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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 栗原千尋 -【歌劇.樂園之章】黑暗樂園的設計者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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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7 09:54 PM|顯示全部樓層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日文名稱:
所屬文庫:角川Beans書店




樂園啊,故事就這樣開啟了第四幕!
我,希望你能對我有所期待--
身兼藥師和劍士身分的青年卡那齊、謎般的詩人空,還有魔導師少女米莉安一同結伴旅行。
他們面對目標為殲滅全人類的組織--「黑之搖籃」。
在最終決戰前,三人因著各自的淡淡思緒而搖擺不定。
就在羈絆和愛遭受挑戰的同時,一行人和新的伙伴相遇了。
甚至連宿敵班修拉爾的心境也出現了變化……
背負命運與罪過的宿命旅行,即將踏入震盪不安的險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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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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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 士 (G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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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8 07:48 PM|顯示全部樓層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我過去曾經親眼見過。

  樂園裡充滿了許許多多的「無」。

  那裡沒有痛。

  沒有黑暗,沒有苦惱,沒有絕望,沒有鬥爭。

  沒有夢想,沒有不安,沒有恐懼,沒有心。

  沒有差異,沒有距離,沒有變化,沒有神秘。

  更重要的是,那裡沒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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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 士 (Go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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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8 07:51 PM|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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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抽籤工作的候選人?」

  前代暗魔法教會教主的幹部之一,訝異地反問部下。

  為了準備選出下任教主的抽籤儀式,前教主的幹部及他們的部下正在暗魔法教會本部的議場裡忙碌著。

  那名幹部正在刻著本部全體配置圖與斷面圖的巨大石製圓桌上,針對封鎖本部的魔法進行必要的計算工作。

  「是。」來向幹部報告的低階魔法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之後說道:

  「前陣子不是有一名藥師來訪,結果被『黑色搖籃』那夥人綁架了嗎?與那名男子同行的詩人,似乎表示想爭取由他和那個藥師來擔任這次儀式上的抽籤工作。」

  「太愚蠢了,抽籤的人選會由我等經過嚴正的手續選出。」

  幹部粗魯地回答後握住粉筆,打算重新回到計算工作上,但部下繼續說了下去:

  「是的,我當然也是這樣回答。但是,聽到詩人直接提出要求的魔導師有點不太對勁,行為變得超乎常軌。他不是對著牆壁講話、就是瞪著半空中,或是令人毛骨悚然地泛起紅暈,隨即又抱著腦袋做出種種奇特行徑。情況並不尋常……我認為,詩人與藥師兩人可能用了什麼奇怪的技倆。」

  聽到部下不安地這麼說,幹部也突然擔心起來。詩人與藥師兩人不但從「黑色搖籃」手中逃走,還打倒了烏高爾被封印在禁忌的第七書庫裡的身體,生還歸來。

  他們輕而易舉地辦到了聚集一百位魔導師也辦不到的事。

  (這當然是因為那兩個傢伙運氣太好。但是異常的強運,有時也是必須除掉的異能……現在可是即將舉行重要儀式的關鍵時刻,乾脆把他們關起來吧?)

  幹部正在煩惱時,一雙從後方伸出來的手輕輕按在他的雙肩上。

  「你有什麼煩惱嗎?」

  「……啊……庫歐里亞大人!」

  愣住的幹部回頭一看,他非常熟悉的溫柔青年正在極近距離之處微笑。這名擁有短短的白金頭髮與一雙灰紫色眼眸的青年是前任教主的末子,也是身為首席幹部的年輕魔導師--庫歐里亞。

  他的性格就跟外貌一樣溫和,但並非無能之輩。最重要的是,他強大的魔法力很得前任教主喜愛,前任教主還在世時,庫歐里亞就被所有人視為繼承教主的最佳候選人。

  看到實際上早已被內定為下任教主的庫歐里亞出現,幹部稍微鬆了口氣。沒錯,碰到麻煩事只要推到這男人頭上就行了!幹部立刻把事情告訴他。

  「剛剛這個人向我報告,在第七書庫事件裡打倒烏高爾的詩人與藥師,提出了奇怪的要求。他們說,想在這次的儀式裡負責抽籤。」

  「那很好,就讓他們來做吧!」

  「什……您是認真的嗎?庫歐里亞大人!」

  庫歐里亞太過迅速的決斷,令提出此事的幹部不禁張口結舌。庫歐里亞那對灰紫色的眼眸轉為柔和,點點頭說道:

  「我當然是認真的。這個抽籤儀式在正式的形式上,本來就該由旅行者或盲目的詩人、幼兒或野獸負責抽籤。這不是正好嗎?」

  「如果回溯到儀式的起源,的確是如此……但是庫歐里亞大人可以接受嗎?依照近年來的慣例,抽籤的人選都是由我等經過討論後決定的……」

  幹部沒有把話講得更明白,不過基本上,決定就任教主人選應該是種政治性的策略,抽籤只是表面上的形式。近來的習慣是在抽籤時由自己人做出種種說明,好讓幹部之間決定成為下任教主的人一定會抽中。

  但庫歐里亞把手放在胸前,以虔誠的語氣宣言:

  「即使把一切都交給運氣決定,我也不在乎。黑暗無限寬廣,將一切包容其中。他們一定也能從黑暗中汲取出神的意志,比起我們敲定的結論更加確實吧。」

  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幹部一時之間顯得茫然,但他立刻回神站了起來。

  「我、我明白了。那麼,我這就去處理手續。」

  幹部慌忙定出議場,接下來大概要去找其他側近們秘密商談吧?所有人都同意的繼任教主內定人選庫歐里亞,事到如今卻做出了等同拋開教主寶座的舉動。

  「……看來,在各方面都需要調整呢。」

  目送幹部離去之後,庫歐里亞小聲地自言自語,走到幹部剛剛所坐的圓桌旁坐了下來。他望著刻在圓桌上的本部結構圖與放在桌上的計算用石板,如此呢喃:

  「為了保持機密,在舉行儀式期間本部將會完全封鎖。不論在魔法或其他方面,本部都不會接納任何來自外界的事物,也不會洩漏任何消息……」

  庫歐里亞微微一笑,當他拿起粉筆將石板上封鎖用的魔法式補足時,幾道銳利的目光射向他的側臉。

  庫歐里亞朝視線的方向瞥了一眼,看見議場角落有個魔導師背對著他。

  (大概是哪個對父親大人的死有所懷疑的人吧?這倒是無所謂。)

  庫歐里亞默默思考完畢後蹺起腳,這次用粉筆在石製圓桌上畫起塗鴉。

  「好,舞台完成了!演員齊眾一堂,就連觀眾也是人山人海。不在場的人只有劇作家而已。因為這個舞台的劇作家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毀滅,變成了區區一張面具。」

  他唰唰唰地移動粉筆,在暗魔法教會本部結構圖下方畫出類似一艘簡單的小船--或是一個搖籃的圖案。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於是,在暗魔法教會總教主死後第十天,本部舉行了下任教主的儀式。

  三百多名魔導師齊眾在本部中央,由巨大圓頂覆蓋的議場內。

  圓形議場內已經設置了呈托缽狀的坐席,魔導師們無一例外地穿著正式長袍坐在位子上。議場正面雕鑿了一段寬廣的石階,一直延伸到與階梯同樣用岩石鑿出的御座前。那是暗魔法教會總教主的座位,目前當然是空置狀態。

  議場內的魔導師們沒有交談,只是俯瞰著下方的廣場,等待著接下來將要進行的儀式。垂吊在天頂上的數盞燈光照亮了議場中央,橢圓形的地板上鋪設著幾何學圖案的馬賽克瓷磚。

  前任教主的棺木鎮座在磁磚地板正中央。用銀線繡上鎮魂魔法陣的黑布裹著棺柩,前方則放著用來遴選下任教主的石製水盤。

  身為下任教主候選人的高階魔導師們拖著漆黑的長袍,環繞在作為儀式主角的棺木與水盤四周。他們一動也不動,看來宛如聖獸宮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雕像。

  卡那齊在等待儀式開始的沉默中小聲呢喃:

  「……話說回來,事情意外地順利啊。」

  「你是說『美人計』嗎?如果進展得太過順利,說不定後頭會碰上相應的災難呢。而且和我說話的魔導師一副暈頭轉向的樣子。」

  詩人從兜帽下瞥了卡那齊一眼回答。照老樣子對話的卡那齊與詩人,站在與議場中央相連的走道一角。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去要求的抽籤工作,非常順利地到手了。因此兩人在平常的服裝上披著儀式用的寬大無袖黑外套,輕聲細語地交談。

  「啊……那個魔導師往後的人生--看來的確黯淡無光啊。」

  「這是為什麼呢?我只不過是說出對方所看到的,並以普遍的說法談論了愛而已。你卻說這樣的行為是『美人計』,你的感覺有點怪異啊。」

  「不,怎麼想都是明明沒有動心,卻能說出這麼多甜言蜜語的你比較奇怪吧?」

  想到那個聽著詩人訴說愛,然後變得一片茫然的魔導師。順便一提,他是成年男子--卡那齊不禁將目光望向遠方,此時上方終於傳來些微的鐘聲。

  自天頂傳來的鐘聲越來越響、音調也跟著增加,漸漸化為不可思議的不和諧音在議場內迴響。既然會場內看不到任何鐘的影子,那麼多半是在巨大圓頂的裡層設置了數十座之多的鍾吧?幾道音色不同、高高低低的鐘聲震盪著整個議場內的大氣。

  一名魔導師隨著宣佈儀式開幕的鐘聲走向卡那齊與詩人。

  「……那麼,你們就照著我前幾天說過的,直接走到中央向教主候選人們行兩次禮、向四周的魔導師行一禮、向御座行一禮,然後從教主候選人所環繞的水盤中挑出玻璃珠。沒問題吧?」

  聽到魔導師說明步驟的卡那齊與詩人點點頭,魔導師便讓路方便他們通過。

  兩人緩緩走向棺木所在的議場中央。沉浸在對肌膚產生微弱刺激的鐘聲裡,卡那齊朝著應該是米莉安所在的方向看去。

  罩著紅黑兩色布幕的座席上坐著人山人海的魔導師,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模一樣。

  (每個人都一樣--是魔導師嗎?)

  想到這裡,卡那齊突然著急起來,使起性子在議場裡尋找米莉安的身影。雖然每個人都穿著一樣的長袍,但他找了一會兒就發現米莉安嬌小的身影。

  這讓卡那齊鬆了口氣。

  (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卡那齊垂下暗色的眼眸,再度邁步前進。不久之前,卡那齊在同一個議場裡被迫向魔導師們曝露出自己受詛咒的身軀。而就在這一刻,米莉安卻與那時不把卡那齊當人看待、侮辱他的魔導師們同席而坐。

  她是個魔導師。事到如今,這個事實還是令他心情沉重。不,不管米莉安的職業是魔導師也好、殺手也好,那都無所謂。無論她做了什麼、或不做什麼,米莉安依然是米莉安,卡那齊知道她的本性與生命有多麼正直。

  只不過,他感覺到彼此之間的距離,那是魔導師與一般人之間的距離。他感覺到視野的差異,以及選擇之路的差異。

  (我有能力保護與我相差這麼多的人嗎?)

  卡那齊如此苦澀自問時,過去的記憶如閃光般掠過腦海。

  那個少女是他在故鄉的戀人,他過去發誓要守護的對象。卡那齊真的很想守護她,無論是長長的黑髮、纖細的側臉,還是那份暗藏在仰望他的笑容裡的脆弱明朗。他發自內心期盼她能得到幸福,因此對於奪走她的死亡本身,感到一股無處宣洩的憤怒。

  如果失去了她,自己不是會發狂就是會死掉吧--當時的卡那齊堅信著這一點。

  「卡那齊。」

  詩人小聲呼喚他,讓卡那齊猛然回神。不知不覺間,卡那齊與詩人已經走到議場中央了。

  兩人抵達後,在中央圍成一圈的教主候選魔導師們,無聲地排成兩路縱列。原本被他們包圍在中間的棺木與石製水盤,出現在兩人眼前。

  水盤形狀仿照由兩匹聖獸支撐的半球形世界儀,以帶著黑色花紋的圓潤灰石製成。盤中注滿了水,水底沉著幾顆玻璃珠。

  並排而立的魔導師們一起開口唱道:

  「無限的寬廣與無限的深邃在此,亦即合。沒有盡頭,沒有強弱,只是絕對的存在,並且連綿不斷。汝,抽籤者啊!詢問象徵神意的黑暗,成為下一代黑暗的傳頌者吧!」

  高低音交錯的聲音呈現出不像人類會有的聲調,卡那齊與詩人依照規定的步驟朝魔導師們行禮。卡那齊原本擔心會被捲入派閥的鬥爭中,暗示要他們抽出特定人物的簽,但實際上並沒有發生這種狀況。到了最後,魔導師們似乎真的打算交由運氣選出教主,卡那齊與詩人的工作只有好好抽籤而已。兩人走進魔導師讓出的通道,來到水盤前。

  先是詩人一手按住衣袖,將形狀優美的手指浸入水中。

  因為鐘聲而微微震盪的水面泛起一波漣漪,詩人從水底拾起一顆拇指大的玻璃珠,交給卡那齊。卡那齊接下玻璃珠,放在掌心高高舉起,從圓頂落下的燈光照在玻璃珠上,映出泛黃的綠色。

  「黃色之七,青之十六--清澈的地底水流之繼承者,印迪姆之子,維達。」

  老魔導師判讀光的色彩,喊出繼任教主的名字。

  在議場內鏗鏘迴響的魔導師之名,令週遭的觀禮者掠過淡淡的緊張感。

  因為老魔導師喊出的名字,並不是眾人都視為下任教主的庫歐里亞。

  魔導師們凝視著議場中央,想要判斷目前的情勢,教主候選人的親信們也陷入沉默。

  老魔導師在下任教主候選人身旁處理雜務,同時揚聲問道:

  「有人要提出抗議嗎?」

  這個問題只是形式上的一問。齊聚在議場內的魔導師們雖然有提出抗議的權利,但通常很少有人會這麼做。這次,大家也以為沒有任何人會出聲。

  然而,有人在出乎意外的地方舉起了手。

  「我抗議。」

  那澄澈柔和的聲音,正是屬於庫歐里亞。

  眾人錯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庫歐里亞揚起嘴角笑了。

  「我抗議,因為他已經死了。」

  聽到庫歐里亞以沉穩的口氣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語,身為壯年魔導師的維達開口想要反駁。接著,他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不知何時,一根長針已刺在維達的咽喉上。

  「呃……啊……!」

  維達發出不成言語的呻吟,帶著一臉不敢相信、走投無路的表情癱倒在地。魔導師的座席之間傳來幾聲驚呼。

  應該有好幾個魔導師看到庫歐里亞用針殺了維達。而且有更多人知道,貫穿維達咽喉的長針是庫歐里亞平日慣用的武器。

  「庫歐里亞……大人……」

  老魔導師臉色蒼白地呼喚庫歐里亞的名字。庫歐里亞沒有理會他,只是掀起長袍的兜帽,朝卡那齊等人露出爽朗的笑容。

  「好了,你們是怎麼啦?總不能把教主的位子交給一個死掉的男人,你們能不能再抽一次簽?來,這次抽到我就行了。卡那齊--帶印的卡那齊。」

  庫歐里亞愉快地說道,他用背在身後的手抓住蓋在前任教主棺木上的黑布,一口氣拉了下來。黑布底下的棺蓋,也被庫歐里亞掃落在地。

  幹部們慌慌張張地衝過去,看到棺材內部後卻當場凍結。

  棺木裡鋪滿了白花,身材高大的前任教主臉上浮現僵硬的死相,躺在棺中。教主愛用的面具放在遺體的腹部上。

  但是,那個面具與魔導師們熟悉的形狀不同。教主生前所戴的面具只有一半,現在放在棺中的面具卻補上了缺少的另一半。

  「難道……你把教主大人的面具與烏高爾……的面具……?如果把這兩個面具合在一起……」

  庫歐里亞在愕然低喃的魔導師面前,若無其事地從棺木中拿出面具說道:

  「如果把兩個面具合在一起,烏高爾的靈魂就會復甦。傳聞是這樣吧?真是個正確的傳承。」

  庫歐里亞抱著面具,靜靜轉向卡那齊所在的方向,一雙眼眸不知何時已染上赤紅。他眼中的鮮紅色彩,簡直與面具上鑲在眼睛部位的寶石一樣。

  卡那齊感到一陣掠過背脊的恐懼與近乎歡喜的快感,他壓低聲音問道:

  「你這混帳--就是烏高爾嗎?」

  「完全正確!我的表演很戲劇化吧?」

  庫歐里亞,不,被烏高爾附身的男子戴上面具,露出扭曲的笑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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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死之劇場




  「你很驚訝嗎,卡那齊?難道你以為那點小打擊就能毀掉我嗎?」

  庫歐里亞毫不吝惜地扯開優雅的嘴角、笑著說道,卡那齊則以陰暗的沸騰眼神望著對手。

  庫歐里亞--不,他眼前的人是烏高爾。

  那張樣式古舊的面具,覆蓋了庫歐里亞嘴唇以外的臉龐。面具朝向眾人的左半邊是光滑的乳白色,而暗灰色的右半邊佈滿如蔓生樹根的凹凸裝飾。

  寄宿在鑲嵌於面具兩眼處鮮紅魔法石裡的靈魂,正是卡那齊在禁忌的第七書庫裡碰見的怪物。那個最終目的是和魔物同化,身為「黑之搖籃」教團團長的古老魔導師,也是使卡那齊親手在故鄉散播魔物的男子--烏高爾。

  「……可以再次見到你,我真是打從心底感到歡喜。前任教主也是你殺的嗎?」

  卡那齊回答烏高爾的聲音因憤怒而沙啞。他手邊沒有劍,劍與藥箱都施加了封印,放在議場裡米莉安的座位上。即使如此,他的怒火依然沒有減弱。

  --我要殺了他。

  在卡那齊體內,只有純粹的殺意正在盤旋。

  他聽見某處有人正在呼喚名為「目」的警備隊。不過在那些傢伙趕來之前,我會先動手殺了他!向烏高爾怒目而視的卡那齊身旁,詩人沉靜地開口:

  「庫歐里亞師有他脆弱的一面,但他的脆弱應該不是盲目的絕望。我不認為庫歐里亞師會如此輕易地被烏高爾的面具附身。」

  「沒錯!那個叫什麼庫歐里亞的小鬼會把身體讓給我,是因為他接受了我所說的真相,發自內心產生共鳴,認同了一切。我不會勉強任何人,因為黑暗將一切包容其中--不會加以驅逐。」

  烏高爾沉穩地說完後,舉起手直指頭頂。

  「音樂!」

  隨著他高聲吶喊,議場內的鐘聲變成宛如人聲般不規則的不安律動。四周清冽緊繃的大氣霎時鬆弛,許多察覺這個變化的魔導師都臉色大變。詩人也輕聲低喃:

  「……不妙,看來烏高爾從一開始就和同夥有備而來了。他打算利用鐘聲,令此處的大氣產生魔法上的不安定。」

  「結果會怎麼樣?」

  聽到卡那齊低聲詢問,詩人瞇起眼睛。

  「如果在這裡使用魔法,失控的可能性會變高吧?」

  「正是,正是如此!你可真是清楚啊,歌手。接下來,開始歌唱吧!」

  過去曾是庫歐里亞的烏高爾,微笑著說道。

  就在此時,卡那齊猛然展開行動。他輕易地縮短距離、逼近烏高爾,毫不留情地朝烏高爾的面具揮拳。

  「什……!?……好痛……你在做什麼,混帳東西!」

  烏高爾雖然退後一步,卻來不及完全閃避,面具吃了一拳,發出呻吟。他搖搖晃晃地按住面具,但那張看來像陶制的面具上連一道裂痕都沒出現。

  (面具上果然有魔法防禦吧?)

  卡那齊一邊思考,一邊輕輕扳響慣用手的指關節。

  「做什麼?我只是揍你啊--總之,你給我再死一遍!」

  鄙棄地撂下這句話後,卡那齊又撲上去,烏高爾僵硬地躲開一擊。

  被烏高爾附身的庫歐里亞只有二十出頭,而且曾是「目」的隊長,身體受過一定程度的鍛煉。

  這讓烏高爾得以勉強躲開卡那齊的攻擊,繞到水盤後方。

  「你為什麼如此急躁又單純!接下來是歌唱的時間!唱吧,戈德文!」

  烏高爾下令的對象是下任教主的候選人之一。

  他指出的壯年魔導師戈德文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開始低聲呢喃:

  「--自高處流下--其高是善良亡者的耀眼星辰之高,流向之低處是渾沌之海的海底。風啊,吹動吧,速速來此席捲步向毀滅之物,轉動正確的毀滅之輪!」

  「你這傢伙--!」

  旁邊的幹部瞪大眼睛,看著戈德文唱完咒文後吐出更具韻律的魔法語言。轉眼間,一陣恐怖的大風從議場底部吹起,每個人都不禁壓低身軀。

  「住手!大氣不但不安定,而且為了舉行儀式,這整個空間已經用魔法完全封鎖了!一旦使用魔法,會引發不規則反射啊……」

  狂風發出驚人的嘶吼,將幹部的吶喊聲吞沒。一如字面上意思,魔導師們差點被風吹跑,只好拚命抓住議場內的裝飾與座椅。

  魔導師們的聲音裡摻雜著悲鳴,原本用來裝飾議場的紅色與黑色布幕飛向空中。同樣在空中迸散的塵埃反射著燈光,眼前一片閃亮。

  「卡那齊,快趴下吧!來不及了。」

  當卡那齊正要邁步走向烏高爾時,詩人迅速抓住他的手臂說道。

  「什麼--」

  他還來不及爭辯,就被詩人出乎意料的腕力按倒在地板上。

  風勢緊接著變得更大,吹得垂吊在圓頂上的金屬燈盞瘋狂擺動。互相撞在一起的燈盞才剛在鐘聲裡加入刺耳的噪音,燈芯就陸續被狂風吹飛熄滅了。

  當深邃的黑暗替現場的混亂火上加油時,在議場內迴響的嘶吼風聲突然飆升到入耳可聽範圍的極限。

  狂風發出令人頭痛的高音,掀起兇惡的旋風。

  一瞬間之後,議場內充斥著血腥味。

  「啊、啊、啊……啊……?」

  魔導師們發出被逼到絕境的呻吟。趴在地上的卡那齊抬起頭,看見暗沉的血泊在鋪著馬賽克磁磚的地板上漫開。

  血泊正中央的魔導師,手臂自手肘以下消失,被宛如利刃的強風齊肘切斷。在他身旁,那個從胸口到腰際都被銳利風刀劃開的魔導師,早已癱倒在地氣絕身亡。

  現場四處傳來悲鳴,狂風尚未止息的議場內一片騷然。

  儘管議場中央還有許多及時趴下的人存活了下來,但托缽狀的座席上,到處散落著已斷氣倒下的軀體。

  (--米莉安!)

  卡那齊因恐懼而凍結的內心呼喚著少女,但不祥的肆虐旋風逼得他只能繼續匍伏在地板上。

  議場中央有一名幹部緊握住自己的魔法石,在不安定的鐘聲裡抓著水盤,拚命站了坦來。

  「戈德文!」

  幹部站起身喊出操縱風魔法的魔導師之名,迅速拔出懷中的短劍。在戈德文回頭以前,那名幹部已用短劍在自己的掌心劃出一道傷口。

  接著,他的掌心上浮現淡淡的魔法陣。那是古老流派的魔導師們於修行時在身體上刻下,作為魔法力出口的魔法陣。原本的用途是對目標物直接施加魔法力,但只要放鬆力量,也可以將逆流的魔法力從身體刻著魔法陣的部位噴出。

  幹部不給戈德文閃躲的時間,就把自己的掌心壓在戈德文手鐲上的魔法石。

  「嗚……!」

  彷彿有什麼東西破裂的尖銳聲響起,戈德文低聲呻吟。

  同時,風勢也隨之減緩。壓制戈德文的幹部喘著氣,痛苦地問道:

  「戈德文,你這混帳……沒想到連你也……」

  「不是的,我並非原本就屬於『黑之搖籃』只不過……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庫歐里亞大人,不,烏高爾師告訴我了。」

  戈德文帶著苦悶的表情傾訴。他含著淚水仰望上方,彷彿在祈禱一樣。

  「真相……!!」

  幹部對戈德文的話皺起眉頭時,自頭頂傳來的不祥嘎吱聲令他倏然回神。他抬頭一看,發現頭頂正上方掛著一個大型的金屬燈盞--吊著燈盞的鎖鏈,被剛才的風刀割斷了一半。

  (會掉下來--!)

  幹部瞪大眼睛的下一瞬,燈盞以驚人之勢自他頭頂正上方落下。

  金屬製的沉重燈盞伴隨著巨響掉落在地,摔扁後翻滾了幾圈。戈德文與那名幹部的鮮血飛濺在馬賽克圖案的地磚上,漫開暗紅色的花紋。

  「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喔喔,『目』啊……!?」

  陷入混亂的老魔導師發出吶喊,搖搖晃晃地接近衝進議場的「目」--亦即暗魔法教會本部的警備隊。然而,那個「目」的成員竟然朝老魔導師舉起自己的大劍。

  咻!大劍劃破空氣,正要砍下老魔導師枯瘦的頭顱--但倒下的人反而是「目」,他被卡那齊從背後一擊打中要害。

  卡那齊看也不看匍伏在地、滿臉驚愕的老魔導師與掉在一旁的大劍,就直接拔出倒地的「目」繫在皮帶上的短劍。

  看到這個光景,「目」的其他成員揮劍朝卡那齊砍來。

  卡那齊輕輕一晃閃開破風劈來的大劍,就像與那人擦肩而過般,一劍砍倒他。卡那齊用眼角確認「目」的成員倒地後,舉目環顧四周。在議場入口還有好幾個「目」的成員,正默默地舉劍攻擊魔導師們。

  「這些傢伙全都倒戈了嗎!『黑之搖籃』到底有多少人!」

  「至少比前任教主推測的更多……對了,庫歐里亞師好像是『目』的隊長吧?」

  詩人平靜地說道,走到卡那齊身旁陪伴他。聽到詩人的話,卡那齊在混亂中尋找烏高爾的身影,他似乎毫髮無傷,正以緩慢的步調爬上階梯。

  「等等,庫歐裡……烏高爾!」

  殘存的幹部拚命壓抑住心中的恐懼衝向烏高爾,但半途中彷彿撞上了肉眼看不見的牆壁,突然停下腳步痛苦呻吟著。

  對魔法感受性強的人來說,靠近獲得肉體的烏高爾等於是種拷問。而在這裡地方,像卡那齊一樣對魔法反應遲鈍的人,只有卡那齊一個人而已。

  烏高爾沒有受到任何決定性的阻礙,一路走到石製御座旁,長袍一轉、回頭眺望。

  自高處俯瞰,底下的議場一片渾沌。整個空間十分昏暗,只有各處燃起的火焰映照著黯淡的議場。火舌點燃掉在地上的燈盞所溢出的燈油,隱隱映出傷患、屍體與地板上的血跡。

  沉浸在陰影之中的世界,充滿了傷患們的呻吟、歎息與不絕於耳湧出的悲鳴和怒吼,也不時忽然安靜下來。空氣中飄蕩的血腥味散發出濃郁的腥甜,不安定的大氣裡蘊含著黏稠的熱度。

  「出口在這邊!」

  有人如此吶喊,試圖引導還能走動的人離開。

  如浪潮般的騷動聲掠過議場,陷入混亂的群眾湧向出口,當他們發現「目」的成員已封鎖出口後,發出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歎息的哀嚎聲。

  烏高爾將議場裡的一切盡收眼中,悠然地露出微笑。

  「不要逃,在這裡彼此廝殺吧!被魔法附身的人們啊!敵人就在身旁,沒錯,你們不知道誰是『黑之搖籃』的一分子。為了活下來,只能殺掉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來,戰鬥吧,誰規定魔導師之間不能互相殘殺?」

  (太愚蠢了……!烏高爾,你這混帳到底想做什麼!)

  聽到烏高爾陶醉其中的台詞,卡那齊在心中暗暗咬牙,砍倒另一個「目」的成員。

  雖然他非常想立刻殺向烏高爾,但現在必須先找到米莉安。為了確認她的安危,卡那齊拚命凝聚目光。這時他看到議場一角,在米莉安原本所坐的附近有道亮光一閃。

  那是「目」的成員高舉大劍反射出的亮光。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在卡那齊的視線前方,米莉安正茫然地坐在議場一角的地板上。

  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這是謊話。

  她不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這才是正確的。

  「米莉……」

  她的眼前,正對著原本會成為她養母的斐金家老婦人臉龐。

  緊抱著米莉安的老婦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想要呼喚米莉安的名字卻無法如願。老婦人的聲音變得沙啞,鮮血代替話語自口中溢出。她的喉頭就像哽到似的格格作響,笑容漸漸泛起紫色。

  一個「目」的成員站在老婦人的背後,用劍貫穿了她的身軀。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米莉安被漸漸死去的老婦人抱在懷裡,睜大眼睛思考著。

  (如果那時候我有甩開她的手……我明明還能動,明明可以保護她的。)

  但實際上,她當時是動彈不得的。在魔法意義上完全封鎖的議場裡,呈不規則反射的魔法氣息傷害了米莉安的神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被老婦人抱在懷裡。當米莉安設法從暈眩裡恢復過來時,「目」的成員已出現在老婦人身後了。

  老婦人緊抱住米莉安保護她,而「目」的成員毫不猶豫地用大劍貫穿了老婦人的背。

  (她死了。)

  老婦人近在咫尺的臉龐上甚至沒有痛苦之色,表情逐漸化為異樣的蒼白。「目」的成員一腳踩在老婦人肩膀上。粗魯地拔出貫穿背部正中央的大劍。

  慢了一拍之後,傷口流出鮮血。從老婦人的傷、還有米莉安的傷口流出。

  即使老婦人賭上性命守護她,「目」這一劍還是刺中了米莉安的腹部。

  (好痛!)

  耳邊傳來噗通噗通的心跳聲,腹部的傷口隨著每次跳動泌出鮮血。那件米莉安穿不慣的長袍上漸漸染上血跡,灼燒般的疼痛漸漸充斥在她的體內。

  因為衝擊力與傷勢而朦朧的視野一角,米莉安看到斐金家老紳士倒地的身影。最初的風魔法劃斷了他的脖子。

  (好痛!)

  感到疼痛的米莉安輕輕發出喘息。那兩個溫柔的人死了。那兩個溫柔、善良而無力的人死了。

  米莉安感到的疼痛,是來自開始發出灼燒痛楚的腹部傷口嗎?

  她總覺得疼痛的中心在更深處。是心嗎?不對,是更深、更深的地方。

  正在隱隱作痛的地方,是靈魂。

  雖然米莉安不知道靈魂是什麼樣的東西,但她直覺地感應到--

  (我的靈魂受傷了。)

  「目」的成員對準被壓在老婦人底下的米莉安,舉起大劍。

  看到揮落的劍鋒在昏暗議場裡閃著亮光的瞬間,米莉安的腦海中變得一片空白。

  「……咿!」

  留下一聲來不及變成悲鳴的氣息,殺害老婦人的「目」化為塵埃。

  那人無聲地化為數億顆塵埃,四散飛落。

  是米莉安下的手。她用與「重組」相同的訣竅,分解了「目」的成員。

  「目」的衣物失去主人,空虛地落在染血的地面上。米莉安--不,是火焰緩緩地從那套衣服旁站了起來。

  搖曳的火柱呈現橙色,不時閃耀著金屬色澤的光輝。

  御座上的烏高爾發現米莉安化為火焰的身影,眼睛一亮向前探出身子。

  「喔--那就是那個覺醒位的孩子嗎?因為魔法力太高,在視覺上只能看到那孩子魔法力的形狀『火焰』!初次看到這麼了不起的魔法力啊,真美!」

  雖然烏高爾雀躍不已,但火焰散發出的驚人魔法力氣息,令議場內的魔導師無一不戰慄地凝視著米莉安。

  卡那齊與詩人也停下正要衝過去的腳步,注視著火焰。詩人開口說道:

  「那團火焰就是米莉安。她現在的狀態和剛覺醒之後一樣,被感情影響而無法控制魔法力。她的身心,一切都被轉換成魔法力了--要是弄不好就無法恢復人身……烏高爾也盯上米莉安了。」

  詩人的話令卡那齊心中掠過尖銳的痛楚,但他立刻壓下自己的心痛。

  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想想你該做些什麼吧?卡那齊壓低嗓音,彷彿甩開某些迷惘般說道:

  「……詩人,你陪在那傢伙身邊吧。」

  「那你呢?」

  「我去砍了烏高爾。」

  話聲未落,卡那齊已經筆直朝烏高爾衝了過去。「目」與幾名沒有負傷、應該屬於「黑之搖籃」派的魔導師立刻攔住他的去路。詩人望著卡那齊與烏高爾手下們交戰的身影,轉身奔向米莉安。

  而當事人米莉安正以半失去理智的狀態,目不轉睛地看著烏高爾。

  米莉安的視野早已變得與常人不同,化為象徵世界構成要素的極彩微粒子漩渦。當整個世界都刺耳地發出喧囂時,只有烏高爾的面具看起來依舊是原本的模樣。

  米莉安朝飄浮在五彩繽紛粒子漩渦裡的面具發出低語。

  --全都是你做的!

  不論是教主的死、斐金家老夫婦的死、卡那齊的故鄉毀滅,一切都是烏高爾造成的。米莉安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問題不在理由,在於結果;在於亡者的人數與米莉安靈魂上的傷。

  烏高爾的聲音撥開世界的呢喃響起:

  「沒錯,一切都是我做的。那你打算怎麼做,火焰之子?」

  面對烏高爾的問題,米莉安毫無迷惘。她立刻灌注全身全靈之力,將意識砥礪得敏銳犀利。

  無限純粹的攻擊意志令神經產生痙攣,那痙攣擴散到大氣之中。

  米莉安一邊與震盪的大氣同調,一邊告訴烏高爾。

  --毀滅吧!

  在那句話出口的同時,世界扭曲了。

  伴隨著悲鳴般的傾軋聲,盤旋的世界徐緩而確實地自四面八方逼近烏高爾的面具。

  能將包含種種要素的微粒子組成萬物,使之聚合、分開的控制力對準面具,逐漸提升。隨著大氣的力量朝一個地方彙集,米莉安渾身劇烈顫抖著,但此刻的她已經不在乎這點小事了。她不可能在此停手。

  --墜落吧!

  米莉安幾乎是本能地放聲大喊,在這一瞬間,世界的構成要素超越扭曲的臨界點,化為瀑布朝面具傾注而下。針對一點集中傾洩而下的世界之力如此強大,米莉安感到連自己的存在都快被拖向烏高爾,因此拚命地維繫住自我。

  就像被激流吞沒時一樣,米莉安的視野被世界的傾軋聲與自己體內、體外肆虐的力量暴風玩弄,變得一片白濛濛。

  --不行,我不能到那邊去!

  當她拚命發出吶喊時,四周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什麼?

  這突然的變化令米莉安吃驚地睜開眼睛,她發現世界靜止了。

  直到剛剛還在四處盤旋、襲向烏高爾的極彩世界已完全停止。烏高爾的嘲笑聲在有如一幅拙劣抽像畫的世界裡唐突響起。

  「多麼驚人的作為,多麼驚人的蠻力!你只以感覺去辨識一切。或許正因為如此,你在覺醒之後至今都能保持正常……不過很遺憾,火焰之子,你這樣是贏不了我的。聽好了?我可是古老的魔導師,見過神之都的男人--烏高爾!」

  烏高爾的吶喊聲撼動了米莉安,接著,她看見一些類似線的物體。

  無數的線,無拘無束地張設在她舉目所及、一望無際的世界中。

  米莉安不知道,那是烏高爾將自己的意識與世界要素連結張設,由魔法式編成的線。

  當米莉安試著令靜止的世界再度恢復運轉時,世界猝然倒轉。

  一切都與方才顛倒,世界朝米莉安湧去。

  在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應對的米莉安面前,世界構成要素化為一隻巨大的手。

  「永別了,火焰之子。」

  烏高爾的聲音溫柔地響起,用巨大的手掌握住米莉安。

  緊接著,米莉安的意識開始混濁。

  世界柔軟地扭曲,她被驚人的引力拖曳著,自我逐漸消融。

  她沒有站立的感覺、沒有存在的感覺,五感完全消失。不知何時,米莉安已待在一片黑暗裡。這片黑暗太過漆黑,讓米莉安漸漸搞不懂自己至今都在做什麼,就連自己到底是什麼都搞不懂了。

  --咦,怎麼辦?這樣……我一定回不去的。

  在即將忘記語言之前,米莉安如此想著。

  她討厭回不去。如果再也見不到任何人,那會很寂寞。她討厭寂寞。

  在米莉安朦朧的意識一角,有人如此低語:

  「……米莉安,現在的你還不是烏高爾的對手。把你的意識借給我吧。」

  令人懷念的聲音呢喃著,門扉輕輕開啟的嘎吱聲響起。

  聽到那個聲音後,米莉安失去了意識。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哼,死了嗎?」

  米莉安與烏高爾的魔法戰使得封閉的議場裡掀起驚人的大氣漩渦,魔法感受性較強的高階魔導師們幾乎無一例外,不是已經斷氣就是奄奄一息地匍伏在地。魔法的餘波似乎也傳到鐘樓,甚至連鐘聲都陷入了沉默。

  烏高爾在充斥著呻吟聲的議場裡,興致盎然地看著米莉安。

  「最後似乎有個奇特的氣息出現……不過……!?」

  話還沒說完,一股殺氣讓烏高爾壓低身軀。

  卡那齊的劍劈過剛剛烏高爾頭顱所在的地方。烏高爾從御座上站起來,朝不知何時爬上階梯的卡那齊態意勾起嘴角。

  「又是你嗎?我明明看在兄弟之誼的份上,邀請你來參加死之劇場,沒想到你對魔法居然如此遲鈍,超乎我的想像!反正你一定是個大音癡,對吧!」

  「這和音癡有關嗎!」

  即使在吶喊的同時,卡那齊依然不斷揮劍砍去,烏高爾繞到御座旁勉強閃避著。

  「不不,音樂與魔法的關係可是相當密切的。在我創造魔法文字之前,有些魔導師會用樂譜記錄魔法,用歌曲來教導弟子。在魔法教會的入會測驗裡,音感也是必須測試的項目喔。也就是說,像你這樣的音癡,不管多努力都不可能成為魔導師。」

  「吵死了,給我閉嘴然後去死!」

  充耳不聞的卡那齊連連發動攻擊,緊接著,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

  烏高爾用掌心擋下了卡那齊的刺擊。

  「什……」

  卡那齊驚愕地瞪大眼睛。

  卡那齊以驚人劍速著稱的刺擊,劍尖卻在觸及烏高爾掌心之處停了下來。卡那齊的劍面對的可是活生生的手掌,手上明明沒戴什麼防具,劍尖卻無法刺進烏高爾伸出的手掌分毫。

  烏高爾嘴角一歪、露出笑容,在卡那齊抽回劍身之前握住劍鋒。

  「喔喔,你吃驚的樣子真是坦率,這種反應真不錯啊!像這種程度的小事,只要讓魔法在體內循環就能輕易辦到,不過對你說明再多,你也聽不懂。聽好了,卡那齊,就客觀的角度來說,很吵的人是你。安靜一點,懂了嗎?」

  烏高爾以哄誘的口吻說道,握著卡那齊劍身的手腕輕輕一翻。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卡那齊迅速放開長劍,但已經晚了一步。

  「什……!」

  透過劍上傳來的回轉力道捲起大氣,掃向卡那齊腳下。

  他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就從階梯上飛出去,他的背重重撞在石階的尖角上,只能反射性地用手臂護住頭部。

  接下來就只剩一路往下滾了。滾到石階底部時,卡那齊撞上魔導師的屍體停了下來,因為疼痛與暈眩而喘息著。

  卡那齊無法立刻起身,肩頭顫抖著咳個不停。烏高爾看都不看他一眼,如此宣言:

  「好了,遊戲就玩到這裡為止……不是『黑之搖籃』同志的高階魔導師,應該大都沉默了吧?再來,對了,替那個火焰之子補上最後一擊吧!」

  烏高爾看向米莉安,她已從一團火焰變回嬌小的少女。

  詩人陪在米莉安身旁,正在緊急包紮她身上的傷勢。

  「……米莉安。米莉安,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詩人一邊對倒下的米莉安說話,一邊以白皙的手指撕裂少女染血的長袍,把長袍底下她常穿的黑衣解開,露出負傷的部位。在雪白肌膚上開出一道傷口的刀傷,直到現在部還在滲血。

  他把撕下的長袍布片摺疊起來、蓋在米莉安的傷口,上面再以布用力綁住。詩人的手立刻染上血色。

  「米莉安,你要守護我對吧?如果你死了,就不能實現這個願望了。」

  聽到詩人沉穩的聲音,米莉安的手指動了一下。

  米莉安的臉龐雖然宛如死人般蒼白,但她的右臂卻像被絲線吊起般舉了起來。接著,依然閉著眼睛的米莉安發出呢喃:

  「--天之聲。創造世界的歌手不死而清廉,其色是一色純白,其音是由高至低的魔法一一九音階。吾知曉汝,吾之聲在汝之身迴響,成為映出一切歌聲的鏡面。」

  米莉安的聲音時高時低,宛加歌唱般編織出不可思議的詩。吟詩的聲音雖小,但確實地向外擴散,令週遭產生小小的變化。

  大氣震動著,宛如裝上了樂器的弦一般,開始響起與鐘聲不同的音調。音符與音符彼此交鳴,議場內的大氣再度恢復清洌。

  這是魔法。詩人面無表情地靜靜俯視著米莉安:

  「……你不是米莉安吧?她應該不懂得咒語才對。」

  面對詩人的問題,米莉安倏然放下手臂,小聲地回答:

  「你是、歌手?那麼,請救救這孩子。我沒辦法、在這裡待太久。」

  「你是誰?」

  「我是、右目(德庫絲塔)。這孩子是、應該已經去世的,真正的左目(辛尼絲塔)。」

  米莉安如此呢喃,再度驟然失去意識。

  烏高爾旁觀著一切,感受議場內的變化,他眼神閃亮地低語:

  「這個魔法是……你是!我知道火焰之子是帝國專屬魔導師,純種的修爾文家族之人。沒想到,她居然是現任光魔法教會總教主的分身嗎!」

  烏高爾叨叨絮絮地喃喃自語,開始快步走下階梯。在烏高爾走下來之前,卡那齊勉強靠著不穩的雙腳站了起來,他呼喚著眼角瞥見的詩人:

  「詩人……米莉安她……?」

  卡那齊拖著瀕死的身軀走過來,抓著議場坐席的椅背問道。詩人抬頭仰望著他,淡淡一笑。

  「她比現在的你更有活力……我們逃吧,卡那齊。即使正面對決也打不贏烏高爾,而且,米莉安如果不立刻接受治療,會有生命危險。」

  「……嗯。」

  卡那齊望著背後的烏高爾猶豫了一會兒,但最後只能同意詩人的意見。

  看到詩人與卡那齊收集四散的行李,抱起米莉安離開的動作,烏高爾不禁大喊:

  「等等--!」

  烏高爾同時集中意識想施放魔法,卻受到週遭大氣的阻凝。

  米莉安剛才施放的咒語將大氣砥礪得宛如鏡面般澄澈,漂亮地將烏高爾的氣息反彈回去。

  清涼的樂音在四周反彈,議場內充滿了純白的光芒。

  (什麼……!竟然利用我的魔法力,以最低限度的力量將一切的動魔法無效化!)

  別說視野,這陣強烈的白光甚至剝奪了在場者的五感與意識,烏高爾雖然以強韌的精神力保住自我,卻無法做出進一步的行動。

  當視野恢復正常時,議場內已不見米莉安等人的蹤影,只剩下如玩具般散落一地,堆積如山的屍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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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暗魔法教會騎馬約七天路程的古老暗魔導師領地--凱基利亞,在教主去世後的第二天,收到了暗魔法教會教主的訃聞。

  他們用來傳達情報的工具是鐘。暗魔法教會本部的鍾可以藉由各種音色,向四周傳遞出許多情報。聽到鐘聲之後,鄰近的村莊與城鎮也會敲響鐘聲,將情報傳播到更大、更遠的範圍。

  這一天是得到訃聞的三天後,距離暗魔法教會本部舉行抽籤儀式的六天前。帝國軍人蘭格雷與凱基利亞現任城主榭洛弗,在凱基利亞城的地下面對面談話。

  「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榭洛弗城主。審判官前來的日子已經決定了,三天……最晚五天之內,審判宮就會抵達此地。等到審判宮一抵達,就算在此地也能舉行簡易審判庭。這樣一來,我們之間令人鬱悶的對話也可以結束了。」

  蘭格雷以極為平淡的口吻說道,放在桌上的雙手神經質地鬆開又交疊。

  即使在神聖帝國路斯常駐的騎士團裡,隸屬於與帝國法務機構合作行動的巡察廳,蘭格雷也是個格外適合坐在冰冷地下室簡陋木桌前的男子。

  「然後你們就能把冤罪強加在我身上,沒收我的領地嗎……好吧,我就服從你。不過如果你們敢對監禁在城裡的魔導師們出手,那我也不會繼續克制他們的行動了。」

  榭洛弗以沙啞的聲音回答,痛苦地咳個不停。

  蘭格雷只將目光轉向榭洛弗。石造地下室裡唯一的光源,只有桌上燃燒的獸脂蠟燭。微弱的燭光朦朧映照出兩手戴著手銬,被鐵鏈吊在橫樑下的榭洛弗。

  繫著金屬製手銬的粗大鐵鏈,可以藉著裝在橫樑上的滑車自由調整長度,目前調整到剛好可以讓榭洛弗的腳尖踩在地板上。雖然沒有迫使她必須長時間踮起腳尖站立,但榭洛弗從中午過後一直到傍晚的現在,都被吊在鎖鏈上。

  這裡是審訊與拷問罪人所用的地下室。屋內只有蘭格雷與榭洛弗兩人,蘭格雷的幾名部下正守在唯一一個出口的門外。

  蘭格雷慢慢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水罐將水注入簡陋的碗裡。然後他端著碗走到榭洛弗身旁。

  「你的聲音很沙啞,是口渴了嗎?請用。」

  蘭格雷說完後,輕輕抬起榭洛弗滲滿冷汗的下巴。自從回到凱基利亞之後,榭洛弗幾乎每天都與這個男子進行著極為不友善的對話。在榭洛弗回城當天,蘭格雷就說出他們背負的嫌疑,以異常俐落的手腕將魔導師們監禁在地下牢裡,還對凱基利亞城與「前世界」的遺跡展開調查。

  榭洛弗與凱基利亞魔導師們背負的嫌疑,是他們是否屬於「黑之搖籃」的一分子。對榭洛弗來說,這個指控根本是子虛烏有。

  榭洛弗聚集起身上殘存的威嚴,以銳利的眼神瞪著蘭格雷。

  「不必費心。就算潤了喉……我嘴裡也說不出比現在更多的消息了。我們不知道什麼『黑之搖籃』。關於凱基利亞大人,我們也只是依照傳承加以守護而已。我真的想不出什麼遺跡的不死者!」

  「是嗎?那真遺憾。無論問什麼,負責人都說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話雖如此,你不反抗我們倒是個聰明的選擇--但願你的聰明對審判官也通用。我打從心底如此盼望。」

  蘭格雷迎上榭洛弗的目光,低聲呢喃著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他的表情明明冷酷無比,手掌的動作卻極其溫柔。

  屈辱與恐懼令榭洛弗感到一股寒意從腹部深處爬了上來,她咬緊打顫的牙關,拚命忍受著。

  無論魔導師是多麼有力量的存在,身為一介小領主的榭洛弗都不可能與大陸最大的國家--神聖帝國路斯為敵。再加上榭洛弗等人所屬的暗魔法教會,正因為總教主突如其來的死亡,一時處於空白狀態,暫時不會有餘力朝榭洛弗等人伸出援手吧?

  事實上,暗魔法教會本部派來的魔導師特使,已經隨便找個藉口回本部去了。特使對蘭格雷一行人所散發的危險氣息心生畏懼,選擇了自保。

  (等到庫歐里亞師獲選為下任教主之後,或許可以向他求救。但是,我能撐到那時候嗎?我一定會在簡易審判庭上被嚴厲的言詞和屈辱攻擊,然後遭到拷問。)

  當榭洛弗正為自己身心的脆弱微微顫抖時,有人輕輕敲了敲地下室的門。

  「隊長,時間到了。」

  蘭格雷的部下打開一條門縫從外面報告,他回頭輕輕頷首。

  「我知道了。那麼榭洛弗城主,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記得嗎?今晚是我們令人喜愛的共通朋友,班修拉爾卿說想與我們共進晚餐的日子,你也做個準備比較好。」

  蘭格雷打開門,兩名部下與一名身穿長袍、將兜帽壓得很低的老邁女魔導師走進地下室。蘭格雷從懷中取出老舊的鑰匙,解開榭洛弗的手銬。

  「嗚……」

  手腕的疼痛令榭洛弗發出呻吟,靠著牆壁坐倒在地。蘭格雷有禮地朝她伸出手。

  「不必了,我站得起來。」

  雖然榭洛弗不屑似地說道,但她的身體由於一再偵訊,已經抵達疲勞的極限。最後她依偎著老邁的女魔導師,在蘭格雷與其部下的隨行下,勉強走回自己的房間。

  「那我就先告辭了。準備好之後,我的部下會帶你到大廳去。」

  蘭格雷在榭洛弗的寢室前這麼說道,規規矩矩地敬了個禮才離去。

  (到自己城裡的大廳為什麼需要人帶路!明明就是監視!)

  榭洛弗在心中挖苦著,瞥了一眼蘭格雷留下來監視的部下,與女魔導師一起走進自己的房間。

  關上房門,榭洛弗剛要安心地鬆口氣,一個不該存在的人影就躍入她的眼簾。

  在房間深處被木板封住的窗戶邊,一個男子蹺著腳,坐在窗旁的椅子上。

  被小圓桌上的燭台映出的臉龐,是光魔法教會的監察官班修拉爾。

  一看到男子帶著惡作劇笑容的臉孔,榭洛弗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因煩躁與恐懼而驚呼出聲。她抓住自己的衣襟,試圖藏起淨是瘡痂、現在又滲出血痕的手腕。

  「……你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

  當榭洛弗以壓抑的聲音發問時,班修拉爾輕輕朝她招手。他從椅子上站起身,讓雖然猶豫,但還是走過來的榭洛弗坐下。

  「小聲一點,榭洛弗師。我是在明知失禮的情況下,硬是拜託那位婆婆讓我進來的。我還得再問一個失禮的問題,你能通帝國宮廷語嗎?」

  班修拉爾與走向隔壁房間的老邁女魔導師交換了一個眼神,貼在榭洛弗耳邊低語。班修拉爾有禮的態度讓榭洛弗稍微鬆了口氣,但看到他故意展示出老邁女魔導師明顯遭到收買的樣子,讓她感到既不快又不安。

  班修拉爾會要求用共通語之外的語言交談,是想談一些不願讓門外蘭格雷的部下與這個老邁女魔導師聽見的話題吧?榭洛弗沒有放鬆戒心,冷淡地回答:

  「不能。如果是北方語或西方古語就沒問題。」

  「那麼,我們用北方語談吧!我說起來多少會有點生硬,請你不要介意。」

  「這是密談對吧?如果你要問偵訊內容,我想,直接去問蘭格雷卿應該會比較快。」

  榭洛弗流暢地切換語言說道,而班修拉爾對她回以一個不像貴族的笑容。

  「我和那個認真過頭的工作狂不一樣。我是站在你這一邊,來救你的。」

  「救我?怎麼救?」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榭洛弗的音量不小心變大了點。班修拉爾立刻揮揮手,示意她壓低音量,接著繼續說下去:

  「這終究只是個提案,請你被我們,也就是光魔法教會逮捕吧,榭洛弗師。只要在這份文件上簽名就夠了。因為文件是由帝國宮廷語寫成,所以你可能會感到不安……這是由我與住在隔一座山的卡桑德爾邊境伯爵,以及帝都的軍務高官達力爾.柯維簽名,準備要遞交給光魔法教會總教主的請願書。內容則是關於你提出自首,請求恩赦的文件。要我讀給你聽嗎?」

  攤開放在她眼前的羊皮紙,文件上並排著為了避免複製,極為獨特的流暢文字。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嗎?榭洛弗感到有點失望地搖搖頭,揚起嘴角。

  「被法院逮捕,和被你逮捕,到底有什麼差別?」

  「差別可大了。榭洛弗師,你曾來過帝都嗎?看過帝都法院審判所的公開處刑嗎?那真是慘不忍睹。那些傢伙在偵訊的時候,就把罪人打到瀕死了。被拖出來的罪人站都站不起來,更慘的連意識都模糊不清。行刑者會用藥把他們弄醒,然後再殺了他們。」

  班修拉爾提到的事,榭洛弗也曾耳聞。班修拉爾注視著無法隱藏內心衝擊、陷入沉默的榭洛弗,輕輕把手放在她所坐椅子的椅背上。

  「看在你我同是魔導師的情分上,如果你願意被我們逮捕,我賭上費爾帝拉伯爵基斯朗.班修拉爾之名,絕不會讓你或其他魔導師被判死刑。你只要在這份文件上簽名,在簡易審判庭上保持沉默就行了。別看我這樣,我的朋友也不少。等你被送往帝都,我會負起責任將你移交給我。」

  班修拉爾的說詞聽起來非常溫暖,令榭洛弗不甘心地低下頭問道:

  「……那領地……凱基利亞,會受到什麼處置?」

  「唉,大概會被沒收吧!事實上,這裡的遺跡沒有不死者,凱基利亞也已經死了。如此一來,這裡也沒有非得由暗魔導師治理的必要。別要求太多嘍!」

  班修拉爾的說法的確有道理。

  榭洛弗用力抓住心中傾向接受的天秤,有些急促地問道:

  「你的目的是什麼?如果被人發現你幫了我,不會導致你的立場惡化嗎?」

  「哎呀,這個倒是意外地不會。我們光魔法教會法務部總是跟帝國法院合不來,像這種事情是常有的。不過,這次我的確有個人的目的……我想知道關於那個詩人的事。」

  說出詩人兩字的瞬間,班修拉爾的眸色倏地轉暗。

  看見他的反應,榭洛弗反倒稍微放心了。因為這讓她知道,班修拉爾是認真的。

  班修拉爾打從心底想得到有關那個詩人的情報。為了獲得情報,他不惜付出相當高的代價。班修拉爾的眼中,帶著足以讓她信服的力量。榭洛弗回望著班修拉爾,如此確認道:

  「交出關於詩人的情報,是放過我的交換條件嗎?」

  「正是如此。根據蘭格雷的調查,詩人一行人不在這裡。你說你只是放他們離開,不知道他們的行蹤,但我並不這麼認為。因為就算在這一帶調查,也找不到任何目擊那些傢伙的情報。他們可是很顯眼的。榭洛弗師,你應該知道他們的行蹤才對……不能告訴我嗎?我必須逮住那個傢伙,把他送上刑場。」

  看到班修拉爾斷然宣言,榭洛弗忽然產生了興趣。

  「……班修拉爾大人,對你來說,那個詩人到底是什麼?」

  面對這個問題,班修拉爾的眼神不知為何變得柔和起來。就像談起懷念的往事般如此回答:

  「你問了一個困難的問題啊!不過,你應該也看見了那個詩人的眼睛吧?在祈晴的魔法競賽那一天,不,或許在那之後也有--對吧?」

  「我……」

  榭洛弗試著去回想詩人,卻感到一陣討厭的頭痛襲來。看著榭洛弗話聲中斷、按住額頭的模樣,班修拉爾極為嚴肅地點點頭,為她打氣。

  「不要緊,我很清楚那傢伙的奇怪力量。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也差點被他的眼睛捉住。那傢伙會用奇異的力量捕捉、操縱人心,將人搞得一團亂之後離開。你也是那傢伙的犧牲者吧?你從暗魔法教會本部回來之後,只要談到詩人的話題就一定會發呆啊。」

  班修拉爾一說,榭洛弗的內心顫慄了起來。她感到一點獲得解放般的安穩,同時又覺得膽怯,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幾口氣。

  (沒錯,我一定是被操縱了--被那個詩人操縱了。)

  榭洛弗是高階魔導師之一,對於詩人的怪異之處早已不只是隱約察覺而已。然而,每當榭洛弗要懷疑詩人時,她的思緒就會從詩人身上轉開。簡直就像設計好的一樣。榭洛弗下定決心,勉強自己輕聲說道:

  「班修拉爾大人……比起任何東西……我大概……更怕他。」

  聽到榭洛弗的告白,班修拉爾露出帶著淡淡痛楚的苦笑回答:

  「我也怕他。雖然害怕,但我還是要戰鬥。我要用這個世界的秩序制裁那傢伙,將他毀滅……你能夠相信我嗎?榭洛弗師。」

  榭洛弗迎向班修拉爾注視自己的目光,皺起眉頭閉上眼睛。女魔導師的太陽穴上滲出汗珠,領地的事、自身的事、魔導師們的事、暗魔法教會的事、米莉安的事……各式各樣的事情掠過榭洛弗的腦海。

  世界上有許多恐怖的東西。但是關於那個詩人的事,大概足以超越其他任何東西吧……她有這種預感。

  環繞在詩人身邊的不可解力量,是榭洛弗無法知曉也無法看見的。那是這個世上不該存在的東西。迷惘到最後,榭洛弗吐出沙啞的低語:

  「--詩人在暗魔法教會本部。因為是我陪他們一起離開這裡的,所以絕不會有錯。目前,暗魔法教會本部正為了舉行選出下任教主的儀式而封鎖。詩人應該也無法離開,還留在本部裡吧?」

  「多謝!雖然說成順便也不太好,不過,你可以在你所知的範圍內,盡可能把通往暗魔法教會本部的道路與本部內的結構告訴我嗎?」

  「……我明白了。相對的……請你發誓,班修拉爾大人。請你發誓,不論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都要抓住那個詩人。」

  榭洛弗微微睜開眼睛,一字一字地訴說。班修拉爾收斂起興奮的神態,露出嚴肅的表情,連著劍鞘拿起腰際的長劍,將裝飾精緻的劍柄抵在自己心臟上誓言:

  「--我發誓,賭上我剩下一半的自尊。」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你來遲了吧,班修拉爾卿。宴會的主辦人居然遲到,這可是聞所未聞。」

  在凱基利亞城二樓大廳的晚餐筵席上,蘭格雷冷冷地說著。

  大廳備好的長桌上並排著許多木盤,當地捕獲的各種食材經過簡單的燉煮與燒烤,冒出淡淡的熱氣。

  除了帝都之外,通常北部大陸的料理只會用鹽巴與少許香草調味,味道極為單純。

  儘管如此,因為季節正值初夏,菜餚裡加上了幾樣新鮮蔬菜與水果,令餐桌看來豪華了些。

  在餐桌上,有著以修娜爾為首的數名班修拉爾部下,蘭格雷與他的數名部下,魔導師方面只有榭洛弗出席。而遲到的班修拉爾也開開心心地加入他們。

  「喔,抱歉抱歉!從本部傳來的文件還是一樣要人等啊。」

  眾人舉起厚重的玻璃杯將乾杯獻給神明之後,開始這場帶著一點緊張氣氛的晚餐。

  造成緊張的主因,在於班修拉爾與蘭格雷之間的惡劣關係。

  即使不看兩人所屬組織的對立問題,他們也是打從以前開始就合不來。

  「文件嗎?不過,班修拉爾大人。你的空等還真久啊?我看,當成由於你素行不良,所以被本部捨棄了或許比較妥當吧?」

  蘭格雷一邊用木製的大湯匙將剛煮好的青菜分給大家一邊說著,而將添加香草的蒸餾酒注入酒杯的班修拉爾則皺起眉頭。

  「蘭格雷,你的想法為什麼這麼陰沉?這樣會禿頭喔?」

  「……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頭髮的話題?」

  蘭格雷的太陽穴猛然浮現血管,但班修拉爾毫不在乎地說下去:

  「哎呀,雖然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覺得你是個很有可能禿頭的人。結果你不但加入軍隊,重逢之後又發現你原本的陰沉加強了一倍,害我都忍不住擔心起來了。而且,你之前待在屬於紛爭地區的西方,因為負傷才轉調到巡察廳對吧?那不就是委婉的降職嘛!對吧,修娜爾?」

  坐在班修拉爾隔壁的修娜爾,正在自己的薄麵包上堆著大量的肉片,同時毫不猶豫地回答:

  「說得也是。我也是從光魔法教會法務部的法務課,外放成為邊境監察宮輔佐的人,所以也不能說什麼。不過,人生本來就有許多困境。只要適應了,人類即使住在畜欄裡也能活下去,所謂泥巴中的幸福也是實際存在的。萬一禿頭,只要戴上假髮就行了。也就是說,如果班修拉爾大人也有了那一天,我一定會替你介紹優秀的假髮店。」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你打算一直當我的部下當到我禿頭嗎?」

  「你不願意嗎?班修拉爾大人。」

  班修拉爾來回看著修娜爾面對自己的冷淡美貌與她餐盤上的大量食物,不禁感慨地搖搖頭。

  「我沒有不願意。不過修娜爾,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我?」

  「哎呀,榭洛弗師,那邊那道燉野雞看起來也很美味,請你把菜傳過來好嗎?謝謝。班修拉爾大人應該也會嘗嘗吧?」

  看著修娜爾完全無視班修拉爾的發言,開始用刀子切開燉野雞,蘭格雷臉色發青地把刀子放在餐盤上。

  「班修拉爾卿,我要聲明一下:我不記得自己有被降職,也沒有假髮。而且……這麼說可能很不解風情……但你們別在用餐時露骨地打情罵俏好嗎?這對消化不好。」

  「如果羨慕的話就說啊,認真木頭小格雷~」

  班修拉爾用餐刀指著蘭格雷隨口說道,蘭格雷終於氣得一拳打在餐桌上。餐盤彼此碰撞發出聲響,班修拉爾與蘭格雷雙方的部下都困惑地看著長宮。

  蘭格雷以殺人般的視線瞪著班修拉爾,嘶聲怒吼:

  「到底是誰在羨慕你這個混帳了!像你這種帶著女人招搖過市、假裝有在工作的人,根本沒資格說出任何侮辱我的話!」

  相對的,班修拉爾也不甘示弱,他將手肘靠在餐桌上,擺出禮儀欠佳的動作主張:

  「什麼叫帶著女人招搖過市!修娜爾可是兼備遠比我更優秀的事務能力、勤勉與運動能力的才女,而且連臉蛋都長得很不錯!如果少了這傢伙,不管什麼工作我都沒有自信可以順利完成!」

  「多……多麼……多麼謙虛啊!」

  聽到蘭格雷顫抖著肩膀吶喊的感歎,與他同席的部下們不禁被蒸餾酒嗆到氣管,咳個不停。

  「……隊、隊長,不是的,剛剛那番話與其說是謙虛,不如說只是單純的不中用發言而已!」

  聽到部下拚命訂正,蘭格雷依然青著一張臉,重新振作起來指向班修拉爾。

  「……沒錯,你是個不中用的傢伙,班修拉爾卿!」

  「正是如此!」

  班修拉爾沉重地點點頭肯定,蘭格雷一瞬間僵住,這次終於猛然抱住頭垂下,顫抖著說:

  「啊啊啊,不行!我沒辦法變成那樣!我沒辦法活得那麼厚顏無恥!」

  「沒關係的,您不用變成那個樣子。應該說,求求您別變成那個樣子,隊長!」

  「我不需要工作上的客套話!如果沒跟著我,你明明也是前途有望的啊……!一個年紀輕輕就有五個孩子的年輕人,你的命運就這樣被我拋進降職的黑暗裡了!」

  蘭格雷陰沉地低著頭大喊,他的部下不禁面紅耳赤。

  「隊長,不用喊出我個人的家庭資料啦……!」

  「什麼,果然是降職嘛!」

  班修拉爾聳聳肩喃喃說著,取了一份野雞肉放進自己的餐盤。

  至於修娜爾,她俐落地解決著自己盤中的食物開口說道:

  「他算是真正的勞碌命吧?如果讓我談點非常私人的話題,像蘭格雷卿這種勞碌命的男性,正好在我的喜好範圍內唷。」

  「這話是認真的嗎?修娜爾……喂,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啊!啊……這麼說來……那我……?」

  「班修拉爾大人是範圍外的大例外,世界上真是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班修拉爾有好一會兒都愕然看著坦率回答的修娜爾,但這段曖昧的沉默隨即被開門聲打斷了。

  一名班修拉爾的部下從大廳的門後衝了進來。

  「班修拉爾大人……這是從光魔法教會本部送來的文件!」

  略微打了個招呼後,部下舉起一卷仔細捲好的羊皮紙文件。班修拉爾立刻拋下餐刀站起身。

  「喔,這次總算來啦!」

  他走到部下身旁接下文件。班修拉爾從擔任侍應的僕人手中接過燭台,交由部下拿著,打開印有紋章封印的文件。

  他迅速瀏覽一下,文件內容與先前收到的幾乎相同。

  亦即「目前光魔法教會分身乏術,維持現狀等待」就這樣。

  班修拉爾差點全身無力,但他立刻察覺文件的不自然之處。

  (等一下!以固定格式的文章來說,冗贅的詞彙太多了,文件的摺疊方式也很不自然。這封文件上搞不好在哪裡藏了暗號。)

  關於這種事只能全憑直覺判斷。為了不讓蘭格雷等人起疑,班修拉爾在腦中高速思考,用基本的密碼破譯法試試看。

  (喔,有了!把多餘單宇的頭一個字母串連在一坦,就是路克路斯--昔日英雄的名字。)

  班修拉爾表面上裝出煩躁的苦笑,一邊將文件捲回原狀一邊回到座位上。

  (路克路斯是來自東方,自己砍下被惡靈附身的左手的獨臂英雄。在光魔法教會裡,邪惡的「左手」指的是與教會不合的帝國法院。雖然不清楚詳情,總之,這暗號的意思就是要我「小心帝國法院」嗎?)

  班修拉爾沒有將思緒顯露出來,只是朝鄰座的修娜爾咧嘴露出笑容。

  「修娜爾,有新任務啦!總之,凱基利亞這裡就交給後面派遣的執行官們負責,我們要到暗魔法教會本部去。上面好像要我們去評斷一下,暗魔法教會的新教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班修拉爾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撒了個大謊。但他的態度太過堂堂正正,就連副官修娜爾都毫不懷疑。修娜爾臉上浮現複雜的表情說道:

  「這……對班修拉爾大人來說真是遺憾。但是,本部的命令是絕對的。」

  「那是當然嘍!雖然想到不能再追蹤那個詩人就不太情願,不過,當個小職員是很辛苦的啊!」

  聽到班修拉爾的歎息,好像已設法從沮喪中復原的蘭格雷抬起陰沉的臉問道:

  「那道命令不會有些奇怪嗎?榭洛弗師,暗魔法教會選出總教主的儀式,不是禁止一切外人進入嗎?」

  接到蘭格雷拋來的疑問,始終默默用餐的榭洛弗含糊地回答:

  「的確是這樣……但是光魔法教所做的事有何用意,這我就不清楚了。」

  班修拉爾裝出不高興的語氣,打斷還想進一步追問榭洛弗的蘭格雷:

  「你對我的工作有意見嗎?蘭格雷卿。這可是從上面下達的正式指示喔!」

  「--讓我檢閱一下文件吧。」

  蘭格雷態度強硬地站了起來,讓班修拉爾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蘭格雷會追究到這種程度。

  不過,班修拉爾立刻重新振作天生的膽量與毅力,對他嘿嘿一笑。

  「哎呀,等一下。這可不行!你沒有這樣做的權限,身為持有天秤紋章的一分子,我可不能把本部發出的正式文件交給外人看。」

  「……是嗎?這麼說或許是很正確。」

  「就是說吧?你幹嘛這麼焦躁?」

  班修拉爾在心裡鬆了口氣,故作悠然地繼續用餐。萬一被蘭格雷看到文件,那他靠著虛張聲勢,企圖違背光魔法教會本部意向的事就會穿幫了。

  等抓到詩人之後,不管事態會變成怎樣都無所謂。但是在那之前,班修拉爾不想捲入不必要的麻煩裡。而且既然已經查到詩人的行蹤,他也無意繼續待在這裡。

  之前蘭格雷曾告訴他,帝都有人提出法案能讓詩人因為詩人身份就被判下死罪。所以現在正是逮住那個詩人的好時機。班修拉爾是這麼想的,他只能在跟丟之前先抓住詩人,殺了他。

  蘭格雷又盯著班修拉爾看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將手指放進洗手盆裡,開口說道:

  「我不相信你。在沒有任何人看得到的邊境,你說不定又會做出什麼誇張的舉動。光是這麼想,我就擔心得不得了……真沒辦法,既然事已至此,我要與你同行。」

  蘭格雷再度說出意外的發言,令班修拉爾瞪大眼睛。

  「啊!?這是什麼話?接下來你不是要在這裡舉行簡易審判庭嗎?」

  「那只要交給審判官進行就夠了。因為我們的調查結果已經全都整理完畢了。」

  蘭格雷的語氣變得強硬起來,看來他心意已決。

  (哼~……我看,該不會比起調查凱基利亞……這傢伙來到這裡的真正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監視我吧?巡察廳的軍人居然當起光魔法教會監察官的監視者……還有剛剛的暗號也是,這代表帝國法院與光魔法教會之間的關係又更加惡化了嗎?或者說,是帝國政府與光魔法教會不合?)

  無論如何,他都有種麻煩會非同小可的預感。班修拉爾感慨地嘟噥著:

  「……看來可真是一趟愉快的旅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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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玫瑰色的小丑



  「那麼,各位擁有搭乘『黑之搖籃』資格的天選之民,首先我要恭賀你們從死之劇場裡生還,恭喜。」戴著面具的烏高爾非常溫柔地說著,朝聚集在大廳內的魔導師們深深一鞠躬。

  「抽籤」儀式結束後,生還的「黑之搖籃」成員們聚集在暗魔法教會本部,聖獸宮頂樓十三樓的大廳內。

  面對溪谷的大廳裡並排著許多黑色的石柱,所有石柱上都雕刻著三匹聖獸。地面鋪著黑色與暗灰色的馬賽克地磚,整面牆上主要以藏青與深紅的漩渦來描繪黑暗與渾沌的形貌。

  魔導師們並排站在保有神秘色調的大廳裡,沐浴在露台映入的淡淡午後陽光下。石柱拉出長影的大廳裡,穿著黑衣的烏高爾坐在儀式用的木製御座上,以帶著笑意的聲音繼續說道:

  「那個劇場對你們而言,是一個必經的儀式。藉由在舞台上死過一次,你們將獲得真正活著的可能性。只要知道了真實,對真正的世界覺醒,我們就再也不會被這個世界的毀滅左右。『黑之搖籃』是航向真實世界的船,你們已經有了搭上那艘船的資格!」

  烏高爾強而有力地宣告,紅色眼瞳深處閃動著光芒。

  在場的魔導師們全部被烏高爾的眼瞳迷住了。魔法石製成的眼瞳彷彿正高聲訴說著自己是活生生的,無論從哪個角度注視都一樣空洞,無論從哪個角度注視都一樣會對上寶石之眼的目光。

  烏高爾之瞳帶來宛如在肌膚底下竄流的不安與不快,已被「黑之搖籃」的魔導師們完全當成一種難以取代的快感,他們眼睛眨也不眨、陶醉地佇立在原地。

  聚集在烏高爾面前的魔導師們,總人數大約有四十來個,比前任教主預料的多出許多。烏高爾望著那些年齡與容貌不一的魔導師們,繼續往下說:

  「你們遵從自己身為魔導師的意志,從我這裡得到了知識。過去我受到神的引導而看見的那個不死樂園、世界的秘密與真實,你們應該也全都看到並因此覺醒了。光魔法教會的那群傢伙,正是將世人蒙上眼罩,好成為他們捏造之『法』的奴隸,並且加深世界扭曲的元兇。是光製造出深深的陰影,藏匿了世界之謎!」

  烏高爾的聲音朗朗響起,聽得魔導師們微微濕了眼眶。在腦海深處迴響的快感,增強到駭人的程度,但他們的心為了截然不同的理由,對烏高爾的話語感到悸動不已。

  被光魔導師與大多數平民看成「為了錢財行事的可疑異能者集團」的暗魔導師們,其實是真正的理想家。他們追求魔法的本質,不與人做多餘的來往、不迷失方向,以他們的方式盼望真正的拯救降臨。不過,暗魔導師們相信的「魔法的本質」與一般認知相距甚遠,所以總是得離群索居、忍受孤獨。

  但那樣孤獨的日子結束了。現在的「黑之搖籃」裡,有身為真正古老魔導師的團長,團員們藉由共享烏高爾告訴他們的「世界之謎」,產生了強烈的羈絆。

  「再度恐懼吧。」

  「恐懼黑暗吧,然後從黑暗起源吧。」

  魔導師之間的低聲私語蔓延開來,烏高爾微笑著站起身。

  「安心吧!黑暗是無限的。我們獲得的拯救並非只限於我們的拯救,這個拯救將會擴展到全世界。我正是為了帶來救贖才會重回人世。各位,獨自奮戰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不正是我們齊心協力,將世界改造成樂園的時候嗎!」

  他這番沉穩但有力的發言,令大廳裡的熱氣微微升高。烏高爾接著說道:

  「首先,我打算在這個暗魔法教會本部重現我曾看過的不死樂園,作為樂園重生的第一步。有人有異議嗎?」

  「沒有!」

  魔導師們立刻一齊低聲回答,讓烏高爾滿足地微微點頭。

  「說得也是,你們幾乎都看過我對那個『樂園』的記憶啊。」

  「……恕我冒昧,團長。這個人還沒有看過『樂園』。」

  一個魔導師的聲音忽然響起,烏高爾愣了一下之後招招手。

  「哎呀,這可不行!來,現在開始也不晚,到這裡來。」

  魔導師們分別站到兩旁、讓出一條通道,所有人都伸手把一個人推到烏高爾面前。

  「……啊……那個……我果然還是……沒辦法下定決心……」

  被眾人推上前的魔導師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矮小男子,吞吞吐吐的口氣顯得非常優柔寡斷。

  烏高爾揮開黑袍往前踏出一步,動作更徐緩地向男子招手。

  「決心那種東西,之後就會有了。來吧,拿出石頭。」

  「來吧!」

  「來吧!」

  四周的魔導師們反覆發出催促的呢喃,好幾個人一起按住猶豫的魔導師肩膀,抓住他的手臂。無法抵抗的魔導師被迫露出手臂,暴露鑲嵌在金屬製手環上的魔法石時,烏高爾將面具悄悄靠近魔法石。

  「……咿?啊……嗚……!」

  魔導師的眼瞳中映出火花,他發出奇異的叫聲,眼球骨碌碌地轉了一圈。

  他翻著白眼,渾身劇烈地顫抖著,但其他魔導師們依然繼續壓制他。

  最後,那個魔導師猛然向後仰著頭,嘴角冒出血泡。看到魔導師的軀體癱軟下來之後,烏高爾終於起身。

  「嗯,看來是失敗了。這代表他不是天選之民。收拾乾淨吧。」

  烏高爾的話讓魔導師之間發出一片失望的歎息。幾個人合力搬動魔導師倒地的屍體,不知從大廳拖到什麼地方去了。

  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烏高爾平靜地坐回御座上。

  「好了,各位!這個暗魔法教會本部裡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的生還者。真是令人感歎啊!雖然沒有被『黑之搖籃』選上,但他們還有一條救贖之道,那就是死……有誰願意去賦予他們死亡?」

  聽到烏高爾的問題,魔導師們一時之間感到躊躇。

  暗魔導師的同伴意識原本就很薄弱。如果烏高爾說是這為了拯救他人,要他們殺害除了「黑之搖籃」以外的暗魔導師,他們心中也不會有抵抗感。實際上,他們才剛在議場裡狠狠互相殘殺了一場。但要在這裡率先舉手響應,總覺得對四周的同伴們有些過意不去。

  在這樣的氣氛裡,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

  「--有,這個工作請交給人家來辦吧!」

  看向聲音傳來的大廳後方,烏高爾疑惑地歪著頭。

  「喔,你在哪裡?真不可思議,我感覺不到你的氣息。」

  「老練的戰士是不會讓自己散發氣息的,對吧?如果交給人家,人家一定會把那些殘存的暗魔導師廢物輕鬆解決掉。」

  一個衣著誇張到駭人的女性這麼說著,將一頭長髮撥到背後。

  她的打扮與週遭魔導師的長袍模樣截然不同。也許是跟隨帝都的最新流行吧?她穿著裙擺無意義大幅膨起的洋裝,頭上戴著寬邊帽。那件豪華的洋裝上鑲著寶石碎粒,一動就閃耀著光芒,寬邊帽上也綴滿了布制的裝飾花。因為那頂誇張的帽子壓得很低,她藏在帽子下的臉龐幾乎看不見。

  明明有這麼顯眼的女性在場,直到剛剛為止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確很奇怪。

  烏高爾沉思了一會兒,立刻答應了女子的要求。

  「好,那你就試試吧!最多殘黨聚集的地方--在地下的一角。喔喔,那個覺醒位的魔導師火焰之子也在那裡。她的名字叫做米莉安.卡列思蒂雅吧?只有她,我想留下來當作我附身的軀殼,一定要把她活捉回來啊!」

  烏高爾不必特別集中意識就說中了殘黨的所在位置。暗魔法教會本部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瞭如指掌吧?

  領命的女魔導師則艷麗地一鞠躬,輕輕揮著手朝門口走去。

  「遵命,這就去辦!」

  「嗯--幾個人跟她一起去吧。」

  聽到烏高爾的吩咐,有三、四人慌忙跟在女魔導師身後。

  目送女魔導師一行人定出大門後,一名魔導師對烏高爾問道。

  「……團長,您知道剛才的魔導師叫什麼名字嗎?」

  「不,我不知道,她剛剛也不在議場裡啊。」

  烏高爾乾脆地搖搖頭,大廳裡充滿了不安的私語聲。

  「那是誰?不,因為她的打扮很誇張,所以我有印象……不過我沒和她說過話。」

  「因為外表看起來很奇怪,總覺得會下意識地避開她。」

  「基本上,一個人的氣息會這麼微弱,與其說是強大--反而應該說是魔法力很弱吧……?」

  一陣竊竊私語過後,魔導師們不知所措地注視著大廳門口。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米莉安.卡列思蒂雅身處黑暗之中。

  那是個非常陰暗的地方,銀色的碎片從上面落下,輕輕地飄落下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米莉安,那是你非得抓住不可的東西。

  一個低沉的老人嗓音響起,令米莉安吃了一驚。

  (咦,是教主大人的聲音!是已經去世的老爺爺的聲音--在哪裡?)當米莉安正要發問時,一個更大的聲音響徹四周。

  「喂,那邊的笨蛋!去拿更多布過來!」

  是卡那齊。

  米莉安猛然回神睜開眼睛,立刻遭到劇烈的疼痛與寒冷侵襲。她顫抖著環顧週遭,昏暗的房間裡沒有看到什麼銀色碎片。這裡究竟是哪裡呢?

  (雖然有通風口,但沒有窗戶……是地下嗎?有大爐子……原來,這裡是廚房。)

  米莉安花了些時間才察覺到這一點。少女的視野因為負傷的關係顯得朦朧不清,而位於暗魔法教會本部地下的大廚房,現在看來就像戰場一樣。

  一個比人還高的巨大平爐滋滋燃燒著,掛在活動吊鉤上的鐵鍋裡,熱水正沸騰著。甘甜的腐臭摻雜在濛濛升起的蒸氣裡飄蕩,躺在石地板與木桌上的大批傷患,發出宛如瀕死野獸般的呻吟。

  詩人清爽的聲音穿越人們的呻吟傳來。

  「剛剛拿過來的床單已經全都用完了。要我再去洗滌室一趟嗎?」

  「叫別的傢伙去!這邊的傷患給你診察,你可以應付的!」

  卡那齊用一副準備打架的口氣大喊,聲音聽起來很接近。米莉安悠悠地轉動視線,看到卡那齊跪在她身旁,大概是正要處理她的傷勢吧?

  詩人把灰色的床單放在長桌一角,俐落地撕開床單製作繃帶。

  「你說得沒錯,畢竟我也旅行了很長一段時間,要做緊急處理是辦得到。但問題在於,我不太能夠理解他人的疼痛……」

  詩人一邊以聽來甚至有些悠哉的口氣說話,一邊用棉花棒擦拭躺在桌上男子骨折的腳,然後一口氣把骨頭的位置扳正。

  「好痛~!痛痛痛痛痛……!你想殺了我嗎!」

  「果然會痛嗎?你沒有咬到舌頭吧?」

  詩人向痛得打滾的男子問道,雖然詩人還是老樣子,但米莉安卻沒有餘力微笑。

  她躺在平爐旁的地板上,只有感受得到火焰的半邊身體特別燙,其他地方卻像凍結般寒冷。

  「卡那齊……火……」

  火好燙,到另一頭的角落去吧!她明明想這麼說,乾涸的喉嚨卻說不出話。即使想動一動,身體卻沉重得動彈不得。

  聽到米莉安沙啞的聲音,卡那齊探頭注視著她的臉龐,他自己的臉色也是一片蒼白。卡那齊臉上帶著嚴厲得駭人的表情,讓他看起來比平常成熟一點。

  「你醒了嗎?感覺怎麼樣?疼痛的狀況呢?」

  聽著卡那齊低聲問道,米莉安終於察覺自己的狀況。

  (對了,我……受傷了。)

  她在那個議場裡被劍刺傷了。回想起受傷的那一瞬間,同時死去的斐金家老婦人面容也活生生地在記憶牛復甦。

  米莉安忽然覺得難受起來,身子微微顫抖著。好冷!體內深處冷得厲害,心臟每跳動一次,好像就有個令人不舒服的寒氣團塊緊緊抱住她的身體,讓米莉安無法好好思考。

  看到米莉安劇烈顫抖的樣子,卡那齊將手環過她的後腦杓,把少女的頭微微抬高。他用脫掉手套的手拉開一旁藥箱的抽屜,拿出一片用昂貴的紙包住的深綠色葉片。

  「米莉安聽著,雖然味道有點苦,但你把這個放進嘴裡,慢慢咀嚼二十次之後再吐出來。」

  卡那齊把乾燥的葉片折起來、捲成一團,拿到米莉安的嘴邊。

  米莉安睜大因痛苦而含淚的眼睛,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什麼……?」

  「這是止痛藥。吃了之後情緒也會鎮靜下來,感覺有點想睡。」

  雖然卡那齊盡可能耐心地靜靜說道,但米莉安一聽到他的話,立刻產生激烈的反應。她因為太過恐懼而渾身劇震,微微動著身體想從卡那齊手中逃開。

  (不要……那一定是會讓人睡著的藥。疼痛會不見,腦子也會變得什麼也搞不清楚。)

  失去意識、失去意志、失去自我--對米莉安而言,這比任何事都更讓她害怕。

  「不要……住手,我、還能動……我、不要緊……」

  米莉安反反覆覆地呢喃著,心中想起養育自己的戰鬥集團艾爾.烏魯其亞。那些正直又誠實,並且毫不留情的艾爾.烏魯其亞成員。

  只要米莉安現出無力之處、發出哀求,他們就會不由分說地拋下她離開。

  所以不論處在什麼樣的痛苦中,米莉安都會站起來。如果不站起來,等待著她的就只有死亡。

  (如果不快點動,不快點站起來,就會被拋下。大家一定會、討厭我。)

  艾爾.烏魯其亞的成員們已經不在,斐金家的老夫婦也死了。萬一再被卡那齊和詩人厭惡,她到底該如何是好?

  光是想像,米莉安就痛得胸口深處像要麻痺一樣,忍不住滲出淚水。卡那齊被努力試著要站起來的米莉安嚇了一跳,用雙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

  「米莉安,喂!別動,傷口會裂開……你聽得見嗎?」

  「我聽得……見。不要緊,我不要緊的,我、還可以走……別、丟下我。」

  聽到伯得發抖的米莉安如此呢喃,卡那齊臉上的表情消失了。種種感情彼此衝突,似乎讓他不知道該浮現什麼樣的表情才好。

  (怎麼辦……卡那齊、是不是、生氣了?)

  當米莉安被不安凍結時,卡那齊無言地將手中的藥草放進自己嘴裡。卡那齊是要試毒嗎?可是他對毒藥的抗性應該異常地強--米莉安正想著這些事時,忽然出乎意料地被吻住嘴唇。

  (咦--)

  一時之間,米莉安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嘴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卡那齊的氣息近在咫尺。那是種熏人的血與藥草的氣味。

  和詩人截然不同,屬於活生生的人類氣息。

  當米莉安茫然不解之時,一股苦澀的藥草味分開她的唇瓣流入口中。

  (他要餵我吃藥。)

  米莉安察覺卡那齊的意圖,反射性地想推開他的身體。

  然而,米莉安無力的手臂卻輕易被卡那齊抓住,感受到他強大的力量。

  --那個感受就此化為恐懼。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住手!)

  即使米莉安在心中吶喊,卡那齊也聽不到。藥草的苦味在口中擴散開來,光是這樣就讓她頭暈目眩。米莉安試圖把頭轉開、吐出藥草,結果卻被卡那齊用力抱緊,連動也動不了。

  等到米莉安差點嗆到,無可奈何地吞下藥草後,卡那齊總算放開她。他讓米莉安輕輕躺在地上,按住少女的肩膀等待藥效發作。

  (為什麼?卡那齊明明從來都不會做我不願意的事,我明明不吃藥也不要緊的。為什麼、要對我做出、可怕的事?他討厭、我了嗎?)

  米莉安再度因為混亂與恐懼而微微顫抖。好可怕!好冷!

  救救我!米莉安打從心底這麼想著。但是,因為她知道在真正想要求助時,救援之手卻不曾出現過,所以直到藥效讓眼前變得模糊之前,米莉安都朦朧地睜著雙眼。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辛苦你了。」

  聽到詩人冷靜的聲音,卡那齊微微抬起頭。

  暗魔法教會本部的大廚房依然飄蕩著血腥味,不過傷患的治療已經大致完成了。

  平爐的火焰變小,傷患各自躺在地板或桌面上,有些人背靠著牆壁縮成一團,試著打個盹。

  詩人低頭望著坐在牆邊的卡那齊,看見他彷彿在守護平爐旁包著毛毯的米莉安,不禁用一如往常的平靜表情露出微笑。明明也忙著替眾人的傷勢做緊急處理,渾身沾滿血污與泥濘的詩人臉上卻毫無疲倦之色。

  「……好累。」

  卡那齊以充滿挖苦意味的沙啞聲音說道,詩人將手中的陶杯遞給他。

  「你變得真坦率啊,卡那齊。能聽到你訴苦真是貴重。」

  「既然這麼貴重,那就放進箱子裡鎖起來吧……那是什麼玩意?」

  卡那齊倦怠地問著,接下詩人手裡的陶杯。但過度疲憊的狀況令他視野模糊,手指撲了個空。

  詩人等到卡那齊的手牢牢握住陶杯後,自己也緩緩在一張凳子上坐下。

  「那是用熱水沖淡的蘋果酒加上樹蜜。對現在的你來說,應該比粥容易入口吧?」

  「可惡,說得一副你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卡那齊惡聲惡氣地抱怨,喝了一口沖淡的蘋果酒。溫暖的酒與樹蜜的香甜沁入五臟六腑之中,讓他的視野稍微變得清晰了點。詩人望著卡那齊的模樣,溫柔地瞇起眼睛。

  「因為這種事是家常便飯,我也完全習慣你的病弱了。」

  「你差不多該給我記住了吧!我的身體差不是因為生病……」

  卡那齊正要像平常一樣對詩人怒吼時,突然感到喉頭深處湧上一股腥甜。聞到明顯的血腥味,他渾身掠過一陣惡寒。卡那齊忍不住將陶杯放在地上,激烈地嗆咳起來。

  詩人立刻站起身,走到卡那齊身旁單膝跪下,把撕成條狀當作繃帶的床單遞給他。

  「你的狀況還是那麼嚴重啊。」

  「別管我……我還、不要緊。」

  卡那齊忍受著侵襲全身的鈍痛,設法反覆地深呼吸。他用詩人塞過來的床單擦拭掌心,咳血的痕跡鮮明地轉印到布上。

  詩人沉穩的琥珀之瞳俯視著床單,開口說道:

  「即使你的狀況變得不是『不要緊』,身為詩人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聆聽你的遺言以減輕你心中的負擔,以及吟唱你想聽的歌以減輕你的痛苦而已。話說回來,再也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能讓你的病弱變得不顯眼了。」

  「……也是啦,情況變得很奇怪。」

  表示同意的卡那齊以目光環顧大廚房。

  卡那齊與詩人帶著負傷的米莉安,從被烏高爾附身的庫歐里亞露出本性後,化為慘烈戰場的議場裡勉強逃了出來。他們在「目」與「黑之搖籃」派的魔導師們追殺下,不知不覺間與其他負傷的魔導師們一起躲進了這個大廚房裡。

  「雖然除了我們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生還者,不過為了舉行儀式,本部現在完全遭到封鎖。這樣既不會把內部的慘狀洩漏出去,『黑之搖籃』派也不打算讓他們以外的生還者逃掉吧?」

  詩人這番話令卡那齊露出略帶陰暗的苦笑。

  「而且,在這裡的人不是傷患就是老人,剩下的都是些太過年輕的傢伙。對嗎?」

  正如卡那齊所言,聚集在大廚房裡的魔導師大都是形容枯槁的老人,或是還在見習的年輕人,剩下的則是些不知能活到何時的重傷者。

  「即使在場的全員與『黑之搖籃』正面對決,勝算也很小。例外的大概只有米莉安吧--」

  聽到詩人口中說出米莉安的名字,卡那齊心中不禁湧出一股近乎憤怒的熱烈感情,他怒目瞪著詩人說道:

  「這傢伙不行!她現在動不了,不管為了什麼理由都一樣。」

  「她還好嗎?」

  詩人非常平穩地反問,讓倏然回神的卡那齊感到淡淡的焦躁與羞愧。詩人並沒有要讓重傷的米莉安起身戰鬥,為什麼自己會那麼認真?

  「……她的內臟奇跡般地沒有受損。但好像流了不少血……全身有多處撞傷,骨頭也斷了好幾根。我已經盡力了,至於她能不能得救,我不知道。」

  卡那齊邊說明邊望著米莉安,她的肌膚失去光澤,又因為發燒的關係泛著紅潮。

  她或許會就此死去。不論是作為藥師,或是作為一個看過許多死亡的人,卡那齊的意識都這麼告訴他。

  腦袋深處陣陣抽痛,卡那齊用手掌半掩住臉龐。這種心情真是糟透了,就像在一座很深的懸崖邊行走。現在的他,表情想必很淒慘吧?

  (誰都會死……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為什麼我無法習慣人們的死?)

  死是平等降臨在一切生物上,無一例外的荒謬。

  他感到心痛難抑。每次看到米莉安,卡那齊總會想著:為什麼這個少女非得過著只顧學習殺人的生活不可?

  米莉安既溫柔又深情,既純潔又率真。雖然米莉安的優點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能全部視為缺點,即使如此,映在卡那齊眼中的她,真的很美麗。

  卡那齊覺得米莉安擁有他一直想得到,卻無法如願的東西。她擁有作為一個生命的正直,與足以回到某個歸屬之處的堅強。

  然而,在她好不容易才開始學會戰鬥殺伐以外的事物時,她卻要死去了嗎?

  --我又要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計可施嗎?

  感到思緒朝著負面的方向深陷下去,卡那齊硬是擠出苦笑。

  「詩人,米莉安的『重組』不能用在她自己身上嗎?」

  「嗯,雖然我也不清楚,但至少依米莉安現在的狀態是不可能的。不只是重組,保持安定的身心,是魔導師使用魔法的最低條件。」

  詩人流暢的回答就像平常一樣不帶感情,讓卡那齊無法做出任何回應。詩人總是會說出真實,而真實大體上都是殘酷的東西。

  「……為什麼,是這傢伙呢?」

  卡那齊幾乎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當詩人傾著頭,張開口似乎想回答什麼時,另一個聲音卻突然響起。

  「嗨~晚安~各位廢物魔導師們,你們聽得見嗎,人家是『黑之搖籃』的先鋒隊隊長,名叫琉琉。大家好!」

  那伴隨著奇特回音的聲音,令卡那齊猛然抬起頭。

  大廚房各處也傳來魔導師對聲音產生反應,紛紛起身的氣息。

  卡那齊拿起放在地板上的劍,一邊側耳聆聽一邊向詩人問道:

  「在哪裡?」

  大概是發揮了身為歌手的聽力,詩人毫不猶豫地指向平爐旁的牆壁。

  被煙燻黑的石壁上有幾個洞,用來蓋住孔洞的木蓋敞開著。

  「就是那裡,卡那齊。那是與餐廳相連的傳聲孔,用來通知廚師從餐廳傳來的點菜要求。」

  「喂!有人知道餐廳在哪裡嗎?」

  卡那齊回頭一喊,一個衰老不堪的矮小老人抬起頭回答:

  「餐廳有好幾間,最大的在二樓。」

  「這裡是地下一樓……很近啊。」

  卡那齊苦澀地低語,緊接著,傳聲孔再度傳來類似女性的聲音:

  「好了,各位現在應該正在討論人家在哪裡吧!那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人家馬上就要到你們那邊去了。至於目的,當然是把大家通通殺光,請多多指教!」

  那格外開朗的聲音與話裡宣告的內容,落差實在太大了。快要爛醉的感覺令卡那齊皺起眉頭,但那個聲音一無所知,還在繼續說下去:

  「不過,人家有一個條件。覺醒位魔導師米莉安.卡列思蒂雅在那裡對吧?那個有著一頭亂翹的金髮、紫紅眼眸的女孩子。因為烏高爾大人想要她的身體,所以,如果你們乖乖地把她交出來,我們就會讓你們這些廢物魔導師加入『黑之搖籃』,接受看見樂園的考驗。你們在人家過去之前好好地商量一下吧,拜拜!」

  「什……麼……?喂,你這傢伙!」

  卡那齊衝到傳聲孔旁大喊,但聲音已經沒有回應了。

  怒火令卡那齊目光如炬,他用力握住傳聲孔的蓋子幾乎將它折成兩截,努力試著讓心情冷靜下來。如果不這麼做,他覺得自己好像快爆炸了。

  心情還沒有完全恢復冷靜,四周的強烈視線就讓卡那齊抬起頭來。

  他環顧室內,看到魔導師們的眼睛在昏暗中發出光芒。魔導師們看著米莉安與卡那齊他們,每個人眼中部閃爍著恐懼、希望以及活下去的渴望。

  「--幹嘛?別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

  超越極限的憤怒,令卡那齊不禁淺笑著問道。他的笑容銳利如刀。

  魔導師之間閃過困惑的氣息,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魔導師慎重地開口:

  「別這麼激動,我們知道那孩子是你的同伴。不過……你看看在場的人吧……怎麼樣,你覺得有人可以立刻上場戰鬥嗎?」

  「有,就是我。」

  卡那齊立即回答,魔導師不禁啞口無言。

  在前任暗魔法教會教主召開的總會上,暗魔導師們已經得知,魔物的詛咒使卡那齊處在瀕死狀態。眾人顯得更加困惑,魔導師的聲音也變調了:

  「你只不過是個普通人啊!適可而止吧,現在已經不是靠逞強與氣勢就能管用的階段了!烏高爾的靈魂復甦,是世界落日的先兆啊!灼燒之水害我們失去過去守護的世界秘密與知識,高階的暗魔導師也……幾乎都死了!」

  「那又怎樣!那些死掉的傢伙死了,你們則是瀕死。所以那又怎樣?因為這樣,就要交出米莉安求饒嗎?」

  過於強烈的憤怒反倒讓卡那齊的聲音顯得異常平穩。他這樣的態度十分可怕,令魔導師們越發緊張。魔導師勉強開口說道: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和他們談判吧。」

  「談判?和烏高爾?在你們親口說絕對贏不了烏高爾的狀態下談判,到底有什麼意義?你們是魔導師吧?是對無力的普通人施捨慈悲的人吧?用你們的常識想想看啊!那傢伙……那個偉大得要命、徹底發狂的魔導師烏高爾,會跟對他毫無價值又無力的你們認真談判嗎?」

  沒有人可以反駁卡那齊,在眾人之間飄蕩的不安與絕望之色越變越濃。

  卡那齊迎著魔導師的強烈視線,站到睡著的米莉安前面淡淡說道:

  「我雖然是藥師,但也會殺人。如果你們要對我的同伴出手,即使是我親手治療的病患,我也照砍不誤。」

  卡那齊斷然說完後,一股毫不掩飾的殺氣從他身上緩緩滲出。平爐的火焰映得卡那齊的眼瞳閃爍光芒,魔導師們感到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他瘋了。」

  魔導師因懼怕而發出的呢喃讓詩人有了反應,這次換成他輕輕一笑。

  「人類這種東西真的很有趣呢。為了讓自己活下來而企圖獻出同族少女作為活祭品的人,居然能斷定為了保護同伴拿起劍的人發瘋了。不論是哪一方都非常具有人性。我不會評定善惡,不過,讓我給你們一個忠告吧--魔導師啊,卡那齊說要殺人,就一定會殺。」

  即使是詩人平穩的聲音,現在也沒有緩和現場氣氛的力量。

  叮鈴鈴,類似鈴聲的柔和聲響在蘊含緊張的大氣中響起。

  魔導師們一起望向牆壁,牆上貼著魔導師製作的符紙。只要把另一半符紙貼在別的地方,當擁有魔法力的人接近另一半符紙時,這一半就會發出警告。

  「--要怎麼做?對方已經到附近了。」

  臉色發青的魔導師環顧四周,但是得到的回應只有沉默。

  卡那齊將自己的劍繫在劍帶上,手裡拿著從敵人身上搶來的另一把短劍,低頭望著坐在米莉安身旁的詩人。

  「詩人,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保護米莉安。可以吧?」

  「是的,卡那齊。祝福你,但願一切揮向你的劍都會銹蝕,一切企圖加害你的言語都會枯竭。」

  聽著詩人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卡那齊一直線走向房門。他推開用幾張長桌與椅子堆成的防壁,解開門閂,迅速奔向走廊。

  目送卡那齊外出的身影離去,魔導師之間殘留著一股尷尬的氣氛。

  雖然還有幾雙發亮的眼睛注視著米莉安,詩人卻毫不在意地拭去少女額頭上浮現的汗水。

  當詩人擦完汗,正要替米莉安重新蓋上毛毯時,少女微微睜開眼睛。

  「……空。」

  「哎呀,米莉安,你醒了嗎?感覺如何?」

  詩人以非常溫柔的聲音詢問,他用冰冷的手指觸摸米莉安的臉頰。因為發燒的關係,她吐出一口熾熱的吐息,斷斷績績地說著:

  「有魔法、的氣息……我好伯……」

  「那應該是『黑之搖籃』魔導師的氣息吧?他們好像來到這附近了。不過米莉安,你現在應該什麼都別在意,好好睡覺。那些魔導師就由卡那齊去對付吧。」

  聽到卡那齊的名字,米莉安不禁睜大眼睛。她的瞳眸中映出恐懼與混亂,最後喘息般地問道:

  「卡那齊……去?對付魔導師?一個人、去嗎?」

  「沒錯。」

  詩人乾脆的回答,讓米莉安用力閉上眼睛呢喃:

  「如果我……不去,我不去幫忙……卡那齊會死掉的。」

  即使看到米莉安身心都感到痛苦的樣子,詩人依然不為所動。他以慈祥的動作撫著米莉安的臉頰,溫柔而淡然地回答:

  「米莉安,你受傷了。卡那齊是為了保護你才去戰鬥的,所以就算他真的會死,你也必須收下才行。」

  「什麼……?收下、什麼?」

  「他的心意。」

  聽見詩人這麼說時,米莉安透明的眼眸忽然落下淚水;不知是因為混亂、因為詩人的平靜,還是因為心中殘留的恐懼。落淚的原因,大概連米莉安自己也不太清楚吧?少女微微顫抖著,空洞地低語:

  「我不知道……那種東西,我才不知道……我不去……不去幫忙的話……一切都會完蛋,他一定會、討厭我。」

  詩人顯得有點不可思議地注視著米莉安的臉龐,靜靜地露出微笑。

  「討厭你嗎……卡那齊要是聽到了,可是會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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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大廚房前的走廊時,卡那齊的身體狀況一如老樣子--糟糕透頂。

  全身因疼痛而微微顫抖,化膿的左手也沒辦法好好握住東西。

  (唉,真的是老樣子啊!因為這副身子什麼時候死了也不奇怪,反正就這樣吧!)

  卡那齊冷靜地思考,以慣用的那隻手重新握好劍。呼吸正常,心跳不可思議地平靜。

  (……可說是比平常更平靜呢。為什麼?)

  卡那齊正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時,漆黑的走廊彼端傳來腳步聲。

  卡那齊凝聚目光,看向幾乎沉沒在黑暗中的走廊。

  腳步聲是從通往一樓的樓梯處傳過來的。毫不猶豫往這裡接近的複數腳步聲,其中有幾人穿著重武裝。卡那齊只來得及從腳步聲裡判讀出這些情報,石階處就灑下了微弱的燈光,「黑之搖籃」的魔導師們隨即出現在走廊一角。

  「哎呀,特地出來迎接我們,真是辛苦你了。你是帶著印記的卡那齊吧?人家是剛剛和你們打過招呼的琉琉。你們準備好要將米莉安.卡列思蒂雅交出來了嗎?」

  一個偏低但華麗的女聲響起,聲音出自一名衣著誇張到可笑程度的女魔導師。每當她一走動,洋裝上的寶石就會在提燈微弱的光芒下閃爍,在隨之搖曳的帽子下,從縫隙間落下的誇張玫瑰色卷髮也跟著跳動。那頭不知道是染的還是原本髮色的玫瑰色長髮,一直留到個子嬌小的琉琉腰際。

  不知是因為那身以日常衣著而言太過華麗的打扮、異樣開朗的聲音,或是臉龐被帽子遮住的關係,琉琉看起來就像個喜劇演員。因為她的存在毫無現實感。

  「很遺憾,我沒有計劃讓你們隨意動米莉安一根頭髮。」

  看著提燈映出的女子身影,卡那齊微微瞇起眼睛冷淡地說。

  「那你該不會是出來和我們戰鬥的吧?其他的魔導師呢?」

  琉琉發出由衷感到驚訝的聲音問道,以優雅的動作將一手插在細腰上。

  「這裡的魔導師似乎全都是太過頭的和平主義者,不想戰鬥。」

  「大家都害怕起來了吧?人家知道自己很可怕……可是,這樣也太不解風情了。」

  聽到卡那齊的回答,琉琉苦澀地呢喃,輕輕咬著左手的指甲。這個動作讓卡那齊注意到,琉琉的左手上同樣誇張的裝飾品。

  套在中指的戒指與手腕的手環之間有好幾條細煉相連,飾品覆蓋了整個手背。上面鑲著藏青、深紅與琥珀色等五顏六色的大寶石,一看就知道很昂貴。

  (在那堆飾品裡,有這傢伙的魔法石嗎……話說回來,還真是裝飾得有夠誇張,根本看不出來到底哪一顆才是真正的魔法石。)

  魔導師會藉由自己的魔法石使用魔法。依據最近的經驗,卡那齊至少對魔導師與魔法石之間的關係有所理解了,但他分不出來哪一顆是魔法石、哪一顆是普通的寶石。

  不知是否有注意到卡那齊的視線,琉琉突然轉身。

  「不,玩了!人家還是回去好了。」

  「喂,你在開什麼玩笑,琉琉!」

  跟著琉琉前來的魔導師們慌忙喊道。在卡那齊一臉訝異地注視下,琉琉猛然轉身頂撞魔導師。

  「人家說不玩了!因為這樣不美!人家想要華麗地戰鬥、華麗地獲得勝利,想要浪漫與喝采。不然戰鬥哪有什麼意義,不美麗的話乾脆去睡覺還比較好!可是結果又怎麼樣?作為全部處死對象的魔導師們拋棄自尊心躲了起來,出來迎戰的卻是這個該死卻沒死的傢伙!」

  「……等一下,你說該死卻沒死的傢伙是誰?」

  聽到這句不能當作沒聽到的話,卡那齊原本就惡狠狠的眼神變得更加兇惡。琉琉毫不在乎他散發出來的殺氣,轉個身直接指向卡那齊。

  「除了你之外還會有誰!話說在前頭,人家討厭得了難治之症一類的話題。」

  「我也很討厭!我與那種強迫人掉淚的故事一概無緣,全身上下不管怎麼看都健康得很!把那頂莫名其妙的帽子拿去餵山羊,睜開眼睛看清楚吧,你這個變態!」

  面對卡那齊不肯認輸的怒吼,琉琉有好一會兒都愣在那裡。

  當她終於理解卡那齊所說的意思後,她佇立在原地氣得微微發抖。

  「……你剛剛,說了什麼……?難不成、難道說,你把不管怎麼看都美得很完美的人家,叫成變態!?」

  「這不是當然的嗎!你不管怎麼看都是個男的吧!」

  卡那齊用盡全力放聲大喊後,反倒是跟著琉琉的魔導師們吃驚得仰頭後退。

  「……咦?男的?」

  「是……這樣嗎?可是,她不管怎麼看都是女……」

  琉琉放著退後一步竊竊私語的魔導師們不管,不滿地抿起到現在還因為衝擊而顫抖的嘴唇。

  「真不敢相信……不管怎麼看,人家都像個男的嗎?今天人家也是從一大早就一直準備到中午過後,打扮得完美無缺耶!因為這樣,連抽籤儀式都沒出席耶!」

  「問題不是你穿的衣服吧!你的骨架不管怎麼看,都是男人的骨架啊!」

  由於從事藥師這個職業再加上個人性格的關係,比起別人身上的洋裝,卡那齊更注意他人的骨骼。卡那齊毫不留情的指明,讓琉琉受到的衝擊完全轉變為憤怒。

  「你這個變態!為什麼要去看什麼骨架!看外表啦,這衣服不是很漂亮嗎!」

  「變態沒有權利說別人是變態!基本上,那套奇怪的衣服哪裡漂亮了!只會礙事而已吧!」

  「礙事!?人家的衣服礙事!?多麼現實主義的男人啊!滾開,女性公敵!」

  什麼叫現實主義?而且你這傢伙也是男的吧!在卡那齊回嘴之前,琉琉將戴著裝飾品的手背舉到自己眼睛前方。

  卡那齊察覺他豐潤的嘴唇正在詠唱咒語,一蹬地板就往前衝。

  (在咒語完成之前先砍了他!)

  一口氣逼近的卡那齊即將進入近身戰的距離前,琉琉的手上閃光一現。

  剎那間,卡那齊的視野化為一片白茫。

  昏暗的走廊消失了,甜美的香氣竄入鼻腔。接著,世界被藍紫色的黃昏包圍。

  回過神時,卡那齊已經獨自站在一個不可思議的黃昏城鎮裡。宛如剪影的石造城鎮裡不見人影,天空從鮮艷得不自然的茄紫色到遠方山巒稜線處的橙色,展示出美麗的色彩變化。淡色的花瓣不知從何處飄落,落在飄蕩著恍惚香氣的無人城鎮裡。

  這實在是一片充滿幻想之美的風景,但卡那齊沒有停下腳步。

  (反正都是幻影。)

  他瞬間判斷,依照看見幻影之前的記憶,衝向琉琉所在的預測地點,揮劍砍去。

  「咿……」

  他聽見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世界霎時恢復原狀。

  幻影突然消失,誇張的玫瑰色卷髮被斬落幾縷,琉琉僵硬地出現在卡那齊眼前。

  卡那齊立刻反手將劍劈向他。

  琉琉按著帽子迅速壓低身體,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卡那齊的劍。他直接華麗地轉個身,躲到「目」與其他魔導師的背後。

  「……喂,琉琉……你的法術就這樣結束了?」

  錯愕的魔導師們追問琉琉,卡那齊趁著這個機會又衝了上來。

  聽到劍的破風聲響,學過一些格鬥術的兩名魔導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躲去,勉強閃過卡那齊的攻擊。相對的是「目」往前站出來,準備保護魔導師們。

  不顧這裡是狹窄的走廊,一名「目」的成員揮動大劍,卡那齊一蹬地板往後躲開。喀!硬是追向他的「目」,一劍卡進加強石壁的木樑裡。

  當「目」本能地想拔出劍時,卡那齊的劍已經刺入那人的側腹了。

  「嗚……」

  第一個「目」發出呻吟倒下,第二個人從後面揮劍朝卡那齊砍來。看到卡那齊在打鬥中佔了優勢,琉琉在最後面大叫大嚷。

  「好過分……為什麼人家的迷惑魔法對你不管用!如果擁有一般的感受性,應該會陶醉地站在那裡不動才對!難道你非常遲鈍?我簡直不敢相信……嗚嗚,那個幻影明明充滿了藝術性……明明很美的……!」

  「琉琉,如果你沒有其他有用的法術,至少安靜點吧!」

  被同行的魔導師斥責後,琉琉像在鬧彆扭似的將雙手抱在胸前,嘖了一聲。

  「這些人全都不懂美學……算了,你們動手搞定吧!」

  雖然算不上聽從琉琉的話,但「黑之搖籃」的魔導師還是帶著一臉難以釋懷的表情,觸摸纏在手背護符上的魔法石,唱出咒語:

  「--太陽,自沸騰的天之爐滴落的火種啊,將炊煮的火焰化為神之槍吧!」

  魔導師朝著在拔出自己的劍,同時又砍倒另一個「目」的卡那齊施放火焰魔法。

  緊接著,卡那齊眼前出現灼熱的力場,將他的身體往後彈飛出去。

  「--呃!」

  翻滾了好幾圈後,卡那齊試著想站起身,但詛咒的痛楚突然增強,令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咳個不停。

  看見卡那齊身體不支,琉琉就像看準現在正是大好良機似的挺起胸膛。

  「你看吧~這就是你說人家是變態的懲罰!」

  「……你根本什麼事都沒做吧……」

  「騙人,人家明明做了很多事情,也很努力!我們是同伴吧!」

  「住、住手!別碰我,別抱著我!」

  被琉琉抱住的魔導師臉色發青之時,卡那齊後方通往大廚房的門打開了。

  「卡那齊。」

  絕不會錯認的柔和嗓音,讓單膝跪在地板上的卡那齊回過頭。

  看到詩人從大廚房裡走出來,懷裡還抱著裹著毛毯的米莉安,卡那齊的臉色變得再糟不過。

  「詩……笨蛋,你到底在幹嘛!」

  即使他用渾身的力量怒吼,詩人平穩而面無表情的容顏也沒有變化。詩人將米莉安輕輕放在走廊上,由於發燒與藥效的影響,她依然顯得意識朦朧。

  詩人低頭看著只將微潤視線望向卡那齊的米莉安,如此告訴他:

  「因為米莉安說,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對你見死不救,我就帶她過來了。既然她確實如此希望,我也只能依從她的意願。」

  「你們……!給我差不多一點,既然不能戰鬥起碼乖乖別動啊!」

  太過強烈的憤怒與心痛,令卡那齊感到一陣暈眩。

  總之,只能在對方朝米莉安出手之前,把眼前的敵人都解決掉了。

  卡那齊用手摸索掉在地上的劍重新握住,怒目瞪著敵方的魔導師們。他靠著自己體內的殺意,緩緩地站了起來。

  相對的,「黑之搖籃」的魔導師像在憐憫似地瞇起眼睛,舉起鑲著魔法石的護符。

  「真是賺人熱淚啊。不如說,實在太可悲了。讓我賜予你們立刻降臨的救贖吧!」

  「……等等。」

  此時琉琉突然低聲說著,推開魔導師往前站出一步。

  魔導師不快地皺起眉頭,想把琉琉推回去。

  「沒多少魔法力的變態給我閉嘴!」

  「不是才說過人家不是變態嗎!不對……喂,那個白頭髮的超級大美人是誰?是什麼人?」

  琉琉突然抓住魔導師的衣襟逼近他,兩人互相推擠時,魔導師大聲喊著:

  「那傢伙是與他們同夥的詩人啊!快點解決他們,抓到覺醒位魔導師吧!」

  「所以說!我不是叫你住手嗎,你這蠢蛋!」

  琉琉突然恢復正常的男聲怒罵著,一拳打在被他揪住衣襟的魔導師臉上。

  他的拳頭上戴著硬度很高的魔法石戒指,打起人來相當地痛。

  琉琉瞥了一眼搖搖晃晃彎下膝蓋的魔導師,用盡全力怒吼:

  「不行!怎麼可以讓那樣的大美人被打!美是力量、美是正義、美是絕對!那傢伙輕易超越了我的美形極限值!所以,只要你們這些混帳還嚷嚷著要打倒他,我就要背叛你們!」

  「……詩人,總覺得,我果然和魔導師在本質上無法相容。」

  憔悴的卡那齊如此呢喃,而詩人注視著琉琉回答道:

  「因為暗魔導師的價值觀千差萬別啊。不過,與其說他拚命盯著猛看的對象是我,倒不如說是米莉安吧。」

  「……什麼?」

  當卡那齊扭曲著表情回問時,琉琉的確正望著米莉安。

  「喂,那孩子就是傳聞中的米莉安.卡列思蒂雅?那是本名嗎?我想把她的臉看得更清楚一點,還有石頭也是。」

  琉琉向卡那齊與詩人發問,語氣聽起來非常嚴肅。因為看不出琉琉的本意,所以卡那齊保持沉默,但殘存的兩名魔導師咬牙切齒地大喊。

  「琉琉!用死來償還你的背叛吧!」

  「我不是說了你們很吵嗎!給我去作場好夢吧!」

  琉琉厭煩地舉起左手的裝飾品喊道。他用右手按住飾品上的紅色寶石,詠唱咒語。聽出他詠唱的咒語,魔導師立刻拿出自己的魔法石吟唱對抗咒語。緊接著--

  琉琉的手指從紅色寶石移向琥珀石,看到他動作的魔導師不禁表情扭曲。

  「你……難道那些寶石,全都是魔法石嗎!?」

  「沒錯~正是如此!」

  琉琉在帽子的陰影下露出笑容,週遭瞬間被閃光包圍。與琉琉對峙的魔導師陷入幻影中僵立在原地,另一人則退後了幾步,重新凝聚精神。

  沒有被幻影捕捉的魔導師張開口,正要重新詠唱咒語時,一陣風吹過他的脖子附近。當他想吸口氣時,風卻從喉嚨灌進體內。一瞬間之後,魔導師的喉頭噴出鮮血,是卡那齊劃斷了他的咽喉。在喉嚨被割斷倒地的魔導師面前,他又毫不留情地從背後一劍砍倒另一個呆站的魔導師。

  「哎呀,你出乎意外地強--」

  琉琉笑著正要稱讚卡那齊時,卡那齊揮劍朝他頭頂劈下。

  帶著鐵銹味的風迎面撲來,琉琉愕然地僵立不動。

  東西被斬斷的聲音響起。但是,琉琉並沒有倒下,就連帽子的帽緣也沒被割到。

  --幾秒鐘之後,琉琉鑲著魔法石的裝飾品發出堅硬的聲響落在地上。

  用目光確認裝飾品的兩個拙環被精確地切斷後,琉琉的身體靜靜地痙攣著。卡那齊臉上浮現幾乎是死相的表情,跪倒在地咳個不停,琉琉低頭望著他呢喃道:

  「……你不是意外地強,是強到異常耶。」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就是這樣,再次請大家多多指教嘍!」

  琉琉與卡那齊臨時聯手,將來襲的「黑之搖籃」派魔導師全部殲滅之後,魔法石被取走、雙手被捆在背後的琉琉,以新成員的身份進入卡那齊等人所在的大廚房。

  在對琉琉抱持著懷疑與不安的魔導師們之間,卡那齊板著臉詢問待在米莉安身旁的詩人。

  「詩人,你知道什麼不會危及性命、簡單又痛苦的拷問方法嗎?」

  「就我所知道的部分,你所要求的拷問方法用在臉上的有四十五種、用在手腳上的有五十七種、配合心理作用的技巧有十七種,每一種都附帶有趣的小故事可聽。」

  詩人面不改色地回答後,坐在地板上的琉琉憤慨地抗議道:

  「等等!不必拷問,人家一樣什麼都會告訴你們啦!人家真的是站在美人這一邊的,因為被詩人的美貌感動,才會背叛『黑之搖籃』,只是這樣而已。你差不多也該相信了吧,女性公敵!」

  琉琉怒吼的對象當然不是詩人,而是卡那齊。

  「所以說,為什麼我會是女性公敵!像你這樣的變態才是世界公敵吧!」

  卡那齊一不小心認真應對之後,琉琉的態度變得更加糟糕了。

  「啊?為什麼男人穿著女人的衣服就是變態!女孩子的衣服比男性服裝面積更廣、裝飾更多、毫無意義地難以行動,這樣非常可愛不是嗎!」

  「我不懂!你這混帳的腦袋裡除了可不可愛之外,就沒有別的判斷基準了嗎!」

  「沒有!」

  「……!」

  聽到琉琉斬釘截鐵地宣言,卡那齊不禁畏縮起來。

  詩人看著他那副模樣,很感興趣地自言自語:

  「……真有趣。卡那齊,你說不贏完全訴諸感覺的主張吧?我之所以會受到你的反駁,是因為我的詩歌裡還有一定程度的道理存在嗎?」

  「詩人,別做什麼拙劣的分析,快來幫忙偵訊!如果有鏡子就拿過來。」

  卡那齊煩躁地叫道,從皮帶上拔出一把尺寸很小、劍刃只有食指長度的短劍。詩人看著用手指確認刀刃鋒利程度的卡那齊,如此回答:

  「這一帶是供傭人使用的樓層,沒有人在廚房或洗滌室裡照鏡子的。」

  「說得也是,那你就鼓起如簧之舌,向這傢伙詳細說明他的臉接下來會有什麼遭遇吧!我來與這傢伙迅速地建立信賴關係。」

  覺得很麻煩的卡那齊點點頭,在琉琉身旁單膝跪下。琉琉察覺某種危險的氣息,在地板上爬著後退了一點。

  「等一下,你……想做什麼?如果要問話,人家會說哦!」

  琉琉以無法隱藏不安的聲音說道,因為臉龐藏在帽子底下的關係,他看起來完全像個女性。他的手臂與腰圍也很纖細,或許才剛成年,只有十五、六歲而已。

  雖然這種年紀就成為魔導師的人很少見,但說是這麼說,卡那齊並沒有饒過琉琉的意思。長時間處在緊張狀態之下,令他的精神狀況變得徹底無情,可以極為自然地發出冷酷的聲音。卡那齊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

  「你會說?要我相信你?老實說,要相信講出這種話的對象是需要一點時間的。不過我們沒有那種時間,懂了沒?聽好了,在你打算說出真話之前,你可以什麼都不必說。你是那種以有張漂亮臉蛋自豪的人對吧?」

  卡那齊的眼神陰暗,且毫不動搖。或許發現卡那齊是認真的,琉琉的臉上失去血色。

  詩人沒有特別阻止卡那齊的意思,僅是露出他那白皙無機質般的面容佇立在一旁,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要接下偵訊工作。不管外表看起來多麼溫柔,詩人和卡那齊一樣有著壞掉的道德觀。

  大廚房裡飄蕩著令人不舒服的緊張感,只有躺在詩人身旁的米莉安因為這種窒息感而顫抖著。

  (討厭……不行。)

  在恐懼的折磨下,米莉安微微睜開眼睛看著卡那齊與詩人。

  卡那齊的表情非常可怕,比起戰鬥的時候更加可怕。

  不論是卡那齊或米莉安,他們曾殺害的人明明都堆積如山,但不知為何,看到卡那齊臉上散發著陰險的殺氣,米莉安就討厭得無法忍受。

  不可以讓卡那齊露出那樣的表情。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不行。

  米莉安不禁伸手抓住佇立在身旁的詩人衣角。

  「空……」

  「怎麼了,米莉安?你還是再睡一下比較好,接下來或許會有點吵。」

  詩人彎下腰,溫柔地哄著米莉安。看來,詩人果然沒有反對卡那齊的意思。怎麼辦?該怎麼做才能阻止詩人與卡那齊呢?米莉安用被熱度與疼痛侵蝕的腦袋拚命思考著。想到最後,她擠出小小的聲音說道:

  「……吃飯。」

  「……啊?」

  卡那齊使勁皺起眉頭,望著米莉安。詩人也緩緩地眨眨眼,問著少女:

  「在這樣的狀態下,你有食慾嗎?」

  感覺詩人與卡那齊的注意力轉向自己,讓米莉安輕輕鬆了口氣。接著她慎重地搖搖頭,用盡渾身的力氣舉起手指向卡那齊,然後再指向琉琉。

  「是你們兩個。因為……你們、一定肚子餓了……」

  「……我說,米莉安啊……」

  聽到米莉安的話,卡那齊打從心底感到精疲力竭,用手掌摀住自己的額頭。

  被她指到的琉琉也一臉驚愕地注視著米莉安。只有詩人兀自露出格外愉快的微笑,望著卡那齊開口說道:

  「原來如此,的確有道理。卡那齊,你最後一次吃飯是在什麼時候?」

  「那種事我早忘了!」

  「那你會這麼暴躁易怒也是當然的。對了,難得在廚房裡,那我來準備食物吧。至於偵訊,就等到吃完飯後再說。琉琉,你也餓了吧?」

  「這倒是……沒有……」

  看到詩人非比尋常的美貌向自己微笑,琉琉不禁扭捏起來。詩人當然毫不在乎他的反應,走到廚房一角確認堆在那邊的麻袋所裝的物品。

  「既然傷患很多,那麼來做點有營養的東西吧。就煮西瑪西瑪鷹嘴豆、大麥與三種香草燉煮的粥好了?」

  「……詩人……你不必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講究。」

  卡那齊垂下肩膀怒目瞪著詩人,詩人則溫柔地回答:

  「卡那齊,西瑪西瑪鷹嘴豆據說有助於造血的作用呢。」

  「……你去煮西瑪西瑪鷹嘴豆粥吧。」

  卡那齊無力地朝詩人揮揮手,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倦怠地歎口氣,身上的殺氣已經徹底消失了。琉琉困惑地望著他們三人說道:

  「你們之間的氣氛……到底是危險還是溫馨,我一點都搞不懂~」

  「老實說,連我也搞不懂。總之……你還是趁著我沒心思動手的時候,全部招出來比較好。比方說加入『黑之搖籃』的理由、突然背叛的理由……用我容易聽懂的說法講清楚吧。」

  聽到卡那齊疲憊至極的聲音,琉琉在帽子的陰影底下眨眨眼,有點慌張地開口:

  「就算你這麼說,可是人家本來就只會說真話!那個~人家加入『黑之搖籃』的理由……大概是想知道吧?人家想知道世界的秘密。」

  「世界的秘密?那是什麼玩意?」

  「就是世界誕生的秘密啦!比如說『前世界』是個什麼樣的世界,現在這個世界是什麼形狀,神之都在哪裡之類的。雖然外人認為魔導師是『知識的貴族』,知道世界一切的秘密,但這其實是謊話。真正知道一切的人只有一小部分的高階魔導師,我們這些小嘍囉只能蒙著眼睛,摸到一點神秘的皮毛就沒了。人家討厭這種變成某個事物的小螺絲,盲目運轉的感覺。」

  琉琉拚命說明的理由,卡那齊總覺得無法產生共鳴。卡那齊也想知道神之都在哪裡,因為他想請神實現他的願望。

  但是,知道「前世界」的樣子與這個世界的形狀又有什麼用?知道的話當然可以體驗到獲得知識的喜悅,但這足以成為獻身加入「黑之搖籃」的理由嗎?卡那齊問道:

  「然後呢?這和『黑之搖籃』怎麼會扯上關係。如果入團,他們就會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秘密還定啥的嗎?」

  「沒錯。據說只要加入『黑之搖籃』,就能從團長烏高爾那裡聽到一切的秘密。聽說即使結社內部有位階的差異,不過在知識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但是等人家實際加入之後,卻在裡面碰到很多噁心的事。結果,人家沒有看到世界的秘密。總之,從烏高爾那裡看到世界的秘密--他們稱作『樂園』的記憶,看過那個的傢伙都會變得很怪。」

  也許是回想起那些看過「樂園」的魔導師們,琉琉的口吻變得有些沉重。

  「他們會很奇怪地發著呆,情緒反應也會變淡,每個人的口氣都變得一樣……那樣才不是什麼平等,只是單純的同化。人家覺得平等很好,但討厭同化。因為感覺很噁心,所以人家逃避不去看『樂園』。人家一直等著,在穿幫之前可以順利脫離『黑之搖籃』的機會……那個地方就是怪怪的。」

  聽到琉琉的說詞,卡那齊稍微安心了些,對他點點頭。如果琉琉正在等待叛離「黑之搖籃」的時機,那卡那齊多少能夠理解那種唐突的背叛方式。

  「怎麼,那你說啥為了美人云云,只是用來逃跑的藉口嗎?」

  卡那齊略微放緩口氣說道,但琉琉卻斷然搖搖頭。

  「不對~人家真的是站在美人這一邊的。喏,那個詩人真的很驚人對吧?他是男的吧?是真人吧?不是大理石做的吧?」

  看到琉琉突然變成一副搭訕男的樣子,卡那齊無力地問道:

  「你真的喜歡那一型啊?好啊,你就把他的肉削一點下來,看看是不是大理石做的吧。反正那傢伙對痛覺很遲鈍。」

  「不要啦,人家怎麼能做這種暴殄天物的事!只要雕個台座,把他放上去當裝飾就夠了。因為詩人的美麗超越了男女,以及是不是人類這種問題!」

  「……我不懂。就算把那傢伙立在台座上,我想,應該也只會每晚都被迫聽他講述什麼有趣的故事而已……」

  在某棟洋館裡,有個站在台座上的美貌男子,每晚都講述著趣聞。從某種角度上來看,那也算是間恐怖洋館,住在裡面的人應該會睡眠不足吧……當卡那齊茫然地如此想著時,琉琉的視線不知為何轉到米莉安身上。

  「美到這種程度的話,那樣就夠了,就算他講的故事不太有趣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倒是那個女孩子……她叫米莉安嗎?人家有點想對她出手耶。」

  「咳……!笨蛋!這個免談,她還是個孩子!」

  琉琉出乎意料的發言令卡那齊拚命咳個不停,還邊咳邊喊。琉琉緊張地說道:

  「等等,不要突然吐血啦!你好像有超大的誤會!人家我呀,最喜歡魔法石了。那孩子的魔法石看起來好脆弱又好漂亮,人家一看就一見鍾情。」

  卡那齊抖動肩膀歎了口氣,將目光從陶醉的琉琉身上轉開。

  「原來是說石頭嗎……害我誤會。」

  「什麼嘛,魔法石真的很漂亮耶!你知道嗎,就像眼眸會反映出內心一樣,魔法石也會反映出擁有者的心靈。魔法石的美,也就等於擁有者的心有多美。米莉安真的是有個美麗內心的孩子。不過她的野性有點太強了,那顆石頭比較適合人家,而且魔法石在人家手中應該會變得越來越美。真是無論如何都想弄到手啊~」

  琉琉的聲音越說越陶醉與甜美,令卡那齊生氣地皺起眉頭: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那顆魔法石可是那傢伙親人的遺物。」

  「遺物嗎?嗯,不管哪個魔導師都很珍惜自己的魔法石。人家會慢慢說服她的啦!」

  看著琉琉忘記恐懼與一切,一副腦袋發熱的樣子,卡那齊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不快,輕輕壓低聲音說道:

  「你也--稍微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吧?你真的以為,你有時間『慢慢說服』那傢伙嗎?」

  「嗯,因為人家可以替你們帶路,逃離這裡唷!」

  琉琉突然打出這麼一張強而有力的王牌。他直盯著卡那齊,確認卡那齊產生了一點動搖之後,緩緩地開始說明:

  「暗魔法教會本部目前正受到『黑之搖籃』的完全封鎖。從外界通往溪谷的階梯已經崩毀,本部的大門也被加上封閉的魔法封印,還有魔導師守在那裡。就算能設法解決崩毀的階梯或是魔導師這些阻礙,但問題在於封鎖魔法。施加在本部各處的封鎖魔法,事實上與覆蓋整個本部的巨大靜魔法是連鎖的。施加封鎖魔法的據點共有八個,如果不毀掉其中一個據點,就不可能離開這裡。」

  「……然後呢?你知道那什麼魔法據點的位置嗎?」

  「嗯,要一個人辦到或許很困難,不過如果你們能出點力幫忙,人家可以協助你們逃離這裡。因為人家也想逃出去呀!烏高爾--他有點怪怪的,不是能夠正面應付的對手。我們應該先逃出去,向其他勢力求助。」

  卡那齊對琉琉這番話隨意點個頭,站起身朝平爐旁的詩人開口:

  「喂,詩人。到了緊要關頭,你有辦法帶著米莉安逃跑吧?」

  「那當然是可能的。不過放我們逃走之後,你打算留下來與烏高爾對決嗎?」

  詩人在判讀先機上準確到令人討厭,卡那齊不快地別開目光。另一方面,琉琉誇張地發出抗議的叫聲。

  「這算什麼!你沒聽到人家剛剛說的話嗎?一定不可能成功的!」

  「閉嘴,小鬼。沒做之前,哪有什麼不可能。」

  「什麼小鬼,人家已經十七歲,是堂堂的成年人了!你才是呢,別年紀一大把了,還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區區一個普通人要怎麼打倒烏高爾?」

  卡那齊無視激動得指手畫腳的琉琉,從懷裡掏出琉琉鑲著魔法石的裝飾品。這是在大廚房前的那場搏鬥裡,卡那齊從琉琉身上搶來的東西。

  卡那齊向詩人舉起那個誇張的裝飾品,開口說道:

  「這是琉琉的魔法石。這傢伙沒有這個就派不上用場了吧?為了保險起見,就由你帶著吧。」

  詩人望著那串五彩繽紛在卡那齊手上搖晃的寶石,微微搖頭。

  「不,讓米莉安拿著吧。據說高階魔導師在保管別人的魔法石時,甚至可以操縱魔法石原來的持有者。如果米莉安有能力剝奪琉琉的自由,那對她來說是最安全的。這樣一來,我們也可以替琉琉鬆綁了。」

  「原來如此,或許是吧……米莉安,你有辦法拿著這個嗎?」

  卡那齊理解地點點頭,朝依然躺在牆邊的米莉安問道。米莉安一臉蒼白地注視著卡那齊,勉強動了動,從毛毯一角伸出手指。米莉安無力的動作讓卡那齊輕輕蹙起眉頭,走到她身旁彎下腰。

  卡那齊遞給她的魔法石傳來冰冷觸感,令米莉安微微顫抖。

  (怎麼辦?卡那齊要去赴死,全都是因為--我沒有打倒烏高爾的關係。)

  這麼一想,後悔就宛如針一般貫穿米莉安的心,少女使勁咬緊牙關忍耐著。她應該知道才對,卡那齊總是露出悲傷的眼神,看著不在這裡的某個地方。

  而他終於決定,要到那個誰也無法跟去的地方了。

  米莉安覺得好悲傷、胸口好痛,但她無法讓卡那齊看見自己悲傷的表情,只能將琉琉的魔法石抱在胸前縮成一團,閉上眼睛。

  「呀……!」

  在米莉安抱住石頭的瞬間,琉琉發出一聲細小的悲鳴。卡那齊嫌惡地說道:

  「喂,那邊的,別發出那種噁心的叫聲!」

  「不、不對!才不是這樣咧……啊,重來!」

  琉琉不小心發出男聲,整張臉漲得通紅。

  「不是啦,是米莉安的心思流進來了!那孩子的心靈防禦太低了!」

  琉琉像在生氣似的大喊後把頭轉開,即使藏在帽子底下,也能看出他還在臉紅。

  看見他的側臉忽然變得像個符合實際年齡的少年,不知為何,卡那齊的心情感到非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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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步向深淵



  「團長,雖然只是片段的情報,不過有人知道關於琉琉的事。琉琉的本名叫琉西安.羅亞.迪爾威爾,是十七歲的……男性。雖然他出身帝國貴族階級,但似乎是養子。他在光魔法教會取得實踐位之後,脫離組織成為暗魔導師。」

  烏高爾聽著團員之一的魔導師報告,收回目光、不再眺望沉沒在昏暗中的谷底。

  位於暗魔法教會本部頂樓的大廳,有一面完全朝谷底敞開。

  烏高爾一掀長袍,從風呼嘯吹過的黃昏露台上走回大廳,一邊穿越黑色石柱的行列,一邊對那個團員開口。

  「前光魔導師嗎?既然他能從光轉換為暗,那背叛我們投向那些殘存的傢伙,或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烏高爾似乎不在意琉琉的背叛,態度顯得非常平靜。他在古木製成的御座上坐下,跟上來的團員臉上帶著陰影,面無表情地詢問:

  「和琉琉一起前往大廚房的人,似乎全軍覆沒了。需要再派一批人過去嗎?」

  「嗯,不過一再用同樣的手法也很無趣,讓我考慮一下吧。」

  烏高爾揮手要團員退下後,其他團員走上前深深鞠躬,向他報告:

  「打擾了。團長,剛才光魔法教會傳來鐘聲,裝模作樣地問:『抽籤結果還沒出來嗎?』是否無視他們即可?」

  「不,雖說事情總有一天會曝光,但我方也不必主動將現狀透露出去。你們同樣用鐘聲回答:『因為有人提出異議,延誤選出下任教主的時間。靜待到儀式結束為止吧』……在光魔法教會察覺之前,我們要先解決除了團員以外的人,在帝國的傢伙來到此地前,做好應戰的準備。」

  烏高爾十分乾脆地說出,要與大陸最大的魔法教會為敵。

  因為太過緊張與感動,站在大廳牆邊的團員們不禁發出細微的歎息。

  烏高爾環顧團員們,將手肘靠在御座的扶手上支著臉頰,愉快地說道:

  「我們要與光魔法教會為敵,向神聖帝國路斯宣戰。這座溪谷與迷宮市街、暗魔法教會本部,的確是我們在魔法上會受到守護的特殊場所,但『黑之搖籃』的團員頂多只有數十人……不過,我們絕對會獲得勝利,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沒有任何人回答烏高爾興奮的問話。他們只是連眨也不眨的將眼睛瞪大到極限,注視著烏高爾的面具。烏高爾紅色的眼瞳閃爍了一下,繼續說下去:

  「因為這是世界的真意。我們必須讓帝國的傢伙們回想起來,什麼是真正的恐懼。」

  「--想起恐懼。」

  「想起審判。」

  充滿呢喃聲的大廳裡,這次換成一個有些急迫的聲音響起。

  「團長!住在古森之庵的同志傳來了報告。」

  那個大概是一口氣衝上階梯,呼吸紊亂的年輕團員走到烏高爾身旁。

  他一臉凝重地靠在烏高爾耳畔低語:

  「一行疑似帝國方面的隊伍,穿越古森的密道往這裡過來了。其中有四人看來具有身份,其他還有二十餘人。從制服看來,似乎是光魔法教會的法務官,與帝國神聖騎士團巡察廳的騎士。」

  「喔,這也是個奇妙的組合啊。不過,既然在進行隱密活動時也不脫下制服,身份想必是真的沒錯。因為那些傢伙是一群被法束縛的蠢蛋……提出報告的『住在古森的團員』,實力如何?」

  「實力嗎?對了,我記得位階應該是小達人位。他擔任古森的守衛,負責將迷路而闖進來無關外人趕出去。有傳聞說,他偶爾會將不幸的旅人引導至懸崖邊……是個讓人感覺不太舒服的人。」

  團員邊回想邊說明,烏高爾隨和地拍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微笑。

  「暗魔導師不需要讓人感覺舒服。通知古森的守衛,要他把來自帝國的一行人解決掉。」

  「是!」

  年輕團員深深鞠躬後,再度朝階梯奔去。

  烏高爾目送著團員的背影離去,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望向大廳。

  「對了,我想到要送什麼禮物給大廚房裡的那些人了--是魔物。把我們為了做實驗而取得的魔物,送到他們身邊去吧!」

  聽到烏高爾的碧1T1R,大廳裡掠過驚訝與興奮的浪潮,但一名魔導師戰戰兢兢地開口:

  「很抱歉……團長,但這樣一來,那個米莉安.卡列思蒂雅不也無法生還了嗎?」

  烏高爾平靜地搖搖頭,伸手撫摸面具。

  「或許是吧。不過,如果這次她還能活下來,那她正是我的容器了。」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在暗魔法教會本部附近的古森外圍。

  幾頂帳棚並排搭在針葉樹森林中的一塊空地上。

  那些帳棚有一半屬於班修拉爾他們,剩下的一半屬於蘭格雷一行人。

  兩人與其部下自凱基利亞啟程,朝暗魔法教會本部前進之後已經過了五天,除了班修拉爾與蘭格雷之間一直在鬥嘴,兩方的部下時而反目時而合作之外,這趟旅程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但接下來的路程要經過陡坡,無法搭乘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只能徒步走下去。

  沒有發出腳步聲的修娜爾,靜靜地在這片最終營地的正中央走動。

  夜色已深,黎明將至。週遭的聲響只有穿越森林的風聲,樹木的沙沙呢喃與鳥獸的夜啼。除了負責守夜的人之外,夜深人靜的營地沉睡著。修娜爾與在營地中央守著營火的部下們彼此敬個禮,站在班修拉爾始終亮著燈的帳棚前。

  「是修娜爾吧,進來。」

  在修娜爾開口之前,帳棚中傳出班修拉爾的聲音。修娜爾有點吃驚地眨眨眼,隨即浮現淡淡的笑容,掀起帳棚入口的簾幕。

  「打擾了……為什麼班修拉爾大人知道是我呢?」

  「為什麼來著呢~是腳步聲嗎?還是味道?或是因為會在這種時間跑來我帳棚的人只有你而已?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要坐嗎?」

  班修拉爾的帳棚裡鋪著大張絨毯,放了三張攜帶用的椅子。班修拉爾直接盤腿坐在絨毯上,沒穿制服的他披著一件沾著油漬的藏青色上衣,正在把玩一個金屬圓筒。

  除此之外,絨毯上還散落著一些看來像是廢鐵的金屬片、羊皮紙、石板與盤子等物品,修娜爾小心翼翼地走到班修拉爾身旁。

  「不,我喜歡站著。」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白天從暗魔法教會本部回來的斥候說,通往谷底的石階已經崩塌了。從明天起,我們得著手製作升降機才行,要好好消除疲勞啊!」

  「好的……冒昧地說一聲,班修拉爾大人也別太操勞了。」

  修娜爾微微放緩語氣表示體恤之意,班修拉爾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唉,說得沒錯……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是工作上的事,還是私人方面的事?」

  「如果可以,請當作我私人提出的問題。因為身為部下的我,必須毫無餘地服從班修拉爾大人的命令……關於本部派給班修拉爾大人的任務,我可以問一點問題嗎?」

  班修拉爾挑起一邊眉頭,抬頭看著緩緩訴說的修娜爾。她淡褐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望著班修拉爾,眼神就像平常一樣平靜又頑固。

  「到底是怎麼了?你想知道什麼?對什麼地方有疑問?」

  班修拉爾摻雜著放棄的口吻中,微微滲出疲憊之色。他明明是個在做喜歡的事情時,絲毫不會顯露出疲倦的男子,最近卻飄散著某種憂鬱的氣息。

  修娜爾努力地盡可能以平穩的語氣問道:

  「當本部命令我們造訪暗魔法教會本部時,為什麼沒有把暗魔法教會本部的資料一起送過來呢?我們是根據我從榭洛弗師口中問出的暗魔法教會本部情報而行動的,如果沒得到那些情報,我們就無法走到這裡來。」

  修娜爾他們所走的森林路徑,是原本只有暗魔導師才知道的密道。這是條不可思議的道路,如果不按照像在繞遠路般的正確順序走過,轉眼之間就會迷路出不去了。

  (真要說起來,榭洛弗師在說出密道與暗魔法教會本部的情報時,樣子就怪怪的……還有班修拉爾大人也是。)

  自從啟程前往暗魔法教會本部以來,修娜爾一直覺得班修拉爾不太對勁。雖說他原本就是個裝模作樣的男子,但現在的他卻散發出虛偽的氣息。

  班修拉爾正面回望著修娜爾直視的目光,臉上露出苦笑:

  「那是本部相信我們可以在現場調查出情報啊。真的被當成萬能雜工嘍!」

  這敷衍的回答讓修娜爾輕輕垂下目光,繼續問道:

  「是嗎……那還有另一個問題。今天清晨與傍晚時,我聽見光魔法教會與暗魔法教會以鐘聲互相聯絡。我試著解讀了鐘聲的訊息,看來暗魔法教會似乎還沒有選出教主。在舉行遴選教主的儀式期間,外人應該不准出入暗魔法教會本部。雖然手段有點粗暴,但通往本部的石階之所以會崩毀,或許也是為了這個理由。如果強行入侵,會造成雙方之間的大問題。」

  「你連解讀鐘聲的方法都知道嗎?你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

  班修拉爾一再轉移焦點的態度,讓修娜爾的懷疑幾乎已化為確信。修娜爾悄悄做個深呼吸,非常冷靜地問道:

  「班修拉爾大人,請再告訴我一件事就好。那個詩人,在暗魔法教會本部裡嗎?」

  她拋出這個問題後,帳棚內的空氣霎時變得緊繃。班修拉爾只是把手撐在盤坐的腿上托著臉頰,臉上浮現隨性的笑容。然而,還是有某種東西改變了。

  當修娜爾抿起薄唇,試著將胸中深處淡淡的痛苦壓抑下去時,班修拉爾突然站了起來,露出無邪的笑容:

  「--修娜爾,你先回帝都一趟吧!把到目前為止的調查報告書帶回去。」

  聽到他輕鬆地如此說著,修娜爾說不出話來。有一瞬間,她無法理解班修拉爾話裡的意思。

  班修拉爾溫柔地隨手拍拍她的肩膀,轉身背對著她。他從絨毯上撿拾羊皮紙的背影,宣告著「對話已經結束了」的意思。

  修娜爾雖然痛切地明白這一點,卻感到自己不能在此退縮。班修拉爾多半違反了本部的命令,就算班修拉爾是擁有政治影響力的大貴族,公然違反命令的後果也是非同小可。那樣她會很困擾。

  修娜爾會很困擾的。

  修娜爾搜尋著能夠告訴班修拉爾的話語,最後擠出了一句話:

  「……我想要守護班修拉爾大人。」

  即使裝出冷靜的模樣,修娜爾的聲音裡卻不由得帶著衝擊的餘韻。班修拉爾回過頭笑了,從他的側臉也可以看出些許焦躁。

  「守護我?包括我的身、心、名譽,全都要守護?那已經超出了你的工作範圍,而且也不可能辦到的。無論是誰都無法守護他人的一切……懂了嗎?如果你聽不懂,既使如此你還是想守護著誰,那就是戀愛了。」

  聽到班修拉爾口中說出「戀愛」這個名詞,修娜爾緩慢地眨眨眼。

  真是個出乎意料的名詞。直到剛剛為止,她都無法想像班修拉爾會在開玩笑以外的場合說出那個名詞。因為修娜爾知道,他是個不會愛上別人的男子。這一半是本能的直覺,另一半是來自觀察的結果。

  (不過的確沒錯。我想要守護班修拉爾大人的心情,簡直就像在談戀愛一樣。)

  修娜爾思索了一會兒,慎重地回答:

  「我--大概沒有愛上您吧?」

  「是嗎?真可惜。」

  班修拉爾把羊皮紙攤開放在衣櫃上,輕快地回答。或許是因為話題從詩人上頭轉開,他身上的危險氣息也稍微變淡了一點。修娜爾繼續說道:

  「我和班修拉爾大人一樣,是內心長期被某種事物盤據、支配的人--我把那個事物稱為惡靈,心中被惡靈寄生的人,是絕不會愛上誰的。」

  「原來如此,我的惡靈就是那個詩人嗎?這個比喻真是太恰當啦!」

  班修拉爾用鼻子哼笑了一聲。若說他是為了追逐詩人而活,絕非言過其實。

  實際上,每當他得到抓住詩人的機會時,班修拉爾散發的氣息就會隨之變得沉重。

  (說不定,我在害怕班修拉爾大人抓住詩人吧?害怕知道在那之後,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修娜爾一邊想著班修拉爾的事、自己的事,一邊往下說:

  「我的心裡也有惡靈棲息。所以,我絕對不會愛上什麼人吧?萬一奇跡發生,我心中的惡靈被驅除了,那就另當別論。只不過,我……大概是想守護能夠讓自己舒服待著的場所吧?」

  「場所?」

  班修拉爾微微抬起頭反問。看到他錯愕的樣子,修娜爾淡淡地露出微笑。

  「是的,從第一次見面開始,班修拉爾大人就不曾看輕我、疏遠我,或把慾望發洩在我身上,只將我當作一個能幹的部下來使用。要妥善地支配別人說來簡單,但其實是非常困難的。我覺得在班修拉爾大人的身邊,要比獨自一人時更加自由。讓我相信,我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說著說著,修娜爾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想起了與班修拉爾相遇至今的回憶。胸中的痛楚淡去,修娜爾注視著班修拉爾。

  這幾年以來,跟在班修拉爾手下的修娜爾真的過得很幸福。正因為她自己也能確定這一點,所以才能露出毫不動搖的笑容。

  「有什麼問題嗎?」

  面對修娜爾的問題,班修拉爾似乎有點為難。他露出孩子氣的苦笑伸手搔搔腦袋,難為情地聳聳肩膀。最後,班修拉爾把羊皮紙放在衣櫃上轉過身,輕輕向修娜爾招手。

  「嗯~?哎呀,我真的覺得很可惜……你可以再靠近一點嗎?」

  不明白班修拉爾用意的修娜爾,朝他定近幾步。由於他們之間本來就只相距四、五步遠,兩人的距離立刻拉近到會撞上對方的程度。

  修娜爾留下半步的距離,看著班修拉爾。即使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體溫與呼吸,班修拉爾的目光也不會讓她感到不快。

  或許是因為微微歪著頭注視著她的班修拉爾,臉上的笑容看來充滿少年氣息吧?班修拉爾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勾起修娜爾的一縷髮絲。

  櫃子上的燭台火光搖曳,為修娜爾的金髮打上一層泛紅的光澤。班修拉爾小心翼翼、極為慎重地吻了手中的髮絲。

  那宛如對待貴婦人的舉動,令修娜爾不禁閉上眼睛。

  (糟糕!)

  修娜爾立刻就後悔了。

  她不該閉上眼睛的。一閉上眼睛,其他的感覺就會變得太過敏銳。

  在睜著眼睛時只會讓她吃驚的東西,現在卻可能會轉變成其他的感情。

  她必須睜開眼睛才行。然而,她卻辦不到。

  修娜爾悄悄吐出一口氣,試著將微微變亂的呼吸調整回來。在她拚命忍耐著後退的衝動時,察覺到班修拉爾終於鬆開髮絲,往後退了一步。

  一旦不再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後,剛剛的緊張就像騙人似的消失了,修娜爾緩緩鬆開不知何時握緊的拳頭。當她終於睜開眼睛時,班修拉爾仍舊注視著她。他的表情既像在懷念著什麼,又像個單純惡作劇的孩子。

  「如果迷上你,人生或許會很幸福啊。」

  班修拉爾露出開朗的笑容對她說道,修娜爾只能苦笑。

  修娜爾把胸口深處的疼痛壓抑到更深的地方,板起冷淡的美貌回答:

  「您這麼說是言不由衷啊。」

  「不,是真的!我剛剛真的這麼想。」

  班修拉爾沉穩地回應,她將目光落在他腳邊,靜靜地回答:

  「那就更殘酷了。」

  「真不順利啊……對了,你等一下。」

  班修拉爾歎口氣,開始在作業用的上衣裡翻來翻去。接著,他取出一個小小的金屬塊,輕輕扔給修娜爾。

  修娜爾勉強接住,不解地眨了好幾次眼睛。

  「……這是什麼?」

  「一看就知道了吧?那是女用的戒指。上面沒裝什麼機關,你放心。我本來正要開始改造的,不過就給你吧!這上面刻著代表『一定能回到故鄉』的鴿子花紋,算是要到危險地方時所戴的護身符吧?大小怎麼樣?」

  修娜爾手中的老舊戒指,看上去像是一百年前左右比較富庶的平民階層所戴的飾品。整個戒指以黃金打造,裝飾只有刻在圓形台座上的鴿子花紋而已。修娜爾試著將戒指戴上自己的手指,戴在無名指上就像訂做的一樣吻合。

  「剛剛好……我可以問您這份禮物代表的意思嗎?」

  班修拉爾沉鬱地點點頭,他一時之間好像正絞盡腦汁要想出一個機敏的答案,但立刻放棄,露出頭疼的笑容說道:

  「你要一起來也可以,不過可別碰到危險。還有,要跟來就絕對不能懷疑我,連一點也不准。」

  班修拉爾的聲音裡帶著慣於下令之人的強硬語氣。聽到他的命令,修娜爾的嘴角自然地綻開笑容。她喜歡班修拉爾下令時的聲調。

  那聲音裡可以感受到身為平民的修娜爾絕對無法擁有的尊貴與自信,令她安心。

  「是的,謝謝您。」

  修娜爾平穩的回答之後,班修拉爾的態度一口氣鬆懈下來,露出笑容:

  「你啊,剛剛我叫你『回去』時,你可是一臉快死掉的表情喔。平常的貧嘴跑到哪去了?」

  「這個戒指,看起來很便宜呢。」

  「沒錯沒錯,就是那樣。聽好了,修娜爾。如果你想向我要值錢的東西,到時候就讓我替你付錢驅除惡靈吧!」

  這個人又在說傻話了。修娜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班修拉爾真的只是個會享受編織夢想、製造秘密樂趣的孩子。因為他自知這樣很笨拙,所以不容任何人插嘴。他不會動搖。明知夢只是夢,但依然追求著夢想。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附在我身上的惡靈,不是用錢就可以驅除的東西。」

  修娜爾注視著班修拉爾乾脆地回答,班修拉爾也露出有點寂寞的笑容看著修娜爾。

  他們默默地以幾乎同樣的高度注視著彼此的眼睛,蠟燭的燈芯發出微弱的滋滋聲。四周很安靜,瀰漫著黎明前的黑夜氣息。

  修娜爾突然覺得交談很麻煩,思考也一樣。

  她想碰觸對方。

  (……糟糕,我踏出界線了!)

  修娜爾異樣冷靜地產生自覺時,帳棚裡突然響起一陣怪聲。

  那是小孩子的刺耳笑聲,修娜爾猛然回神環顧四周。

  「那是什麼?」

  「是我最近開發的魔法感應裝置……雖然是我做的,不過警報聲可能選得有點低級就是了。」

  班修拉爾從絨毯上撿起一個大頭玩偶,用拳頭敲了一下玩偶的頭。那具掌心大小的金屬玩偶就此陷入沉默,但四周還殘留著不祥的餘音。

  「這表示附近有魔導師嗎?」

  修娜爾壓低聲音問道,班修拉爾脫掉作業用的上衣,拿起櫃子上的劍。

  「對,而且還有哪個傢伙正對著這裡使用魔法。」

  「我先出去。」

  修娜爾立刻恢復緊張感,按住腰際的長劍壓低身子、將手伸向帳棚入口。她探查著外面的氣息,但感覺不到什麼異狀。

  修娜爾慎重地掀起簾幕,一股濃霧立刻竄了進來。

  (--刺鼻氣味!)

  鼻腔深處傳來嗆鼻的感覺,修娜爾示意班修拉爾壓低身軀。班修拉爾照著指示擺出用手肘爬行的姿勢,從修娜爾身旁望向帳棚外。

  白霧覆蓋了整片營地,只有地面附近才能看得比較清楚。四週一片死寂,沒有燃燒的聲響。班修拉爾確認四周沒有人影後說道:

  「不是火災啊?」

  「請用布遮住口鼻。大概有人趁著這陣霧,散播了什麼東西。」

  「的確只能這樣想了……喂,那傢伙是誰?」

  班修拉爾一邊用手帕遮住口鼻,一邊指向白霧的正中央。修娜爾瞇起眼睛看過去,營地中央的確佇立著一個人影。

  「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直到剛才為止明明完全不見蹤影,霧中的人影卻開始緩緩地變得鮮明起來。那是個體格肥胖、疑似魔導師的黑衣男子,一看到他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班修拉爾不禁顫抖。

  「喂喂……那可是屍體啊!」

  怎麼可能!正要如此回答的修娜爾看到後也啞口無言。

  在班修拉爾與修娜爾視線前方咧嘴大笑的那個魔導師,不管怎麼看都已經死了。

  到底要在溺死之後放置幾天,臉才會變成那個樣子呢?魔導師死白的肌膚柔軟地膨起,無力下垂的臉頰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皺折。因為無法承受肌肉鼓脹的程度,他臉上的皮膚處處裂開,即將掉落下來。鼻子已經不見了,而空洞的眼窩裡沒有眼球,只有漆黑的眼窩深處透出蘊含著惡意的視線,深深注視著他們。

  啪答!渾身纏繞著霧氣的魔導師發出令人厭惡的腳步聲,站出一步說道:

  「歡迎--歡迎,來自帝都的各位。接著,再見了。這裡的前方,除了死之外別無他物。」

  屍體發出的聲音尖銳得不自然,帶著神經質的顫抖不祥地響起。

  渾身抖個不停的班修拉爾正要走出帳棚時突然想到了什麼,保持雙膝跪地的姿勢單手將拿著的劍遞了出去。

  「啊~……你好,我認為凡是有張臉、能說話的傢伙,不管是誰都可以交涉。我一點也沒有要和你們打的意思,我是說真的。」

  「呵、呵呵、呵……真是聰明。那是什麼東西?那把鈍刀是投降的證明嗎?」

  魔導師看著班修拉爾以劍柄向外遞出的劍,發出令人不快的笑聲。

  「看上去像是那樣對吧?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班修拉爾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說完後,迅速按下劍柄的護手。

  劍柄傳出喀嚓一聲輕響--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班修拉爾大人……?」

  修娜爾額上浮現冷汗,小聲地問道。班修拉爾愣楞地連眨好幾下眼睛,最後手忙腳亂地把手中的劍扔向魔導師。

  「趴下,修娜爾!」

  當班修拉爾抓住修娜爾的衣襟拉倒她時,巨大的爆炸聲在四周迴響。班修拉爾扔向魔導師的劍被幾平要迸出火花的極度高熱燒得通紅,化為成千上百的碎片朝週遭迸散。

  四散在土地上的碎片將士壤中的水分蒸發,到處都傳來咻咻聲。眼前太過突然的變化令修娜爾喘著氣問道:

  「是我的錯覺嗎?剛剛那把劍,好像變得比上一個作品更危險了!?」

  「哎呀,我不該試著把機關的威力調強一點的,子彈在裡面卡住就爆炸了。不過你看看吧,修娜爾,那個威力把屍體開了一個大洞啊。」

  班修拉爾用腳尖彈開一片燒焦長靴的劍身碎片,站起來用下巴指向魔導師。

  修娜爾順著看過去,佇立在霧中的魔導師腹部正中央,的確被爆炸的劍炸出一個大洞。在朦朧升起的水蒸氣裡,即使身上多出一個幾乎把身體一分為二的大洞,魔導師依舊冷靜地佇立著,看來十分詭異。但班修拉爾冷靜地瞇起眼睛。

  「那不是本體,大概是投射在霧中的幻影,是魔法。本體在別的地方。」

  「呵呵呵,的確沒錯、的確沒錯,虧你能看穿這點。不過,這個幻影可是會撕裂你的喔?」

  魔導師發出黏膩的笑聲,以異常猛烈的勁道扭轉身體。一股非比尋常的力量擰轉著魔導師的身軀,傾軋的骨骼發出悲鳴,軀體的扭曲程度在轉眼間就超出人類的極限,慘白的骨頭隨著喀啦喀啦的駭人破裂聲響,從黑衣底下冒了出來。

  「嗚……」

  那異常的景象令修娜爾想吐,在她眼前,慘白的骨頭宛如是由魔物或什麼做成的一般,發出更加無機質的聲響漸漸延伸。肌肉與神經先拖拉著捲上伸展的骨骼,接著湧現蒼白的皮肉包覆上去。

  皮肉上迅速長出黑色光亮的硬毛時,不知不覺在班修拉爾與修娜爾眼前出現了一頭巨大的狼。

  那頭和小牛一樣大的狼果然也沒有眼睛,呼出的氣息裡帶著腐臭與灼燒之石的惡臭。

  那頭狼望著他們,張開血盆大口。它的口中竟然有一張被唾液淋濕、如拳頭般大小的人臉,與先前魔導師同樣的臉孔咧嘴大笑著:

  「呵呵呵。好了,去死吧!」

  發出詛咒之後,那頭狼一蹬地面便朝兩人撲來。

  修娜爾一手拿著護符拔出配劍,班修拉爾卻抱住她的腰滾向旁邊。

  他們才幹鈞一發地閃開,狼就落在他們剛剛所在的位置上,狼腳接觸的土地發出惡臭燒焦了。

  「你這笨蛋,劍砍得到霧嗎!不打倒本體是沒用的,快逃!」

  班修拉爾把修娜爾從地上拉起來,狼再度躍起飛向他們。

  把修娜爾往反方向撞出去的班修拉爾,自己滾進帳棚。在滿是廢鐵的帳棚裡,他抓起剛剛正在加工的金屬圓筒。那個金屬圓筒裡裝設了與剛才那把劍一樣的機關,是可以用彈簧發射噴火彈的魔法機器。

  當班修拉爾拿著金屬圓筒回過頭時,狼頭已出現在遠比他想像中更近的幾吋之外。

  狼立刻張開大口,將班修拉爾的金屬圓筒前端咬掉,宛如在咀嚼柔軟的蠟。它彎起嘴角笑了。

  (啊,完了!我會死!)

  當班修拉爾瞪大眼睛,做好面對死亡的覺悟時,奇妙的事發生了。

  狼臉的正中央多出了一條暗紅色的線。當班修拉爾還來不及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狼頭就隨著畫出暗紅色的線之處一分為二,掉落在地上。

  站在倒地蠢動的狼背後,那人當然是已經拔劍的蘭格雷。

  班修拉爾愕然地望著拿下單邊眼鏡、手持長刀單手劍的蘭格雷,帶著不可思議的顫抖問道:

  「蘭格雷……為什麼你砍得到霧……?」

  蘭格雷以聰敏的眼神瞥了班修拉爾一眼。但在他回答之前,被砍成兩半的狼各自站了起來、扭轉身體,分頭從兩個方向朝蘭格雷撲去。

  蘭格雷退後幾步,身上藏青色的長外套同時大幅翻飛。

  彷彿要保護蘭格雷般,長外套的衣擺猛然展開飛起,宛如刀刃般把劈成兩半的狼從腰際再斬斷一次。

  「混帳東西--這是什麼奇怪的招式……!」

  狼的軀體滾落在帳棚內的絨毯上,喉頭發出魔導師的聲音。狼已經無法順利動彈,從未梢漸漸化為漆黑黏稠的液體。

  黏液噁心地冒著泡,化為數只像觸手般的手臂朝蘭格雷伸去。

  蘭格雷立刻奔出帳棚,以敏捷的腳步閃避觸手的攻擊。

  他的長靴節奏規律地踏著地面,用搖曳的外套下擺割斷敵人的手臂。

  或許是認為這場戰鬥還不必用到劍吧?蘭格雷垂下的手握著劍,隨著他的動作在營地上畫出淺淺的溝痕。

  「這是在愚弄我--愚弄我嗎!區區的帝國走狗也敢愚弄暗魔導師!喔喔?喔喔喔?」

  魔導師的聲音有些失控地吶喊,但隨即發出困惑的呻吟。

  淤積在地上的黑色黏液被不可思議的力量往上吊起,開始朝空中的一點盤旋。

  四周的霧氣同時漸漸散去,蘭格雷緩緩舉劍擺出刺擊的架勢。

  「……自黑暗誕生之物應歸於黑暗。吾劍即是秩序,即是法,即是光。」

  蘭格雷的雙唇間吐出乾澀的呢喃,迅速將劍筆直刺出。

  劍尖準確無誤地貫穿黑色黏液漩渦的中心,駭人的悲鳴聲撼動週遭的大氣。

  剎那間,大氣的氣息有如從黑夜化為白日般產生劇變,從陰鬱的感覺逆轉成清朗的晨間氣息。

  殘存的霧氣煙消雲散,視野在轉眼間變得清晰。班修拉爾抱著從夢中醒來的心情走出帳棚,他眨眨眼睛,清楚看見在營地正中央的蘭格雷身影。不知不覺間,蘭格雷已站在地面上由淺溝畫出的魔法陣正中央。

  那是蘭格雷來回移動時,用自己的劍尖在地面上畫下的魔法陣。

  「蘭格雷卿……你……不必懷疑了,你就是傳聞中所說的魔導騎士嗎?是皇帝陛下本人為了對抗魔導師而製造的……專殺魔導師的騎士。」

  蘭格雷朝茫然低語的班修拉爾瞥了一眼,靜靜地收劍回鞘,捲起軍服的衣袖向班修拉爾露出自己的手腕。肌肉橫生的手腕上,有一小顆藏青色的寶石半埋在血肉中微微閃著光--那是魔法石。

  面對班修拉爾的問題,蘭格雷無言地給了肯定的回答。

  「……原來如此,直接把魔法石埋在體內嗎?如果把衣服脫掉,底下該不會有魔法陣的刺青吧?我說蘭格雷啊,沒有魔法力的傢伙如果像這樣強行在體內做出魔法的通道,可是會短命的。」

  班修拉爾苦笑著說道,但蘭格雷不為所動地把袖子拉回原位,從懷中取出一個天鵝絨小袋子。蘭格雷從袋子裡拿出單邊眼鏡戴上,開口說道:

  「我們的確……曾經為了在沒有魔法力的情況下對抗魔導師,因而受過特殊訓練,是能夠自行使用一種靜魔法的魔導騎士測試部隊。實際上正式獲選為魔導騎士的,是其他重裝部隊。現在的我,只不過是巡察廳的一介軍人罷了。我對皇帝陛下的忠誠並沒有動搖,但充當魔導師殺手並不是我的本行……話說回來,這真是盛大的歡迎啊。」

  蘭格雷轉移話題,班修拉爾也沒有繼續追問,點了點頭。

  「是啊,你的出現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向你道謝。但是,在這個地方遭到暗魔導師的襲擊可不尋常……暗魔法教會本部似乎發生什麼事了。」

  蘭格雷望著森林的方向,以幾乎看不出來的幅度朝班修拉爾微微點頭回應。這時候,修娜爾從殘留著霧氣的森林裡走了回來。

  「班修拉爾大人,看到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班修拉爾看著她蒼白的面容笑了,身上的緊張情緒也稍微放鬆了一點。

  「喔,你平安無事就好。你剛剛在森林裡嗎?」

  「是的,我進森林尋找魔導師的本體時……正好碰到蘭格雷卿的部下,多虧他們的偵查能力,我們順利打倒了魔導師的本體……象徵暗魔導師的徽章也帶回來了。」

  聽到修娜爾的報告,班修拉爾歎了口氣,而蘭格雷則冷淡地說道:

  「現在有理由不惜用粗暴點的手段也要進入暗魔法教會本部了。高興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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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法石交由米莉安保管,琉琉的事件也暫時告一段落後,米莉安再度發燒落入睡夢之中。

  當她從最近看過好幾次,那個有銀光飄落的夢裡醒來時,四周的血腥味已經變淡了點,取而代之瀰漫的,是卡那齊所做的藥湯味道,與充滿香草芬芳的熱粥香氣。

  (「黑之搖籃」沒有發動下一次襲擊。)

  在一片昏暗中,米莉安鬆了口氣環顧大廚房。雖然晨光無法射入這個連扇窗戶也沒有的地下室,但米莉安準確的生理時鐘告訴她,現在正是早上。米莉安望著蹲在大廚房各處的魔導師們,確認卡那齊與詩人在平爐旁時,一個聲音忽然從咫尺之處傳來。

  「你醒了?」

  「……琉琉?」

  突然躍入眼簾的玫瑰色長髮,讓米莉安微微睜大眼睛。

  少年魔導師沒有脫下女裝,頭上依然戴著帽子,他有點不高興地抱著膝蓋坐在米莉安身旁,探頭注視著她。米莉安慌忙確認琉琉的魔法石是否還在自己懷中。

  「你不用這麼害怕,人家也不會揍你啦。對受傷的女孩子動手動腳,可是違反人家的美學。」

  琉琉不高興地說著,把略微捲起的衣袖拉回原位。

  (咦……他明明很注重衣著打扮的。)

  米莉安想知道為什麼琉琉會捲起袖子,於是環視自己週遭,然後在做為枕頭的木箱旁看見了一個水桶。桶裡扔著隨手摺疊的布巾,放在一旁的繃帶捲成一團,上頭的血跡已經凝成褐色。

  米莉安眨了好幾下眼睛,將目光轉回琉琉身上問道:

  「琉琉,你剛剛在照護我嗎……?」

  「……因為人家沒有其他事可做啦!你不喜歡?」

  琉琉非常不高興地回答,讓米莉安再度眨眨眼。

  「沒有,我很高興。謝謝你。」

  「……你覺得怎麼樣?要吃點東西嗎?」

  琉琉的表情變得越發不高興,邊問邊用雙手重新抱住膝蓋。雖然米莉安一點也搞不懂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好像沒有在生氣。米莉安望著琉琉的側臉,將意識投向自己的身體狀況。

  (雖然沒有食慾……但身體比睡著之前舒服多了。傷口會痛就是活著的證據嘛。)

  「我不想吃東西……琉琉呢?你有好好吃飯嗎?」

  「為什麼問題會轉到人家身上?美人才不用吃什麼飯,人家好得很。」

  「因為對一個男生來說,琉琉太瘦了。」

  聽到米莉安這麼說的琉琉,終於重新轉向她、激動地吼著。不過,他的音量倒是很小聲。

  「拜託!人家可是得花上很大的心力才能維持這個體型!反正人類的內在全都會表現在外表上,對人家來說,什麼內在美根本無關緊要,只有保持外表美麗才是一切!」

  這前所未聞的價值觀讓米莉安吃了一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琉琉。

  「……可是,肚子會餓啊?」

  她覺得肚子餓是件難過的事。就算外表很漂亮,但肚子餓就會弄壞身體、無法得到幸福。米莉安行點擔心眼前的少年,下意識地抱緊胸前的魔法行。琉琉婁時輕輕倒抽口氣,微微顫抖起來。

  「……呃……嗚嗚,這比半吊子的拷問更難受……」

  「琉琉?」

  米莉安擔心地問著垂下頭顫抖的少年,這時琉琉突然抬起頭來。他白皙的肌膚染上紅暈,猛然指手畫腳地大喊:

  「聽著,米莉安,你得去學化妝!人家無論如何都會把你從這裡救出去,所以到了外面之後,你要好好化妝,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懂了沒……你必須好好學會在外界與他人戰鬥的方法。你的心太缺乏防備了,感情才會透過魔法石流進來,該怎麼說……感覺有夠難為情!」

  被他用盡全力斥責的米莉安,慌忙低頭望著自己抱在胸前的魔法石。鑲在琉琉裝飾品上的五顆寶石各自散發出不同的氣息,但都有種共通的氛圍。

  那些石頭顯得有點悲傷,卻又很溫柔。

  (這些石頭真不可思議……但是很漂亮。它們的主人--琉琉,一定也不是壞人。)

  米莉安盡可能小心翼翼地把琉琉的魔法石從身上拿開,不去從石頭裡汲取任何訊息、獲得任何感覺,然後抬頭望著他;望著他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帽子,漂亮的頭髮。

  「琉琉也是為了和什麼東西戰鬥……才會穿上這身打扮嗎?」

  米莉安忽然提出問題,令琉琉的表情瞬間僵硬。但下個瞬間,琉琉臉上重新浮現異樣虛假的笑容,在帽子的陰影下閉起一隻眼睛。

  「沒錯!人家在和外界的一切,和其他所有人戰鬥。」

  「……你這傢伙與其說是暗魔導師,更像個流浪魔導師啊。」

  站在平爐前的卡那齊拋來一句話,令米莉安屏住呼吸。

  一陣硬邦邦的腳步聲響起,她知道卡那齊正在靠近。各式各樣的情緒在米莉安心中交錯而過,讓她無法抬起頭。

  看到米莉安的態度,琉琉抿起嘴唇,但卡那齊並沒有注意到就走了過來。

  「來,米莉安,在吃飯之前先喝掉這個。」

  卡那齊在她身旁蹲下、遞出藥湯,令米莉安反射性地僵硬起來。

  (啊……不行,我還是覺得害怕。)

  米莉安心中還有些膽怯,沒有勇氣直視卡那齊的臉。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把頭埋進毛毯裡勉強回答:

  「……謝……謝,那個……」

  「怎麼了?」

  卡那齊訝異地問道,伸手想觸摸米莉安的頭髮。這次,米莉安毫不隱藏地顫抖著。

  琉琉立刻狠狠地瞪著卡那齊,爬到米莉安面前。

  「等一下,你別動手好嗎?這孩子在害怕呢。」

  「害怕?為什麼她會怕我?喂,米莉安--」

  琉琉的態度讓他特別火大,卡那齊開口說話時,詩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卡那齊,你可以過來一下嗎?我想請你看一下藥湯熬煮的狀態。」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卡那齊還是把盛藥湯的碗放在地上,走到平爐前的詩人身邊。

  「詩人,米莉安的態度好像不太對勁?她的臉色雖然好轉很多,但不知道是傷勢的影響,或是失去親人帶來的衝擊……你有什麼看法?」

  卡那齊留意著米莉安那邊的狀況詢問,探頭看向詩人正在攪動的小鐵鍋,鍋中熬煮著散發刺鼻氣味的琥珀色液體。

  詩人望著拿起鉤子準備把鐵鍋從平爐上卸下的卡那齊,非常平靜地說道:

  「就像琉琉所說的,米莉安在怕你。大概從你強行灌她草藥時開始,就是這樣了。」

  「強行?我什麼時候、在哪裡勉強過她……」

  卡那齊正要生氣地回嘴時,突然想到了是哪件事。昨晚米莉安快陷入錯亂狀態時,他曾用嘴餵她藥,用嘴喂……沒錯,是用嘴。

  回想起當時米莉安眼中映出的恐懼與絕望陰影,以及不斷顫抖的嘴唇,卡那齊的臉色不禁變得蒼白。詩人探頭注視著他的表情,溫和地往下說:

  「你想起來了?那可是有點暴力呢。」

  「別……別開玩笑了,暴力?我對那傢伙用了暴力?那時候……那傢伙的樣子不太對勁,傷口也快裂開了……如果不這麼做,那就只能把她綁起來了!」

  詩人盯著拚命解釋的卡那齊,然後瞥了一眼不安的米莉安與琉琉,輕輕點頭。

  「……我們換個地方談吧。」

  卡那齊還來不及反對,詩人就拉著他走向與廚房相連、通往洗滌室的小出入口。在雜亂放著床單與洗衣桶的房間一角,詩人再度對卡那齊說道:

  「你知道嗎,卡那齊?米莉安害怕你會討厭她。」

  卡那齊不禁愣住,隨即拉高嗓門,聲音裡帶著無處宣洩的怒意。

  「你怎麼突然講出這種話!給我差不多一點,那傢伙喜歡的對象是你吧!嘖……啊啊……蠢斃了,我在說什麼啊……基本上,現在是談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詩人望著因自我厭惡而抱住頭的卡那齊,淡淡地繼續說道:

  「她在我身上尋求的,是平靜而理性的無償之愛。是父親的角色,或許是母親也說不定。但是,她明確地把你視為一個並非親人的異性。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害怕』用嘴餵藥。而且,你應該也喜歡著她。琉琉的態度讓你很火大吧?他可是毫無疑問地對米莉安抱著好感。」

  詩人平靜的態度令卡那齊備感焦躁,他以否定般的口吻反駁道:

  「你不要擅自斷定別人的心情。米莉安還是個孩子啊!琉琉也一樣,硬要選一邊的話,他比較在意的人是你才對吧?」

  「別看米莉安那樣,她也有十五、六歲,是個獨當一面的成年女性了。琉琉將我視為某種理想,但他的本質其實還是個少年。他不是受到我,而是受到米莉安的吸引--卡那齊,送你那條弦月項鏈的人,已經不在這裡了啊。」

  詩人流暢地說出這番話語,令卡那齊愕然地抬起頭。

  卡那齊無法理解詩人剛剛對自己說了什麼,只能愣愣地望著他。詩人伸出手,筆直地指向卡那齊的胸口。他蒼白的美貌上,只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蘊含著緩緩流動的光芒。詩人眼中的光芒不帶半點熱度,那是一雙冰冷的眼眸。卡那齊感到冷汗從太陽穴淌下,覺得難以呼吸的他,下意識伸手抓住詩人指著的胸口,突然回想起來。

  沒錯--在這裡,在衣服底下,掛著昔日戀人送給他的弦月項鏈。

  「詩人,你這個混蛋……」

  一種異樣的衝擊撼動著他的心,卡那齊半是茫然地低語。詩人毫不留情地說下去:

  「那是你很珍惜的項鏈。每當你心中猶疑不安時,一定會伸手握住它。」

  詩人的聲音彷彿要刺向卡那齊的心,令他感到顫慄。

  「你是什麼時候……」

  他正要質問詩人是在什麼時候注意到這件事時,突然從怒火中清醒。

  卡那齊粗魯地抓住詩人的衣襟。詩人既不閃避也不反抗,只是面無表情地任由卡那齊將他拖過去。卡那齊將詩人扯到眼前,瞪著他膚淺的美貌想怒吼出什麼--但他的心卻忽然枯萎了。

  憤怒的表情從卡那齊臉上消失,手指也失去力道。

  「……卡那齊?」

  詩人柔和的聲音呼喚著他,但就連這個也變得無關緊要了。卡那齊隨手推開詩人,背靠著洗滌室的石壁。隨著每次呼吸,他全身的痛楚彷彿也跟著膨脹,讓他連說話都嫌麻煩。卡那齊低著頭做了幾次呼吸,設法將痛楚壓下後開口:

  「不……嗯,我錯了。你本來就是這樣的傢伙,你就是只能用這種……攻人不備似的方法說話的傢伙。」

  聽到卡那齊的聲音裡不帶任何感情,詩人忽然陷入沉默。

  詩人彷彿有些困惑般,面無表情地歪著頭喃喃道歉:

  「……對不起。」

  比起憤怒,詩人笨拙的道歉更增加了卡那齊心中的悲傷。真無趣!不管是為了這種事生氣的自己也好、只能用那種方式說話的對象也好、灰暗的過去與未來也好,一切都如此無趣。就連卡那齊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別道歉,你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吧……送我這條項鏈的女人,的確已經死了。沒錯,她的確是我曾經愛過的女人。她是被我害死的。」

  而且,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他不願去想,自己會像愛著汐見一樣去愛別人,光是想像就覺得頭痛欲裂、想要作嘔。

  卡那齊本來就不擅長應付女性。女人只有直覺特別厲害,對於抱著深沉黑暗--最重要的是,不管看到哪個女子,他都會想起汐見。即使待在身旁也不會讓他想到汐見的女子,搞不好只有米莉安一個人而已。比小孩子更純真的米莉安帶著陽性之美,只要待在她身旁就會覺得安心。正因為如此,卡那齊才會想守護她那份稚幼的脆弱。

  如果這種彷彿令人無地自容、又很溫暖的感情,是他對米莉安萌生的淡淡情意--

  (那現在就馬上去死吧!)

  卡那齊在心中詛咒自己。一個瀕死的人喜歡上別人又有什麼用?一個誰也無法保護的人,事到如今再喜歡上別人又有什麼用?這種事是不允許發生的,所以去死吧!他要靜靜地捏碎自己的心,抹煞那份感情。卡那齊感到有些難以呼吸,就像在求助般伸手碰觸胸前的項鏈。然而項鏈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也無法讓心恢復平靜。

  汐見的確已經不在這裡了。受到束縛、被留下來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那兩個人的感情好像很不錯嘛~他們是老朋友嗎?」

  望著卡那齊與詩人所在的洗滌室方向,琉琉問著米莉安。

  聽到他的問題,正在擔心他們兩個不知在談什麼事的米莉安嚇了一跳,抬頭看著琉琉。她感到琉琉的目光從帽子的陰影下投向自己,於是微微地搖頭回應:

  「不是……他們沒有認識那麼久,我們幾乎是在同時期相遇的。」

  「但相較之下,他們兩人單獨談話的機會還滿多的耶?雖然從旁人眼中看來,你們的關係很難懂……不過,你應該不是他們其中一個的戀人吧?」

  琉琉不感興趣地問道,但口氣其實相當認真。米莉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人問過她這種問題。少女小鹿亂撞地在心中搜尋答案:

  「嗯……我想,我們算是……親人吧?或許只有我這樣想而已。雖然不是戀人之類的關係,可是我以有點不同的意義喜歡著卡那齊和空。」

  「不同的心情?這是什麼意思啊?」

  琉琉迅雷不及掩耳地繼續逼問,讓米莉安的眼睛越睜越大。她感到異樣地緊張,心跳變得急促起來。雖然她並沒有做任何虧心事,但要特地向別人說明清楚總覺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困難。

  話雖如此,米莉安的腦海中也沒有敷衍過去的念頭存在,她一邊確認自己的心情一邊回答。

  「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雖然悲傷卻很安心。雖然他會說一些不可思議的話,可是只要把腦袋放空,就能隱隱約約地聽懂--其實,我覺得他不是那麼不可思議的人。我覺得他是個頭腦很好、怕寂寞、活了很多歲的小孩。卡那齊是個溫柔又悲傷的人,自尊心很高又很強,所以我喜歡他。可是我還有一點不太懂……偶爾會覺得很可怕。」

  米莉安緩緩說完後,琉琉重新轉向她問道。

  「是嗎?乍看之下,應該是卡那齊比較好懂吧?」

  「嗯,卡那齊比較好懂,所以……才會搞不懂。比方說,他為什麼不會死之類的。」

  「嗯嗯?這是什麼意思?不是因為他原本身體很健壯嗎?」

  不是這樣的。米莉安說出最近就連對卡那齊本人都沒問出口的疑問。

  「卡那齊因為自己所犯的錯,害親戚和故鄉全都毀滅,害很多人死掉、多到無法挽回--可是,他依然還是邊殺著人邊活下去。他的自尊心明明很強,為什麼會這樣?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如果是我,一定會死掉。」

  「也就是說,你覺得卡那齊選擇光榮的死去會比較好嗎?」

  聽到琉琉提出這樣的問題,米莉安不禁覺得呼吸困難。

  卡那齊死了比較好?怎麼可能!她沒這麼想過,連半點也沒有。

  琉琉低頭望著全身僵硬說不出話的米莉安,逸出一聲歎息:

  「你很在意他吧?原來如此……算了,慢慢來吧!」

  「慢慢……什麼?」

  琉琉斜眼瞥了發問的米莉安一眼,諷刺地笑著:

  「你真的太坦率了,坦率到令人生恨。簡直就像……」

  琉琉把接下來的話嚥了回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橫臥在地的米莉安。他的目光太強烈--同時又太遙遠,令米莉安產生淡淡的異樣感。

  琉琉看著她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著什麼令人懷念的事物一樣。

  在米莉安針對那種異樣感發問之前,琉琉已經先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頰。米莉安皺起眉頭。雖然被卡那齊、詩人還有斐金家的人們這樣撫摸時,她不會覺得討厭,但琉琉的手有點骨感、的確是屬於男性的手,帶著她不習慣的味道。

  即使知道米莉安感到不快,琉琉嘴角還是揚起微笑,將臉湊到米莉安耳畔。他那頭玫瑰色的長髮垂落,完全遮住了米莉安的視野。

  「米莉安,你有去過帝都嗎?」

  琉琉對她說話的聲音異樣地甜美,米莉安無法隱藏內心的動搖,眨了眨眼睛。

  「帝都?我沒有……去過,一次都沒有。」

  「是嗎?那你絕對不能去唷。離開這裡之後……對了,要不要連你的石頭一起帶到我身邊來?」

  在她耳旁,琉琉恢復男聲呢喃。

  那句模糊不清的耳語令米莉安吃了一驚,扭動身軀。這個動作使她全身的傷勢都痛了起來,她不禁皺起眉頭。察覺少女反抗氣息的琉琉微微一笑。

  他用嘴唇輕輕碰觸米莉安的耳朵,接著悄悄退開。

  「……為什麼?」

  米莉安終於脫離玫瑰色的帳幕重獲自由,喘著氣勉強問出這句話。少女不太明白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明白琉琉想做什麼。琉琉像原來那樣抱住膝蓋、坐在米莉安眼前,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說道:

  「誰知道?人家迷上了你的石頭嘛。因為你和你的石頭以後好像還會變得更漂亮,人家才想說在一起也不錯~只是這樣而已。」

  「我要和……卡那齊他們一起……」

  她想和卡那齊他們一起走。但是……卡那齊說他要去打倒烏高爾。

  米莉安渾身冒著不安的冷汗閉上眼睛,但一種不好的預感令她立刻睜開眼。

  (這種討厭的感覺……是什麼?)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大廚房裡搜索。

  當她紫紅色的眼瞳駐留在牆壁一角的通風口上時,有什麼東西從漆黑的洞口中滾了出來。

  那東西發出堅硬的聲響掉落在石地板上,好幾名魔導師隨即抬起頭。

  「--別碰!」

  米莉安本能地察覺危險,以沙啞的聲音大喊。然而,這時已有一個魔導師撿起了那個類似小石子的物體。

  「怎麼了?只不過是顆小石子……」

  魔導師的話還沒說完,那顆小石頭就碰到他衣服上乾涸的血跡。小石頭當場晃動起來,體積也喀嚓一聲開始變大。

  「什麼!?」

  魔導師慌亂地喊著,把手中變大的石頭扔在地上。

  小石頭繼續描繪著圓周晃動,發出呻吟般的聲響漸漸巨大化。石頭變大之後,可以看出那是某種帶有漩渦花紋的厚重圓盤狀物體--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某種類似螺的有機物吧?

  轉眼間,暗褐色的圓盤巨大到幾乎能頂到大廚房的挑高天花板。

  「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察覺這陣騷動的卡那齊,一腳踹開洗滌室的門衝進大廚房。看到突然出現的巨大圓盤,卡那齊驚愕地握住劍柄,但跟在他後面趕來的詩人卻很冷靜。

  「照這感覺……這東西大概是一種魔物吧?」

  詩人如此呢喃,米莉安揚聲朝他喊道:

  「一定沒錯!原來明明很小的,撿起來就變大了!」

  「米莉安,把詩人的樂器扔過來!」

  米莉安回應卡那齊的叫聲,伸手拿起放在枕邊的絃樂器、忍著痛丟向他們。卡那齊準確地接住樂器,一把塞給詩人。

  「這是你的工作。」

  「看來我完全變成抑止魔物行動的道具了。」

  詩人平靜地發出抱怨,同時解開裹著樂器的袋子。魔物在這段期間繼續轉動,發出恐怖的聲響撞上石壁。看來外殼的硬度高得驚人,被它撞上的牆壁立刻出現放射狀的裂痕,整個大廚房也隨之震動,到處都有塵埃落下。

  差點被魔物壓扁的傷患們發出慘叫。

  撞上牆壁的魔物就像在沉思般靜止下來,接著慢慢朝反方向滾去。負傷的魔導師們驚慌失措,彼此搭著同伴的肩膀四處逃竄。

  卡那齊立刻衝向米莉安,抱著她回到詩人的身旁。詩人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動,無論何時都不失平靜的歌喉編織出沉穩的旋律。

  當大廚房充滿詩人可說是不合時宜的歌聲時,魔物的動作倏然而止。

  圓盤狀的軀體下開始伸出無數只暗綠色的觸手,魔物用觸手抓住石地板,一點一點地掉轉方向,爬行到詩人眼前。

  接著,魔物乖乖地收起觸手安靜下來。

  「你還是一樣好用啊。」

  卡那齊喘了口氣望著詩人說道,表情不斷抽搐的琉琉則開口詢問:

  「……說真的,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旅行藥師和詩人。不過,我們該拿這玩意怎麼辦?雖然找到它的弱點是很好……不過看這個大小,也不能把它丟到外面去啊。」

  卡那齊冷淡地回答後,抬頭仰望巨大的魔物。他忽然望向腳邊,大概是處在休眠狀態的同種魔物吧?有個掌心大小的圓盤掉在地上,看得卡那齊皺起眉頭。

  這時候,縮在房間角落的魔導師裡,有一個老人舉手開口:

  「可以打擾一下嗎?我知道不少魔物的知識,第三書庫裡有關魔物的書籍內容我全都背下來了。這魔物恐怕是『曉暗之輪』,應該可以用火燒掉。」

  「真的嗎?那真是幫了個大忙。我馬上把它們燒了。」

  卡那齊點點頭,正要撿起腳邊處於休眠中的魔物時,忽然陷入沉思。

  「--卡那齊?」

  詩人停止歌唱呼喚道。卡那齊慌忙看向魔物,但魔物似乎還沉浸在歌聲的餘韻裡,只是緩緩晃動著。

  卡那齊來回看著腳下的魔物與眼前巨大化後的魔物,下定決心說道:

  「……說不定能派上用場。詩人,我們利用這個魔物來打開退路吧。」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這是暗魔法教會本部的整體圖。烏高爾在頂樓十三樓的大廳,發動封鎖靜魔法的據點分別是這八個地方。」

  琉琉用燒成炭的木柴在石地板上畫出建築物的整體結構圖,卡那齊等人則環繞在圖的四周。

  在旁邊的平爐處,可以看到魔導師正在努力設法用爐火燒掉巨大的魔物。卡那齊跪在地板上的整體圖旁,以銳利的眼神看著地板問道:

  「那個靜魔法是怎麼發動的?魔導師們在據點詠唱咒語嗎?」

  「靜魔法指的是利用現場大氣裡的力量,藉由魔法陣與咒具發動的魔法啦。雖然在控制上需要人力,但並非一定有必要。調整現場大氣所需的咒語,也可以交給簡單的魔法機器操作。」

  琉琉匆匆說明,詩人則抱著樂器點點頭。

  「說到魔法機械,那是光魔法教會的拿手絕活吧?」

  「是沒錯啦,不過我們也會用一些簡單的設備。比較常見的像是轉動寫上咒語的轉輪。如果有配合好同時發出聲音,轉一圈就等於詠唱了一遍咒語唷。」

  話說回來,卡那齊也在前世界的遺跡與之前在本部遭到監禁時被關的房間裡,看過刻著魔法文字的回轉圓盤。卡那齊一邊搜尋著記憶,一邊問道:

  「魔法這種玩意挺隨便的嘛!轉動那個轉盤的動力是什麼?」

  「人家是為了讓你聽得懂才會隨便說明好嗎!動力基本上是由水力供給。這座溪谷的地底下有河流經過,暗魔法教會汲取地下河流的河水建造了地下水路。」

  聽完琉琉不高興的說明,卡那齊點個頭後抬起頭。

  「就從那裡侵入吧,把那個供應動力的水車還是啥裝置破壞掉。這樣封鎖魔法就會出現一點破綻了吧?」

  「我想應該全面都會出問題吧……等一下,你是當真的嗎?你知道應該破壞什麼地方嗎?人家是新人,對地下的情況還不清楚耶?」

  的確,在地底下就連方位也難以分辨,隨便潛入只會迷路而已。眾人陷入沉默,一個魔導師扶著牆壁探出頭來。大概是直到剛剛為止都在幫忙焚燒魔物,他臉上被煙熏得一片灰黑,一隻腳上包著繃帶。

  「--既然如此,我和你們一起去吧。我曾有幾次代理管理者的職務,檢查過地下水路。」

  「駁回!就憑你那隻腳,怎麼可能在水路裡走動。」

  卡那齊斷然回絕後,魔導師臉色大變地回嘴:

  「你這傢伙才是吧?臉色差成那樣,為什麼還敢和敵人單挑!」

  「什麼啊,你的腳可是我治療的欸!?」

  一個瘦小的老魔導師踏著碎步介入怒目互瞪的卡那齊與魔導師之間,拍拍兩人的背。老魔導師拉起主動要求帶路的魔導師掛在胸前的魔法石護符,這麼開口:

  「現在是吵架的時候嗎?好了,你把自己的魔法石借給這傢伙來帶路就行了吧!藥師,碰到道路分岔的時候,你只要舉起魔法石敲一敲、或是用光線映照魔法石即可。如果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響或是閃閃發光,就代表那一邊是該走的路。」

  「但是,如果把魔法石交給他,我就不能使用魔法了!」

  年輕的魔導師困惑地抗議,老人那張滿是皺紋、難以浮現表情的臉上露出笑容。

  「要是不能逃離這裡,我們連使用魔法的時間都沒有就會送命了……喏,現在不是逞強鬥氣的時候了。一個普通人都能做到這種程度,我們不拚上一把怎麼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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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9 02:12 PM|顯示全部樓層
  即使如此,年輕魔導師還是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握住掛在胸前的護符,目光瞪著卡那齊。

  對於自尊心很高的魔導師們來說,把自己的魔法石交給一般人,想必是極大的屈辱吧?卡那齊用那雙蘊藏著獨特陰暗的眼眸望著他,魔導師終於沉默地把魔法石塞過去。卡那齊起碼以小心翼翼的動作收下,對他行了一禮之後將魔法石掛在脖子上。

  「謝謝,我一定會還給你。」

  聽到卡那齊道謝,魔導師微微點頭。琉琉用比平常認真一點的語氣說道:

  「等到封鎖的靜魔法出現破綻後,立刻調查哪一個據點的防禦最薄弱,進行單點突破。人家一定會好好守護米莉安,你放心吧!」

  一股近乎嫉妒的感情湧上心頭,卡那齊當場壓下,向琉琉微微點了個頭。

  接著,背上樂器的詩人拿起綴著鈴鐺的手杖,往前站出一步。

  「卡那齊,我和你一起去吧。萬一魔物失控暴動,只有我才能阻止它。」

  雖然詩人這番話再正確不過了,卡那齊卻輕輕皺起眉頭。他拿著劍站起身,在詩人耳畔低語:

  「……你真的要把米莉安交給琉琉照顧嗎?」

  「他對米莉安沒有惡意。雖然琉琉身上散發出偽裝的氣息,但他的魔法力很弱,萬一到了緊要關頭,就連米莉安都能打倒他。等事情辦妥之後,我也會立刻回到這裡。」

  的確,如果琉琉是「黑之搖籃」的間諜,應該會有更多動作才對。雖然放心不下,卡那齊也只能沉著臉,輕輕點頭同意。

  米莉安緊握住琉琉的裝飾品,抬頭看著卡那齊與詩人。

  卡那齊與詩人俯視著臉色蒼白橫臥在地的少女,各自靜靜地說道:

  「乖乖躺著,不要逞強。」

  「我們馬上就會回來了。」

  他們只留下這兩句話就朝門口走去。負責帶路的魔導師跟在旁邊,向他們說明通往地下水路的入口位置。

  米莉安覺得體溫似乎下降了,她用顫抖的手指抓住毛毯。

  (我好無力。)

  米莉安朦朧地想著,好久沒感受到如此強烈的無力感了。

  因為討厭當個無力的孩子,所以她一直以來應該都是為了脫離無力與空虛,拚命活過來的。但她終究還是很弱小,因為弱小,才會被拋下。

  卡那齊與詩人走到走廊上後,輕輕關上房門。

  霎時,她的視野似乎有些轉暗。

  「米莉安,你在消沉什麼呀。別擔心啦,人家會保護你的.」

  琉琉以開朗的語氣說著,在米莉安身旁坐下。感覺到琉琉體溫的米莉安顫抖了一下、渾身僵硬。琉琉低頭望著緊張的少女,看起來有點為難。

  「咦……怎麼了,剛剛的事讓你覺得害怕嗎?真是個小孩子,人家又不會吃了你。基本上,比起人類,人家比較喜歡魔法石。」

  雖然琉琉用一副嫌麻煩的口氣這麼說,但米莉安覺得那一定演出來的。雖然她不知道理由,但琉琉的每一個態度都像在演戲。他的演技比起詩人更加不自然、更加輕浮。

  米莉安將蓋在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緊,開口問道:

  「--琉琉。琉琉一直都是、獨自一個人嗎?沒有喜歡的人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琉琉尷尬地歪著頭。

  「啊……?這個嘛。雖然喜歡分成很多種,不過人家可以當成你問的是戀愛方面吧?」

  「……嗯,應該是。」

  「……從前好像有過吧?有過那種,想要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感覺。」

  聽到琉琉認真煩惱地回答,米莉安緩緩眨著眼。

  「在一起?是想要待在一起的感覺嗎?」

  「不,有點不一樣。想要在一起的感覺,就是手一碰到對方,身體彷彿就會從那裡開始融化。身體融化,接著心也融化了,好像什麼都不必說就能心意相通……不管是心也好、身體也好,分成兩人反而變成一件很可笑的事,變得不需要自己的存在,彷彿一切都聯繫在一起。如果會有這種感覺,那一定是墜入愛河了。」

  琉琉以低沉的女聲拚命說明,米莉安微微皺起眉頭。

  「會融化?不可怕嗎?」

  「唉,是很可怕。不過,在談戀愛的時候就不會怕,真不可思議。」

  「那個人現在怎麼了?」

  面對米莉安的問題,琉琉咬起拇指的指甲。那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琉琉輕輕垂下頭,語尾微微顫抖著回答:

  「那孩子完全壞掉了……不如說,是人家逃走了吧。因為那孩子好過分,馬上就會忘了我。每次我們才剛變得親近一點,心意好像相通的時候……那孩子就會忘了我。而且還不止一次,每一次人家都難過得像死掉一樣,所以就逃走了。」

  「那個人是女孩子?所以琉琉才會……打扮成女孩子的樣子?」

  米莉安這句話讓琉琉停止咬指甲的動作。他半開著嘴唇凍結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以異樣平板的聲音回答:

  「不是。」

  雖然琉琉說出否定的回答,但她很確定這個人正在逃避著什麼,所以身上才會帶著偽裝的氣息。米莉安繼續提問:

  「所以,你才會和整個世界戰鬥嗎?」

  「人家都說不是了,米莉安……」

  看著琉琉嘴角浮現的曖昧笑容讓她覺得悲傷起來,她將手放在腹部的傷口上。米莉安輕輕按住還在陣陣抽痛的小腹,勉強坐起上半身。

  「等一下,你不能起來……!啊……」

  琉琉慌忙要把少女按回地上,但米莉安朝他的胸口一撞,漂亮地解決了他。

  米莉安低頭望著癱倒在地的琉琉,設法調整呼吸低語:

  「對不起。我……還不太瞭解琉琉。但是,我不能待在這裡……我很明白……我該走了。」

  米莉安掀開毛毯,看著鬆開襯衣底下的傷口。她按住滲血的繃帶,重新紮緊。

  每當米莉安移動時,血液流動的聲音就會在耳邊大聲響起。好痛!她痛得想冒冷汗。但是,她一定可以走得動。

  少女將衣服打理整齊,確認武器所在的位置。米莉安把琉琉的魔法石放在倒地的他身旁,扶著牆壁起身時,魔導師之間發出驚呼:

  「喂,傷口會裂開的!你在做什麼!」

  「我、不去不行。」

  米莉安簡短回答,她撿起掉落在石地板上的木炭碎片,以生硬的動作在石壁上留下大大的文字。那不是魔法文字,只是共通語,是死去的斐金家老婦人數她學會的文字。寫完之後,米莉安用力踏著地板站了起來。

  「你說要去,是去哪裡!」

  魔導師的語氣裡帶著擔憂。他也認為米莉安很無力嗎?或許是吧?事實上,現在的米莉安的確是無力的。

  然而,她不能因此就蹲在原地不動。這世上沒有逃脫之道,更沒有無條件伸出的救援之手。

  如果不想被拋下,那只有完成自己的任務一途。

  米莉安以失去血色、面無表情的臉龐,像挑戰般注視著房門。

  「到烏高爾那裡去。」

  當她喃喃說出回答後,一片暗藏緊張的寂靜落了下來。

  (打從一開始我就該這麼做的。有機會打倒烏高爾的人,一定只有我而已。)

  老實說,米莉安的身體狀況很糟。她的腳步虛浮到能站得住簡直是不可思議;腦袋有如沉重的石頭,覺得非常想吐;全身疼痛得彷彿身體隨時都會四分五裂。

  (卡那齊平常都像這樣嗎?)

  米莉安朦朧地想著卡那齊的事。想著那個最後恐怕終究會獨自走掉的人;那個目的地與詩人不同,但同樣朝著恐怖地方走去的人。

  如果米莉安沒有打倒烏高爾,卡那齊一定會去找烏高爾吧?

  然後他會死掉。一定會死掉的。

  因為卡那齊一旦做出了什麼決定,大概誰也無法阻止他。所以在他死掉之前,自己必須先去。她要去戰鬥,證明自己並非無力的存在。如果不戰鬥、如果輸掉就得死,這也是正確的道理,世界一定就是這樣組成的。

  米莉安慎重地踏出一步。看吧,不要緊。既然還走得動,那就還能再往前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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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透了。」

  「你說的是你的身體?你的臉色?還是現在的狀況?」

  「……是全部、全部!」

  走在水路裡的卡那齊小聲地怒罵。清澈的水流深及他們的腰際,水路的幅度大約與兩手展開同寬,天花板也不算太高。

  在一片漆黑的水路中,卡那齊與詩人靠著魔法石的微弱光芒前進。

  「河底滑溜溜的沒辦法好好前進,河水又冰涼得厲害……」

  「唉,這裡不是個對健康很好的地點。你狠狠滑倒的次數也不止一次了。」

  詩人悠哉地說著,無法反駁的卡那齊用手背擦去髮梢滴落的水珠。原本就狀況欠佳的身體被河水泡得冰冷,全身處處發出悲鳴。如果不開口抱怨個一、二句,精神上的負荷似乎就快超載了。

  卡那齊感到流水聲漸漸變大,於是在扶著石壁的手上加重力道。他們目前身處的水路流速並不算快,但萬一被沖走可就慘了。

  「前面可以看到亮光,是叉路嗎?」

  「好像是吧?等一下。」

  卡那齊舉起胸前的魔法石看過去,狹窄的水路在前方不遠處中斷,他們所在的水路經過些許落差後,與另一條大水路垂直交會。卡那齊分辨著水路,謹慎地從狹窄的水路探出頭看向前方。

  那條朝左右流動的大水路大約有十五步寬,兩旁鋪設了檢查用的通道。嵌在石壁裡的掛鉤上吊著幾隻火把滋滋燃燒著,朦朧地映照出挖成圓拱狀的挑高天花板。

  卡那齊將魔法石舉向微亮的大水路用手指輕輕一敲,寶石發出清澈的聲響。

  「走這邊沒問題。高度有落差,小心點。」

  卡那齊向詩人說完後,一口氣跳向下段的水路。他的鞋底一踩到滑溜溜的水底立刻狠狠地滑了一下,嘩啦一聲摔進水中。

  「……可惡!」

  卡那齊惡聲惡氣地扶著石壁的塌陷處,勉強抵抗著水流的衝擊站了起來。

  他拚命回過頭,正好看到詩人沿著石壁翩然降落在下段的水路上。看著詩人用雙手抱住樂器與手杖避免淋濕,動作還能如此優雅,不禁令卡那齊覺得很失望。雖然卡那齊也想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辦到,但一想到就算問了詩人大概也不會得到什麼正經回答,他就很火大。

  「旁邊有通道,我們上去吧。」

  卡那齊不高興地說著,踢散水深及膝的河水,渡過寬敞的水路。這條水路似乎到處都與較細的水路相連,從各個地方傳來複雜的水聲。

  「那邊有奇怪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帶著旋律……說不定是魔法。」

  跟在卡那齊身後登上比水路高一段的通道,詩人擰乾衣擺說著。

  卡那齊試著側耳聆聽,在水流聲裡的確夾雜著物體傾軋與類似昆蟲振翅的聲響。大氣滯鬱沉重,令人產生不想往前走的心情。卡那齊看著詩人被火把照亮的側臉問道:

  「你有辦法嗎?」

  「我試試。」

  詩人簡短回答後解開裝樂器的包袱,先垂下眼眸搜尋週遭的聲音一會兒。當他的手指緩緩撩撥琴弦時,週遭的大氣微微震動。絃樂器的樸素音色響徹四周,調和週遭的聲音。每當琴音傳向遠方時,彷彿就有呢喃般的高音響起。

  詩人的手指繼續在樂器上跳舞,每彈奏一個音符,大氣便倏然清淨起來。

  等到大氣之中那難以解釋的滯郁消散後,詩人便停止彈奏,與卡那齊一起前進。

  他們依照魔法石的引導拐了幾個彎後,木製齒輪的傾軋聲變得非常響亮。卡那齊站在通路一角,朝左轉的水路前方望去。

  水路前方雖然被厚重的鐵柵欄擋住,但他能感覺到以複雜動作運轉的巨大齒輪在柵欄後相互嚙合,靠著水力回轉。卡那齊輕敲胸前的石頭問道:

  「喂,只要毀掉那玩意就行了嗎?」

  魔法石發出特別耀眼的光芒作為回答。卡那齊回過頭,詩人輕輕頷首,從懷中取出一個陶制的小壺,壺裡面裝了兩個更小的陶制調味罐。

  一個調味罐裡裝著休眠中的魔物,另一個調味罐裡收著染血的繃帶。

  卡那齊走到鐵柵欄旁,藉由通道的火把照明目測柵欄到齒輪間的距離.

  「……有點遠啊。」

  雖然那面鐵柵欄只是由直排鐵棒組成,不過是鎖死固定的,看起來打不開。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卡那齊從懷中取出預備的繃帶。他將那條有一定長度的布條一頭綁在手腕上,將繃帶對折,把裝著魔物的小壺夾在中間,再用手握住沒有綁住的另一頭。詩人小聲地說道:

  「原來如此,你要利用投石的訣竅嗎?」

  「祈禱我不會失敗吧!」

  卡那齊確認包在布條裡的陶壺重量後,全神貫注地看著齒輪。

  萬一打中柵欄一切就完了,也不能丟進水裡。

  一般來說,這是不可能成功的。殘留在卡那齊腦海一角的理性低語著,但他現在需要的東西不是理性,而是將一切砥礪得敏銳犀利,並且相信自己。從手臂開始,卡那齊將意識凝聚在全身的感覺上。他徹底將隨著呼吸而膨脹的疼痛排除在感覺之外。

  他試著輕輕揮動包著陶壺的布條,然後在身體旁邊回轉,要製造離心力只需要回轉兩三次就夠了。耳邊響起陶壺劃破空氣的聲響--就是現在!

  看準時機迅速將布條脫手,陶壺在空中畫出一條弧線扔進柵欄彼端。

  卡那齊抓住柵欄,用力注視著齒輪一直看到眼睛發痛。落水聲--沒有出現。

  陶壺沒有掉進水裡,這很好。

  但是,鐵柵欄彼端依然不斷傳來規律的齒輪運轉聲響。

  「……陶壺沒順利打碎嗎?」

  卡那齊的太陽穴浮現冷汗,喃喃自語。如果陶壺沒碎,裡面的魔物沒沾上血,魔物就不會甦醒。最後,詩人靜靜地說道:

  「不……等一下……有兩個齒輪停下來了。」

  真的嗎?卡那齊正要反問時,鐵柵欄彼端傳來一陣啪嚓啪嚓的驚人巨響。那是木製齒輪粉碎的聲響。

  因為繃帶上的血而甦醒的魔物開始巨大化,破壞了齒輪的嚙合。魔物高硬度身軀的擠壓令齒輪破裂,軸心也扭曲了。聽到齒輪的碎片落入水路,連續激起巨大的水聲後,卡那齊轉身就跑。

  「好,快逃吧!」

  卡那齊與詩人衝向過來時所走的水路。頭也不回地跑了一段路後,卡那齊突然察覺轟然巨響正從前方逼近。

  那是令整個水路都微微震動,在腹部鳴響的低音--是水聲。

  大量的水正從水路一口氣衝下來。當卡那齊領悟到這一點時,浪花已從前面的轉角噴出,宛如一堵漆黑牆壁的洪流隨即湧上,轉眼間迫近眼前。

  「往這邊!」

  卡那齊高聲吶喊,爬上旁邊一條較高的水路。詩人跟著抓住水路的邊緣,卡那齊揪著他的衣領,兩人一起滾進旁邊的水路裡。

  驚人的轟鳴聲緊接著掠過水路,浪頭也衝向他們躲藏的分支水路裡。

  被潑了一身冷水的詩人輕輕甩頭。白髮滴著水珠的詩人抬起頭一看,湧入分支水路的水流似乎只打了一個波浪就退潮了。

  一屁股坐倒在狹窄水路裡的卡那齊與詩人,只有靴子與一部分的衣服被水洗過,但他們剛才奔跑的那條寬敞水路裡,還有大量的水流正轟轟流過。

  「應該是哪邊的水門打開了……卡那齊?」

  詩人撥開濕淋淋的頭髮望著卡那齊,他正蹲在狹窄水路較深的地方抱著頭。

  「我不要緊。」

  卡那齊低沉回答的聲音在顫抖。詩人將手靠在水路的石壁上,探頭注視著他。

  「你的聲音無論怎麼聽都不像『不要緊』。症狀發作了吧?抗體呢?你最近好像都沒有用呢。」

  詩人平靜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卡那齊一再咳個不停,眼前的景物漸漸泛起灰色。不妙!卡那齊將顫抖的手指伸進上衣裡層摸索。

  「抗體只是……用完了而已。因為和烏高爾交手時,我就用掉了……我剛剛做了代替品。現在、就用。」

  卡那齊盡可能裝出平靜的語氣,但表現得大概不是很成功吧?比起這個,現在得先吃下適量的代用藥再說。他勉強從上衣裡層取出一個小藥瓶,以動作遲緩得令人著急的指尖拔開瓶栓。萬一喝過量,那就真的完了。

  卡那齊將藥水一滴、兩滴的滴在手背上,勉強舔濕嘴唇。吞下藥水的同時,他全身開始劇震。那感覺不快得令人難以忍受,全身寒毛倒豎。而詩人還在繼續詢問:

  「為什麼你要把用藥的時間拖延到不能再拖為止?」

  詩人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已看穿一切。卡那齊勾起嘴角露出苦笑,低聲說明:

  「--這種藥的副作用很嚴重。症狀會暫時……猛然惡化,發作完畢後,身體的行動力應該會變得比平常好一些。其實我是想等到去找烏高爾之前再用的、就是了。」

  說完之後,卡那齊到了極限。他把額頭靠在雙手環抱的膝蓋上,不斷大口喘著氣。

  詩人靜靜地注視著卡那齊,就像平常一樣對他說道:

  「雖然那是對付詛咒的抗體,反正一定也是會傷害自己身體的劇毒吧?就算能抑制魔物,如果把自己害死了就沒有意義可言。萬一你死了,要由誰來給米莉安一顆心?如果我辦得到,我就會去做,但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沒有心。」

  詩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寂寞,這或許是詩人竭盡全力表現出的關心了。卡那齊想要苦笑,表情卻被劇烈的惡寒打斷。

  「啊……咳……」

  當全身的顫抖漸漸超乎正常程度時,卡那齊任由痛苦驅策,伸手抓住自己的咽喉。喉頭發出好幾次討厭的聲響後,他在水路底部的積水上猛然吐出血塊。

  詩人探頭注視著渾身劇震的卡那齊臉孔,靜靜地問道:

  「卡那齊,你的願望是什麼?」

  「哈……」

  現在的卡那齊大概沒怎麼把詩人聲音聽進去吧?他瞪大眼睛繼續顫抖,皮膚化為土色,痛苦地垂下頭。但詩人卻再度問道:

  「說出你的願望。對我許願--你應該有什麼願望的。」

  面對執拗的追問,卡那齊微微蠕動嘴唇。在詩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低喃道:

  「--吧。說……吧,說些無、無趣……一點用也沒有的話……來聽聽……」

  吐出這句話後,卡那齊全身失去力氣。盯著癱倒在水路上的卡那齊,詩人臉上失去了表情。詩人露出感覺不出生命氣息的面容,伸出手指碰觸卡那齊的臉龐。

  他的指尖感受到細微的呼吸。卡那齊雖然沒有死,臉色卻和屍體一樣。詩人輕聲地說著

  「……不是的,卡那齊。所謂的願望,應該是救救我、我想活下去、替我解開詛咒之類的要求,就像你在拉多利死過一次時那樣。因為如果沒有人向我許願,我就無法使用力量。」

  拉多利,是他們曾經造訪,有不死者居住的遺跡都市之名。卡那齊在那裡險些死去,但應該被米莉安的「重組」救了一命。然而,詩人卻說了奇妙的話語。他緩緩地露出微笑說著,詩人以卡那齊與米莉安看見了會感到悲傷的表情笑著:

  「說些一點用也沒有的話來聽聽,是嗎?原來如此--你和吾王說了一樣的話。和詛咒我『變得無力吧』,拔去我羽翼的吾王一樣。」

  詩人這麼低語後,他背後的水路發生了變化。

  奔騰的水流在不知不覺間變小了。

  「這是……有人來了吧?」

  詩人回過頭低聲說道,朝卡那齊瞥了一眼。卡那齊靠著水路的石壁癱倒在那,詩人將魔導師借給他們的魔法石重新掛回他胸前,從水路旁的通道爬出去.一看之下,那條寬敞水路的水量,已經減少到比他們一開始來到這裡時更低了。

  而水路的另一頭有個人影,提著油燈發出響亮的腳步聲靠近這邊。

  詩人輕輕降落在水量減少的水路上,疑似魔導師的人影訝異地停下腳步。

  「這傢伙是……!你是詩人嗎!你從哪邊鑽進來的!」

  依照他質問的語氣來判斷,應該是「黑之搖籃」派的魔導師之一,察覺齒輪發生了異狀正趕來查看吧?詩人緩緩露出微笑,朝魔導師伸出手。

  「你說呢?我是會到任何地方去,也不會到任何地方去的人啊。來,你到這裡來。」

  『到這裡來』--當那個呼喚聲在腦中響起,魔導師立刻變得什麼也不清楚了。

  他的腦袋一瞬間變得空白,一切的感情全部消失。記憶與意志宛如泡沫般破裂消散,魔導師露出遲緩的表情。當詩人再度以優雅的動作向他招手時,魔導師嘩啦嘩啦地踏著水花走向詩人。

  詩人溫柔地笑著,從懷中拿出一個類似小石子的物體交給魔導師。

  「來,這個給你,這是正在睡覺的魔物呢。你會把這個東西放進地上的封鎖魔法據點,然後澆上自己的血。你只要順利逃跑就不會死……去吧。」

  詩人也和卡那齊一樣,偷偷把一個魔物的休眠體藏進懷裡,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依然一臉蒼白的魔導師沒有特別畏懼的樣子,點點頭就以生硬的動作轉身離開水路。魔導師並非受到暗示的操縱,而是他的心已被完全破壞。

  完成詩人交代的任務之後,魔導師會變成無論誰向他說話都毫無反應的廢人吧?這是精神上的殺人,是詩人在卡那齊與米莉安面前絕不會使用的力量。

  詩人露出有點甜美的笑容,抬頭仰望天花板。

  「哎呀……卡那齊,要是連你都沉默,這個世界似乎有點過於安靜了。我果然還是得盡快見到世界之王不可。然後,請他修好這扭曲與傾斜。」

  沒有任何人回答詩人的呢喃,但詩人的身影或許微微晃動了一下。

  宛如燭火搖曳般,僅只一瞬間。

  沒有人看著他時,詩人的身影真的就如水面倒影般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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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9 02:14 PM|顯示全部樓層
5、通往樂園的階梯



  太陽正要下山。

  烏高爾站在俯瞰溪谷的露台上,黑衣隨風飄動。

  在呼嘯著的風聲中放眼望去,可以看見谷底延展開來的迷宮市街。沙塵在風中飛舞,不時令視野變得一片朦朧,溪谷彼端有一座灰色的斷崖,更上方則是燃燒成橙色的太陽。

  那令人驚歎的巨大搖曳日影,正毫不停歇地朝地平線沉沒。

  這座聖獸宮,現在也被夕陽染上赤紅了吧?

  「為何世界以如此露骨的暗喻組成?血色的黃昏、屍肉般的醬紫,接著是黑暗的夜晚到來。」

  戴著面具的男子淡淡地低語。他的聲音裡感覺不到任何慾望與熱情,聽來極為乾枯。

  聽著風聲的烏高爾正要哼出一首歌時,視野一角感到一陣騷動。

  (地點是西南邊的實踐塔嗎?是內部遭到破壞了吧?剛剛地下水路那邊應該也被破壞了,但報告來得真晚。)

  雖然掌握了暗魔法教會本部內所有的狀況,但烏高爾只是佇立在原地。

  這時候,一個團員氣喘吁吁地衝進露台。

  「團……團長!西南邊的實踐塔有魔物出現!就是我們丟進大廚房的魔物!已對封鎖本部的靜魔法造成重大影響!」

  烏高爾側臉回頭,用下巴示意待在十三樓大廳裡的魔導師們靠過來。

  「克利夫德之子.札利,你帶著五個人到西南邊的實踐塔去。那種魔物怕火,你們用魔法束縛魔物之後把它燒掉。林帝亞,你挑選七個人,分配到控制封鎖魔法的其他七個據點去。如果不強化所有的據點,封鎖會立刻失效。馬爾克特,你到大廚房去,那邊還有殘黨在,而且利用魔物破壞實踐塔的人應該也在那裡,你帶四個人同行。」

  接到指示的魔導師們全都向烏高爾深深鞠躬,匆匆離去。

  等魔導師們依照烏高爾的指示分頭前往各處後,大廳裡頂多只剩下五、六個人了。一名沒被指派任務的魔導師,露出有些擔心的表情問道:

  「很抱歉……團長,這裡的警備好像變薄弱了……」

  他微帶膽怯的聲音令烏高爾緩緩一笑。

  「我本來就不需要護衛。對了,你帶著這裡剩下的人到鐘樓去吧。」

  「您……您要用鍾向外界聯絡嗎?」

  「嗯,你知道什麼是搖籃曲嗎?就像這樣『好好睡吧,我溫柔的寶貝。夜已降臨,請閉上你的雙眼--』。」

  烏高爾借用庫歐里亞的聲音,唱出這個大陸自古相傳的搖籃曲。魔導師目瞪口呆地聽著他唱歌,勉強重新板起臉孔點點頭。

  「是的,我知道。那……?」

  「用鍾演奏這首歌,去吧。」

  他用沉穩但也因此難以違抗的語氣說道,魔導師慌忙低頭行禮。

  烏高爾斜眼朝所有魔導師都已離開的大廳瞥了一眼,再度轉頭面對夕陽。

  沸騰的巨大太陽正無聲無息地沉沒,巖山的陰影漆黑地盤據在谷底。

  「『即使如此,如果你仍在黑夜中醒了過來--就會看到幻覺吧?看到這世界的開始與終結,看到晨曦出現的瞬間』。」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班修拉爾大人,封鎖的靜魔法剛剛出現大幅波動!」

  修娜爾大聲喊著,站在升降機旁的班修拉爾回過頭去。

  班修拉爾與蘭格雷一行人在森林裡伐了木,利用滑車、繩索與堅韌的布袋製造出簡易的升降機,正以升降機降落到暗魔法教會本部所在的溪谷。

  頭一個抵達谷底的班修拉爾,朝著正在操作升降機收線器的部下們大喊:

  「停止收線!把繩索綁上!」

  部下們聽從班修拉爾的命令停止收線,把繩索綁在木樁上固定住。結果,這使得正降下溪谷的承載布袋被吊在半空中。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班修拉爾卿!」

  班修拉爾拋下在布袋裡嚷嚷的蘭格雷,重新轉向修娜爾與暗魔法教會本部。

  「你說靜魔法剛剛出現波動是真的嗎?發生了什麼事?」

  「是的,我想多半是內部設施遭到破壞,或是有魔導師被殺了。只要挑對地點,靠著護符程度的力量就能突破結界了。」

  直到剛剛為止都抱著偵測魔法力的工具,努力尋找封鎖魔法破綻的修娜爾,毫不掩飾眼中的興奮光輝。班修拉爾點點頭,向部下們示意:

  「好,我們進去吧!」

  「等一下,班修拉爾卿!先把我放下來!難道你忘了,我從暗魔導師手中救了你一命嗎!」

  聽到蘭格雷神經質的迫切叫聲,班修拉爾回頭仰望斷崖。

  以建築物的高度來看,坐在袋子裡的蘭格雷被吊在大約四樓高的地方。唉,如果摔下來,大概會死吧?

  班修拉爾一臉嚴肅地握起拳頭、輕輕放在胸口,望著蘭格雷說道:

  「感激不盡……我先走啦!」

  「……!混帳,你的感謝只有這樣而已嗎!」

  看著班修拉爾立刻轉身離去的背影,蘭格雷發出悲愴的怒吼。

  「那是當然的。如果什麼事都要奉陪,那可是沒完沒了。」

  「蘭格雷卿和他的部下都很優秀,一定能想辦法解決的。」

  跟在班修拉爾身旁奔跑的修娜爾這麼說道,班修拉爾露出洩氣的表情。

  「說得也是,他們應該解決得了。總之,我們要在那之前探查出暗魔法教會本部的內情,『順便』逮住那個詩人。」

  修娜爾瞥了一眼強調順便兩字的班修拉爾,衝進迷宮市街。她迅速搜尋記憶,帶著班修拉爾轉進一條小路,那是她從榭洛弗口中打聽來的道路。這裡是魔導師的都市,筆直前進是無法抵達聖獸宮的。

  「但是,我們有辦法湊巧在這個廣大的本部裡找到他嗎?」

  班修拉爾跟著修娜爾跑進小巷,確定後面的部下也都跟上來之後,抬頭仰望高聳的聖獸宮咧嘴一笑:

  「找得到!因為那傢伙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待在騷動的中心!」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你為什麼不阻止她!」

  回到大廚房的卡那齊向琉琉怒吼,琉琉輕輕聳肩。

  當琉琉諷刺地彎起嘴角、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時,卡那齊已經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整個人扯過來了。

  「住……手啦!人家什麼也沒做,是那孩子、是米莉安說要去打倒烏高爾,自己跑出去的!她還揍了人家耶!?」

  被身材高姚的卡那齊揪住,只能踮著腳尖站立的琉琉抗議著。

  但卡那齊以沸騰的眼神注視著他,一點也沒有放鬆手上力道的意思。

  「米莉安可是傷患,就算乖乖躺著休息,她的傷勢也不一定可以完全痊癒!身負重傷居然還要去打倒烏高爾!?那是自殺行為!你說過你會守護米莉安吧!」

  卡那齊任憑怒氣宣洩而出,激憤讓他的臉色去掉蒼白之外,看起來異樣地健康。那是卡那齊在地下水路所喝的藥水效果,但除了他與詩人以外,其他人並不知情。

  琉琉呼吸困難地喘著氣,露出淡淡的笑容回答:

  「話先說在前頭,如果那孩子是真的想去找死,那就無可奈何了。誰也無法阻止真正決心赴死的人呀!基本上,你還不是打算一個人去打倒烏高爾?人家認為,米莉安會去找烏高爾就是因為你的關係。誰叫那孩子一直都很在意你。」

  聽到琉琉的話語,卡那齊感覺心臟彷彿麻痺,身體深處都顫抖著、緩緩變冷。卡那齊咬緊牙關,試圖將心中的痛楚與悲傷轉換成憤怒。

  只要還在憤怒就能跑得動,就能往前進。

  在其他魔導師們擔心的目光下,獨自佇立一旁的詩人看向牆壁,柔和地呢喃:

  「米莉安沒有去赴死的意思,她寫下的留言就是證據。」

  隨著詩人沉穩的聲音,魔導師們也將視線轉向大廚房的石壁上。

  灰色的石壁上,留著用木炭書寫的笨拙字跡。

  那一行筆跡生硬的文字,意思是共通語的「我馬上回來」。卡那齊用力閉上眼睛,彷彿要將那行單純、簡短的句子深深烙印到瞳孔深處。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完全下定決心。

  卡那齊以暗藏高熱的漠然眼眸注視著琉琉,低聲淡然說道:

  「琉琉,烏高爾在十三樓對吧?你也一起來。」

  依然被卡那齊揪著衣襟的琉琉,整張臉扭成一團。少年激動地大喊,大帽子的帽緣跟著晃動。

  「不要!好不容易才藉著地下水車被破壞,讓封鎖的靜魔法出現破綻耶……人家要在靜魔法被修復之前逃跑。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嗎?人家討厭賺人熱淚的故事,而且也沒有殉情的打算……等一下!你有在聽嗎?」

  卡那齊無視琉琉的抗議,拖著他走向大廚房的門口。

  「就算不要也給我過來!」

  當卡那齊凶狠地撂下這句話之後,琉琉似乎也當真動了怒,用著與他年齡相符的男聲吼回去:

  「別開玩笑了!放開我!」

  卡那齊在房門前停下腳步,把掙扎著被他拖過來的琉琉扯到面前,注視著琉琉藏在帽子下的臉龐,眼神對上那雙褐色的大眼睛。

  他覺得琉琉的眼眸好像在顫抖。卡那齊並不知道那顫抖是出自憤怒、恐懼或是其他的感情。他只是筆直地盯著琉琉,靜靜開口:

  「你會後悔的。」

  「才不會。」

  琉琉加重語氣低聲回答。聽到這句話,卡那齊瞳中的熾熱霎時變得冰冷。

  他迅速喪失興趣,把穿著華麗女裝的琉琉當成物品般扔在地上。

  「是嗎?」

  「啊!喂……」

  摔倒在地的琉琉還來不及抱怨,卡那齊就已經先打開房門。詩人拿著長手杖,無聲無息地跟在卡那齊身後。叮鈴,詩人手杖上的鈴鐺一響,兩人的身影往走廊消失。

  「到十三樓去。」

  「最後還是要正面突破嗎?我是有預感事情會變成這樣啦。」

  卡那齊與詩人就像談論日常瑣事般聊著天,關上廚房大門。

  被留下的琉琉茫然地坐在地板上,看著關上的門。正同心協力準備逃跑的魔導師們不時偷看琉琉,繼續展開準備工作。

  「……直無趣。」

  琉琉如此小聲低喃,但他的聲音在發抖。

  發覺聲音在顫抖的琉琉,不甘心地咬住嘴唇。接著,他發現牙根抖得合不攏,牙齒正格格打顫。琉琉不禁瞪大眼睛,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

  「哇~這是什麼呀?人家到底在怕什麼東西?真無趣~……嘖,可惡!」

  琉琉就連自己也不明所以地放聲大喊,用力握住顫抖的手指。但不管他握得多麼用力,顫抖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變得越發嚴重。

  琉琉露出顫抖的笑容細語。自言自語的低喃在不知不覺間恢復成原本的男聲。少年如此低語:

  「可惡、可惡……那算什麼,我一點也搞不懂,那算什麼?我在怕個什麼勁啊!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吧?笨的人是那傢伙才對,自作主張、莽撞又陰沉,才說了要我跟上又馬上把人丟下,你就不會再多邀請一下、多拜託一下嗎?這樣我不就像是垃圾一樣嗎?一點也不美麗!」

  「--琉琉,我們快逃吧!」

  一個魔導師拿著用長桌桌腳做成的臨時枴杖,呼喚著不斷自言自語的琉琉。

  就在此時,大廚房的牆壁忽然震動起來。

  魔導師們一起抬起頭,不安地尋找震動的來源。

  「喔……這是鐘聲啊,有人正在敲鐘。」

  瘦小的老魔導師以悠哉的語氣說道。的確,那震動正是重重交疊的鐘聲。議場上方的鐘樓,如今再度敲響鐘聲。

  「這是做什麼?他們還想再度讓大氣陷入不安定狀態嗎?」

  「不,不是的。仔細聽聽就知道了,這是搖籃曲啊!」

  老魔導師隨口否定了年輕魔導師的不安,微微傾首聆聽鐘聲。其他魔導師們也一臉訝異的側耳傾聽,就如同老魔導師所說的一樣,鈍重徐緩的鐘聲正在演奏古老的搖籃曲。那無論是誰聽了都會覺得親切與懷念的旋律,令魔導師們暫時陷入沉默。

  「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真愚蠢!」

  琉琉空虛地笑著呢喃,但老魔導師依然悠哉地說道:

  「即使在這種時候,歌謠依舊是好東西哪。呵呵,不過演奏的人好像是個年紀很輕的小伙子。你們聽,又敲錯了。他似乎不習慣敲鐘哪。」

  「……咦?」

  魔導師的話語突然讓琉琉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眸恢復活力。琉琉還沒有整理出頭緒就問著老魔導師:

  「老爺爺,你很熟悉那個鐘嗎?」

  「嗯?那是當然了。雖然我無法使用任何動魔法,但第三書庫裡所有的藏書內容我全都背了下來。不管是鐘的操作法或是藉由鐘聲發出的暗號,我全都記得一清二楚哪。」

  聽到老人不假思索的發言,其他魔導師也面面相覷。琉琉眨眨眼,探出身子問道:

  「那也就是說……如果可以到鐘樓去,你就有辦法和外界取得聯絡,也能使用那個--像烏高爾他們用來造成大氣不安定之類的伎倆嗎?」

  「那是沒錯。不過,實際上需要有幾個人和我一起操縱鍾才行。」

  面對老魔導師的回答,魔導師之間流過微妙的氣氛。說得也是,如果能敲鐘向四周求援,救援或許馬上就會趕來了。而且如果能藉由鐘聲令大氣變得不安定,成為難以使用魔法的情形,那只能進行物理攻擊的卡那齊他們或許也會有勝算。

  但是,實際上要去操縱鐘,卻會碰到很大的障礙。一名魔導師代表眾人,說出他們的想法:

  「話雖如此,像鐘樓這樣的重地,『黑之搖籃』一定會派團員看守吧?」

  魔導師的話裡充滿了擔憂,讓所有人沉默無語、把頭轉開。如果有能力對抗「黑之搖籃」,他們一開始就不會死守在大廚房裡了。琉琉低下頭,望著自己手背上的魔法石飾品。

  望著這些米莉安還給他的魔法石。

  透過這些石頭,琉琉想起米莉安那率直到粗暴的靈魂,他用力搖搖頭。他很害怕,害怕想起米莉安。

  他害怕自己對她現在的生死一無所知的事實。

  --你會後悔的。

  一個令人生恨的男聲在腦海中響起,琉琉徹底沉下臉色、抬起頭來。他做個深呼吸,在腹部施力擠出聲音。

  「啊……可惡,真沒辦法!人家去就是了,這樣總行了吧!老爺爺,我想到鐘樓去,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喔喔,年輕人,你要向前衝嗎?那我就一起去吧!人不趁著年輕的時候勇往直前那怎麼行!」

  其他魔導師望著點頭同意的老魔導師與琉琉,彼此對望了一眼之後,有三個魔導師站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要去。」

  「是是是,謝謝你們美麗的~自我犧牲精神。你們去了能做什麼?」

  被琉琉諷刺地一問,負傷的魔導師們與還在修行的年輕人都垂下目光。琉琉環顧他們,掂起自己豪華洋裝的裙擺。他皺起眉頭望著洋裝,最後摻雜著歎息說道:

  「……你們應該至少懂得怎麼畫魔法陣吧?」

  年輕人猶豫不決地回答:

  「畫是會畫,但藉由魔法陣發動的靜魔法需要用到大量的咒具,還要選擇地點。」

  「只要把魔法石埋下去,不管要代替什麼咒具都不成問題吧?」

  聽到琉琉一臉厭煩地說完,魔導師之間傳出一陣騷動。

  「可是,要我們把自己的魔法石埋進不確定是否可以回收的魔法陣裡,這實在叫人為難啊。」

  一個魔導師困惑地說道,琉琉捲起洋裝裙擺,露出帶著自暴自棄意味的微笑:

  「考考你們,最喜歡魔法石的魔導師琉琉,衣服上那些累贅的寶石碎粒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他搖搖那件不合時宜的華麗洋裝,縫在洋裝上的無數寶石碎粒,在乎爐變得微弱的火光下閃閃生輝。魔導師們來回望著琉琉的臉龐與洋裝,不禁啞口無言。

  「難道……」

  「這些全部都是魔法石。既然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人家就捐出來吧!」

  一名質導師凝視著以放棄口吻宣言的琉琉,臉部抽搐地詢問:

  「琉琉,你……時常配戴這麼多的魔法石,應該需要相當程度的魔法力才對。難不成……平常你的魔法力氣息之所以顯得薄弱,只是因為穿上這件衣服的關係?」

  「別說這種不解風情的話嘛。為了打扮得美美的,本來就得受點罪嘍!」

  琉琉用可愛的語氣說著,朝他眨眨眼。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大廚房的殘黨全都是傷患、老人與小毛頭,我們要迅速收拾乾淨。」

  帶頭走在前面的魔導師如此說道,跟在後方的四人也各自低聲表示明白。

  奉烏高爾之令前來殲滅大廚房魔導師的「黑之搖籃」派成員們,毫無腳步聲地走下通往地下一樓的樓梯。

  供傭人使用的地下一樓走廊顯得很昏暗,只有大廚房的門縫間透出微弱的光芒。

  「……等等,有魔法的氣息。」

  帶頭走下樓梯的魔導師伸手制住身後的同伴們,舉起提燈。

  在燈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走廊的石地板上用木炭描繪了某種複雜的圖樣。

  「是魔法陣,真麻煩。」

  「判讀陣式的內容,把它解體吧……魔法陣中央放的是魔法石嗎?」

  一個魔導師注意到這點,指著魔法陣問道。在地板上描繪的多重同心圓正中央,的確有寶石的碎片發出微弱的反光。

  「看來沒錯。如果解體成功,那塊石頭就由你帶走。」

  雖說是碎片,但魔法石可是貴重品。負責解讀魔法陣的魔導師熱衷地點點頭,跪在地上繼續分析魔法陣。

  「青七十七,黃二十三,雷的外放式子是第五十八號。依十八、十、六的順序製造時間差。」

  「雖然有點變化,不過陣式很單純,用風的第九十八號外放式子就能打破了吧?」

  魔導師們商量後,吟唱起帶著奇妙韻律的魔法語言。大氣震盪著,如嘶鳴般的聲響充斥在走廊的黑暗中。當震盪緩緩變強之時,幾個如火花迸散的聲音響起,四周便像騙人似的恢復了寂靜。

  「--我們走吧。」

  魔導師低聲說著,隨手撿起魔法陣中央的魔法石。五名魔導師直接朝大廚房走去,但在距離廚房數步之遙時,他們發現腳下有灘積水。

  用手提燈一照,從走廊半途中到大廚房前方的地板完全被水浸濕了。

  「什麼,淹水了啊?」

  「這與地下水路遭到襲擊一事有……」

  還沒說出「有什麼關係嗎?」手中拿著魔法石碎片的魔導師就察覺不對。當他猛然驚覺,低頭看著石地板的瞬間,魔法發動時大氣所產生的嘶鳴聲已從腳下湧上。

  「快離開!」

  當魔導師大喊時,某種重擊聲響徹四周。

  附近全被閃光照亮,接觸到積水的魔導師們同時遭到毆打般的衝擊、發出悲鳴,是雷擊透過水打在他們身上。四名魔導師口吐血沬一一倒下,其中一人手中落下魔法石的碎片,掉進水裡。

  唯一一個因為沒踩在積水上而得以倖免的魔導師,慘白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說:

  「難道……他們在水裡畫了魔法陣!?但是沒有魔法的氣息啊……」

  「第二個魔法陣上動了小手腳,要等到第一個魔法陣裡的魔法石進入效果圈內才會發動!謝謝你撿了人家的魔法石!」

  琉琉帶著自暴自棄意味的聲音響起,魔導師慌忙觸摸自己的魔法石護符。

  因同伴慘敗而動搖的魔導師晚了一步,琉琉先唱完了迷惑魔法的咒語。故鄉的風景突然在魔導師眼前擴展開來,鄉愁與混亂使得他呆站在原地。大廚房的門在此時迅速打開,手裡拿著桌腳與撥火棒等物的魔導師們一湧而上,負傷的魔導師們將傻傻站著的「黑之搖籃」派魔導師亂棒打昏。

  琉琉跟著衝出廚房,背上牢牢背著那位瘦小的老魔導師。

  「那我們走吧,老爺爺。鐘樓是在五樓嗎?」

  「沒錯!加油吧,年輕人!」

  聽到老魔導師的輕快回答,琉琉雖然表情抽搐了一下,但還是設法邁步往前奔去。身為見習魔導師的小伙子與腰腿沒有受傷的幾人,抱著畫上魔法陣的床單與木炭跟在他的後面。

  他們沒碰到什麼阻礙就一口氣衝上五樓,身為見習生的小伙子用變調的亢奮嗓音喊道:

  「我們會在這附近發動魔法陣,引開敵人!」

  「好~你們加油!鐘樓在前面對吧!」

  因為運動過度而滿頭大汗的琉琉也朝著小伙子喊回去,並窺視著昏暗的走廊前方。緊接著,發現這場騷動的「黑之搖籃」魔導師從階梯底下探出頭來。

  「混帳東西……琉琉!你這個叛徒!」

  聽到魔導師帶著憎恨的喊叫,琉琉立刻放下背上的老魔導師重新轉頭面對階梯。他一邊調整紊亂的呼吸,一邊伸手拉著帽緣把帽子戴正。

  「哎呀呀,歡迎光臨,各位『黑之搖籃』的貴賓。你們來得可真早……咦?」

  琉琉才剛以演戲般的口吻說出開場白,「黑之搖籃」的魔導師就突然從喉嚨深處發出呻吟癱倒在地。一臉錯愕的琉琉發現,有個穿著藏青色軍服的男子站在魔導師背後。那人有雙水色的銳利眼眸,一頭灰髮整齊地往後梳,手裡拿著剛才刺向魔導師的優美單手劍。

  他正是在部下們的協助下,從吊在半空中的升降機中逃脫的蘭格雷。一看到他的軍服,琉琉發出摻雜著驚訝與戒心的低語:

  「--帝國神聖騎士團,偵察廳。」

  「知道得真詳細啊。你也是『黑之搖籃』的一員嗎?」

  蘭格雷以冷酷的聲音說道,幾名部下從他背後走了出來。琉琉察覺蘭格雷一行人身上全都帶著淡淡的守護魔法氣息,瞇起藏在帽子陰影下的雙眼。

  「如果人家說不是呢?」

  「那就帶我們去找這場騷動的主謀者。」

  蘭格雷充滿壓迫感的語氣毫無迷惘。那是不容他人違抗,貫徹自身信念之人才會有的聲音。

  (要反抗他很麻煩,但我如果聽這傢伙的話帶他們去找烏高爾,恐怕會給到烏高爾那邊去的卡那齊他們添麻煩。)

  琉琉考慮了一會兒,全身放鬆下來:

  「……人家明白了,你等人家脫一下。」

  「……什麼?」

  蘭格雷嚴厲地皺起眉頭問道。琉琉露出艷麗的微笑,抱住自己的肩膀:

  「人家要脫衣服啦!去那邊的路很難走,既然要為你們帶路,以人家這身打扮是走不動的。」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要打扮成這種樣子?雖然她的回答讓人想這麼問,但蘭格雷神情嚴肅、面無表情地佇立了一會兒,非常不快地從鼻子哼了一聲,收劍回鞘。

  「動作快點。」

  蘭格雷只拋下一句話,就脫下自己的軍服上衣扔在階梯上。琉琉愣了一下,隨即走下幾階樓梯,撿起上衣微笑著回答:

  「謝謝,你是個好人呢!」

  蘭格雷沒有回應琉琉的道謝,無言地將雙手抱在胸前,規矩地把頭轉向旁邊。

  他的部下們則困惑地站在一旁,偷看一眼正在換衣服的琉琉後,臉色發青地大喊:

  「隊、隊長……!那是……!」

  「你們這些傢伙在偷看什麼。雖說是在戰場上,但不能遵守最基本禮儀的人,就沒資格自稱為帝國騎士。」

  蘭格雷以低沉到令人背脊發寒的聲音訓斥,但只有這一次,他的部下們說什麼也不肯退讓。

  「不,可是!」

  「好~你們可以轉過來了。」

  一個陌生的男聲突然響起,讓蘭格雷在原地僵了一會兒。他帶著險惡的凍結表情抬起頭、看向階梯上方,那裡站著一個外表華麗到驚人的少年。

  一頭玫瑰色的卷髮恣意地從頸項延展到腰際,現在則攏到後面束成一把。白皙的臉龐配上深邃纖細的五官,要說他是女性也不會無法接受,但臉上的無畏表情卻是可恨的少年才會有的神情。那雙大到幾乎破壞容貌均衡感的眼睛是溫暖的褐色,即使在微弱的燈光下依然充滿光輝。腰身纖細的苗條身軀上雖然穿著男性的襯褲,腳下那雙皮革製成的長靴卻呈現出美麗的中性風格,身上毫無顧忌地披著蘭格雷的上衣。

  「打扮美美的雖然很好玩,但肩膀還是會酸。如果不偶爾認真打一場,全身有很多地方都會不中用了。所以,你們不能再往前走嘍!來,和我打一架吧!」

  琉琉開朗地說完後,將慣用手的拳頭伸向前方,鑲著魔法石的飾品在他手上發出光芒。另一方面,蘭格雷依然像個蠟像般,僵硬地望著琉琉。他的部下戰戰兢兢地開口呼喚:

  「隊長……那個……」

  「真是有趣啊。」

  蘭格雷喃喃低語,身上散發出幾乎可以實際感受到的寒意。

  「咦?你身上的殺氣好像變得比剛剛更強了耶?」

  「嗯,是很有趣……不過……人生不需要有趣。」

  蘭格雷如此陰沉地呢喃,以驚人之勢拔出自己的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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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9 02:16 PM|顯示全部樓層
  「我們現在在七樓,距離頂樓還有六層樓。」

  詩人的聲音聽來異常地遲緩。

  卡那齊與詩人正沿著塞在狹小樓梯間裡的石階往上衝。

  因為藥效的關係,卡那齊目前的身體狀況算十分良好。他不覺得疲勞、也不覺得痛,單手拿著的劍感覺很輕,心勉強飄浮在如影隨形的不安上。

  彷彿世界上的一切全都緩緩移動著,只有自己正在奔跑。

  「卡那齊,樓梯間又有魔導師的屍體出現了。」

  詩人搖著手杖上的鈴鐺發出清涼的鈴聲,指向石階轉角處的小小樓梯間。一踏上樓梯間,卡那齊立刻看見被扔在角落的屍體。

  那是一具貌似魔導師的男屍--不是米莉安。

  「在更上面!」

  卡那齊喊了一聲,匆匆往上爬。他們一路上來,看到的幾乎全是屍體。每次看到屍體,他就會去確認那個人是不是米莉安。

  會倒在這條石階上的屍體,不是米莉安,就是被米莉安殺掉的人。

  他們只是盡快的往前衝,往前衝。

  當卡那齊與詩人即將抵達八樓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巨響。他們不禁停下腳步,抬頭仰望灰塵落個不停的天花板。樓下傳來魔導師慌亂的吶喊聲:

  「什麼……居然用魔法機器炸開牆壁!你們究竟是誰!」

  「閉嘴!你們應該接到別的任務了吧!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一個習慣下令的沙啞低音不由分說地朝魔導師怒喝。

  「喂,詩人,剛剛那個聲音……!」

  那熟悉的聲音令卡那齊錯愕地開口。此時,樓下傳來魔導師困惑的回應聲:

  「你……你們在說什麼啊?不管怎麼看,你們都是光魔法教會的人吧!」

  「啊~你不能被我的氣勢騙過去就算了嗎?真麻煩!」

  「……不會錯的,那是基斯朗.班修拉爾。沒想到他居然追到這裡來了。」

  詩人面無表情地低語,重新握好手中的長杖,轉頭面對階梯下方。

  「你先走吧,他的目標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才對。我絕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嗯。」

  卡那齊雖然點點頭,但還是覺得有點遲疑。詩人往下走了幾階,搖曳著一頭筆直的白髮回過頭。他彷彿看穿了一切,目不轉睛地望著卡那齊的臉龐開口說道:

  「讓我祝福你,並且送你一個預言吧,卡那齊。你聽了或許會想笑,但我看得到你的心……我真的看得見。你的心既非善亦非惡,迸散著銀藍色的火花,有時候顯得極為美麗。你就以自己的心為燈,朝著你的心所恐懼之處筆直前進吧。總有一天,你將會斬斷毀滅的命運。直到那一天來臨為止,無論是誰都無法毀滅你--去吧!」

  詩人如此斷言之後,淡淡一笑。他說話的聲音與音量大小無關,非常清晰,像樹木的沙沙聲般遙遠又不可思議地動搖人心。但詩人的笑容卻格外地充滿人味。

  就像個平靜、空虛又寂寞的孩子一樣。

  (啊,糟糕!)

  詩人轉身背對卡那齊,輕快地走下階梯。卡那齊直覺感受到不能就此目送詩人離開,但又沒有時間挽留他。卡那齊非得前進不可。

  儘管如此,他還是用因為藥效而亢奮空轉的腦袋,拚命思索著現在該說的話語。

  「--空!」

  思考到最後,卡那齊只想到了一個名字。

  那是詩人的名字。詩人停下腳步,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過頭。

  「……是的。」

  詩人生硬地回應後,卡那齊朝著他大喊:

  「事情辦完後就跟上來,一定要來!聽到了嗎?」

  卡那齊自顧自地喊完就轉身往上衝。

  來到九樓時,卡那齊碰到了往下走來的魔導師。他或許是注意到班修拉爾等人在樓下引發的爆炸,出來查看情況的。

  看到卡那齊的魔導師露出驚訝的表情,張開嘴巴正想要說什麼。

  所有的動作都遲緩到滑稽的程度。

  卡那齊一揮長劍,劍鋒毫無阻礙地被吸入魔導師口中。在對方說出第一個字之前,卡那齊已由下往上斬斷了魔導師的頭。

  一片壯觀的血霧覆蓋視野,魔導師的軀體搖搖晃晃地倒下。卡那齊毫不在乎地繼續往上奔跑。

  --自十樓開始只能走外圍的階梯上去。因為風很強,這段路走起來會很吃力。

  琉琉在閒聊時提過的話語在耳邊復甦,卡那齊衝進十樓的走廊。他在空無一人的本部裡,朝著夕陽照射過來的方向奔去,心中浮現懷疑。

  (話說回來,人還真少啊!烏高爾光靠這點人想做什麼?不如說,他真的想要做什麼嗎?)

  卡那齊跑著跑著來到一條夕陽直射的走廊,走廊盡頭就是外圍階梯了。

  被黃昏染成橙色的石廊上,再度出現零星散落的屍體。

  他穿越血跡斑斑的走廊,走進通往外圍階梯的露台。

  呼嘯著的強風襲向卡那齊,吹得他暗紅色的上衣隨風飄舞,風中的沙粒啪啪啪地打在身上。豎立著歪斜雕像的露台前方朝漆黑的溪谷開口,已有三分之一沒入地平線的巨大夕陽就掛在露台彼端的天空上。

  由於斷崖落下的陰影範圍太廣,露台有一半都籠罩在昏暗中。卡那齊從露台上轉過頭,面對沿著聖獸宮外牆而建的外圍階梯,吃驚得瞪大眼睛。

  通往灰色聖獸宮上層的外圍階梯,在夕陽的映照下染上了灼熱的赤紅。

  被凌厲的山風削割的外壁一片赤紅,刻在階梯扶手上的聖獸雕刻也一片赤紅。這翻滾沸騰的赤色,是用桶子潑上鮮血染成的顏色嗎--不,不對。

  那是火焰的反光。

  是水音.高嶺在燃燒。

  卡那齊想到這裡不禁全身顫抖。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感到悲傷。一種不可能變成那種高級感情的原始快感與不快感,撼動著卡那齊的四肢百骸。

  時間的不同無關緊要,地點的不同也無關緊要。階梯前方那個少女的髮色、姓名與年齡,對這份感情來說都無關緊要。

  他只是要將她奪回手中。

  --就是現在,快跑!

  耳邊有人如此吶喊著。他身旁明明沒有任何人,卻有人對他大喊。正在吶喊的人,多半是過去的自己吧?卡那齊用力一蹬摻雜沙粒的石地板,確認著手中之劍的重量,確認吵死人的心臟跳動的位置,確認心臟旁邊那個為了激情而顫抖的地方。那顫抖的地方大概是心吧?只要心還在,他就能再往前跑一點。

  --快跑!

  卡那齊與過去的聲音呼應唱合,奔上被夕陽染成鮮紅的階梯。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嗨,有幾天不見了呢。」

  班修拉爾與詩人相隔著十幾階石梯彼此面對。詩人從上方俯視著班修拉爾和他以修娜爾為首的部下們,露出平靜的笑容。

  「你真是個一點也學不會教訓的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擅長應付學不乖的人類啊。」

  班修拉爾發出有點乾涸的笑聲,仰頭盯著詩人回答:

  「別說傻話,我只不過是沒從你身上學到東西而已。我說得對吧?你根本不是在教人,只會操縱著--把人搞得一團混亂,如此而已。還有說話小聲點,你會招來毀滅啊……今天怎麼沒看到那個可愛的護衛女孩?還有那個臉色很差的藥販。」

  「他們兩個有事,就由我來當你的對手吧。我不會讓你到他們所在的地方去的。」

  詩人以好聽的聲音低語著,倏然瞇起眼睛。班修拉爾注視著他,表情突然垮了下來。因為他察覺詩人的態度怪怪的,竟然說出威脅的話。

  聽到擁有超乎常理美貌的男子出言威脅,的確很有威力,但詩人應該是因為他那沒有任何意志般的態度,才會讓人心生畏懼。

  一種不明所以的討厭預感襲上心頭,班修拉爾帶著扭曲的笑容問道:

  「……喂喂,你沒發瘋吧?居然說出這種活像普通人會講的台詞。」

  「哎呀,普通人嗎?我還是第一次被你這麼說呢!平常明明都叫我怪物的,你的心境到底產生了什麼變化?」

  看見詩人的笑容裡帶著微微的溫暖,班修拉爾證實了心中的懷疑:詩人不太對勁。不,不如說以前的他才是不對勁吧?班修拉爾所追蹤的對象,是會替世上一切帶來扭曲的不祥之星、是傳說的魔導師、是某種超越世界法則的東西。

  --不是這種帶有人類氣息的東西。

  一種近似絕望的感覺使班修拉爾的指尖發冷。儘管如此,他還是露出經常掛在臉上的笑容,向詩人說道:

  「變的人是你。先不管你和誰待在哪裡?看到你和什麼人長時間在一起,也會讓我覺得火大。喂,那兩個人是什麼特別的傢伙嗎?」

  聽到班修拉爾問起卡那齊與米莉安的事,詩人白皙的臉上帶著僅止於心境的笑意。他露出平靜又懷念的表情,如此回答:

  「不,他們真的是非常無趣、隨處可見的人。把感情裝進鳥籠裡隨身攜帶,為了慾望而掙扎、滿身泥濘地活下去,這就是他們。那兩個人選擇了在鮮血與泥濘裡撿拾金沙的生存方式,要嘲笑他們是件簡單的事,要輕蔑他們就更容易了。但是,無論輕蔑他們的人是誰,都會在尚且一無所覺的時候付出龐大的代價吧--因為他們實在太像個『人類』了。」

  班修拉爾仔細地聆聽詩人的話語,輕輕一笑。因為無法立刻收起笑容,班修拉爾就這麼笑了一會兒。他知道,修娜爾正有點擔心地看著自己。

  班修拉爾感到一股漠然的絕望流入體內,視野逐漸失去鮮明的色彩,世界變得朦朧而淺薄。班修拉爾將落在階梯上的目光轉回詩人身上,詩人依舊是個美麗的男子,但也僅止於此。

  班修拉爾溫柔地說道:

  「你好像變成了一個笨拙的人類啊……我要殺了你。」

  班修拉爾一揮手朝部下們下達指令,修娜爾立刻往前站出一步。

  「班修拉爾大人!議會還沒有通過將詩人處以死罪的法案……!」

  修娜爾以嚴厲的口吻阻止,班修拉爾卻粗魯地抓住她的右手。因為班修拉爾很少會做出如此粗暴的舉動,讓修娜爾不禁睜大雙眼。她淡褐色的眼瞳裡,映出班修拉爾手上所戴的多枚戒指。其中一枚就和班修拉爾送給她的一樣,是個樸素的金戒。

  「抱歉,我送你的那個戒指,其實還是有裝機關。」

  班修拉爾苦笑著低語,將自己的戒指交疊在修娜爾的戒指上。嵌在戒指裡的魔法石與魔法陣立刻產生反應,修娜爾在腦海一角感到強光,當場昏倒。

  班修拉爾抱住癱倒的修娜爾交給青年部下後,再度轉頭面對詩人。

  「喂,詩人。依照我的性格,對於崩壞的理想會變得十分嚴苛。不好意思,你就去死吧!」

  班修拉爾靜靜微笑著拔出腰際的佩劍,以這個動作為信號,幾個身穿鎧甲的部下揮劍朝詩人砍去。但他們的劍只劃過空氣,詩人躍至石階上方躲避。

  他再度以優美的動作閃避一擊,輕快地從笨重的鎧甲戰士旁穿過。當詩人奔下階梯穿越兩名戰士身旁時,碰上了班修拉爾。

  班修拉爾的長劍朝詩人橫掃過去,詩人以長杖擋下了這一劍。材質不明的手杖發出堅固的聲響架住劍鋒,詩人愉快地笑著呢喃:

  「班修拉爾,過去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我曾經是你的『神』嗎?」

  真是個無謂的問題。班修拉爾的太陽穴上浮現冷汗,笑著用力推開詩人,繼續刺出一劍。嚓!隨著一個細微的聲響,詩人斗篷上的兜帽被劃了一痕。他的對手……詩人是活生生的。

  即使靠著班修拉爾不特別出色的劍術,砍到詩人身上一樣會流血吧?

  「……對於你那兩個同夥來說,你到底是什麼?」

  面對班修拉爾壓抑的提問,詩人還在笑著。

  「區區一個人類。」

  當詩人的呢喃傳進班修拉爾耳中時,四周同時響起一陣怪聲。

  咚!先是沉重的聲響,接著是物體破裂的尖銳聲竄過週遭。下一瞬間,整個石階微微下沉。

  那是班修拉爾在樓下爆破石牆造成的餘波。因爆炸而變得脆弱的石階,似乎無法承受這麼多人的混戰。

  臉部抽搐了一下的班修拉爾還來不及發出叫聲,週遭就被驚人的巨響與白茫茫的塵埃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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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9 02:18 PM|顯示全部樓層
6、太過長遠的繞路



  米莉安處在一個靜謐的地方。

  那是個靜謐而幽暗的場所,銀色的光芒閃閃發亮地從天而降。那是什麼?當她這麼想的時候,一個平穩的聲音響起。

  「結束了嗎,火焰之子?」

  「啊……嗚……」

  烏高爾的聲音讓米莉安猛然睜開眼睛,窒息感與痛苦也同時襲來,令她低聲呻吟。米莉安倒在十三樓的大廳正中央,身上淌著血。

  (卡那齊替我縫合的傷口裂開了。)

  一想到這個,她就想放聲大哭,但現在卻沒有時間這麼做。

  即使米莉安痛苦地吸著氣,還是一點也無法將大氣吸入體內。當她試著集中意識想使用魔法,劇烈的嘔吐感就會立刻襲來。

  「不……要,不要……!」

  黏著在全身上下的大氣貼上來,企圖進入米莉安的內部。自我彷彿漸漸被世界融化的厭惡感讓她掙扎起來,全身的痛苦隨之沸騰,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在這種狀態下使用魔法,身心都會立刻融化、就此結束。你還是放棄吧。」

  烏高爾的聲音聽起來異樣地沉靜而溫柔,讓米莉安反射性地緊抓住這番話。

  沒錯,只要放棄就好了。只要放棄就能輕鬆了。

  一想到這裡,她的四周突然變暗,所有的感覺都以柔軟到讓人不敢相信的方式漸漸遠去。痛楚緩緩地模糊消減,不知為何,米莉安覺得有點安心。

  (我一定是要死了。雖然撐到這裡來--但我已經不行了。)

  米莉安朦朧地想著放棄一切死去會是什麼感覺。這念頭似乎遠比想像中更加溫暖,讓心靈更加寧靜。如果知道死是如此安祥,那早點死掉就好了。

  米莉安已經精疲力竭,覺得繼續掙扎下去也無濟於事。

  好不容易找到的故鄉被破壞、親人被殺害,這全都是因為我太過無力,是無法挽回的錯。儘管如此--我還是夠努力了。

  如果是在拚盡全力之後倒下,大家一定也會原諒我的。那些死去的人也會稱讚我做得很好……所以,我已經可以死了。

  即將落入甜美的安祥之中時,米莉安突然感到微微地不對勁。

  (咦……我現在、和卡那齊一樣……?)

  想到這裡,她倏然回神。無力的心跳聲只有那瞬間的一拍聽起來特別響亮。

  (對了,卡那齊也因為他的錯害故鄉和親人滅亡,變得孤單一人,傷痕纍纍。)

  但是他沒有死。為什麼?

  當米莉安如此反問自己時,她的記憶中閃過卡那齊自嘲的笑容。

  對了,卡那齊一定是不願意那樣。他一定是不願意就這麼傷痕纍纍地撒嬌,逃進死亡裡。

  (是嗎--這是撒嬌啊!什麼可以死了,什麼大家會原諒我,全都只是藉口。已經死去的人才不會原諒我,會原諒我的只有神而已。)

  因為忽然發現這個事實,讓米莉安平靜的心情完全消失了。身心的痛苦取代安祥重新襲來,令她瑟瑟發抖。米莉安忍著痛,在心中道歉。

  已經死去的大家,對不起!那些心地善良、向我伸出手的人,對不起!就連你們去世之後,我都還在向你們撒嬌。

  她也想向卡那齊道歉。對不起,我一點也不懂你。我沒有試著去瞭解你,只看著你向我伸出溫柔的手。這個世界上沒人會只有溫柔與堅強的一面,我明知道這一點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卡那齊一定是孤獨的吧?就像她一樣,甚至比她更加孤獨。

  (--好想見面。)

  她好想見卡那齊。好想見到他,向他道歉--如果他還活著。

  但米莉安的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了。烏高爾俯視倒地的少女,靜靜地說道:

  「米莉安,你擁有強大的魔法力。雖然你沒有控制力量的知識,但你的石頭裡存放著擁有魔法知識之人的碎片。你應該可以靠著石頭的幫助使用高階魔法才對,而你之所以會辦不到……是因為還沒有任何人住進你的心裡啊。」

  烏高爾老氣橫秋的口吻讓米莉安想起了一個人。那個黑衣的老人--是對米莉安很溫柔,教導她什麼是心之故鄉的前任暗魔法教會教主。

  「老……爺爺?」

  米莉安發出不成聲的呢喃後,烏高爾微微一笑。

  「是嗎?父親大人也曾像這樣告訴過你啊。」

  溫柔笑著的烏高爾,突然抬頭仰望上方。

  「啊,鐘聲……似乎變了。」

  鐘樓演奏的搖籃曲已在不知不覺間停止,轉而奏起新的旋律。當烏高爾側耳聆聽那單純而急切的鐘聲時,大廳門口出現人的氣息。

  烏高爾還沒確認對方的身影就先唱起咒語。當魔法語言造成大氣震動的瞬間,大廳各處響起什麼東西彈開的聲響。

  大氣在一瞬間陷入不安定狀態,使烏高爾強行中斷了咒語。

  全身的麻痺感讓烏高爾眨了眨眼睛,他再度側耳聆聽,鐘的音色還在繼續變化。

  「大氣在震動……是鐘聲的關係嗎?這種令一切魔法力產生不規則反射的聲調,是我用過的音樂--是你下令他們演奏的嗎,卡那齊?」

  與烏高爾先前在議場裡命人演奏的鐘聲同樣旋律,讓他望向大廳入口。

  烏高爾說出的名字與逐漸走過來的腳步聲,令米莉安顫抖起來。

  卡那齊一手拿著染血的劍,獨自一人踏進大廳。在夕陽映照之下的暗色調大廳裡,只有卡那齊的眼眸與劍帶著極為冰冷的光芒。

  「我哪知道什麼歌?烏高爾……看來不是啊。你是庫歐里亞嗎?」

  聽到卡那齊以沙啞的聲音發問,烏高爾不禁笑了。過去喚作庫歐里亞的暗魔導師,臉上沒有戴著面具。烏高爾的面具鎮座在由聖獸托起的御座上,庫歐里亞的眼瞳雖然赤紅,臉上卻以平靜的表情微笑著。

  「嗯,是我。我大概一直都在等著你吧?」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踏上十三樓大廳,這裡比卡那齊想像中更加空曠。

  裡面只有烏高爾一個人還站著,眾多石柱的陰影後方也沒有人影埋伏的跡象。

  大廳正中央有一小灘血泊,米莉安就像具壞掉的人偶般倒在那裡。

  當視野捕捉到她的瞬間,卡那齊的視線忍不住顫抖。

  「她還活著……至少現在還活著。」

  烏高爾的話語令卡那齊受到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的強烈衝擊,他望向烏高爾。

  烏高爾--不,那其實是庫歐里亞吧!一頭白金髮色的青年回到御座上,抱著烏高爾的面具朝卡那齊招手,從他身上感覺不到邪氣或敵意。

  宛如在迎接關係有點疏遠的朋友一樣,庫歐里亞這麼說著:

  「我把所有的魔導師都調開了。我想,他們之中應該有些人是被你殺掉的,所以對於無法好好款待你這一點,還請你多多包涵了。不過那孩子還真厲害,她可以藉由呼吸將世界的要素納入體內,做到某種程度的生命力轉換吧?要不然,她應該早就死了。」

  庫歐里亞將手肘靠在扶手上托住臉頰,望著米莉安。卡那齊慎重地走上前,擋在米莉安與庫歐里亞之間,目光注視著庫歐里亞,以免看漏任何事物。

  「庫歐里亞,你到底想做什麼?你的企圖是什麼?」

  「我要奪得暗魔法教會,與光魔法教會宣戰。」

  庫歐里亞毫不猶豫地回答,卡那齊也不留情地繼續質問:

  「別說蠢話了!不管你是個多麼徹頭徹尾的笨蛋,如果真的要與其他勢力對決,就不可能做出這種誇張又沒有意義的行為!把好不容易才隱身黑暗、底細不明的組織拖上外界的舞台,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一下子就會被逮捕,一切都玩完了吧!」

  或許是卡那齊這番話讓他感到很意外,庫歐里亞眨眨眼,佩服地說:

  「哎呀,你比我想像中還要有常識呢!沒錯……我只是想在這個教會裡散播死的種子而已。我想要毀滅暗魔導師。說要與光魔法教會和帝國交手,只是方便操縱內部團員的藉口罷了。因為暗魔導師全都我行我素並不團結,世間又把暗魔導師當成可疑人物看待,很難使喚的。我想趁這個機會減少團員的人數,只要他們同歸於盡就夠了。」

  庫歐里亞的聲音聽來沒有半點反省之意。不只如此,他還說光魔法教會與帝國的組織裡也有「黑之搖籃」的團員。卡那齊不禁感到一陣暈眩襲來,他以壓抑的語氣問:

  「殺害前任教主的行動也是出於你的意志嗎?庫歐里亞。」

  「嗯,誰叫父親大人真的是個過時的人……一點也不肯接受我的主張。他明明知道世界的秘密,卻沒想過要把世界導回正軌。除了讓他死之外別無他法。」

  「把世界導回正軌?你是神嗎?結果,你只是一廂情願地堅持自己的正義吧?」

  「不,不對。我知道世界的真實,這並不是個人的正義問題。對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也告訴你世界的秘密吧?我無意與你為敵,雖然我和烏高爾簽訂了契約,但我的意志依然存在。如果你需要米莉安,那麼替她治傷也行,我不會阻止你的。」

  庫歐里亞朝米莉安的方向瞥了一眼,將放在御座旁的世界儀拉過來。

  卡那齊一瞬間感到猶豫,但他繼續把庫歐里亞鎖在視野正中央,在米莉安身旁跪下。少女微微睜開眼睛,試著想要說出什麼。汗水自卡那齊的背脊流下,他輕輕甩甩頭。

  雖然米莉安的傷勢重得讓他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包紮才好,不過卡那齊還是先取出塞進懷裡的繃帶,壓在她的傷口上。庫歐里亞用手指戳戳半球狀的世界儀,開始說道:

  「卡那齊你看,這是世界儀。你知道這個世界是半球形嗎?大家一開始以為地表是平面,但經由魔導師們的觀察,發現地表是半球狀的。但是在大災害發生之前,世界似乎是個完整的球體。」

  「--球體?」

  卡那齊沒有停下治療工作,對庫歐里亞的話語提出質疑。曾到帝國直屬都市留學的卡那齊,接觸過最先進的知識。儘管如此,他也沒聽過世界曾是個球體的說法。庫歐里亞點點頭繼續往下說:

  「把世界比喻成一顆蛋會比較容易瞭解吧。蛋黃是我們居住的世界,而蛋白所在的位置,充滿了遠比現在更加濃密、更有力量的大氣。至於蛋殼外的情況,只有神才知道--不過,前世界的居民們好像過著呼吸那濃密大氣,幾乎不必進食,還可以自然使用魔法的生活。由大氣聯繫在一起的人們沒有溝通上的困難,甚至不會感到孤獨。」

  庫歐里亞所說的前世界,對卡那齊來說毫無真實感。

  他猶豫著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無言以對,最後含糊地回答:

  「聽起來簡直像個樂園啊。」

  「沒錯,正是如此,前世界是個樂園。當然,前世界的居民應該也有他們自己的問題,但他們的煩惱與我們的煩惱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吧?七百年前發生的那場大災害襲擊了那個樂園。世界的均衡因為某些原故而崩潰,大氣產生了偏移。後來,世界有一半只能擁有極度稀薄的大氣。另一半則因為過於濃密的大氣,化為生命之素沸騰的混沌之海……你知道嗎?有著稀薄大氣的半球,就是我們如今居住的世界,而位於我們稱作『盡頭』的氣體障壁彼端,則是混沌之海的半球。」

  至今為止的常識突然遭到顛覆,讓卡那齊感到越發茫然。替米莉安止血完畢後,他將手悄悄放在她的肩膀上,試著整理一下思緒。

  「……等一下,『盡頭』的彼端應該是地獄吧?是得不到回報的亡者們的……」

  「卡那齊,這個世界沒有亡者的歸處。」

  庫歐里亞以淡然的陰暗語氣如此斷言,他站起身來撫摸著半球形的世界儀,繼續說下去:

  「因為混沌之海的大氣之力過於強大,生物無法獲得個別的形體。混沌之海,本身就可說是一個巨大的生物。在混沌之海與我們這半球之間的境界線『盡頭』誕生,而且適應了我們這個半球環境的生命,就是我們稱作『魔物』的東西。它們是新的生物,是應該君臨這個半球的生命體。然而,這邊卻有我們人類存在。」

  庫歐里亞以有些遺憾的口吻說道,卡那齊終於感到模糊的憤怒,拉高嗓門大吼:

  「……所以你們才會說出什麼『魔物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之類?真蠢,為什麼我們非得跟魔物說聲『來,請拿去吧!』把世界讓給它們不可!戰鬥之後由勝利者殘存才是世界的法則!」

  庫歐里亞不知有沒有聽見卡那齊的吶喊,仍注視著世界儀淡淡說道:

  「現在的人類是個脆弱的物種,能夠使用魔法的人也僅限於一小部分。如果沒有神與不死者存在,人類絕對無法殘存下來。神與不死者正是封印魔物,在堪稱世界聖地的據點打樁,將世界一分為二,阻止世界自行從大災害中復原,只為了把這片土地分給人類而破壞世界均衡的元兇--偉大的暗魔導師烏高爾所知道的,就是這個事實啊!」

  庫歐里亞的聲音裡漸漸添上了熱情的光彩。看到庫歐里亞的眼眸中開始閃爍著憎恨與悲傷,卡那齊不禁把話吞了回去。

  庫歐里亞所說的論點規模太過龐大,使卡那齊的腦袋反射性地想要拒絕理解。他想一口斷定那是無稽之談。

  雖然如此,庫歐里亞的說法也有幾個可以說得通的地方,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懼。

  接觸「盡頭」之牆的人會失去形體;魔物彷彿生自一無所有的地點;魔導師大都信仰薄弱。

  就算隱瞞了大多數的秘密,庫歐里亞的說法裡或許還是摻雜著真實。但是--如果庫歐里亞所說的話是真實,那守護人類的神是想到得到什麼?

  真要說起來,只給「人類」特殊待遇的「神」又是什麼東西?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亡者的歸處,那死去的人會到什麼地方去?

  不顧卡那齊胸中萌生的疑問,庫歐里亞淡然地說道:

  「人類殘存下來是個不自然的結果。如果強行停止在這個狀態,世界總有一天會因為失去大氣的力量而崩潰吧?我們『黑之搖籃』要背叛神、拔出不自然的地樁,讓這個世界恢復原貌。到時候殘存下來的生物,大概只有魔物而已。人類的世界將會毀滅--不過,這樣就好。我們是不受期待而生的孩子,至少在死時要以自身的意志死去吧?」

  「--你想把所有的人類拖下水,來場壯觀的集體自殺嗎?」

  卡那齊喃喃低語,庫歐里亞淡淡微笑著從世界儀上抬起頭:

  「的確是這樣呢。卡那齊,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那是因為,你在追求光榮的死亡。」

  聽到這句話,米莉安的身體彷彿微微一震,卡那齊瞬間感到心臟刺痛。「光榮的死亡」,多麼美麗的詞彙啊。我沒在追求那種東西--可是在卡那齊的心中,找不到足以如此反駁的依據。

  庫歐里亞露出帶著熱情的眼神說道:

  「你否定了只看重力量的父親大人,談論對鄰居的愛、祈禱與尊嚴。當時我就確定了,你所追求的東西不是不死,而是榮耀的死。你正朝著自己的死亡筆直走去,我……想和你一樣。」

  庫歐里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卡那齊,如此結尾。卡那齊曾看過像他一樣的男人。對戰場抱著瞳憬的年輕人,與他在學校碰見的人裡,有些人就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談論著祈禱的庫歐里亞,看來一點也不像宗教家。

  「卡那齊,你知道光魔法教會與神聖帝國路斯的真面目嗎?那是為了聚集人群而成立的機構。他們是一群高舉『法』這個簡單易懂的東西來召集群眾,企圖將這個只為了人類存在的世界延續下去的卑鄙小人。我要毀滅他們,向世界散播安息的黑暗。關於烏高爾的復活在過去就已有預言,這是人類世界即將毀滅的前兆。」

  庫歐里亞說完之後輕輕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臉上浮現悲歎與滿足的神情。卡那齊低頭望著米莉安確認她還活著後,拿起劍靜靜地站了起來。

  「庫歐里亞,你還記得嗎?當你說你跟我有同樣的共識時,我回答了什麼?」

  卡那齊沉靜的聲音令庫歐里亞睜開眼睛。當兩人目光對上時,卡那齊開口說道:

  「我和你所指的祈禱絕對不一樣。」

  聽到他拋來的話語,庫歐里亞頓時啞口無言。望著庫歐里亞說不出話、正在顫抖的嘴唇,卡那齊微微一笑。

  「多謝你的高見啊。這麼驚人的言論講給我這種只會看著眼前事物的傢伙聽,幾乎是太浪費了……如果你有像這樣告訴他們就好了。告訴你老爸,還有其他幹部們。」

  「為什麼你會突然提到父親大人?」

  庫歐里亞明顯地顯現出動搖,卡那齊立刻繼續追擊。

  「你怕你老爸,對吧?」

  庫歐里亞沒有回答。然而,他的眼神卻像是回想起什麼似的游移著。卡那齊說道:

  「你應該告訴他們的,你本人應該告訴他們的。告訴他們你知道什麼,你有什麼感覺、什麼想法、想要怎麼做。你應該這樣來募集贊同你的人……你並不笨,外表也沒有糟到無可救藥。這些你應該辦得到才對。但是你卻把烏高爾拉出來,在溝通之前把所有人都殺了。」

  卡那齊邊說邊舉起長劍,他正對著「庫歐里亞」說話。

  但卡那齊也確信,庫歐里亞不可能與烏高爾締結什麼對等的契約。庫歐里亞多半只是被烏高爾玩弄於股掌之間而已,他打算利用烏高爾,卻反被玩弄。

  卡那齊眼前的這個人,一定不是庫歐里亞。那是烏高爾。

  「你只不過是拿世界之事當藉口,毀掉束縛自己的東西而已……結果,你不藏在面具後面就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對吧?」

  被卡那齊這麼一說,庫歐里亞那張教養良好的臉上浮現憤怒與困惑的神色。庫歐里亞張開嘴巴打算反駁,但他的嘴唇卻劇烈地痙攣著,不知為何突然發出刺耳的狂笑。

  「卡那齊,我……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確,的確正是如此!不過,任誰都會這樣,兄弟,卡那齊啊。無論是誰,說話時都會隱瞞著某些秘密。別責備他!不管是隱瞞或逃避,甚至是自殺,都絕非壞事!發狂的是世界!發狂的是神!我的確看到了啊!我看到了神之都、神之庭,世界之王與鳥之神!我詛咒狂王與他的僕役!」

  原本的平靜已完全消失,庫歐里亞亢奮地吶喊,用雙手拿起放在御座上的烏高爾面具。當他將面具戴到臉上,鑲嵌在眼睛部位的赤紅魔法石立刻閃耀著光芒。重新變回「烏高爾」的男人已經失去控制,以不穩的高音說道:

  「來玩吧,卡那齊!這個男人用這根針殺了他的父親。他可是深愛著父親啊,而他的父親也同樣深愛著兒子,只是他們愛的方式不同罷了。」

  烏高爾一手揭開黑衣,可以看到厚實的布料裡層裝了無數根針。烏高爾拔出一根針,朝卡那齊的方向射去。

  光是要筆直扔出都很困難的長針,卻以驚人的高速破空飛來。

  卡那齊早了半拍將劍收回鞘中,以拔刀斬敲落飛針。他隨即想要拉近間距,但烏高爾手中再度握起三根長針。

  卡那齊撲向地板,翻滾著躲過飛針,這時背後傳來不合常理的聲響。烏高爾以短暫時間差扔出的三根長針,輕輕一響刺進石柱裡。

  接著又有三根針劃過半空,卡那齊滾進石柱的陰影下閃過這波攻擊。

  「看招,刺中可是會中毒的。」

  烏高爾看來非常愉快,但卡那齊在柱子之間移動著靠近烏高爾,同時大喊:

  「笨蛋,普通的毒對我哪會管用!」

  「嘖,真是個麻煩的傢伙。那這樣又如何?」

  烏高爾彎起嘴角,這次回轉般地扔出長針。往上飛去的長針旋轉著擊中天花板,接著往下墜落--米莉安就在針的正下方。

  不妙!腦海裡竄出這個念頭時,卡那齊已經撲過去了。他在彈飛長針之前,一把抱住了少女。

  兩根針嚓地一聲刺在緊鄰卡那齊頭部的地面上,第三根扎進了他的肩膀。

  「……啊!」

  一如字面上的意思,長針漂亮地避開骨頭,把卡那齊釘在地上。卡那齊發出細微的呻吟,烏高爾覺得很無趣地笑著說道:

  「真是一幕美景啊!不過,我認為那孩子看了不會高興的。在對小丫頭付出膩死人的同情之前,先想起我做的一切與我殺掉的人吧!你很恨我對吧,卡那齊?」

  卡那齊絲毫不聽烏高爾的調侃,抓住刺進肩膀的長針一口氣拔了出來,針上的毒令他的背脊掠過一陣寒氣。卡那齊試著要站起身,發現米莉安的顫抖變得劇烈起來。

  一看之下,少女正睜開空虛的眼眸,試圖看著什麼東西。卡那齊看見米莉安紫紅色的眼眸裡映出類似火焰的影子,察覺米莉安打算使用魔法。

  在米莉安心中,或許把卡那齊與斐金家老婦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了。但是在這種狀態下使用魔法,她會有什麼下場?卡那齊臉色發青地抓住米莉安的肩膀。

  「住手,米莉安!」

  「沒錯……你再等一下,等到我走過去為止吧。」

  一個極為溫和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大廳裡的人一起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就連烏高爾都茫然地注視著,那個無聲無息出現在大廳入口的人物。

  即使在一片昏暗之中,佇立在入口的詩人身影也像點上了蒼白的火焰般清晰可見。詩人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拿著長杖,露出沉穩的微笑。

  「空,你……」

  聽到卡那齊的低喃,空將目光轉向他,加深了臉上的笑意。

  「我花了不少時間才引開班修拉爾……比起這個,腳竟然在這種節骨眼上受傷,要登上這裡還挺吃力的,好久沒這麼累了。」

  正如空所說的一樣,他拖著一隻腳前進。當階梯崩塌時,他的一隻腳被岩石壓在底下。一時之間,空佇立在門口的身影彷彿讓烏高爾心醉神迷,但烏高爾立刻撫摸著自己的下巴笑道:

  「真有意思!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們能做到什麼呢?對我而言,在這段鐘聲結束前也很難使用魔法……運氣是站在你們那一邊的。」

  卡那齊用力踏著地板站了起來,重新握住長劍。他的肩膀陣陣抽痛,但距離動彈不得應該還有一段時間。空撐著手杖走到卡那齊與米莉安身旁,隨意在地上坐下,他拉起米莉安的手。

  當空用白皙的手指握住米莉安沾著血污的手時,少女呢喃道:

  「空……」

  聽到自己的名字,空悄悄瞇起眼睛。他靜靜地對米莉安說道:

  「米莉安,你聽好了。在你的魔法石裡有一個強大的魔導師,她之前在議場裡借用你的意識,使用了魔法……如果借用她的力量,你應該可以再度使用強大的魔法。要不要試試看?」

  面對空這一席話,不只米莉安,就連卡那齊也瞪大了眼睛。

  米莉安努力地想要點頭,但她的身體就連這麼細微的移動都無法承受。空注視著她,從她紫紅色的眼瞳中看出同意的意志後繼續往下說:

  「那麼,就像榭洛弗師以前引導過你的一樣,你將意識潛入自己的魔法石裡吧。你要找到魔法石裡的魔導師,請她幫忙。這件事只有你才辦得到。」

  空的話語讓米莉安同時感到希望與絕望。

  知道還有自己辦得到的事,令她感到非常高興。

  但是,魔法的內部就是自己心靈的最深處。那裡是比任何地方都更可怕的地方。

  她必須再度潛入那個可怕的地方,與那個可怕的人再度碰面。

  空注視著米莉安的眼眸,微微使力重新握住她的手。

  空的手很冷,很冷但很溫柔。空很美,雖然很美,卻被血跡與塵埃弄髒了。他明明不必被弄髒的,卻因為與人類扯上關係而弄得滿身髒污。

  空呢喃著:

  「我會待在這裡,你一定要回到這裡來。如果沒有你與卡那齊在,世界就顯得太過安靜了。我只是單純的回聲,無法在真正的寂靜裡存在。知道了嗎?米莉安,你一定要回來--在你心中的魔導師,名叫德庫絲塔。」

  德庫絲塔--米莉安聽到這個名字,一個光芒忽然在內心深處亮起。她曾聽過這個名字,那是個令人懷念的名字。

  「……真愚蠢,你以為我會在旁邊默默看著這種事發生嗎?」

  烏高爾笑著往前踏出一步,卡那齊也露出笑容回應他:

  「笨蛋,我管你要沉默還是要大吼大叫,誰會讓你妨礙他們。」

  (走吧!)

  米莉安下定決心。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吧!現在一定沒問題的,因為她喜歡的人都在身邊,因為他們都相信她。米莉安只移動目光,看著自己的石頭。

  (讓我看見吧!)

  米莉安向石頭呢喃後,她的視野隨即裂開。世界分裂成幾億顆極彩粒子,米莉安閃耀著紅藍光芒的魔法石中延伸出白色的光之線。

  米莉安化為意識,穿越光之線形成的簡潔拱門。

  世界霎時一變,拱門彼端是一片開滿花朵的荒野。

  無邊無際的廣闊大地上綻放著黃色的花朵,空中是壯觀的黃昏。在荒野盡頭,巨大的夕陽正毫不留情地沒入地平線。

  被夕照染成橙色的荒野正中央,有一扇孤零零的陳舊黑色門扉,在大地上落下了漆黑的影子。米莉安頭也不回地朝那扇門跑過去。

  (快呀,快呀,要趕在太陽下山之前!)

  米莉安本能地領悟到這一點。等到太陽下山之後,一切就會結束。世界是有限的。

  踏散花朵往前飛奔的米莉安抵達了門前。她想要馬上把門打開,但另一頭似乎扣上了門閂。少女激烈地敲打著門扉喊道:

  「德庫絲塔!德庫絲塔,你在那裡嗎!?我又來了,我需要你的幫忙!」

  門後有一段時間默不作聲,但隨即戰戰兢兢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霎時,一股有如頭髮燒焦般的惡臭飄了過來,米莉安不禁屏住呼吸。門縫之間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對膽怯的米莉安說話:

  「你在煩惱嗎?對不起,我離開了一下子。我的……辛尼絲塔。」

  「啊……」

  看到從彼端露出的纖細手指燒焦潰爛的樣子,米莉安說不出話來。

  門扉彼端的聲音用受傷的手指抓著門,以顫抖的聲音道歉:

  「對不起,看起來很醜吧?我也覺得有點難過,因為心裡的痛苦,在這裡會顯現在外表上……你那邊開著花吧?如果我過去,花一定會枯萎的。」

  米莉安曾聽過門彼端傳來的,那個既像在哭又像在笑的聲音。她差點哭了出來,於是連忙咬緊牙關。她應該有聽過才對,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啊!

  德庫絲塔的聲音和自己的聲音一模一樣。

  德庫絲塔一定是和自己血緣相近的親人,是自己在尋找的血親,而德庫絲塔現在非常痛苦。她們之間的距離明明如此接近,米莉安卻沒有發現。

  米莉安拚命擠出聲音說道:

  「德庫絲塔,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曾好好地看你一眼。你明明也很難受的……」

  「沒關係。你就在、明亮的地方活下去吧,這是、我的希望。」

  德庫絲塔的語氣彷彿正空虛地笑著。米莉安注視著漆黑的門縫,開口問道:

  「那邊很黑嗎?德庫絲塔。」

  「很黑。不但很黑,還有……很多可怕的人。」

  自己的聲音正泫然欲泣地說著。米莉安不能丟下她不管,於是這麼告訴她:

  「……我一定會到你那邊去的。」

  「不行!絕對不行,你待在那邊就好。就因為想著你待在那邊,我才有辦法在這邊活下去的!」

  德庫絲塔的口氣霎時變得凶暴起來,但米莉安一點也不害怕。

  她不是真的生氣,只是被逼到走投無路而已,就像受傷的野獸一樣。米莉安耐心地說道:

  「我們、不可以兩個人一起待在那邊嗎?德庫絲塔……你也是、我的家人吧?」

  德庫絲塔沒有回答米莉安的問題。但是,門扉又稍稍打開了一點。

  米莉安迅速伸出手,抓住德庫絲塔燒焦的手。

  碰觸到德庫絲塔的瞬間,那灼熱的痛楚也掠過米莉安的手。

  「嗚……」

  米莉安的表情痛得扭曲,卻沒有放開手。這點疼痛算什麼,她已經體驗過堆積如山的痛苦了。

  米莉安用力把德庫絲塔拉向身邊。黑色門扉發出悲鳴般的嘎吱聲開啟,少女突然撲向米莉安。

  「啊啊啊啊啊!」

  才剛緊抱住少女,一股劇痛就竄過全身,令米莉安發出慘叫。

  但她依然沒有放開手,只是瞪大了眼睛。

  一陣風突然旋起。荒野上突然捲起一陣強風,扯落了野花的花瓣。

  強風中傳來類似無數蝴蝶振翅的聲響,頭髮被狂風吹亂,米莉安抬起頭一看,發現荒野上的花朵全都枯萎了。

  被狂風掃下的花朵飛上紅褐色的天空盤成漩渦。看著覆蓋天空的花瓣漩渦,米莉安全身的痛楚倏然消失,她立刻低頭看著自己的臂彎。

  不知不覺間,德庫絲塔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只有幾粒漆黑的花朵種子,留在米莉安的掌心。

  「……德庫絲塔?」

  當米莉安開口呼喚時,種子開始發出白光。她還在屏息之時,白光已經覆蓋住整片荒野。

  (啊--全都進來了。)

  在燒灼視野的強光中,德庫絲塔的知識一個接一個流入米莉安體內。藉由感覺相連的一切,半都重組為不可思議的文字、韻律與數式,落人心靈深處。

  意識與潛意識攜手合作,朝米莉安展露萬象的意義。

  回過神時,米莉安已站在一片極彩的繽紛世界裡。

  這個世界到處都張設著由魔法式編織而成的線,握著那些線的人是一個魔導師。那是個正值壯年,擁有學者風貌的陌生男子。

  (咦,是烏高爾!我看得到他變成面具以前,真正的樣子。)

  「火焰之子--你真了不起。但是,我不會輸給你的,我不能輸給你。我得比神更早一步為人類帶來救贖才行,比起虛假的生命,我必須為人們帶來真正的毀滅。」

  烏高爾平靜說完後拉扯線頭,幾根相連的線立刻被牽動,世界動了。

  在世界張設由魔法式編成的線,就和暗魔法教會教主曾用過的魔法一樣,是覺醒位魔導師操縱世界的技術。

  世界開始盤旋,但米莉安卻沒有受到影響--她站在更深的地方。

  米莉安找出烏高爾最後想要移動的那根線,比烏高爾早一步悄悄抓住了它。

  顫動的絲線在米莉安的手指間停止動作,世界霎時充滿了寂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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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12-19 02:22 PM|顯示全部樓層
  在靜止的世界中,米莉安看著烏高爾說道:

  「--可是,你不是神。」

  「米莉安……不,純種的修爾文家女孩啊。如果是你,或許有可能成為神啊。」

  烏高爾凝視著戛然而止的絲線,微笑著呢喃。

  「我不會,因為、那樣一定很寂寞。」

  米莉安如此回答,在心中尋找切斷烏高爾張設絲線的方法。

  「萬物出於混沌,起伏的、閃耀波動。禁止斬斷。」

  她自然地吐出句子,聽起來就像是空會說的話語。這句言語將米莉安的意識砥礪得敏銳犀利,擴散開來。當言語誕生之後,世界被粉碎成更細小的微粒子。

  無論是絲線或烏高爾的身影,一切全都變成鮮艷奪目的漩渦。

  世界化為混沌,但米莉安再也不害怕了。世界,很美麗。

  「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很驚人!回來吧!就算你在這裡獲勝,你留在外面世界的同伴也會碰到危險喔!我要奪取你所謂家人的心!」

  烏高爾的聲音響徹四周,米莉安屏住呼吸。

  空、卡那齊--當米莉安試著呼喚他們的名字,她的意識猛然被拉回身體上。

  「……嗚……」

  一陣宛如被激流沖刷的感覺後,米莉安睜開眼睛喘著氣。

  站在御座前的烏高爾還在笑著,但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僵硬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嗯……?難、難道……你……」

  米莉安設法以目光仰望著空,看到他正露出溫柔的微笑看著烏高爾。空依然握著米莉安的手,靜靜地告訴他:

  「烏高爾,你該不會企圖奪取我的心吧?真不湊巧,我沒有心,所以你奪不走的。」

  「……先不論你有沒有心,這代表粗神經的怪人能在各種方面派上用場啦。烏高爾--你這混帳就再死一次吧!」

  卡那齊以乾涸的聲音,對呆立在原地凝視著空的烏高爾說道。當烏高爾猛然回神的瞬間,卡那齊摒棄一切迷惘的劍一閃而過。

  沉重的聲響在一秒鐘後響起,曾經屬於庫歐里亞的身體噴出大量血花。

  卡那齊反手刺向烏高爾面具的額心。

  他的劍正確無誤地刺中烏高爾面具的接縫,一個尖銳冰冷的聲音響起。

  在短暫的沉默後,烏高爾的面具就像原來那樣分為兩半,掉落在地上。

  面具掉落之後,庫歐里亞呆站了一會兒才癱倒在面具旁邊。

  看著庫歐里亞倒下以後,卡那齊終於放下長劍。

  他感到連腦子深處都麻痺了,正常的感情反應還沒有恢復過來。卡那齊茫然地低頭,望著庫歐里亞臉上那孩子氣的困惑表情,接著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去。

  本來想設法走到米莉安身旁,卡那齊卻臉部朝下地猝然倒在地上。

  「啊……我已經不行了。」

  卡那齊一副真的快死掉的聲音呻吟著,空撫摸著米莉安的頭髮對他說道:

  「是庫歐里亞師塗在針上的毒發作了吧?就算你的體質對毒藥的抵抗力很強,但是在身體狀況最差的時候中毒又大戰一場,不可能會沒事的。」

  「既然你這麼認為……就過來救我……」

  卡那齊恨恨地呻吟,米莉安則勉強發出呢喃:

  「卡那齊……你、不能死……」

  米莉安的呢喃讓卡那齊輕聲一笑,勉強撐起身體、坐在地上。當他按住頭昏腦脹的腦袋俯視著米莉安的臉龐時,突然察覺一件奇怪的事--自己的眼睛與臉頰感覺溫溫的。那是什麼?當卡那齊這麼想著時,一滴水珠落在米莉安的臉頰上。

  卡那齊伸手擦拭自己的臉頰,訝異地問著空:

  「空,我在哭嗎?」

  「不管怎麼看,你都在哭呢。應該是過去的眼淚,重回你身上了吧?」

  「別說傻話了。沒有什麼東西是會重新回來的。」

  真無聊!卡那齊鄙棄地說著。米莉安朦朧地仰望著如此表示的他。

  卡那齊一滴接一滴落下的淚水,看起來彷彿閃耀著銀光。

  在昏暗而模糊的視野裡,銀光從天而降。那是米莉安在夢裡曾看過好幾次的景象。

  --那是你非得抓住不可的東西。

  令人懷念的老人嗓音響起,米莉安伸出手去。她拚命移動沉重得不得了的手臂,試著抓住銀光。那銀色光芒的外觀看起來冰冷又堅硬,觸感卻很溫暖。

  米莉安繼續往前伸出手。

  她摸索著卡那齊的臉頰,試著替他擦去淚水。

  當卡那齊感到那只染血的小手碰觸自己的臉頰,以笨拙的動作替自己擦拭淚水時,一陣劇痛令他彎下腰。

  「……痛……痛痛痛……這是、什麼……」

  這疼痛到底是什麼?腦海中剛浮現疑問,卡那齊就突然地察覺答案。

  這是心痛。

  自己正感到悲傷。一旦產生自覺之後,繼續湧上的淚水就再也止不住了。卡那齊用顫抖的手摀住嘴巴,意外地笑了出來。他閉上眼睛,但淚水依然不斷落下。

  「啊……哈、哈哈哈……這樣不行啊。」

  卡那齊覺得好悲傷、好痛苦,彷彿快發狂了。但在內心一角,他是知道的。

  這才是正常的反應。這是正確的,只是過去壓抑的悲傷全都重回身上而已。

  他到底有多少年沒為悲傷而哭泣了?

  說不定,自從母親死後就沒有過了。

  他好悲傷,悲傷得無可救藥。明明已經阻止了烏高爾,但內心還是好悲傷。

  不--或許該說,藉著與烏高爾的一戰,自己終於獲得了悲傷的資格。

  沒有什麼東西是會重新回來的?過去的卡那齊的確這麼相信著。但現在,他以為早已失去一部分的心,卻強烈地主張著自身的存在。被他笑著拋下一句「真無聊!」而加以捨棄的東西,如今鮮明地復甦了。卡那齊喉頭深處迸出一陣失笑,緊鄰他身旁的米莉安呢喃著:

  「卡那齊……對不起。我一點也不瞭解……卡那齊的事,一點也不瞭解……所有人,我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可是……我喜歡你……」

  米莉安的話語狠狠折磨著卡那齊的心,簡直就像要殺了他一樣。儘管如此,察覺自己並不討厭這種痛苦的卡那齊,勉強睜開眼睛。

  他低頭望著米莉安,少女的臉龐因為不安與疼痛顯得意識朦朧,她既不是孩子、也不是什麼被神附身的存在,臉上沾著血污--卻依然美麗至極。

  「別說傻話了……我也不瞭解你啊。可是……」

  卡那齊試圖擠出笑容,但淚水依然止不住地落下。

  米莉安的手在淚水彼端朝他伸來,卡那齊抓住她的手,用兩手握住。卡那齊宛如祈禱般再度閉上眼睛,將米莉安的手貼在額頭上。

  他覺得他現在能夠說出口,能把真心話說出口了。能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真正想法說出口。

  「--其實,我討厭殺人。」

  卡那齊呢喃般地說道。一旦輕輕自唇瓣吐出,就只是一句無聊的傻話。

  然而,這卻是他始終無法說出口的話。他以為如果不說出來、如果繼續逞強,或許就會有什麼不同。不過,根本沒那回事。卡那齊苦笑著睜開眼睛,向米莉安問道:

  「可是……我能不能守護著你--像那樣活下去?」

  他可以確定,自己的話語完整表達了自己的心聲。

  沒錯,他一直都討厭殺人,害怕得無法忍耐。即使如此,為了邊殺人邊活下去,他想要一個守護的對象。他想再度--說出甜美的愛語。

  卡那齊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戀愛,但他真的愛著米莉安。這是確然無疑的事實。

  米莉安注視著卡那齊,無法掩飾驚訝的她有些猶豫、有些害羞、有些曖昧地垂下眼眸,眨了眨眼。她的動作明確傳達出同意的氣息,讓卡那齊露出苦笑、再度閉上雙眼。

  距離把十幾年份的淚水流盡為止,似乎還需要一點時間。

  空茫然地注視著他們兩人,非常平穩地說道:

  「有時候--人類真是美到無法言喻。」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那是怎麼回事?」

  當班修拉爾跨越崩塌的階梯抵達十三樓的大廳時,一幕奇妙的景象躍入他的眼中。從後面追上的部下,越過班修拉爾的肩膀探頭朝大廳看去。

  「目標的詩人就在那裡,是否要上前拘捕?」

  「--算了,等一會兒吧!反正那些傢伙沒心思也沒力氣逃跑了。」

  班修拉爾苦澀地說完後,一手扶在石牆上重新眺望大廳內的景象。

  太陽已經下山,只有御座旁點起的燈火映照著大廳。

  四周充斥著血腥味,黑衣的屍體散落一地,他們三人就坐在屍體旁。

  明明待在這淒慘光景的正中央,他們身上卻不可思議地感覺不到任何負面情緒。

  即使遠遠望去,他們看起來也很幸福。

  望著搖曳的火光朦朧映照出三人或坐或臥的身影,班修拉爾不禁瞇起眼睛。

  「啊~……為什麼呢……總覺得有些感傷。」

  在班修拉爾眼中,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孩子一樣。

  就像是住在短暫的樂園裡,迷了路的孩子一樣。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終章《呼喚演員之聲》



  位於帝都最上層附近的光魔法教會本部,從今天早上開始發生的異常事態,一直延續到現在。

  「你說不能進去是什麼意思?我有事要通報西方教會長傑佐大人……」

  「如果有事,就整理成書面報告帶過來。我會負起責任轉交給傑佐大人。」

  在六角形的無牆大廳裡,光魔法教會本部的魔導師將擔任信差的青年趕了回去。當青年不斷抱怨著消失在長長的迴廊彼端後,魔導師背後的大型金屬門打開了。

  「……走了嗎?」

  「萊茵索德大人!一整天連理由也不說就禁止所有人進入本部,已經到極限了!」

  魔導師以悲痛的語氣,向從刻著陽光與飛鳥圖樣的門扉縫隙間探出頭的老人--萊茵佐德喊著。但是,萊茵佐德面有難色地沉吟: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沒想到皇帝陛下的使者居然會將本部內部破壞得滿目瘡痍,此事絕不能洩漏給外界知道……我們只能祈禱德庫絲塔大人快點『回來』了。」

  德庫絲塔與皇帝的使者,到現在都還待在在兩人話中提及的光魔法教會最深處--光魔法教會教主德庫絲塔的事務室裡。一整天都耗在這個房間裡的摩爾根,不禁顯出疲色歎了口氣。不管她多麼精神奕奕,畢竟還是個老婦人。

  不過坐在椅子上的德庫絲塔--更正,是辛尼絲塔的狀態更加嚴重,她的臉龐與嘴唇幾乎完全失去血色,沒被遮住的左眼也只是空洞地瞪著半空中。摩爾根將手肘靠在椅背上,探頭注視著辛尼絲塔。

  「……我說德庫絲塔,你也該適可而止了吧?我會說出真心話,而你也這麼做,可以吧?其實,我打從心底厭惡你。」

  摩爾根加重語氣恨恨地如此坦承,令辛尼絲塔的身體微微顫抖。發現少女不快的反應,摩爾根的笑容變得執拗起來。她繼續呢喃:

  「看到你這個像洋娃娃一樣的小丫頭,明明只是個裝飾品卻被捧得高高在上,我真的打從心底覺得火大。老實說,我想更進一步地侮辱你,如果皇帝陛下允許,我馬上就就會這麼做。你是經過一再配種之後誕生,是受到品種改良的鴿子,扭曲的寵物。而且即使碰到這種情況,你也是個除了沉默之外什麼都不會,不知世事的小鬼。光是和你待在同一個地方,我就覺得想吐……你也該差不多別再逞強了吧?快點讓我回到宮殿裡,回到皇帝陛下的身邊。」

  摩爾根的惡劣態度緩緩滲入辛尼絲塔的心中,她顫抖著說出了什麼。

  「你說什麼?」

  摩爾根探出身子,德庫絲塔在她耳邊以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語:

  「……世界、存在嗎?在這裡的外面、真的有世界存在嗎?即使到了外面也不會消失?世界、辛尼絲塔、你……真的會到這裡來,不會消失?」

  「辛尼絲塔……我受夠你的戲言了。」

  「把眼罩拿過來。」

  辛尼絲塔突然清楚地說道,讓摩爾根吃了一驚、縮回下巴。

  聽到辛尼絲塔的吩咐,被魔導騎士擋在事務室門口的光魔導師拚命請求:

  「請快點讓我們通過!如果不趕快把眼罩交給辛尼絲塔大人,事情將會變得不可收拾啊!」

  「不可收拾?有什麼……」

  當摩爾根帶著淺笑如此嘲諷時,突然感到一股重量壓在肩頭。

  「咦……?啊……!」

  摩爾根立刻站立不住,跪倒在純白大理石鋪成的地板上。儘管如此,施加在她肩膀上的重量還是不斷增加。從肩膀到背部,甚至連頭部也是,彷彿被一隻巨大的手掌往下按壓般沉重。摩爾根雖然咬緊牙根忍耐著,但是要長時間承受這種重量是不可能的。

  「好痛……什麼……難道,辛尼絲塔……是你……?」

  摩爾根整個人幾乎快被壓扁似的猛然倒在地板上,勉強將視線轉向辛尼絲塔。她置身於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的壓迫感中,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白衣少女緩緩地勾起嘴角,做出笑容的形狀。接著,一陣誇張的笑聲突然在挑高的天花板之間迴響。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汝的樣子還真好看啊,叔祖母大人!敢像方纔那樣狠狠地折磨別人,汝應該已經做好覺悟了吧?」

  辛尼絲塔發出嘲笑時,身為摩爾根部下的魔導騎士們正打算衝過來。

  但是,他們也被無形的力量之牆擋下。雖然他們的鎧甲裡傳來魔法機器運轉的聲音,但面對充斥在事務室之內的強大魔法力,那種東西是毫無招架之力的。

  隨著接二連三的破壞聲響起,魔導騎士們也發出刺耳的重響倒在地上。摩爾根喘著氣低喃:

  「你……你……你是……」

  無論怎麼想,這股恐怖魔法力的源頭部出自辛尼絲塔。但是直到剛剛為止都如此纖弱的少女,不管是在態度上還是魔法力上,都產生了過於極端的轉變。

  辛尼絲塔一腳踩在表情僵硬的摩爾根頭上,露出華麗的微笑。

  「嗯?汝沒見過這種狀態的吾嗎?吾乃德庫絲塔,只要睜開『力之右眼』,像汝這樣的臭老太婆根本不值一提。好了,汝希望吾從什麼地方開始破壞?」

  辛尼絲塔……不,德庫絲塔的聲音聽起來既亢奮又開朗,摩爾根則拚命喘著氣試圖呼吸。這時德庫絲塔的親信衝進事務室,驚慌失措地奔向德庫絲塔跟前,將她專用的眼罩遞給她。

  「德庫絲塔大人!請您住手吧,公爵是皇帝陛下的使者啊!」

  聽到親信這麼說,德庫絲塔坦率地歪歪頭,一把抓住眼罩。

  「是嗎?雖說心情變好了,但吾還是想大鬧一場哪!也罷,摩爾根.夏耶聽著。汝去告訴皇帝,如果想知道什麼事就親自到這裡來。到時候叫他要有至少得獻上一隻手腳的覺悟過來!」

  正在替換眼罩的德庫絲塔瞇起閃耀的右眼,朗朗宣言。

  接著,她的眼神微微放鬆,低頭望著自己的手。少女打開白皙的拳頭,她的掌心裡什麼也沒有,但德庫絲塔臉上露出非常安穩、彷彿懷念著什麼的微笑。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您回來了,摩爾根大人。」

  「我要到海之臥房去,別讓任何人過來。聽到了嗎?不管任何人都一樣。」

  在深夜回到帝都宅邸的摩爾根,拋下這句話就定向臥房。年紀大約與摩爾根同世代的總管察覺主人的心情不佳,深深低頭鞠躬表示瞭解。

  通往樓上的寬大階梯,其圓柱由有著深綠與淺粉紅漩渦花紋的罕見石材打造,令人印象深刻。摩爾根走上階梯來到自己的房間,在屋外等候的僕人沉默地打開房門後,在微弱燈光映照下擁有幻想之美的臥房呈現眼前。

  正方形的房間裡飄蕩著一股淡淡的甜美香氣,高級的半透明薄紗從天花板上層層垂落。設置於四處的燈火與薄紗,使房間裡的一切看來都像是朦朧的剪影。每一面牆都是用內含古老貝殼的乳白色石塊建成,牆上刻著纖細的流水圖樣。

  聽到背後傳來關門的聲音後,摩爾根突然皺起眉頭。

  薄紗正隨著室外的夜風飄揚。

  「怎麼回事……居然入夜了還開著窗。」

  「等一下,請別斥責僕人。是我擅自從窗戶爬進來的。」

  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令摩爾根錯愕地呆立在原地,薄紗彼端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瘦小的人影。咕、咕……某處傳來鴿子的叫聲,摩爾根瞇起了眼睛。

  「……鴿子……帶著鴿子像孩子般的男人--你是情報商『小鳥』吧?」

  「你真清楚,不愧是表裡兩方面實力都很強的威爾堤雅公爵。沒錯,我就是先前向閣下的部下傳達有關凱基利亞消息的『小鳥』,烏齊列特。以後請多指教。」

  烏齊列特抱起在地上走動的鴿子,從薄紗後走了出來。摩爾根瞥了烏齊列特一眼,發現他是獨臂。微風輕輕晃動烏齊列特那空蕩蕩的衣袖,將微笑著的開朗聲音傳到摩爾根耳中。

  「我突然來訪,惹你不快了嗎?明知這麼做很失禮,但有些消息還是想獻給你。」

  「深夜爬進女性的臥室獻寶?算了,憑你的手臂,真虧你能穿越守備來到這裡。我喜歡有能力的人,不管是多麼微小的才能都一樣……把你的消息說出來看看吧!」

  摩爾根微微笑著回答,烏齊列特加深臉上的笑意傾首說道:

  「首先。我來到帝都後,拜見了光魔法教會教主德庫絲塔大人的尊容,真是嚇我一跳,她與我在凱基利亞看到的覺醒位魔導師女孩,長得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喔~」

  摩爾根露出銳利的眼神盯著烏齊列特。但烏齊列特不為所動地往下說:

  「還有,明天有個東西會漂浮在流過帝都的聖葛札維河上,那是掌握昆特港所有權的寶石商頭顱呢。只要他一死,昆特港的所有權應該就會落入你的手中吧?」

  「如果這消息是真的,那你還真努力啊!不過如果你說謊,就換你的腦袋落地了。你不惜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想得到什麼?」

  烏齊列特露出看不出表情的笑容,向頗為心動的摩爾根說道:

  「是手臂啊,閣下。聽說只要跟在你的手下做事,別提手腳,就連頭部有辦法重新長出來。而且,新的肢體還比原本的更加優秀。我的手臂是被我所憎恨的對手砍傷,因為傷勢惡化,只得選擇截肢。所以我必須找回手臂,再用同樣的方式把那傢伙的手臂砍下來。在達成這個目標之前,我每天都會作夢……夢見聽到哭聲的夢。」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坐……坐立不安……!」

  班修拉爾露出一臉與他不相配的憔悴神情呻吟著。

  特地解體後搬運過來的護送馬車停在他身旁,那個白色的詩人被捆得嚴嚴實實,安分地坐在馬車的牢籠裡。

  不過,空的腳骨折、手上戴著手銬,眼罩上寫著封印的魔法文字,整輛馬車也到處貼滿封印魔法符咒。處於這種狀態下,除了安分坐著以外也無法做些什麼。

  「閉嘴,吵死了!如果你這麼在意,乾脆殺掉他不就好了。」

  將殘存的「黑之搖籃」團員與暗魔法教會本部殘留的資料一網打盡,正在閱讀資料的蘭格雷抬起頭瞪著班修拉爾。不知為何,他沒有穿著上衣。

  由於卡那齊他們先前的奮戰,班修拉爾一行人幾乎沒碰到任何抵抗,輕鬆地鎮壓了暗魔法教會本部。靠著獲釋的混沌的群集居民協助,他們正設法把俘虜與資料從谷底拉上去。

  部下們在森林邊緣忙著歸程的準備,站在一旁的班修拉爾臉色發青地告訴蘭格雷:

  「我也想過要殺他,但只有那傢伙才能搬運那個危險的烏高爾面具。如果換成其他人,一定會受到面具的影響,為什麼那傢伙卻沒事啊?基本上,我如果殺掉他,豈不是會惹修娜爾生氣嗎?」

  蘭格雷瞥了一眼那個和空一起搬上護送馬車,裝著烏高爾面具的櫃子。然後立刻對班修拉爾的發言皺起眉頭。

  「……你會看部下的臉色辦事?」

  「哎呀,仔細想想,如果那傢伙放棄我,那麼直到接任的輔佐上任之前,我就得負責一切事務了。那可就不妙啦!光魔法教會法務部的根基會因此而動搖啊!」

  不知是因為動搖或什麼原因,班修拉爾極為嚴肅地回答。蘭格雷勉強保持平靜,邊推著單邊眼鏡邊轉開目光。

  「……我去向法院的人進言,告訴他們要是嫌法務部礙眼,可以把班修拉爾卿調任為事務官。還有……如果她對你來說那麼重要,那就好好把話說清楚吧。」

  「啊?說清楚?對誰說?」

  班修拉爾茫然地問道,蘭格雷斜瞪了他一眼,用拇指指向自己的背後。

  在蘭格雷背後,是修娜爾正在指揮部下的背影。

  班修拉爾露出難以形容的奇妙表情呆站在原地,但也許是覺得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他搖搖晃晃地走向修娜爾。

  修娜爾若無其事地繼續下達指示,班修拉爾走到她背後站住,故意清清喉嚨。

  「……班修拉爾大人,有什麼吩咐嗎?」

  修娜爾輕輕回頭,臉上浮現完美的笑容朝他敬禮。她無懈可擊的態度讓班修拉爾差點退縮,但他還是硬撐著,搔搔腦袋開口說道:

  「對不起。」

  「……我可以請問一下,您是在對什麼事情道歉嗎?」

  班修拉爾先發制人似的道歉,令修娜爾不禁啞口無言。但她立刻重整旗鼓,帶著微笑反擊。班修拉爾的視線在半空中游移不定,搜索著答案:

  「我對你撒了謊。而且,還是有點惡劣的謊話……我是在向你撒嬌吧?抱歉!」

  聽到班修拉爾出乎意外的坦率致歉,修娜爾彷彿很疲倦地露出苦笑。

  「那是無妨。因為,我也說了謊。」

  「喔,這還是頭一次聽說。我完全被你騙過去啦。」

  班修拉爾笑著說道,修娜爾也愉快地揚起微笑。

  「應該是吧?我似乎還能夠再談戀愛呢。」

  「……咦?」

  突如其來的發言令班修拉爾當場僵硬,修娜爾轉身眺望並排停靠的馬車。

  「關於這次違反命令一事,如果班修拉爾大人遭到本部懲處,我打算徹底離開光魔法教會,畢竟收入也不怎麼樣。等到養足精神與體力之後,我想到外面去好好賺大錢。」

  聽著修娜爾豁然開朗的聲音,班修拉爾臉上浮現彷彿有些困擾、又有些歡喜的複雜笑容。如果修娜爾本人有這個意思,他並無意挽留她。

  「……如果是你,大概能輕鬆搞定吧?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儘管跟我說。」

  「沒有必要。不過,如果班修拉爾大人被所有人放棄而走投無路,到時我會負起責任養您。」

  修娜爾笑著回頭說道,她的笑容裡帶著鮮艷的劇毒。班修拉爾的目光一瞬間全被她奪走,不禁眨了眨眼睛。他將雙手抱在胸前陷入沉思,嚴肅地向修娜爾問道:

  「……我可以愛上你嗎?」

  「不行,只有這件事絕對不行!」

  修娜爾立刻露出鬧彆扭的表情,班修拉爾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時候,一個華麗的嗓音插進對話之中:

  「哎呀,你們的感情還真好。班修拉爾大人,你已經忘記人家了嗎?」

  「啊?你是哪來的……嚇!喔!?」

  一個穿著誇張洋裝的女子突然出現,緊緊黏在班修拉爾身上。班修拉爾幾乎是反射性地抱住她,但手掌下傳來的觸感卻很硬。站在不遠處的蘭格雷回頭看見穿洋裝的女子,不禁臉色大變。

  「你、你這傢伙!在本部一再妨礙我的變態!」

  「真失禮,你說誰是變態呀,誰呀!來,你的上衣還給你!這衣服看起來很貴,裡層還有魔法陣的刺繡耶?你的品味真奇怪。」

  穿洋裝的女子就是琉琉,他將折得整整齊齊的軍服扔向蘭格雷。

  班修拉爾沒有鬆開環在琉琉腰上的手,挑起一邊眉頭問道:

  「變態?話說回來,你到底是誰?奇怪……我好像對你有印象,又好像沒有……」

  「討厭,好薄情唷!那如果像這樣,你想得起來嗎?」

  琉琉摘掉帽子,班修拉爾凝視著他的臉,沒多久之後突然大喊:

  「你、你這傢伙……!前光魔法教會白銀之團成員,琉西安.羅亞.迪爾威爾!那個把教會擁有的魔法石偷竊一空後逃跑的大蠢蛋!」

  「你還記得人家呀!人家好高興~那下次見嘍,拜拜~」

  琉琉以可愛的動作拋個媚眼,舉起戴在手背上的魔法石。

  在短暫的停頓後,一片閃光照亮四周。趁眾人的眼睛受強光影響的空檔,琉琉甩開班修拉爾的手,奔向他盯上的馬車。

  琉琉推開監視者打開車門,卡那齊就躺在用木板搭在坐席做成的簡易臥鋪上。

  「好了好了。麻煩起來一下吧!先不提米莉安,人家可背不動你。」

  「……其他魔導師怎麼樣了?還有,空呢?」

  卡那齊立刻理解狀況,只提出最基本的必要問題。琉琉與勉強起身的卡那齊合力抱起米莉安纖細的身體,露出認真的眼神回答:

  「在大廚房的那些人大都活下來了。他們做完能力所及的事之後,就撤退躲藏起來了。現在警備太森嚴,沒辦法救詩人出來。之後,人家一定會設法的……你可以相信這一點,因為人家也試著奔走了一下。」

  兩人抱著米莉安跳下馬車,頭也不回地朝森林奔去。蘭格雷擅長魔法防禦的部下們回頭看著他,但蘭格雷沒有回應,眼神望向班修拉爾。

  「--藥師與女孩逃走了,要追嗎?」

  「不,算了……不必追他們。隨意分散人手的後果更可怕,他們兩個只不過是贈品而已。只要把詩人與烏高爾面具帶回去就夠了。」

  班修拉爾看著漸漸轉弱的閃光瞇起眼睛,如此回答。

  他的追捕行動已經結束了……應該是這樣的。

  「只要回去,一切就結束了。我們快回帝都去吧!」

  班修拉爾抱著隱隱約約的不安說道,下意識地用視線尋找帝都所在的方向。

  美麗的帝都,那是個暗與光交織--呼喚著演員登場的地方。

  *Reinhard@伊莉整理排版*Reinhard@eyny整理排版*


後記


  ……是的,從這裡開始的篇幅就是後記了。

  每次都不小心用文字寫出一本非常黑暗的書,真的很對不起!我是栗原千尋。

  各位手上的這本書,是異世界公路奇幻小說(般的)系列的第四集。由於本集的主要內容為上一集《歌劇.花之章》裡發生的事件始末,請大家務必兩本一起閱讀。此外,本系列的前兩集則是設計成單冊閱讀也能享受樂趣的形式。(註:公路小說意思為小說版的「公路電影」)

  這次的標題「eliso」是意大利語中的「樂園」,在英語中就是「elusion」。很抱歉,我選擇了難以理解的標題,不過由於每次都會配上闡釋書名涵意的副標,因此請大家參考看看。

  說到故事內容,女性陣容的受難程度和男性陣容的沒用程度都增加了,而這個系列的甜蜜度也增加了(……應該有吧),新角色也登場了,關於主角們昔日心結的情節就在此告一段落。總之,能寫到這裡真是太好了!寫完本集的原稿後,我總算覺得自己稍微對登場角色們盡到了一點該盡的義務。接下來,故事發展將轉向解開世界之謎的方向。登場角色們也會走出過去,為了現在與未來奮戰。如果可以,請大家一起見證這個世界的未來吧!

  下次見面的時候,預定是在《TheBeans》雜誌上連載的短篇(班修拉爾孩提時的故事之二)。長篇第五集大概會在春天發行,內容應該是帝都篇。故事舞台終於要到都會去啦~!

  話說,自從我出道之後終於過了一年。身為懶惰鬼的我,在這漫長的一年裡寫了許多東西、思考了許多事情。我覺得一路走來,我都不斷在選擇什麼是可以捨棄的東西、什麼是不想捨棄的東西。但願最後呈現在這裡的成果,對各位讀者來說會是個「娛樂」。如果大家有喜歡的角色、章節或是其他感想,請務必寫信給編輯部加油打氣。大家的回應,真的是我創作的糧食。回音可能會讓大家久候,不過我會回信的。因為這次的故事內容斷在比較完整的段落,所以我想把之前寫下的幕後花絮與小劇場等等,印成小報附在回信上。(註:以上出版消息皆為日本當地情形)

  最後在此道謝。總是為本書人物賦予美麗色彩與形體的THORES柴本老師、是個大食客的責任編輯、各位讀者們,以及與這本書和我有關的所有人,我將對你們抱著滿心的愛意,繼續追逐神秘與娛樂之影,不斷地修行下去。

  栗原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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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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