憶在她髮間落下一吻,柔聲解釋道:「不記得七七的百日宴確實是我不對,今後一定不會了。但我今日來這裡也真的不為尋歡,確是上次跟胡尚書議事,將東西落下了。」

  好在林晚卿從來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聽他認錯服軟,心裡的委屈倒也去了一半,只沉聲質問道:「那這些時日以來,你總是早出晚歸,也不與我親熱,就連太后都擔心你有了別人。」

  「什、什麼?」蘇大人下巴抖了抖,沒想到媳婦提著把劍來青樓堵他,竟是因為埋冤他太忙,沒能按時上繳「公糧」。

  一點小心思隨即瘋長,如雨後春筍,他趁機順水推舟,故作驚訝地看著林晚卿道:「卿卿是在怪我近來冷落了你?」

  林晚卿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一愣,一張芙蓉面霎時紅得嬌豔。

  蘇大人哪還能看不明白。

  於是原本安份摟著林晚卿的手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她起伏的綿軟上一頓,朱唇中隨即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嚶嚀。

  「蘇陌憶!」林晚卿掙了掙,警告中的幾分嬌嗔偏偏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心裡有了底,蘇大人更是放心大膽起來。

  手掌探入她的衣襟,熟門熟路。找到那團綿軟上的小紅果輕輕一刮,懷裡的人便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蘇陌憶!!!」她還是氣呼呼的樣子,可已然亂了鼻息。帶著濕意的熱氣撲灑,撩起心尖上的一片灼熱。

  蘇大人聰耳不聞,那隻探索著的手變得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五指收攏,食指與拇指準確地尋到那朵含苞的小花,一捏……

  「唔……」兩人都哼出了聲。

  林晚卿是因為突然的刺激,蘇陌憶卻是因為詫異。

  手忽然濕了一片……

  實事求是、樂於探索的蘇大人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一臉無覺地將手拿出,開始端詳起來。

  乳白色的汁液,淡淡的甜腥味,聞上去還帶著一股奶香。

  然而還不等他反應,林晚卿已經羞得雙頰燒了起來。

  雖說七七不缺奶娘,但餵奶這種可以與女兒培養感情的事,她總是樂得親力親為的。

  方才被蘇陌憶那麼一擠弄,胸前的褻衣已然濕了一大片,偏生這個男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將那隻沾了乳汁的手伸到她面前,略帶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呀?」

  林晚卿哪肯告訴他,掙開他的禁錮就要走。

  甫一邁步,卻被人摟住了腰,一個俐落乾脆地翻身,她便落入了那個雪松與青荇的懷抱。

  「怎麼被我一抱,卿卿就噴奶了呀?」

  面前的男人帶著最正經的表情看她,不等她答,那兩隻不安分的手便來到她的前襟,一拉,那件金紅色吉服便滑落腰際,露出裡面已然濕透的褻衣。

  「呀!」

  胸前傳來一陣涼意,林晚卿驚叫,低頭只見那件小衣也被蘇大人熟練地退下了。胸前兩團飽滿的雪乳晃了晃,因為哺乳而脹大的乳果被微涼的空氣一激,堪堪抬起頭來。

  她又氣又急,伸手去擋,然而半道上那隻手就被蘇大人拽住,往後一推,她便自然而然地挺了挺胸,那兩團綿軟堪堪蹭過蘇大人的胸口,留下一道濕淋淋的痕跡。

  原本還遊刃有餘、不急不緩的蘇大人被這麼一刺激,呼吸都重了幾分。

  他乾脆略過口舌交纏的溫存,俯首直接銜住一側乳果。

  「嗯……別……」

  林晚卿霎時傻了眼,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在門外一眾家僕的包圍內,蘇大人竟然沉迷在她的雪峰之間,做著如此離經叛道之事。

  那隻沒有被束縛的手來到他的胸前,想要推拒,卻被男人再次緊握,動彈不得。

  「蘇陌憶……」林晚卿蹙眉輕喘,鼻息間儘是嬌媚,「你還要不要臉……」

  「不要。」正埋頭苦幹的蘇大人倒是答得乾脆。

  本來嘛,跟媳婦比起來,臉又算什麼。

  林晚卿冷不防地被這兩個字一噎,怔怔地沒了言語,直到耳邊響起羞得人面紅耳赤的嘖嘖水聲。

  她看見蘇大人輕闔的睫毛微顫,宛如陽光下振翅的小蝶。他英挺的鼻子抵上那團雪膩,留下一個淺淺的肉坑。

  乳尖傳來清晰的快感,是濕軟的舌尖掃過,輕磨暗吮,帶來難以抑制的顫慄。

  他火熱乾燥的掌還撫在胸上,有節奏地輕揉按擠,緩解著她漲奶的疼痛。

  不得不承認,在床笫之間、夫妻之事上,蘇大人總是自學成才、無師自通,常常初次嘗試,就能讓她欲仙欲死,沉淪其中。

  比如現在,林晚卿眼見掙脫不了,便也就真心實意地享受起來。

  她微不可察地挺胸,再將自己往他嘴裡送近了幾分。

  「唔……」

  快感太過真實,沒有被觸及的腿心也開始與之呼應,淋淋漓漓地流出水來。

  她暗暗夾緊雙腿,卻只碰到蘇陌憶月白的錦袍。

  他不知什麼時候換到了她的兩腿之間,撩開她的裙襬,長指一探,春液潺潺的花唇便被一個乾燥的指節頂開了。

  「嗯……景澈……」

  嬌嬌軟軟的呼喚,是她在求歡之時才會發出的聲音。

  蘇陌憶立即領會,唇角微挑,起身去尋找她開合的朱唇。

  一股甜腥的液體被渡了過來,帶著淡淡的奶香。

  林晚卿接應不急,大口吞嚥的同時,一絲乳汁混著蘇陌憶的津液,從嘴角緩緩流下,順著下頜流到她纖細的脖頸。

  蘇陌憶尋到一張貴妃椅,將她往下一壓,靈巧的舌舔上她側頸跳動的脈搏,輕柔地往上,巡著奶漬再回到了她的唇角。

  「好吃嗎?」

  蘇陌憶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抬眼問她。

  林晚卿當即羞得無地自容,總覺得蘇大人的技術和臉皮一樣,更上了一層台階。

  蘇陌憶見她這副古怪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那隻探入她腿心的手更加不安分起來,沾著滑膩的春液,開始前前後後地愛撫她依然挺立的小珍珠。

  「卿卿方才不是懷疑我麼?」

  蘇陌憶不疾不徐,輕拈慢揉,「那等下卿卿便親自來試試,看看為夫有沒有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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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卿:蘇陌憶,你還要不要臉?!

  蘇大人:不要。

  卿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2-12-8 11:55 PM

番外七 蘇大人交公糧(四)

  隨著上挑的尾音,她覺得男人的指節往那朵濕漉漉的小花進了一吋。

  「嗯……」林晚卿舒服得輕哼,恥丘不自覺往前挺了挺。

  到底是久未釋放,方才那麼一星半點的撩撥,她便已經軟了身子。

  氣惱變成了羞澀,抗拒化作了半推半就。

  身上的衣裙什麼時候沒了,她也不知道,只覺得隨著周圍飄蕩的水色輕紗,自己彷彿變成了河裡的一根水草,在碧波漣漪裡蕩漾繾綣。

  男人的挑逗頗有技巧,在穴口和花珠之間來回往復,拈弄彷彿落入靜潭的小石,激起圈圈水波纏綿。

  呼吸急促起來,從小腹到胸口,起伏不定,宛如豹奔。快感傾湧而下,在一片無邊春意裡肆意綻放。

  「景澈……」她難耐地輕哼,聲音細弱,像一隻膽怯的小獸嗚咽。

  蘇陌憶笑出了聲,俯身壓下。

  這些日子他不是不想與她親近,而是實在顧念她懷孕辛苦,於心不忍。沒想到卻是冷落了她。

  現下某人自己送上門來,他當然不會客氣。

  林晚卿自是不懂蘇陌憶心中的百轉千回,見他盯著自己笑,只覺他是有心戲弄,當下惱火不已,掙扎著要起身。

  「嗯!」

  揉著肉珠的手指變成了摁。

  「卿卿別急,」蘇陌憶與她耳語,濕熱的氣息略過耳畔,像夏天傍晚的積雨雲,「為夫會讓你舒服。」

  不等她回應,兩片翕合的薄唇尋到雪峰上的野桃花。他垂眸凝視之時,眼中的虔誠和憐惜讓林晚卿心中一顫。

  從兩人第一次肌膚相親時起,每一次的歡愛,他都能給她極致的愉悅。

  這種愉悅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多時候,是因為他出自本心的珍愛。

  強勢熱烈的他,溫柔繾綣的他,青澀的他,純熟的他——每一個他,林晚卿都愛。

  心裡那一點小火星倏地燒起來,她向前挺了挺腰,把自己打開了一分,再將自己往他口中送進一吋。

  乳尖傳來的快感清晰而洶湧,像要將她溺斃。

  腿心處抵上一個炙熱硬挺的肉頭,在穴口和花蒂之間肆意地挑逗。

  清俊的容顏染上情色紅暈,她看見他眼底那片濃鬱的晦澀。

  忽而他抬手覆上她的側臉,起身望她,唇角留著一絲乳色。林晚卿迎上他的目光,小舌落到他的唇上,替他舔去了那點白漬。

  「我心悅你。」

  她聽見他說,低沉得像是嗚咽。

  林晚卿恍惚了一瞬,時光彷彿在這一刻被回溯,她想起兩年那個初雪夜,蘇陌憶第一次對她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

  那時的她心結未消,不敢正面回應,如今回憶起來,她倒是明白了幾分他那日反常的情緒了。

  「我也心悅你。」

  林晚卿倏爾一笑,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他沉身而入的時候,依舊帶著點不適,久未開墾的身體好似又青澀了起來,饒是足夠濕潤,那種碩大也讓她吃不消。

  兩人的呼吸都不覺急促了起來,蘇陌憶趕緊一頓,繃緊脊背。

  被那片濕軟包裹著,無論要過多少次,他都難以抵抗,自制全失,險些把持不住。

  林晚卿安撫似得拍了拍他,長腿攀上他精壯的腰身。所有的矜持都在這一刻失防,蘇陌憶俯在她的頸側,耳邊是跳動的脈搏。

  他想給她所有的愉悅和歡樂,跟她一起攀上雲端。

  緩慢的抽送開始了。

  每一次的頂弄都極盡溫柔卻又極度貪婪。他故意變換著角度和深淺,強勢地掌控她全部的感受。

  身體每一處彷彿都有他的影子,每一吋軟肉都被他的楞頭刮擦碾磨,愛液像三月冰融,潺潺匯入小溪,生機盎然的稀疏草地裡春水淅瀝。

  律動帶來緊繃的快感,原本就飽脹的胸乳開始抑制不住地噴奶。

  林晚卿知道那是她過於興奮的緣故,可現下看起來,真是過於淫蕩了……

  她紅著臉想去擋,蘇陌憶卻順手扯來她的披帛,三兩下就將那兩隻意圖作亂的纖手綁了起來,固定在頭頂的雕花小柱上。

  蘇陌憶緩緩直起身,將她分開在腰際的腿舉起來,扛在肩上,復又傾身壓了下去。

  身體的重量都集中在了腿心被破開的花徑處,抽插出入快速又凶狠,很快,整個貴妃椅開始吱喲作響。

  門外是她帶來的家丁,林晚卿也不知道這聲響可能被聽去了幾分,只能緊咬住下唇,將婉轉淺吟壓抑成喉嚨裡略帶哭腔的嗚咽。

  「景澈……」她蹙眉跟他咬耳朵,「你慢一點。」

  嬌媚的求饒,聽在蘇陌憶耳朵裡,彷彿火上澆油。他覺得耳邊劈里啪啦冒著火星,只想把身下的美人煎成香甜可口的食物。

  律動沒有停下,更有愈見放肆的架勢。

  粉嫩的奶頭俏生生地立著,源源不斷地流著乳白的汁液,沾濕了蘇陌憶的胸膛。

  「卿卿怎麼這麼多水?」他故意逗她,手指嫻熟地拈弄,乳汁劃出一道弧線。

  「上面下面都這麼會噴,嗯?」

  又是重重的一記頂弄。

  肉頭破開媚肉層疊的花徑,直抵花心小口,在盡頭那塊軟肉上來回磨蹭。

  酸脹酥麻的感覺像燎原之火,遇風而起,焚遍全身;又如溫柔的水波,纏綿地將人包裹,拽著她下落,要將人溺斃。

  她迷失在這片火熱和水波之中,每一次都恍如被拋上雲端,再重重下落。

  「嗯、嗯……慢一點,慢一點……」

  蘇陌憶見到她這副嬌媚的模樣,情慾漸長,接近失控。他只想將自己一次一次地嵌入,與她相連,永遠相連。

  「呀!!!」

  隨著一聲驚叫,林晚卿只覺雙腿一緊,後背虛空。整個人除了肩胛還在貴妃椅上,從腿到腰的部分已經被蘇陌憶拎了起來。

  她看見自己的小腹和恥骨,整個人幾乎倒立。一時頭腦發暈,被蘇大人越發清奇的創意,和過於勇猛的床風給唬住了。

  「唔、唔、唔……」

  凶狠的操弄如浪潮,捲起驚濤陣陣。

  林晚卿很快便被入得說不出話來,只剩下破碎的低吟。

  這個角度,她可以無比清晰地看到那根讓她欲仙欲死的粗硬巨物,青筋環繞、汁水淋漓。隨著花徑的飽脹而消失在腿心之間,再隨著抽離的空落出現在眼前。

  快感逐漸累積,胸口漲硬的雪峰一刻不停地噴濺乳汁,淅淅瀝瀝地流了滿身,在身下的貴妃椅上留下一路蜿蜒的痕跡。

  方才順著小腹流到腿間的乳白,此時混著春水,拍打出黏膩的白沫。

  「景澈……」她輕聲喚他,迎著他滿佈情慾的深眸嚶嚀了一句,「抱我……」

  她便在他溫熱的懷抱裡高潮了。

  忍不住悶哼出聲的時候,她聽見春水濺落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紅了臉,氣得在身上那個罪魁禍首的肩臂狠狠咬了一口。

  林晚卿不甘,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總會迷失在他的不要臉和溫柔鄉里。

  「我忽然想起來,」她說,聲音裡還帶著喘息和沙啞。「你好像從未正式向我提過親,那一年藉著一場初雪,莫名其妙地騙了我嫁你。」

  林晚卿忖道:「我覺得我吃虧了。」

  男人的胸腔微微顫動,蘇陌憶低低地笑起來,聲音響起,如玉擊石。

  「我提過了,」他篤定,「還不止一次。」

  「嗯?」林晚卿抬頭看他,眸子裡滿是疑惑。

  「卿卿不記得了?」他問,長指撫過她汗濕的鬢邊,在鼻尖一點。

  「那卿卿可得好好想想,」蘇陌憶說著話,埋在她體內的凶獸又堪堪抬頭。

  「什麼時候想起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林晚卿難以置信。

  她分明是想讓蘇大人難堪的,可怎麼話鋒一轉,他就理直氣壯的倒打一耙了?!

  「不是!」林晚卿慌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聽我唔!唔唔唔……」

  那一天,兩人回到世子府的時候,百日宴已經散了。

  太后看看髮髻鬆散,妝容微染的孫兒媳,又看看一臉饜足,衣襟上還沾著不明液體的外孫,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七七久未見到親娘,肚子餓得咕咕叫。

  可當她迫不及待地去扒自己娘親衣服的時候,林晚卿竟然破天荒地讓奶娘把她抱走了。

  小朋友苦著張臉,抽抽噎噎地哭了好久。

  七七自然是想不明白,為什麼自那日以後,一向最愛抱著她餵奶的娘親便很少給她口糧了。

  於是,她那個光風霽月、百官楷模的爹便告訴她:這是因為過了一百天,就是大孩子了。大孩子,是不需要娘親餵奶的。

  小七七只能皺巴著小臉嘆氣:長大還真是辛苦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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