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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逆水寒】《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30 PM     標題: 溫瑞安 -【四大名捕逆水寒】《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1 05:53 PM 編輯

【書名】:四大名捕逆水寒

【作者】:溫瑞安

【內容簡介】:

  危險降臨在連雲寨主戚少商身上,一生最大的危險。他延攬重用的大當家顧惜朝叛變了,猝然發難下,連雲寨九位寨主兩人變節,一人在外,其餘全部身亡。戚少商當場失去一條手臂,浴著眾兄弟的血,勉強逃了出來。顧惜朝窮追不捨,官兵從兩面逼近,只有前面一條路。

  前面,是息大娘的毀諾城。江湖中人都知道,息大娘是這世上最恨戚少商的人。

  戚少商的舊主、江南霹靂堂雷卷,得知他失勢的消息,也正火速趕來,必欲親手除之而後快。

  十面埋伏下,戚少商如何才能逃出生天?昔日遍佈天下的友朋,誰人暗藏殺機,誰人熱血依舊?

  高雞血、尤知味、赫連春水,三個江湖中有名的從不受人利用、難纏勝過厲鬼的人物,在息大娘邀請下,來到毀諾城。

  「四大名捕」的鐵手與無情,因為追捕罪犯惡徒,踏上了與戚少商逃亡路線相交叉的道路。「捕神」劉獨峰奉密令,帶著六名得力幹將,循跡而至,一定要將戚少商逮捕,帶回京師。

  行跡莫辨、人鬼難分的「九幽神君」,亦在權相傅宗書的安排下,領著七名弟子沿路伏擊,誓要一擊致命,讓戚少商在人間消失。

  青天寨主殷乘風、「天棄四叟」、「福威鏢局」高風亮……戚少商牽動了整個武林的神經,各路豪雄,一時畢至。

  積澱的恩怨,纏雜的情仇,能否一朝清算?血冷血熱間,戚少商能否靠仇恨支撐下去?

  戚少商始終不明白,自己一個綠林豪雄,怎麼惹得皇帝與權相派出幾股勢力,痛下殺手。

  直到他相信了一個秘密,一個他原本並不當回事的秘密。

  他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明白,為什麼權相比皇帝更急於把這個秘密抓在手中。

  山窮水盡、無路可退時,戚少商決定賭一把,他要和皇帝談判。

  他要停止逃亡生涯,要生活在陽光之下,要把失去的一切都拿回來,要讓維護自己的人都得到補償,要讓出賣自己的人血濺五步——他要以江湖人最酣暢淋漓的方式,將這場危險終結。

  比起失去的,比起經歷的,戚少商要的真的不多。

  只是,要和皇帝談判,進行逆天大博弈,即使有諸葛先生的襄助,又談何容易?

  更何況,戚少商還有寧可這一切都不要,寧可繼續逃亡也不願意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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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0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19 12:41 PM 編輯

第一章 報恩令

  這世上,只怕沒有人比他更急了。

  連他自己,也從來不會這樣子急過。

  胯下的坐騎,已經是第四匹了,一路來,他已騎斃了三匹馬,每趕百五十裡路,疲馬折蹄,垮倒道旁,可是,他仍是沒有停下來,歇一口氣。

  只是,現在,虎尾溪已經近了。

  他的馬箭也似的掠過一口道旁的水井,奔去數丈遠,才驟然停住,一陣獵獵的衣袂風聲,他已掠至水井旁,打一桶水,自他的濯濯光頭淋下去,然後舀了一瓢子水,咕嚕咕嚕的伸脖子猛灌下去。他一直不明白寨上的哥們為啥要在這裡掘一口井,現在,他才明白一口井水對趕路的人有多大的用處!

  在井旁樹蔭下的人們都呆住了,他們住在虎尾一帶,不可能沒有見過輕功,但肯定從來沒有見過趕路趕得那麼急的和尚!

  他才灌完了一瓢水,木瓢子往桶裡一拋,「嘩」地一聲人已側掠上來,馬長嘶一聲,正要絕塵而去,忽聽一人疾問︰「是不是管大師?」

  那「和尚」目光在樹蔭下一掃,直似厲電一般,自襟中掏出一口木魚,「喀喀喀喀喀」

  敲了五下。

  一名漢子自人群裡掠出,抱拳半跪行禮道︰「屬下『鐵組』馮亂虎,拜見五當家。」

  那「和尚」見同是「連雲寨」的人,便疾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馮亂虎惶恐地說道︰「我不知道,只是,」

  和尚怒叱︰「只是什麼,別吞吞吐吐,快說!」太陽照在他光頭上,原先淋濕的部位全蒸發著騰騰熱氣。

  馮亂虎鬢邊也在淌著汗︰「我只聽說,大當家和大寨主發生了事情,急著要您回去。」

  和尚再不打話,吆喝了一聲,策馬飛奔;那馮亂虎也掠上一匹馬,待要追時,和尚的馬已經只剩下前面一個黑點。

  和尚一手執轡,一手拿木魚敲響了五下,寨上的人道︰「哦,原來是五寨主。」

  和尚沒好氣的叱道︰「怎麼一路上沒幾個守衛,不怕官兵摸上來麼?」

  守寨的人只敢應︰「是,是。」著人拉開寨門,和尚著馬奔入,裡面散佈有好幾處木閣,好幾面帳蓬,一人正從一張大帳蓬裡疾奔出來,向著他喚道︰「師父!」

  和尚認得那是平日大寨主、大當家及一眾兄弟商議大計的「生殺大營」,昔日截擊鐵手等人追捕「絕滅王」楚相玉,也是在這裡定議的,便問︰「大寨主在裡面麼?」

  奔出來接迎的青年俊秀的漢子道︰「大寨主不在,大當家在。」

  和尚聽得心中一沉︰敢情是大寨主出事了!自己欠下大寨主和大當家的恩情,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原來這和尚便是「四大名捕」故事之「毒手」裡︰「連雲寨」中的五寨主「千狼魔僧」管仲一。「連雲寨」自從上次在虎尾攔截鐵手及伍剛中等人追捕「絕滅王」不逮,便圖自強革新,吸收了一名武功絕頂,智藝雙絕的高人顧惜朝。說來大寨主戚少商氣度極大,胸襟極寬,他重用顧惜朝,把「連雲寨」的基業,採取兩馬並轡的制法,同治共理,「連雲寨」本在戚少商手下已經兵強馬壯,人多浩蕩,加上顧惜朝盡展才華,「連雲寨」之聲威實力,更是扶搖直上。

  「千狼魔僧」管仲一率領一支人馬原駐守邊陲,這日忽接到發自「連雲寨」總舵的飛鴿傳書,得悉總舵領導層有人出事,要管仲一「單騎回援」,管仲一素來服膺戚少商與顧惜朝,他曾經身受嚴重內傷,為戚少商悉心以內力治癒,且全家亦為戚少商所救護;顧惜朝也曾在一場官兵圍剿的戰役裡發兵救過他,他對兩人都欠下活命之恩,而今驚聞有人出事,他即不計生死,晝夜兼程,全力趕返,只想盡一己之能,粉身以報!

  要知道江湖中的好漢,最怕便是欠下別人恩義難償,武林中復仇固然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報恩更是重大至要,欠下人情而恩將仇報的,都是教武林中人唾棄,蔑視的劣行!

  「千狼魔僧」管仲一雖然是盜匪,但盜亦有道,尤重恩義,當下一跺腳,那俊秀漢子說道︰「師父,您先見了大當家再說。」

  管仲一躬身進了皮革大篷,背後的帳篷給他掀得「霍」地一響,管仲一隻覺眼前一黯,許是剛才陽光太過猛烈,進得帳篷來,只覺很是陰涼,可能因趕路太劇之故,竟略為有些暈眩,幾要用手扶帳篷內的那根大柱子才穩得住步伐。

  管仲一強自寧定心神,只見一個文士打扮的人,坐在面南紫檀巨桌之後,專心的雕鏤著個圖章,管仲一的驀然闖進,他的眉尖只略剔了那麼一剔,但始終不曾抬頭,這帳內氣氛,文士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他右手上執著的雕刀、左手的印章上的。

  管仲一抱拳,澀聲喊:「顧大當家的。」

  那文士揚了揚手,藍袍襯著白邊,袖裡的手更是白。管仲一即止住了聲,心裡卻有千百句話要問。

  那文士又鏤刻了半晌,文靜得就像他身上穿的熨平無褶的藍袍一般。

  管仲一的汗又一粒粒、一顆顆地冒了上來,遍佈他的頭頂發根、下頷胡髭上︰「大當家——」

  藍衣人揚了揚眉,左手輕輕地把印章放置木桌上,只見他的臉色在黝黯的光線裡塗了一層白粉似的︰「你來了?」聲音虛弱低沉,似斷若續。

  管仲一道︰「顧大當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藍衣人當然就是顧惜朝,他垂眸沉面低速的道︰「管大師,你真難得,我們的還恩令一下,你是第一個到。」

  管仲一道︰「應該的,我欠下顧大當家的恩情,刀山火海,都要趕來……不知戚大寨主他——」」

  顧惜朝嘆了一口氣,把右手小雕刀徐徐貼近鼻前,凝神細看,一面說︰「你也欠下戚寨主的恩義是吧?」

  管仲一顫聲道︰「戚大寨主他,他出事了?」

  顧惜朝嘆息,搖頭,在看著自己的刻刀,就像一不小心就會把這珍貴的小刀弄折似的。

  管仲一踏前兩步,已到了顧惜朝桌前,雙手緊抓桌沿,才控制得住心頭的激動︰「他出了什麼事?快說!」

  顧惜朝喃喃地道︰「看來,在你心目中,他比我更重要了?」

  管仲一一呆,沒聽清楚︰「什麼?」倏地,雙指一彈,顧惜朝手中的刀急電也似的飛射而出!

  管仲一隻覺心口一麻,背後一痛。

  「奪」地一聲,刀釘入背後隔七尺遠的柱子之中。

  刀柄兀自顧晃。

  刀不沾血。

  管仲一低頭才驀地發現自己的心口穿了一個洞,正在汩汩流血。

  他才醒悟那一刀是自他身體穿過去的。

  他念及此,雙手用力抓住桌沿,以致那麼堅固的上好檀木桌子,也發出裂裂之聲,而桌上的文房四寶,也在震動中互相踫擊著,他抖哆著的聲音,也在嘶響著︰「你……為什麼……」

  顧惜朝充滿惋惜的看著他,遺憾的道,「我也沒有法子。」

  管仲一啞聲道︰「我是為報恩而回來的,你卻——」語音驟然而止,咯喀兩聲,檀木給他抓裂兩塊,捏在手裡,緊緊不放,人也「噗」地滑下,終於僕倒斃命。

  顧惜朝猶自喃喃道︰「誰叫你的恩人不只一個呢?」他搖搖頭又道︰「我不殺你,又如何殺他?殺了他,豈不是要防著你報仇?我要他死,要他孤立無援,就必需要先殺你,再殺他。」

  這時,那俊秀的漢子閃了進來,垂手而立。

  顧惜朝目光也不抬,只淡淡地道︰「你師父死了。」

  那俊秀的漢子道︰「他不是我的師父。」

  顧惜朝道︰「哦?」

  俊秀的漢子道︰「我是奉大當家之命拜他為師,學全了他的絕技後,好為大當家效命的。」他冷峻地道︰「我跟他,只是一個任務要完成,全無師徒之情。」

  顧惜朝道︰「這樣最好;」微笑拍拍俊秀漢子的肩膀,道︰「他驅飛禽走獸的絕活,你可學會了?」

  俊秀的漢子恭聲道︰「幸不辱命。」

  顧惜朝微笑道︰「青出於藍?」

  俊秀的漢子目光閃動,道︰「他會的,我全會;我會的,他不會。」

  顧惜朝笑道︰「好個霍亂步,不枉我栽培你的一番心血。」

  俊秀漢子霍亂步道︰「馮亂虎、張亂法、宋亂水、霍亂步身受大當家深恩,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顧惜朝聽了也沒什麼表情,只道︰「他日的富貴榮華,當與你們共用,不過,」他頓了一頓,眼中放出異彩︰「當前之急,便是先殺戚少商。」

  霍亂步道︰「大當家放心,都準備好了。」

  顧惜朝剔一剔眉︰「我的安排?」

  霍亂步答︰「一切無誤。」

  這時,帳篷之外忽傳來響亮的語音︰「屬下『銅組』張亂法,有事稟報。」

  顧惜朝揚聲道︰「進來。」

  一名虎虎生風、凜然有威的漢子跨步走了進來,稟道︰「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已到山下了,正上山來。」

  顧惜朝緩步過去,手徐按在木柱上的小刀,沉思一下,忽道︰「收拾掉管仲一屍首,記住,要一根頭發都不留下;」說到這裡,嗖地拔出小刀,刀滑入袖,瞬間不見,他斬釘截鐵地道︰「計劃照樣進行!」

  他的計劃有個非常簡單的名字,就叫做︰「殺無赦」!

  戚少商、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他們進入帳篷的時候,帳篷內早已找不到一滴血。

  帳篷內擺下了五張檀木大椅,顧惜朝起身,向四人揖道︰「大家辛苦了。」又道︰「大哥請上座。」

  戚少商道︰「還拘這俗禮幹什麼?二哥受傷了,要趕快救治才是。」

  只見勞穴光一身是血,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傷痕,最輕的一處,是右臂至右肋,有一道深約四分,皮肉向兩邊翻起、可見模糊筋血,看來是給人用槍戟之類的長重兵器搠傷的。其餘額發盡被火灼傷,傷得甚重。

  顧惜朝驚道︰「二寨主受傷了?」

  勞穴光臉目森冷,卻毫不動容地道︰「皮外傷,不礙事的。只是那些狗強盜,一次比一次來得兇猛,藉圍剿我們連雲寨之名,把這方圓數百里的七處村鎮狂搜暴掠,打家劫舍、姦淫殺戮,無惡不作,事後統統賴在我們連雲寨的帳上,真是豬狗不如。」說著甚是悻然。

  阮明正要勞穴光坐下,替他敷搽傷口,並用小刀把黴肉爛處,挑剜出來,勞穴光冷哼道︰「要不是戚大哥喝止,我一定沖下去跟他們撕拼個你死我活!」

  戚少商道︰「勞二哥,您別動氣,那幹人是奸相傅宗書派來的,其中領頭的兩個將軍,一個叫「神鴉將軍」冷呼兒,一個叫「駱駝老爺」鮮於仇,這兩人,不比上幾次派來的庸官懦將,只要稍施法度就可以殺他個落花流水。」

  阮明正道︰「他們是常山『九幽神君』的三徒及四徒,被傅宗書收攬過去,這次他們調兵遣將,倒是來勢凶凶的……」

  勞穴光冷哼道︰「怎麼,來勢凶咱就怕了麼!」阮明正為他刮傷療毒,他哼都不哼一聲。

  勾青峰身上也掛了彩,頭上也有傷,不過傷得不似勞穴光,他外號人稱「紅袍綠發」,而今頭發倒是一斑紅、一斑綠的,血塊子凝結下來,他亦不以為意,笑道︰「二寨主平日打雷都不開口,今日話倒是挺多的,這不是轉死性是什麼?」說罷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連雲寨」的弟兄自己開玩笑慣了,勾青峰雖是六寨主,說話不知檢點,但大夥兒也不見怪。原來「連雲寨」八位寨主︰即是「虎嘯鷹飛靈蛇劍」勞穴光、「賽諸葛」阮明正、「陣前風」穆鳩平、「千狼魔僧」管仲一、「紅袍綠發」勾青峰、「金蛇槍」孟有威,「雙刃搜魂」馬掌櫃、「霸王棍」游大龍,聲勢已然甚壯,規模直迫「武林四大世家」之「南寨」青天寨。

  後來「九現神龍」戚少商獨闖連雲寨,以單手擊敗八大寨主,且連換八種完全不同的武功,令八名寨主為之折服,更佩服他的才智識見,擁他為大寨主,八大寨主才因而每人依次序降一級,連雲寨的聲勢因而更為浩蕩,早已超出南寨。

  惟在「毒手」一役中,「連雲寨」眾因保楚相玉,而與鐵手、青天寨及滄州時震東的部屬起沖突,八寨主「雙刃搜魂」馬掌櫃因而喪生,「連雲寨」寨主又回復到八人主政的局面。直至近年,戚少商效法自己加入連雲寨之先例,唯才是用,拉攏了顧惜朝及其四名部下,同主連雲寨,於是連雲寨聲威之壯,一時無兩,各方英雄好漢,紛紛投靠,同時也引起官府的注意,數度圍剿,都損兵折將,傷亡慘重,這一來,連朝廷也為之側目,加派軍隊,暗遣高手,以平匪亂。

  這些日子連番征戰,勞穴光等人身心皆疲,不過這一眾兄弟說笑慣了,自恃連雲寨心齊力壯,固若金湯,也不當是一回事。

  勾青峰這樣說著時,阮明正便笑呻道︰「狗嘴長不出象牙!」

  顧惜朝笑著接道︰「勞二哥真了不起,人說華陀替關雲長刮骨療毒,然查史實醫者決非華陀,而今阮三哥替勞二哥刮骨療傷,二哥臉不改容,三哥神醫妙手,倒是真個讓我們親眼目睹,心折不己。」「連雲寨」原就是勞穴光和阮明正一武一文所創立的,不管戚少商還是顧惜朝,言語間對他倆仍是十分尊重。

  勞穴光冷冷地道︰「什麼臉不改容!你看,大汗疊小汗的,臉都黑一塊、白一塊呢!」

  勞穴光這樣一說,大家才發現他真的淌著冷汗,黝黑的臉膛也微微發白,不禁都笑了起來。

  阮明正忍俊說︰「快好了,你且再忍一忍罷。」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0 PM

第二章 大刺殺

  這時,馮亂虎走進帳篷裡來,手中捧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有一壺酒,五個酒杯。

  顧惜朝徐立道︰「四位兄弟,這趟辛苦了,我來敬四位一杯。」

  戚少商道︰「近來官兵攻勢怪異,忽緊忽松,還是商量大計要緊;我們是下山決戰,顧兄在此運籌帷幄,同樣是在做事。這酒,慢喝不妨。」

  顧惜朝長嘆道︰「各位跟我義結為盟,情同手足,你們每次下山殺敵,軍情緊急,兄弟我都心焦如焚,坐立不安,心想如果萬一各位出事,我該當拼命赴死,也在所不惜,又恐遲緩片刻,營救無及,真如同水淹火煎,情急難奈……」他目中露出深厚的感情:「每次見各位哥哥能平安回來,兄弟的一顆心,才又轉活過來了,魂魄也回來了,但總覺自己是坐壁上觀,深覺慚愧。」

  戚少商緊握著顧惜朝的手,道︰「顧兄何出此言!您鎮守山寨,身系一眾弟兄家室安危,遣兵調將,更是身負重任,況且,前些時候,顧兄也屢領軍殺敵,還喬裝打扮,混入皇城,潛殺奸相,只惜功敗垂成;但顧兄英雄肝膽,俠義千秋,兄弟我甚為佩服!您對我們情深義重,我們眾家兄弟何嘗不是懸念於您之安危,難以終寢!顧兄,咱們生死同心,您再說,就見外了。」

  顧惜朝緩緩倒了幾杯酒,道︰「無論如何,這次見各位兄弟回來,心裡總是高興,我來敬諸位一杯再說。」

  勞穴光嘀咕道︰「剛說不見外,又來見外了,這敬酒嘛,算什麼!要嘛,咱們一起對飲便是!」

  阮明正道︰「二哥,您傷勢重,不宜沾酒。」

  勞穴光道︰「我一生大大小小傷有一、兩百次,也沒死得了,刀砍我都不怕,還怕酒不成!」

  勾青峰道︰「顧當家的這杯,我們倒是該喝的,就別分誰敬誰了。」說著雙手取了兩杯酒,一遞給戚少商,一遞給勞穴光,隨後自己拿了一杯。

  顧惜朝自己拿了一杯酒,又把另一杯遞給阮明正,阮明正笑道︰「管五弟回來了罷,怎不請他出來一起喝一杯?」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顧惜朝卻如著雷擊般心房一震,口裡卻道︰「要是管五弟回來就好了,大夥兒可以趁此聚一聚,唉,他獨個兒跟『雷軍』大員鎮守南塘,日以繼夜,可把這精壯的一條漢子苦瘦了。」一面打量阮明正的神色。

  阮明正神色自若,淡淡地道︰「哦?」

  顧惜朝舉酒道︰「我敬諸位。」

  勞穴光舉杯就喝,冷哼道︰「太客氣就是廢話!」

  阮明正仍是阻攔道︰「二哥,你有傷在身,不宜多喝。」

  勞穴光不聽猶可,一聽就仰脖子把酒喝完,道︰「有什麼宜不宜的!只一杯,又不多喝!」

  戚少商見勞穴光動了執拗脾性,微微一笑,跟勾青峰正要喝酒,阮明正道︰「喝不得!」

  顧惜朝心道要糟,阮明正外號「賽諸葛」,心細如發,詭計多端,不知怎麼的教他給瞧破了,但又自度毫無疏漏,心裡正在七上八下時,臉上可淡定如斯,只見阮明正向他笑道︰

  「大當家的,我想,那莽裂魯直的五弟還是來了,這樣跟我們藏著玩,不如叫他出來一起飲一杯吧。這兩個月來苦守南塘,我倒要看看他瘦了幾兩幾斤!」

  顧惜朝細瞧阮明正的神色舉止,似並未發覺陰謀,只是斷定管仲一已回寨內,他百思不得其解何以讓阮明正瞧破,外表仍不動聲色,笑道︰「你們都知道,五寨主的脾性,他說要躲一躲,給你們個驚喜,我且由他,卻不知三寨主是如何看出來的?」

  阮明正笑道︰「大當家的紫檀木桌,是上好的登城木,用刀砍也未必見功……」他沒有往下說,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桌前兩處被抓裂的痕跡。

  戚少商笑道︰「管五弟的『廢神爪』功力又精進了。」

  顧惜朝陪笑道︰「五弟素來心急,倒少來這一套,一定有什麼喜訊,心情好,才會逗著咱們鬧。」

  勾青峰瞪著眼楮問︰「五哥呢?」顧惜朝道︰「三哥猜得對,他倒是立了大功回來了。」

  阮明正道︰「什麼大功?」

  顧惜朝用手一比道︰「他殺了個惡名昭彰的狗官!」

  阮明正喜道,「難道是黃金鱗?」

  顧惜朝道︰「三哥料事如神!」

  阮明正不覺有些陶然;戚少商道︰「黃金鱗這惡賊把三縣十六鎮的人全迫得造反,連團練也給他逼得倒戈相向,而且是奸相傅宗書的跟前紅人,專打小報告,誣陷毒害,無所不為,他升官後,同僚清正之士,不是慘死,就變成了禍害,都是此人一手造成的;人稱為民當官者為『父母官』,百姓就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無父母官』,其為人亦可想而知。」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平日這黃金鱗為人奸似鬼,今番居然給五弟逮著,也真是報應!」

  顧惜朝道︰「何止逮著,頭也砍下來了。」

  勾青峰拍手笑道︰「好五哥!」

  阮明正道︰「卻不知道五弟有沒有向他審問清楚,朝廷軍情如何?」

  顧惜朝道︰「我叫他自己來跟你說罷。」隨而向戚少商等道︰「三位請坐。」

  勞穴光本來就坐下來了,只是阮明正,勾青峰和戚少商還站著。

  勾青峰道︰「坐有什麼好?我站著!待會兒管老五來,我還要跟他較量較量,就不信他武功進步到這個地步!」他在「連雲寨」排行老六,跟管仲一剛好差一級,一直都不甚服氣。

  顧惜朝只笑道︰「你老是坐不住,也就罷了,但大哥三哥得要坐。」

  戚少商道︰「好端端的坐來作甚?我又不累。」

  顧惜朝道︰「五弟要把狗官首級,獻給諸位哥哥。」

  阮明正笑道︰「人頭?我可沒興趣,大哥坐吧,我還要陪在這裡看顧二哥。」

  戚少商依言坐下。

  霍亂步捧著一個大盤子,盤子上有只大鍋罩著,走了進來。

  勾青峰咋舌道︰「老五真的把狗官的人頭烹來吃,我可沒胃口!」

  戚少商奇道︰「五弟呢?」

  顧惜朝走近兩步,道︰「他來了。」

  戚少商道︰「在那裡?」

  霍亂步突然掀開了鍋蓋。

  裡面的人頭,赫然便是管仲一!

  戚少商大吃一驚,倏地,椅上疾彈出幾根鋼片,緊緊箍住了他的身子,另外椅靠突出四柄銳刃,直彈刺戚少商背心!

  戚少商大喝一聲,內力運至背部,四柄刺中他背脊的利刃,一齊「崩崩崩崩」折斷!

  只是在這剎那間,顧惜朝已經出手!

  他出手如風,身法如電!

  他一掌擊在戚少商胸膛上!

  戚少商把內力全都集中在背後,震斷利刃,胸前硬受顧惜朝一掌,一下子,五髒六腑似全都離了位,血氣翻湧,自他眼、耳、口、鼻一齊濺湧而出!

  戚少商眥眶欲裂,叫了一聲︰「你」血便自喉頭激噴而出。

  顧惜朝冷笑,正要劈第二掌,驀覺手上一陣刺痛,連忙跳開,才發覺右腕已被對方內力反挫而脫臼。

  他左手一搭右手關節處,「喀」的一聲,手腕已被他接駁上來。

  就在顧惜朝全力暗算戚少商的瞬息間,場中已發生了許多劇變!

  就在戚少商被眼前景象震住之際,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也同時怔住不僅是因為震驚,同時也委實太過心痛和憤怒!

  但在同一剎間,勞穴光的身子,也被椅上的機關扣住,椅背上四柄刀也疾刺而出!

  不過阮明正卻在勞穴光身旁!

  他武功雖不高,才智卻是高絕,反應更是一流。

  他一掌劈在椅背上。

  可惜他武功雖不高,這一掌未能將上好的紫檀木椅完全震碎,只震塌了一部分。

  這時勾青峰的鐵枷也已到了,轟的一聲,把檀椅擊裂。

  勞穴光一躍而起,背上亮晃晃的插著兩把利刃阮明正那一掌只震毀了其中兩刃的機關,另外兩刃還是刺入勞穴光背裡。

  勞穴光大吼一聲,但在同一瞬間,霍亂步手捧的鍋裡,蓬地灑噴出一蓬細如牛毛,藍汪汪的細針,激射向眾人。

  阮明正掩護在勞穴光身前,一面扯他身退,一面用羽扇急撥,撥落細針,但手臂、腿上,已著了幾枚,勾青峰狂吼一聲,揮枷而上,攔在兩人身前,他的鐵枷大而沉厚,正好可以掩護。

  他顧著掩護勞穴光與阮明正,沒防著馮亂虎躡步而入,一劍斬了進來。

  阮明正大喝︰「小心!」

  勾青峰待要跳開,已著了一劍。

  他們幾人乍逢偷襲急變,驚怒交加,但一時尚未意會過來是自己兄弟出賣,且要加害,所以處處失著,他們平日坦蕩心懷,視作手足,從沒想到有一日會倒戈相向,兄弟鬩牆,就連有「賽諸葛」之稱的阮明正,也一樣失算!

  這時,霍亂步已抽出金鞭,馮亂虎也挺著鐵劍,躍到顧惜朝左右。

  阮明正只覺傷口發麻,怒叱道︰「你們」

  顧惜朝冷笑道︰「你們完了。」

  阮明正怒叱︰「為什麼?」

  顧惜朝回答更直接,道︰「朝廷招安,我們不能因為你們的私念,阻礙了大好前程!」

  勞穴光氣得血氣上沖,大吼一聲︰「叛徒!」這一聲,宛若焦雷,他外號「虎嘯鷹飛靈蛇劍」,曾跟南寨「青天寨」老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先後比過內力。劍法、輕功,內功之高,遠在勾青峰等人之上,他這運氣一吼,連顧惜朝也愣了愣,像上天打了個霹靂,地上的人都有迅雷不及掩耳之震動。

  勞穴光喝了一聲,驀地,自己抓緊了喉嚨。

  接著,他五官都溢出血來。

  黑血。

  他喝下去的酒毒,已然發作。

  勞穴光嘶聲慘嚎,像一盤火,正在他體內燃燒著,他傾盡鮮血,也無法將之熄滅。

  顧惜朝笑了。

  阮明正情急扶住勞穴光。

  勾青峰掄枷沖向顧惜朝。

  顧惜朝冷眼盯著他,只說了一聲︰「開!」突地,帳篷下,勞、阮、勾三人所立足之處,裂開丈寬的一個大洞,裡面黑漆一片,腥風撲鼻!

  阮明正腳下驟然一空,不及應變,一齊往下落去,勾青峰正發力想沖過陷阱,顧惜朝淡定的遙發一掌,把勾青峰迫住,這一逼,使得勾青峰也往下墜去!

  就在這時,那猶在椅上的戚少商突然一揚袖,袖子像一匹白絹似的舒卷了出去,長及丈外,同時卷住勞穴光,阮明正和勾青峰,用力一扯,扯了回來!

  只是勞穴光已經中毒,正在扭動掙紮著,「啪啪」一陣連響,竟扯裂了衣袖,往下掉去。

  衣袖一裂,勞穴光又是最靠內的一人,登時使阮明正、勾青峰頓失所依,往下掉去!

  勾青峰狂喊一聲︰「二哥!」

  忽「蓬」地一聲,戚少商的椅子,被震得四分五裂,戚少商哇地又吐一口血,長空掠起,一手抓住阮明正,一手揪住勾青峰衣領,險險落在陷阱邊緣。

  只是顧惜朝也無聲無息地掠起,手裡多了一柄五彩璀璨的小斧,一斧就砍中戚少商!

  戚少商身受重傷,提著兩人,又不能放,人才落地,只及一閃,銀斧掠頰而過,砍在戚少商的左肩上!

  顧惜朝的五色小斧,專破一切內家罡氣,外家功力;這一斧,把戚少商的一隻左手,剁了下來!

  血光暴現,同時間,戚少商一腳踢中顧惜朝右腿腔骨,顧惜朝吃痛跳開,忽叫道︰「伏下!」

  人隨聲倒,馮亂虎,霍亂步一齊扒下,帳篷大開,張亂法大喝一聲︰「射!」亂箭似雨,破弩震空,向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射到!

  戚少商、阮明正、勾青峰三人既不能身退︰退後是陷阱,前面是伏兵,根本無處可躲!

  勾青峰怒吼一聲,反擊上前去,揮舞鐵枷,邊嘶喊道︰「老三,你快護大哥,走!」喊到「走」字,已著了七、八箭,但也擋得箭斷矢折,殺出一條血路,直沖出帳篷之外!

  帳篷外,埋伏好的殺手,早已一湧而上,勾青峰越戰越勇,抖擻神威,打翻了七、八人,身上又添了五六道血泉,兀自大喊道︰「快去找七弟九弟,替二哥報仇!」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1 PM

第三章 殺無赦

  他口中所謂「七弟」,即是「金蛇槍」孟有威,「九弟」則是「霸王棍」游天龍,這兩人同屬「連雲寨」的老兄弟,勾青峰雖然身負重傷,但仍念念不忘這兩位兄弟。

  阮明正正帶著戚少商搶了出來,後面追著的是顧惜朝,馮亂虎和霍亂步。

  戚少商神色慘白,已在半暈迷狀態,每跑數步,大概因為震動的關系,嘴裡,鼻裡的血,不住的淌下來,阮明正每沖出七八尺,就投過去關照的一眼,每看戚少商多一次,眼中的憤淚和怒火,就熾盛了一分。

  他手裡的飛刀不住飛出,顧惜朝空手接住,但馮亂虎和霍亂步各自伏避,與阮明正及戚少商的距離倒拉遠了。

  忽聽一聲怒吼,原來勾青峰見一包事物自寨柵上飛壓而至,他連忙用鐵枷一格,啪的一響,粉末飛揚,原來都是石灰,勾青峰鐵枷寬厚,擋住大部分,但依然大半身子都被撒成灰白一片,部分石灰仍飄入眼裡。

  勾青峰以衣袖揩眼,腰下已被人一槍刺中。

  勾青峰怒吼,一枷擊斷長槍,枷沿一撞,把那人下頷撞碎,但背後又吃一 。

  持 的人慘呼倒下,背後中了阮明正的一記飛刀。

  阮明正沖過去,扶住勾青峰。

  顧惜朝等廿餘人急劇掩來。

  顯然的,這二十來人中大部分都是顧惜朝引入寨裡的,顧借朝發動這場叛變,並非全寨都參與,反對的人想必不是分別被殺或調到別處,不然就是被蒙在鼓裡全不知情。

  阮明正看清楚了這點,但他左手扶著戚少商,右手挽著勾青峰,已無法抵禦那排山倒海勢同瘋虎的攻勢。

  勾青峰卻勉力說了一句︰「老……七的帳篷……」

  阮明正猛然省起,原來已近七寨主孟有威的「軍機營」,當下飛退如矢,倒退入帳篷,一面嘶聲喊︰「老七!」

  卻見帳篷裡兩個人一起掩近,阮明正喜道︰「老九也在,姓顧的—,話未說完,孟有威已一槍刺在勾青峰咽喉上,勾青峰卻未防備,登時慘死。

  說時遲,那時快,九寨主遊天龍也一棍當頭擊下,阮明正也來不及閃躲,然而遊天龍棍頭一歪,只用棍梢掃及阮明正肩膊一下,一面疾聲道︰「快逃!」

  阮明正吃了這一下,也痛入心脾,但再也不顧及那麼多,突然之間,直闖進去,自背面裂帳而出!

  這時追兵四起,吶喊狂追,阮明正單人匹馬,加上身受重傷的戚少商,斷無生理,但他拖著戚少商,一力往勞穴光帳營跑去。

  馮亂虎奇道︰「他去那兒幹什麼?」二寨主勞穴光已死,而他的帳營所處又是絕地,阮明正難道迫瘋了,往死路跑不成?

  顧惜朝喝道︰「包圍他,殺無赦,先不必靠得太近!」遊天龍依言減緩了速度,孟有威卻一力窮追。

  遊天龍一把拉住他,問︰「你那麼拼命作啥?他們已窮途末路,逃不了的啦!」

  孟有威氣咻咻的道︰「你懂個屁!戚老大的武功蓋世,阮老三的機智無雙,萬一讓他們給逃出生天,你我只怕沒個死處!」

  遊天龍臉色倏變,道︰「你沒聽見顧大當家說麼,窮寇莫追,阮老三的飛刀,你不是沒見識過的!」

  孟有威聞言猶豫了一下,阮明正已跟戚少商沖入帳篷內。

  阮明正一沖進去,反手射出三柄飛刀,把跟著沖進來的三人射倒,外面傳來顧惜朝的吆喝之聲,在喧嘩混亂中清晰可聞。

  很快的,敵人已把這帳篷包圍得鐵桶般嚴密。

  阮明正急促地喘了一口氣,伸手疾封了戚少商傷口旁幾處穴道,替他敷上金創藥止血,戚少商臉色透白,只喃喃地道︰「不要管我,你,快走……」

  阮明正慘笑道︰「我走有什麼用?大哥,你走才是。走得了,他日才能為眾兄弟報仇!」說著邊脫下戚少商外袍,穿在身上。

  可惜戚少商神志已模糊,因為失血過多,神情十分迷茫,阮明正忽然掀開當中那面大桌遮地的綿絹,把戚少商推了進去。

  戚少商迷糊中喃喃地道︰「我不去,我要殺……」

  阮明正仍是把他推進去,然後撕下一角衣袂,醮血疾寫了幾個字,遞給戚少商,戚少商在桌底下只覺得袖子裡面被塞入了幾件東西,恍惚中只道︰「這是什麼……」

  阮明正反手又射出兩柄飛刀,一人才閃了進來,便應聲而倒,另一飛刀射空,人已閃了出去。

  阮明正只覺全身已漸發麻,所中毒針的毒力已然發作,一咬牙,用力一踏椅腳,又把桌子由左至右的擰了三匝,只聽一陣機關軋軋聲響,這時又有兩人閃了進來,阮明正一刀射倒了一個,另一人見同伴倒下,心驚膽戰,阮明正正要掏刀,但鏢囊已無刀。

  阮明正心念電轉,佯作拔刀,那人早已嚇得屁滾尿流,也不知有無暗器,連滾帶爬的跳了出去。

  忽聽一聲悶哼,這人又回到了帳篷中,而且還是倒退回帳篷的,然後緩緩的仰天而倒,天靈蓋上已印了一道斧痕。

  只聽帳篷外傳來顧惜朝冷定的聲言︰「誰退誰死,誰殺了裡面的人,寨裡當家有的是空缺!」

  阮明正暗嘆一口氣,目光四處遊逡了一下,帳篷裡,勾起了許多當年兄弟們在勞穴光二寨主處共樂融融的情景。

  阮明正想著念著,眼眶有些濕潤起來,忽覺外面喧囂聲止,一個很有感情的語音道︰

  「戚兄,阮弟,躲在裡面,也不是辦法,出來吧。」

  阮明正苦笑一下,顧惜朝等了一會,不聞回音,便道︰「你們不出來,我們可要進來了。」

  阮明正深吸了一口氣,道︰「顧大當家。」

  顧惜朝「啊」了一聲道︰「阮老三,你向來是聰明人,你現在棄暗投明,回頭是岸,還來得及。」

  阮明正道︰「你」他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話可當真?」

  顧惜朝心裡冷笑,聰明人果然都怕死!口裡道︰「當然是真。」

  阮明正道︰「我已制住大寨主的穴道了。」

  顧惜朝笑道︰「那太好了,把他交出來吧。」

  帳裡靜了一會兒。

  顧惜朝心裡暗罵︰你出來不出來,都難逃一死,還遲疑有什麼用,嘴裡卻道︰「阮三哥還不放心小弟,是不是?」

  帳裡傳來阮明正的聲音︰「我要是貿貿然出來,很容易給你們亂箭射死的,不如,你先進來,陪我一齊出去。」

  阮明正說了這句話,人已退到一個花盆旁,把泥都掏了出來,那花盆的底子有一條橫桿,阮明正咬著唇,五指緊緊扣住橫桿,好半晌才傳來顧惜朝的語音道︰「好吧,不過,我走進來,你可要交出戚兄,也不要用飛刀射我,如何?」

  阮明正冷笑道︰「大當家,憑你的蓋世武功,還怕我這小小的幾柄飛刀不成?」

  只聽帳外的顧惜朝哈哈一笑,步履聲往帳篷直踏而來。

  阮正明傾耳聽著步履聲,臉色青白。

  「霍」地一聲,帳篷掀開,一人踏步進來,驟然迫近阮明正。

  阮明正悲憤地道︰「死吧!」用力一拔橫桿,「轟」地一聲,偌大的一座帳篷,驀地炸成千百碎片,連在帳篷外靠得較近的人,也被波及,或倒或僕,遍體鱗傷。

  在帳篷裡面的人,自然是無有倖免,炸得血肉模糊。

  阮明正是本著一死之心,與顧惜朝拼個玉石俱焚的。

  可惜顧惜朝並沒有死。

  他派了張亂法進去。

  跟阮明正一齊炸死的是張亂法。

  這連顧惜朝自己也捏了一把汗。

  連他也沒有料到阮明正竟一早便在勞穴光帳營裡預伏下炸藥。

  顧惜朝站在一大堆碎物之前,搖首嘆息道︰「阮老三真是個人才。」

  當眾人找到現場的骨骸已血肉模糊不堪辨認之際,顧惜朝臉色凝重,下令搜尋衣服及兵器碎片。

  勞穴光的營帳內有很多衣物,還有幾個闖入帳營叛徒的屍身,這一炸,也炸得破碎飛揚,馮亂虎及霍亂步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一個頭緒來。

  「至少有五具以上的死屍。」霍亂步這樣地向顧惜朝報告。

  「五具以上?」

  「五具以上。」

  「可認得出是誰?」

  「支離破碎,殘缺不全,己無法辨認了。」

  顧惜朝的臉色開始沉了︰「衣服呢?」

  「戚少商,阮明正,張亂法身上穿的,都在。」

  「兵器呢?」

  「有飛刀、銀槍、大環刀、狼牙棒……」

  「有沒有『青龍劍』?」戚少商素來慣用一把淡青色的長劍,這柄劍是上古精英、名師殉身所鑄,非同等閑,這炸藥再強,也未必能對之有所損毀。

  「這……」

  「再找!」顧惜朝斷然發出這樣一聲號令。

  只是「再找」的結果仍是︰「沒有」。

  顧惜朝臉色鐵青,喃喃地道︰「只怕戚少商仍然未死。」

  馮亂虎道︰「不會罷,這樣強的炸藥,鐵鑄的也得震得骨肉肢離,怎能不死?」

  霍亂步道︰「我們重重包圍,戚少商也決無可能逃離現場。」

  顧惜朝冷哼道︰「我一日未見戚少商的屍首,一日也不能安心,你們去把所有的碎屍拼合起來!」

  顧惜朝這一個命令,使得在場的四十八名「連雲寨」的叛徒,忙到了次日早上。

  他們把一切碎肉,散骨收拾重新拼湊,結果令顧惜朝更為震怒。

  沒有任何一塊肉骨證明跟戚少商有關。

  顧惜朝狠狠地一腳,把其中一具辛苦拼湊起來的屍首踢得散飛,怒道︰「天涯海角,也要把戚少商的狗命追回來!」

  遊天龍期期艾艾地道︰「顧大哥,戚少商縱然不死,也吃了你的『玉碎掌』,不可能再動武了,加上他一臂已斷。」

  馮亂虎接道︰「看來,這頭老虎又老又病,沒牙沒爪的,已不足為患了。」

  顧惜朝︰「要是別人,不足為患,但他是戚少商」

  他長嘆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霍亂步道︰「就算給他逃得出山寨,宋二師弟也守在山下要道,戚少商是逃不了的!」

  這時顧惜朝才有了一點笑容,道︰「就算宋亂水逮他不著,有息大娘在的一天,他也插翅難飛!」

  宋亂水本來就把守山下,以戚少商身負重傷,只要給宋亂水遇上,絕對活不了。

  孟有威這時入稟道︰「報告大當家,鮮於大將軍和冷二將軍正上山來了。」

  顧惜朝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可能逃脫一事,先不要張揚,但你們要四出追查。」

  他頓了一頓,又道︰「另外,設法讓息大娘知道戚少商已窮途末路的消息!」

  盂有威、遊天龍、霍亂步及馮亂虎精神抖擻,齊聲應道︰「是!」

  顧惜朝這才揚聲道︰「快請兩位將軍!囑眾兄弟列隊相迎!」

  一朝天子一朝臣,「連雲寨」本來是抗暴拒強,與官兵對壘之大本營,而今,竟成了卑躬禮敬、恭順迎迓出名心狠手辣的官兵,趾高氣揚的打道上山來。

  戚少商要是知道,一定氣得吐血。

  戚少商是在吐血。

  他沒有走。顧惜朝萬未料到,他就在那爆炸之處的數十尺地底下,被一口木桶垂入深井,他只覺得一直墜落下去,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無處著力,但他心裡那一團燃燒的火,仍是不終不熄。

  他心裡只在反復的想著︰「是我把顧惜朝引進『連雲寨』的。可是,他害死了一眾兄弟,也就是等於我害死的,是我害死他們的……!」

  他覺得胸臆似在燃燒著什麼似的,狂喊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聲音在深井中回蕩著,一句接著一句,久久不息。

  這深井直垂入地,再橫通向後山,以山下為出口,本是在戚少商都還未加入「連雲寨」

  之前,阮明正在當時大寨主勞穴光的帳營裡開一隧道,以備萬一之需;惟自從戚少商入主「連雲寨」,聲勢浩大,從無兵敗之虞,近年又加入顧惜朝,聲勢更一時無兩,但阮明正心機深沉,把此隧道之事絕口不提。

  故此,戚少商喊得再大聲,一樣傳不到地面上。

  一直過了好久,戚少商才從暈迷的噩夢中驚醒。

  他驚醒的第一個想法是︰夢!

  他希望是夢,如果只是惡夢,那再惡的夢,一旦夢醒,一切便都過去了!

  只是他很快的發現不是夢,雖然這深沉幽異的環境像夢境一樣,但他少掉了一隻臂膀,那全是真的!

  斷臂之痛和被出賣的痛苦,以及一眾兄弟慘死之痛,深深的的鑄著戚少商的心!

  如果他的功力不是如此深厚,捱了顧惜朝的一記『玉碎掌』,早都五髒離位斃命當堂。

  戚少商雖然能保住不死,但元氣已所剩無幾,加上斷臂重創,在這不見天日、不著天地的大木桶裡,就像地獄裡的煎熬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過,戚少商很快的就發現桶裡有火摺子、乾糧、還有地圖等,火摺子是可以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發光點火,乾糧可以充饑,地圖更有指示出路,幽森的雨道壁上還涓涓滴著泉水。

  戚少商又發現阮明正推他入桌底下塞入他袖裡的東西。

  他點起一支火摺子,才發現那是一封血書,草草歪歪的寫著幾個字。

  「大哥,你不能死,找四弟,替我們報仇。」

  他把紙條緊緊的捏在手心裡。阮老三把他塞入桌底甬道木桶的時候,還塞給他這樣一封血書,之後,他只覺自己迅速沉了下去,然後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自上傳來,碎石殘碴,剛好封鎖了甬道入口,隨即黑沉一片。

  然而阮老三瀕死一擊前,仍念念不忘四弟,要他報仇。他突然明白了阮明正的意思︰怕他輕生,故曉以大義,要他活下去!

  「老四」是「陣前風」穆鳩平,英勇善戰,豪氣幹雲,可是,他被顧惜朝收買了沒有、會不會像孟有威、遊天龍一樣,在生死關頭的時候來個陣前倒戈,至於自己,捱了顧惜朝這一掌,縱復原得了,內力也至多只剩一半,加上一臂已斷,武功方面也弱了三分之一,他這一身殘破之軀,僅有的三成武功,怎圖復仇?怎能挽救連雲寨的危難?

  「連雲寨」的老兄弟死的死,叛的叛,是不爭之事實。戚少商感到自己的事業,已一敗塗地,無可收拾,在黑暗裡,他只是為了一封血書,一個臨死前的兄弟對他的期盼而活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2 PM

第四章 古道

  烈日下,他所追蹤的那五個人,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五個人,一直在逃亡著,後來發現有人正在追蹤他們,他們就逃得更急了。

  這五個人,都是武林中的狠辣角色,一名善於謀略,一名武功奇強,一名精於暗殺,一名擅於易容,一名滿身暗器,這五個人合起來,江湖上只怕沒什麼人能惹得起。

  只是這五個人,卻給一個人追蹤得狼狽不堪。

  當這五人發現有人跟蹤他們的時候,曾布下陷阱,意圖殺掉來人,但是當他們發現來者何人後,除了一個「逃」字,再也不敢作任何事。

  不過逃也沒有用,他已經「追」上來了。

  這五人用盡千方百計,甚至用大量的金錢,來驅使一班貧民也佯作逃亡,來分散追蹤者的注意力;曾唆教另一匪幫人馬,在鄰村搶劫來引使追蹤者轉移目標;也曾暗施偷襲,買舟出海,騎馬長驅,上山入林,全程共達八百里,來躲避追蹤;更會利用飛沙颶風,地理天時,夤夜趕路,但一樣沒有發生效用除了那一匪幫人馬全被「追蹤者」繩之於法之外。

  這五人情知不妙,心道糟糕,這次來的人,不是那以追蹤術名聞天下的「四大名捕」之追命,還會是誰?

  可是這五個逃亡者沒有弄清楚,制伏那一干匪徒的人,名捕雖是名捕,但用的不是一雙腿,而是一雙手。

  追命是以一雙腿名滿天下的。

  鐵手對自己的追蹤術很不滿意。

  他知道要是換作追命,這五個人早就逮住了。

  不過,他此際已相當迫近那五個人了。

  那五個人,他一個都不認得,可是,這件案子,是他一個至親的師弟冷血帶著傷囑咐他一定要承辦的;「這五個人,先出賣了待他們最至誠至義的大哥,使得他性情大變,為害江湖,而這五人仍估惡不悛,作惡多端,有一次,落在我手裡,但『捕王』李玄衣要我網開一面,我還愚昧不堪,勸他們改過自新,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改過知悔,還把他們大哥的獨門絕藝奪得,並加以殺害……他們的大哥便是『白發狂人』聶千愁,對我有救命之恩,而我勸這些兔崽子回到聶千愁身邊,等於是我害了他……這些不仁不義的小人,是非殺不可的。」

  「二師兄,我有傷在身,不一定能追得著他們;追命三師兄可能已跟大師兄上了金印寺,我只有求你;你一向較溫和仁厚,不過對這五人,你千萬饒不得。」

  「這五個惡賊,見著了,殺了就是了,連見官都是多餘的,其中王命君也當過官,要是抓進衙裡,官官相護,又給他逃脫了,那就不值了。」

  冷血很少求人。

  鐵手有力地點頭。

  就算冷血不求,鐵手也會答允的。

  冷血所提到的王命君等五人殺害「老虎嘯月」聶千愁的故事,詳見「骷髏畫」故事;至於大師兄無情與三師兄追命上金印寺查藍元山削發為僧一案的源起,請見「談亭會」一文。

  鐵手雖沒有見過他所追捕的五人形貌,但他們的名字,他卻是銘心刻記的︰

  「師爺」王命君。

  「刺蝟」張窮。

  「百變」秦獨。

  「必死」樓大恐。

  「笑殺」彭七勒。

  王命君、張窮、秦獨、樓大恐、彭七勒等人原本在跟隨聶千愁之時,都有極好的名聲,但在他們賣友求榮、率性妄為之後,江湖上的聲譽,自然也就一落千丈。

  所以這五個人,才投靠官府,希望能藉官家的威望,來提高自己的聲勢,可是冷血在「骷髏畫」一案裡,粉碎了他們的上司魯問張、靠山李鱷淚,致使這五個頓失所恃的惡棍,只好亡命天涯。

  他們被追得實在太急了,衣衫給汗水濕透,又饑又渴,但饑寒的不敢去打劫,好色的不敢去採花,他們只怕留下一點點的破綻,就給四大名捕逮著;這段日子雖不是很長的時間,但要這五人不敢率意淫樂,不斷逃亡,狼狽一至於斯,在他們而言,已經難受透頂了。

  他們聚在山林裡,燃著篝火,不禁互相埋怨起來︰

  秦獨說︰「我都說了,聶大哥我們是不該殺的,殺了他,冷血不會放過我們的。」

  王命君說︰「冷血不放過我們,那麼,四大名捕都不會放過我們的。」

  秦獨道︰「都是彭七勒,一定要殺聶大哥,這次可糟了!」

  彭七勒冷哼道︰「你以為我們不殺聶大哥,四大名捕就會放過咱們麼?」

  張窮道︰「殺了聶大哥,咱們至少還有三寶葫蘆!」

  王命君道︰「得了三寶葫蘆又有什麼用,以咱們的功力,使來可不夠火候!」

  張窮道︰「那總好過沒有。」

  王命君道︰「只是為了三寶葫蘆,咱們值得嗎?」

  樓大恐道︰「王師爺足智多謀,多計的人總是膽小,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王命君苦笑道︰「錯與不錯,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這樣逃,也不是辦法!」

  突然樹林子裡撲撲幾聲輕響,樓大恐和張窮一個出掌一個撈起一把沙子,撲滅了火焰。

  王命君身子一伏,縮在黯影裡。彭七勒飛掠上樹。秦獨抓著十六枚暗器,隨時準備發射。

  彭七勒跳到地面上,眾人都舒了一口氣。

  「不是辦法」,張窮懊惱地道,「這樣子的確不是辦法!」

  秦獨道︰「不是辦法又怎樣?難道我們能去把他幹掉不成?」

  「為什麼不可以?」樓大恐道,「他一個人,咱們五個人。」

  只聽「呱呱」地叫了兩聲,一隻不知是什麼的大鳥,撲動大翅,越過樹梢,飛空而去。

  張窮興致勃勃地問︰「怎麼下手?」

  大家望身蹲在黑暗裡沉思的王命君。

  古道上。

  鐵手大步踏著,胸吸迎面的烈風,頂上烈陽猛照,這兩種烈在一起,變成人像浮著似的,既不覺日烈,也不覺風大。

  萬山蒼翠。

  道上塵埃微揚。

  山拗道上,有一對夫婦,正扶持走來。男的蒼樸老實,女的已腹大便便,走動時撫腹有痛楚之色。

  鐵手忽覺得古道上一對相伴相依的走過,是一件非常「個中有真意,欲變已忘言」的事。

  鐵手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孓然一身,又念及小珍,心頭上如飲醇酒,不覺嘴角微微笑了開來。

  那對夫婦見四周無人,以為是向他們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鐵手推了推頭上的馬連坡大草帽,笑道︰「熱呵?」

  那男的正待要應,忽聽那女的撫腹呻吟了起來,滿臉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倉皇,關切地問︰「怎麼了?你……?」

  女的只是呻吟作不得聲。

  鐵手忙趨前俯視道︰「要臨盆了罷?」

  男的跺足急煞︰「糟啦,這地方離市鎮還遠,倒回去也來不及了,怎麼偏選上……真是!」

  鐵手笑道︰「這事怎估計得著?讓我背她下山找產婆再說。」

  男的感激地道︰「這位大哥,真是好心……」

  鐵手道︰「別說這些了,」一面背起那女人,另外那手牽住男的臂膀,道︰「咱們這就趕去吧。」

  那女人騎在鐵手的背上,突然之間,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衣裙掀起,露出來的不是肚皮,而是一隻類似筲箕的鐵篩。

  筲箕彈開,裡面有上百個小孔。

  在同一剎間,至少射出八百件小型暗器。

  如果這些暗器全打在鐵手的背上,鐵手的背部必定成了「刺蝟」。

  同時間,那男的騰出一隻空手,掌裡已多了一柄藍光閃閃的利刃,往鐵手肋下就刺。

  這兩個變化都十分突兀,鐵手根本沒有辦法避躲。

  可是鐵手就在這生死一發間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長。

  他這身子一長也沒什麼,只是像一個本來躬著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這個動作,使得他背上的女人,鉗騎不穩,蓬地摔跌下地,那些暗器,登時打了個空,有的射上半天空,再急墜下來;有的發射時受了震蕩,倒射回筲箕裡去。

  鐵手在身形一長之際,順便把手一提,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拋,往後面拋去。

  這時,鐵手的背後全是射空的暗器。

  那男子慘嚎一聲,跌下去時剛好壓在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跌地時,裙子剛好蓋住了臉孔,以致對有些墜落下來的暗器、撲下來的男子,都無法閃避,更不用說裝在肚子上筲箕裡的暗器回射了。

  那男子的一刀,在趴落地面時正好在她手臂戳了一下。

  那女子宛似未覺。

  這一刀之毒,連痛的感覺都失去了。

  而那男子此時也被射成了「刺蝟」。

  男的立即斃命,女的卻未馬上死去。

  她掙紮、呻吟道︰「鐵手……你……怎知……?」

  鐵手搖首道︰「你們太小心了,也太大意了。普通人家見著陌生人,就算微笑招呼,男的雖有可能,女的還在腹痛,怎麼可以跟外人隨便攀談呢?另外,我要背你下山,秦獨居然完全放心,任由他的妻子給陌生人來背,而又不問我腳程快慢,分明是把我當作有武功的人……」

  那女的眼楮已開始轉藍,就跟剛才「百變」秦獨所握的匕首一般的藍。

  鐵手嘆道︰「張窮,我本來只想把你們逮捕,不想殺死你們,無奈你們下手太毒了,結果自己殺死自己……你別看那兩個疏忽並不重要,但只要有疏失,就會叫人生疑,一旦生疑,就會加以防範注意,這一來,你們的出手,盡在我眼中,我便可以輕易地制敵機先了。」

  張窮慘笑,笑容難分哭笑,然後臉上的肌肉也完全僵化了,她吃力地道︰「你別……得意……我們的……人……」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鐵手望著她,沉重的道︰「我知道還有王命君,樓大恐和彭七勒,不過,他們既然只遣你們兩人來送死,根本就不會有為你們報仇的意思。可是,那三人,逃不了的。」

  說到這裡,張窮的眼楮已完全變藍,連眼白、唇色也完全呈現一片藍色,人也失去了生命。

  鐵手喃喃自語道︰「王命君派兩個人來送死,分薄了自己的實力,卻是為何呢?難道︰……」他一笑道︰「要是追命在,只要他用鼻子一嗅,什麼疑難都不解自開了。」

  他埋掉了兩人的屍體走下山來,一路上密林間閃爍著隱約的燈火,已經開始暮晚了。

  鐵手下到平地的時候,天色已晚,遠處蒼宏的塔影,映著幾只歸鳥盤旋,天邊殘霞亂紅,很有一種淒涼的滋味。

  他心裡浮現了幾句前人的詩詞,心中更加有一種淒落的感覺,想起從前自己少年的時候,總愛寫詩填詞,日落西山的時候上荒漠的山頭,殘月曉風之時到舟上聽鐘,那時候簡直是一種享受,就算連傷感也是佯作或強作出來的。

  而今,人僅中年,卻已怕見殘景。

  只有念著清美秀麗的小珍,才能驅除心裡那種來自風景凋零的悲哀。

  鐵手搖首自嘲地道︰「老了麼?……?」驀地,樹叢裡,霍地一響。

  接著下去,是數下連響,響得很輕,但很快,一下子,已沿著石塔的方向去了。

  鐵手心中暗忖︰來了,而且這次不只一人。他冷然拔開灌木叢,以一座山似的氣概,向前移動。

  跟著他聽到有一些蟲豸的叫聲,以及蛙鳴,鐵手江湖經驗極為豐足,他馬上判別出來,那是道上的人聯絡的訊號。

  看來,來的人還不少呢!鐵手剛想及此點,倏地,背後一聲春雷般的怒吼,「王八羔子,看大爺收拾你!」

  鐵手霍然回身,一看,只看見那人的胸膛!

  其實鐵手身形已算高大,但跟這暗裡的人一比,簡直如同枝幹之別,這人是高逾七尺。

  黑暗中,只見他黑頭黑臉,黑盔黑甲,下頷一大蓬黑草似的東西,大概是黑髭,這雷霆般的一喝後,手中持一枝丈八長矛,已當頭砸落!

  換作常人,這一矛早已將對手打得腦漿迸濺,命喪當堂,但鐵手臨危不亂,雙手一合,已抓住長矛,只覺腳下一沉,雙足已陷地三寸,心中驚然一驚︰那來一個天生神力的漢子!

  忽覺眼前這一幕非常熟悉,不知何時曾經發生過,心中不禁閃過一陣疑雲。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2 PM

第五章 朋友

  那人一矛取不下鐵手,也自吃一驚,自是始料不及,連忙用力一扯,更不料對方如入土七十尺一般,這一下他可以把一棵小樹連根拔起,卻扯不動眼前這人分毫。

  便在此時,鐵手只覺背後有五六道急風劈至!

  鐵手只有鬆手。

  他一鬆手,那巨漢的矛便已抽回。

  可是在同時間,鐵手的雙手已奪下了三把刀、兩柄劍、一枝槍。

  來襲的人驚呼、怒喝,可是沒有一人退後。

  鐵手正待發話,那巨漢又一矛當胸刺到!

  鐵手左手一刁,有心一挫那人銳氣,竟以單手握住長矛。

  那巨漢長矛被握,既刺不出去,但抽回也無法,怒意攻心,大喝一聲,竟把鐵手自長矛上提了起來!

  唯鐵手仍以單手扣住矛首,無論巨漢怎麼狂揮亂舞,他仍粘在矛上不放。

  那巨漢身上似乎受了頗重的傷,以致他用力揮動長矛時,傷口不住迸裂,湧出了大量的血。

  鐵手正要喝問,那巨漢狂吼一聲,手中長矛,脫手飛出!

  巨矛破空而過,直射石塔!

  鐵手左手仍握著矛尖,護胸而持,這一擲之力,勢必會把鐵手貫胸釘入石塔壁上不可!

  長矛發出劃空尖嘯,在殘霞裡黑龍般一閃而過,「崩」地一聲,已釘入第三層塔壁上,破壁而入!

  就在矛尖要觸及塔壁的電光火石之間,鐵手已松了手,滑落下來。

  他一到地,只覺著地甚輕,原來踏著了一個人體,地上的人已沒了聲息,看來可能是個死人,鐵手心裡一慎,暗忖︰「對不起,失禮失禮。」

  忽聽背後有人冷哼一聲,鐵手倏地回首,就發覺石塔牆下,有一雙眼楮,猶如受傷的狼,發出孤憤銳利、寂寞不平的暗光。

  那石塔第三層剛剛因飛矛而裂陷了一大片,碎磚石灰仍不住籟籟而落,打在這人的身上,這人背貼塔角,一動也不動,只用一雙熠熠的眼神,望定鐵手。

  鐵手心念電轉︰怎麼有這般一雙寒目!只聽灌木叢中那巨漢吆喝道︰「快,別讓那廝纏上大哥!」

  只聽七、八聲應道︰「是!」刀風虎虎,直砍灌木,自四面掩來。

  鐵手心知有異,無論看這幹人的行動舉止,都不似自己所要追捕的三個人,當下沉聲喝道︰「你們是誰?」

  他這一揚聲,那黑臉巨漢已撲了過來,咆哮道︰「狗賊,你這是明知故問!」

  鐵手身形疾閃,利用天黑,讓巨漢撲了一個空,正待發話,忽聽四面八方,傳來吶喊之聲︰

  「他們在這裡!」

  「不要讓叛賊跑了!」

  跟著下來,灌木叢中不斷傳來兵刃相踫之聲,巨漢淒厲地呼道︰「攔住他們!」雙拳呼呼,痛擊鐵手,直把鐵手當作是不共戴天。十冤九仇的死敵!

  鐵手一面閃躲,並不還手,心裡漸而明白,忖道︰糟了,看來這是兩幫械鬥,自己無端被捲入輸的一幫裡,替對方的敵人開了路。

  鐵手一念及此,便想快快突圍,脫離這是非之地再說,但巨漢的拳猛力威,連鐵手屢次想開口說話,都被勁風逼得說不出話來,又不想下手傷人,一時也無法可施。

  這時慘呼四起,這一干人似勇猛抵抗,阻擋掩殺過來的敵人,互有傷亡,但只聞馬蹄紛遝,殺聲四起,來敵似越來越多,至少是這幹人的三十倍之眾,這幹人漸抵擋不住,死的死,傷的傷,但剩下的仍負隅苦戰,竭力頑抗,既不降,也不退。

  只聽四周有人大聲呼道︰「降者不殺!降者不殺!駱駝老爺有令,降者不殺!」不管他們怎麼呼叫,苦守的人仍寧死不降,不過在軍馬沖殺下,防衛圈已漸漸縮小,繞石塔一圈,目的明而顯之是為了掩護石塔下的人。

  鐵手見幾乎每一回合都有一名苦守的漢子浴血倒下,來人恃著人多,雖傷亡更巨,但已佔盡上風,對苦守者任加殺戮。鐵手一生盡歷大浪大風,亦鮮見如此英勇的戰士,所以便突然跳出戰圈。

  那巨漢恨極鐵手,跳過去,一拳打中鐵手胸膛,鐵手藉此揚氣開聲︰「住手!」他硬受一拳,借力開聲,那大山也似的巨漢給他語音一震,竟一跤坐倒!

  驀地衣袂一閃,那石塔下的人,已攔身在鐵手與巨漢之間,那人低沉地向巨漢喝了一聲︰「快帶兄弟們退!」這才說了一句。手中已對鐵手攻了五招,五招裡,竟夾有「白鶴門」的「金風切」、「天山派」的「雪花彈指」、「龍門九吞」之「滾龍時」、「南螳螂」

  之「擋車閂」、「唯我派」之「一得拳」,而「一得拳」中隱帶「少林神拳」之拳勢,「金風切」裡微帶「天羽派」之「九弧震日」巧勁,這五招七式,全是不同門派之奇技雜學,鐵手見招拆招,遇招解招,到末了以無招破有招,破了這五招,才知道自己已退了三步,對方連臉孔都還未看清楚,只知道他僅以右手出襲!

  地上的巨漢一躍而起,大聲道︰「我不走!誰也不走!」

  那人似力不從心,長吸一口氣,叱道︰「一起死,又有何用?」這七個字說完,人已飛掠而起,居高臨下,鐵手失聲叫道︰「好個『一飛沖天』!」

  話未說完,對方手中一振,青光銳射,一招「一落千丈」,當頭刺下!

  鐵手驀地升起了一種感覺。

  一種極端熟悉的感覺。

  但高手彼此間過招,迅若驚鴻,鐵手這一怔之間再閃,避得雖快,但頭上的大帽已被切落!

  這人一劍削下鐵手的大草帽,心中也生起了一種故人的感覺,仿佛回到昔日連雲寨人強馬壯的時候,他與「北城」舞陽城主周白宇決一勝負之際,他亦曾以這招招挑下對手的頭上方巾。

  鐵手正張口欲呼,忽見半空中的身形,一隻衣袖空蕩蕩的,身形甚是孤寞,跟那故人的雄姿英發大不相同,正轉念間,這人劍勢向左右一撥,先截斷了鐵手的進退閃躲路向,正是「天心派」的「一心無二」,接著下來似是隨手一劍,向鐵手當胸刺到!

  鐵手知道這看似隨意的一劍,便是「天山派」的名招「一意孤行」,這「一心無二」和「一意孤行」兩招出處完全不同,但這人使來一氣呵成、渾然天成而無暇可襲,鐵手再無懷疑,一招「兩不相忘」反攻過去,一面欣然大叫道︰「是你!」

  鐵手這一招「兩不相忘」是「鐵板門」的奇技,險中搶攻,專破外家兵器,而且半步不讓;這門武功若手中無二十年以上鐵沙掌功力是根本不能使的,否則使來雙掌也必為對方兵器所傷,但這在鐵手而言,易如反掌。

  這人一見這招,昔日情景,盡湧心頭,劍光一折,斜沖外躍,正是「雪山派」的「一瀉千里」。這人劍光一收,喜叫了一聲︰「是你」語音未完,人已一抖,若非長劍支撐身子,早已僕跌地上。

  鐵手忙過去相扶,巨漢怒吼,揮拳要打,這時四周火把盡亮,人聲號陶地叫嚷︰「抓拿匪賊!抓拿匪賊!」火光映在鐵手臉上,巨漢看得一愕,失聲道︰「鐵二爺!」

  鐵手一見這人,也覺得熱血賁騰,叫道︰「穆鳩平!」在火光中,只見戚少商滿身浴血,衣衫碎爛,神情憔悴,發梢、衣上、鬢邊都沾著泥草,尤其一隻左手,更是齊肩斷去,鐵手憶起當年虎尾溪為追捕楚相玉,跟連雲寨好漢的連番苦拼,以及戚少商的風采神態,不禁百感叢生。

  鐵手正待要問,穆鳩平忽退了一步,悲憤地道︰「鐵二爺,你也來抓我們!」

  鐵手見這鐵鑄一般的好漢,而今身上也血漬斑斑,滿眼紅絲,跟當年陣前豪勇、雖死無懼的情形大不相同,當下便長嘆道︰「穆四寨主」

  只聽戚少商慘笑一聲,道︰「也罷。要是你來抓我,我這頸頂上人頭,送給你也不枉費!」

  鐵手怫然道︰「戚兄,你也說這樣的話,可把我姓鐵的小覷了!」

  鐵手返身大喝一聲︰「住手!」這一聲是運氣而發,像一枚炮彈在眾人耳邊震炸似的,全部人皆為之一怔,停下手來。

  戚少商勉強提氣呼了一句︰「回來!」忽地咳嗽起來。這一干苦守的戰士,全退至戚少商和穆鳩平身邊,團團圍成一圈,約莫只剩下十七、八人,個個都筋疲力盡,身上帶傷,衣不蔽體,但卻都戰志高昂,臉上都有一種「士可殺,不可辱」的決心。

  一時間,除了包圍的近百支火把「必啪」燃燒之聲響外,再無其他的聲音。

  鐵手問戚少商︰「什麼回事?」

  威少商凝視了鐵手一會兒,問︰「你不是跟他們一起來的?」

  鐵手突然問︰「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一愕,道︰「你不認識我了?」

  鐵手道︰「當年我認識的戚少商,不是這個樣子的!」

  戚少商慘笑道︰「當年你只跟我打過一仗,我們也不算相熟,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鐵手大聲道︰「哈哈。」

  戚少商揚眉道︰「你笑什麼?」語音強抑著憤怒。

  鐵手道︰「我笑你。」

  戚少商道︰「有什麼可笑!」

  鐵手道︰「你說了一句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戚少商待想駁些什麼,忽然覺得熱血賁騰,眼中的冷狠之色,驟然熾烈起來。

  穆鳩平聽不懂,以為鐵手在譏諷戚少商,怒叱道︰「你懂個屁!連雲寨上,顧惜朝連同老七老九叛變,勞二哥、阮三哥、管五弟、勾六弟全部慘死,天見可憐,讓我跟戚大哥相見,這幹賊子卻帶狗官的人馬,一路追殺,大哥斷臂傷重,對你們這種賣友求榮的東西自然深惡痛絕」

  戚少商叱道︰「住口!」

  鐵手回首返身,朗聲道︰「誰是你們的領頭?」他高大的身影被火把映得像一座金漆的巨像。

  只見兩排火把讓出一條路來,一個將軍,下頷黃色蒼須,穿金黃盔甲,卻是騎在一頭似驢似馬又似駱駝的動物上,下巴也是掛滿了黃色睫狀的長須,冷沉地道︰「是我。」

  鐵手知道這人的來頭,但也絲毫不懼,道︰「拜見『駱駝老爺』。」

  鮮於仇道︰「鐵二捕頭,不必多禮。」

  鐵手道︰「因何事要抓拿這些人?」

  鮮於仇道︰「鐵兄多此一問,這幹叛賊匪寇,人人得而誅之。」

  鐵手道︰「他們素來劫富濟貧,為民除害,不能算是匪寇。」

  鮮於仇也不動怒,道︰「他們是不是盜匪,先拿回去,刑部自然會審。」

  鐵手道︰「他們既非流匪,便不能拿!」

  鮮於仇仍不動如山的道︰「我們是奉命行事,不能違抗旨意。」

  鐵手道︰「如果將軍一定要拿,鐵某願以身代,任何責任,鐵某一力承擔。」

  鮮於仇臉不改色,只道︰「我們不能縱賊行兇,放虎歸山,朝廷歸咎起來,我們也一樣有罪。」

  鐵手道︰「將軍」

  忽聽一人怒叱道︰「鐵手,你算是什麼東西,這天大的重責,你承擔得起?」

  鐵手返身,只見石塔之後的包圍網,出現了一個人,這人穿黑色盔甲,紅色披肩,戰馬神駿,但他卻不是騎在馬上,而是站立在馬背上的。

  「大將軍跟你說話,是給面子諸葛先生,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

  鐵手也不生氣,轉身拱手道︰「『神鴉將軍』。」

  冷呼兒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戚少商忽道︰「鐵手,我們原本就是敵人,這件事,不關你的事,你自便吧!」

  鐵手看著他,滿眼暖意︰「戚兄,原來你沒變。」

  戚少商的語音已經顫抖,只尖聲叫道︰「滾!不然我一劍殺了你!」他身遭重圍,臉不改容,而今卻浮躁了起來。

  鐵手笑道︰「你殺吧。」

  戚少商當然拿起了劍,一劍刺出,劍在鐵手咽喉停住,他的手緊緊的握住劍鍔,以致手筋賁露,額邊的青筋也突突地跳動著。

  鐵手連眼也不眨,道︰「請。」

  戚少商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聲音道︰「你走吧。」

  鐵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殺不下手,那我就告訴你︰『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敵人;從此之後,我們是朋友。』」

  他重復了一句︰「永遠是朋友。」戚少商聽到了最後這一句,好像當胸給人打了一拳似的,過去所有因兄弟朋友的出賣而失去了的信念,而今都一一回復。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3 PM

第六章 擒王

  冷呼兒冷笑道︰「鐵手,你瘋了。」

  鐵手長吸一口氣,道︰「我沒有瘋。」

  冷呼兒用一種幾乎是喊的語音道︰「你忘了,你是個捕快!」

  鐵手道︰「我是個捕快,只抓壞人,不冤枉好人。」

  冷呼兒幾乎氣炸了肺︰「你說我們冤枉好人?」

  鐵手道︰「這方圓五百里之內,隨便找個人來問問,看他們當連雲寨的朋友是奸惡土匪,還是英雄俠士!」

  冷呼兒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鮮於仇聲調冷沉的道︰「鐵兄,聽說你是武林四大名捕裡,最冷靜謙和的一位?」

  鐵手道︰「也是最沒本事的一個。」

  鮮於仇道︰「你內功深厚,足智多謀,原本有大好前途,為幾個山賊而自毀前途,非但不智,且有辱諸葛先生的聲譽,而且有失『名捕』之職。」

  鐵手哈哈一笑,把身上的捕衙服飾除了下來,向戚少商笑道;「現下我體會到什麼是『無官一身輕』的滋味了。」

  鮮於仇忍不住冷哼道︰「我倒看不出有什麼樂趣。」

  鐵手笑道︰「這個當然,那是因為你始終沒有卸下過盔甲,穿著盔甲,無論是哭是笑,都不自然。」

  鮮於仇目中射出厲芒,銳如冷電,連鐵手都覺一寒,只聽他道︰「鐵二捕頭,你考慮清楚了?」

  鐵手道︰「我已不是捕頭,我只是一介草民,鐵游夏。」

  鮮於仇撚了撚蒼黃長須,頷首道︰「你既是鐵游夏,那我也不能算禮失於諸葛先生了。」

  忽揚聲呼道︰「來人啊,拿下叛匪鐵游夏!」

  眾人「哄」地應了一聲,拿著火把,沖向鐵手。

  鐵手在眾人正要沖過來的時候,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急退。

  他退得異常之急,直似背後長了眼楮一般。

  前面沖過來的人自然及不上他的速退,連背後擁上來的士兵也抓不著他特異的身法,一下子,他就退到了「神鴉將軍」冷呼兒的坐騎之前。

  冷呼兒怒叱一聲,長戟向他背後紮至。

  鐵手一矮身,到了馬腹之下。

  那匹駿馬似通武術般的,突然四蹄一縮,直向鐵手踏下去。

  鐵手驀然起身,一手托起馬腹。

  這剎那間,局面映入眼簾的竟是︰鐵手單手托起駿馬,駿馬上,還有一個身穿黑鐵甲紅披風的將軍!

  馬雖被托起,但冷呼兒居然在馬背上仍能站得穩穩的。

  以鐵手的功力,本可以掌穿馬腹,抓住冷呼兒足踝的,但鐵手卻不忍心殺傷這樣一匹神駿。這時,十數名軍士已掩殺向鐵手。

  鐵手叱了一聲,把馬一掄,直擲向奔來的十五、六名軍士。

  冷呼兒這下再也站立不穩,呼的一聲,半空掠起,紅翼一展,恍似長了一對紅翅膀一般,直飛上一株老樹。

  鐵手聽聲辨位,連頭也不抬,已追躡而去,雙臂轉抱住枯樹。

  冷呼兒雙手一揚,數十點星火,疾射了下來!

  鐵手吐氣揚聲,竟把大樹連根拔起,掄著巨樹,把星火全點撥出去!

  一時間,爆炸四起,軍士們陣腳大亂,紛紛走避。

  鐵手遙向戚少商,穆鳩平大喝一聲︰「走!」

  冷呼兒已離樹飛起,豈料鐵手似吃定了他一般,半空擊出一掌。

  這一掌,沒有命中,只擊在冷呼兒身前的空中。

  冷呼兒心中一喜,忽見鐵手又遙劈出一掌。

  這一掌也是擊空,只劈在他的身後。

  這時鮮於仇已騎著他那匹「蒼黃馬」,及五、六十名兵士,一擁而上。

  戚少商、穆鳩平只剩下的連雲寨忠烈之徒,全挺身攔路,跟這些人惡鬥起來,不讓他們圍攻鐵手。

  鐵手又遙劈兩掌,只擊在冷呼兒左右,也沒有擊中。

  鮮於仇三番四次想施援手,但始終為戚少商劍網所纏,急得大呼道︰「小心?」

  冷呼兒見鐵手一連幾掌擊空,以為此人來勢洶洶,掌功不過爾爾,鮮於仇這一呼,他才一省,急升而起!

  鐵手「呼」地撲起,又擊出一掌!

  這一掌切斷了冷呼兒上空之路,冷呼兒心裡一凜,直要全力往前闖,忽見前面似有一棟氣牆擋著,無論怎樣也突破不入。

  冷呼兒應變極快,急往後退,但就在剛才給鐵手一掌擊中的地方,像有一道氣體膠著似的,冷呼兒憑內力硬闖,反被震得血氣翻騰,幾乎一個筋斗自半空栽下來。

  幸而他憑著披風滑翔奇技,半空一旋,往左掠去,但又被氣牆彈回,再往右回,一樣無法闖破,這才覺得魂飛魄散,知道鐵手內力精湛,竟隔空把發出去的內力凝結著,看似空,撞著卻是實的。

  冷呼兒五闖不入,餘力已盡,只好往下沉,鐵手正在下面等著他,閃電般出手,拿住他的腰眼。

  這時鮮於仇已然撲到。他突不破戚少商的劍氣,卻低呼一聲,座下的「蒼黃馬」忽出蹄踢向戚少商,戚少商全力封鎖鮮於仇,因重傷未愈,精神渾噩,只是強自撐持著,對這突如其來的一踢,竟躲不過,差點踣地,幸而以劍插土維持平衡,卻見鮮於仇一躍而起,已到了鐵手背後,戚少商情急叫道︰「注意後面」

  鐵手警覺背後急風陡生,但他知道要是這一下拿不住冷呼兒,後果就十分嚴重,時機也一瞬即逝,當下不顧一切,一手抓住冷呼兒腰脅八大要穴。

  同時間,蓬的一響,他背後已給鮮於仇一杖擊中。

  鮮於仇的拐杖非藤非木,杖柄有兩個盤結的大瘤,直似駱駝雙峰一樣,這一擊之下,鐵手只覺心房裡似有兩盤火,一齊轟地炸燃火舌來。

  他往前一俯,沖了兩步,手上所托的冷呼兒,卻疾噴了一口血,血水花雨般灑下來,連鮮於仇也沾了臉上衣上點點艷艷。

  鮮於仇一杖擊向鐵手,本不認為可以命中,但以為可以阻止鐵手擒拿冷呼兒,不料鐵手拼著硬捱一杖,也要抓拿住冷呼兒,鮮於仇心中大喜,心忖︰任你內力再高,也斷吃不住我這一杖,豈知鐵手內功高深一至於斯,不但硬受了一杖,還把一半力道引至臂間,撞入冷呼兒體內,故此冷呼兒傷得實在要比鐵手重多了。

  鮮於仇又驚又怒,揮杖再劈,忽見冷呼兒擋在前面,登時劈不下去,只聞鐵手深吸了一口氣,道︰「別打了……再打下去……只傷了你自己人……住手!」這一聲斷喝,何等威猛,場中諸人都又停了手。

  鮮於仇臉色大變。

  原來鐵手在硬受一杖之後,開始說話,元氣不足,只說三個字,便頓了一頓,等到再說,說多了一個字,也停了一停,再說下去,又停了一下,到了第三次,已完全接近沒事的時候一般了;最後一聲大喝,更是元氣充沛,淋灕渾厚,全不似曾受傷,連鮮於仇的雙耳都被震得嗡響了一陣,一時聽不到別的聲音。

  鮮於仇驚震的是︰鐵手的內力竟然可以恢復如此之快!

  其實鐵手還是受了內傷,如果他不是硬受了穆鳩平一拳在先,就算是鮮於仇這一杖功力再精深幾分,他還可以復原更快!

  鮮於仇外表遲鈍,實極為機變百出,當下疾呼道︰「鐵手,別忘了你是個捕頭,師父和師兄弟全在官府任職,你傷了冷將軍,可害了全部的人!」

  一面說著,杖柄倒轉,疾刺鐵手臉門!

  那一干軍士,拿著火把,提刀殺了上來!

  鐵手冷哼一聲,把冷呼兒往面前一擋,鮮於仇險些刺著了冷呼兒,連忙跳開!

  他才跳開,穆鳩平已飛撲上塔,拔下長矛,一矛刺下!

  鮮於仇迎杖一架,「崩」地一聲,把穆鳩平反震上塔頂;穆鳩平想抱住塔壁穩住身形,但鮮於仇那一杖蘊有巨力,以致他整個人「轟」地一聲穿塔而入!

  鮮於仇也給穆鳩平一震之力,連退七八尺,想穩住步伐,卻感一股大力猶未消盡,又退了七八步,有五六名軍士想討好相扶,卻盡為撞倒,鮮於仇繼續退了三、四步,又撞倒四五名軍士。

  鮮於仇才停住,便發現手下往鐵手猛攻,鐵手提著冷呼兒就是一擋,眾人只有收招跳開,唯恐不及,他心中懊惱至極,只聽鐵手道︰「你們再攻下去,害死神鴉冷將軍的不是我,而是鮮於將軍!」

  鮮於仇本就想借鐵手之手,對一直礙著自己前程的冷呼兒來個借刀殺人,但聽鐵手這麼一喝,已經叫破,再要逼迫下去難免有此嚴重後果,當下忍氣吞聲,喝了一聲︰「停。」

  眾人都停了手,仍包圍住鐵手。鐵手道︰「西南面,讓開一條路。」

  眾軍士都望向鮮於仇,鮮於仇卻只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冷呼兒穴道已然受制,但一雙眼楮,也望定鮮於仇,滿是哀憐之色。

  鐵手乾咳了一聲,道︰「駱駝老爺。」

  鮮於仇冷哼道︰「鐵手,你還想逃!」

  鐵手一笑,道︰「聽說,冷將軍是你的表弟?」

  鮮於仇道︰「我這人從來公是公、私是私,總不能因為照顧親屬,而放走江洋大盜。」

  鐵手笑道︰「哦?不過,我也聽說,冷將軍是傅丞相的妻舅,不知可有這回事?」

  這一問,問到鮮於仇怒火熾處,他心中恨恨忖道︰要不是這累事的小子是傅丞相之十二個老婆之一的胞弟,那有資格升到跟我平起平坐?當下冷哼一聲,道︰「你放了冷將軍,我不追究你。」

  「可是如果冷將軍萬一有個什麼的。」鐵手道︰「傅丞相就難免會追究你。」

  鮮於仇給說得心中一寒,只好問︰「你想要怎樣?」

  鐵手斬釘截鐵地道︰「西南面,一條路。」

  鮮於仇心裡想︰好,等鐵手放了冷呼兒,再追不遲,諒戚少商等人傷重,逃不到那裡去。當下道︰「你走之前,可要先放人!」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好!」

  鮮於仇反而疑慮了起來,「你說話,可算數?」

  鐵手反問︰「從諸葛先生到小當差的,可有過說話不算數的?」

  鮮於仇啞然,仍是不放心,鐵手道︰「駱駝老爺,我封冷將軍的,可是重穴,你要是一再猶疑,待會兒縱解了穴道,但是一隻腿或一隻胳臂不能轉動了,傅大人問起來,可不關我的事兒,而是鮮於將軍遲疑不決之過了。」

  鐵手這樣一說,冷呼兒眼中哀求之色更盛,只是連啞穴也被封掉,說不出話來罷了,不然早就大聲求饒,央鮮於仇快快答允。

  鮮於仇瞧在眼裡,心裡直罵,孬種!只顧慮到冷呼兒萬一有個什麼損傷,自己所負的責任重大,只好強忍一口鳥氣,揮手道︰「西南面。」

  軍士見鮮於仇的手勢號令,便讓出一條路來。

  鐵手見這支軍隊攻守井然有序,知是朝廷精兵,跟一般酒囊飯桶的隊伍大是不同,便向戚少商道︰「你們先走。」

  戚少商凝視鐵手,想說什麼,可是沒有說,黑夜野地裡,還可以感覺到他臉色蒼白如刀。

  這時穆鳩平剛自石塔底層步出,摔得一身是白塵,只聽見鐵手這一句,便大聲道︰「我們走?你呢?咱們一起走!」

  鐵手笑道︰「我還有人質要放。」

  鮮於仇這才知道鐵手打算先讓戚少商等人逃離,自己壓住場面,他回心一想,臉上禁不住有一絲惡毒的笑容︰他們走了之後,放了人質,看你怎麼走!

  穆鳩平大搖其頭,道︰「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大夥兒一齊死!」

  鐵手轉首望向戚少商,道︰「戚兄。」

  戚少商眼楮一片了然之色,只說了一句︰「你?」

  鐵手堅決地點點頭。

  戚少商沉重地向他搖頭。

  鐵手道︰「你走,跟你的人,才會走;連雲寨的血海深仇,在你肩上,走不走,也在你一念之間,再不走,誰也走不了。」

  戚少商一咬唇,霍然返身,下令道︰「走!」大步往西南方的野草荒墳踏去。

  穆鳩平急喚︰「大哥」望望鐵手,又望望戚少商孤漠的背影,正取捨未決,鐵手道︰「快去,你大哥要人照料。」

  穆鳩平惶惑地道︰「你……」

  鐵手笑道︰「我隨後就來。」

  穆鳩平遲疑地道︰「你就來……?」

  鐵手大笑道︰「你幾時聽過四大名捕說話不算數的!」

  穆鳩平一頓腳,終於追去,連雲寨餘眾也全追了上去。

  荒草古塔,殘月如鉤,風景何等凋零落索。

  正如人生裡,有很多時候,難免也有這樣淒涼的光景。

  戚少商、穆鳩平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之後,鐵手猶望著殘景,竟似癡了。

  火把啪啪地在燃燒著。

  鮮於仇忍不住道︰「姓鐵的,你放是不放?」

  忽聽一個聲音自灌木葉中響起︰「鐵二爺,你這作法,可失著得很。」

  只見火光驟強,東北面一處,走出一行人來,當先一個,頭裡萬字頂頭巾,發挽太原府紐絲金環,身著鸚哥綠綻絲戰袍,腰絮文武雙穗絛,足穿嵌金綠襪綠靴,方臉大鼻,環口圓楮,極有威勢,鐵手心中一沉,暗忖︰怎麼這狗官也來了,口裡卻道︰「黃大人也親自出馬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4 PM

第七章 被捕

  來的人正是敉亂總指揮黃金鱗。

  黃金鱗道︰「枉你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鐵二爺,你可知道這樣做,會使得四大名捕英名掃地,同時也牽累諸葛先生的一世英名。」

  鐵手淡淡地道︰「黃大人可能來晚一步,有所不知,我早已解冠棄職,既不是什麼名捕,一切作為,也與諸葛先生無涉。」

  黃金鱗這一出現,在鮮於仇心裡卻大是不悅,心道︰你既來遲了,何不兜過去截擊戚少商,卻來這兒湊熱鬧!

  黃金鱗卻道︰「哦,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誠然是好,但辦案官員可會聽你說說就算?你就算救走了戚少商這股餘孽,但自己可有為自己認真想過如何逃走?」

  鐵手搖首笑道︰「沒有。」

  黃金鱗道︰「你以為能在鮮於將軍和下官手上逃得了?」

  鐵手道︰「如果我要走,只怕你們還是攔不住。」

  黃金鱗怪笑道︰「那麼說,鐵二捕頭是不準備走了?」他還是故意稱鐵手為「捕頭」。

  鐵手忽長嘆了一聲,雙指迸點,解了冷呼兒身上的穴道,道︰「我本就沒打算要走,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何況我這等小役,你們且押我返京吧。」

  鐵手這一著,冷呼兒和鮮於仇大出意料,黃金鱗嘿嘿乾笑道︰「好,鐵捕頭,有種!不過,你武功超群,這樣,可不好押,我想,鐵捕頭是明法人,也是明理人,不想要我們為難罷!」

  鐵手深吸一口氣,道︰「你要我怎麼樣?」

  黃金鱗道︰「自古以來,押解犯人,都要扣銬鎖枷,何況此返京城,千里長路,鐵二捕頭又武功過人,認識的英雄好漢又遍佈道上……」

  鐵手截道︰「就算道上好漢看得起我鐵某,冒險前來相救,我鐵游夏是自甘伏法,決不潛逃!」

  黃金鱗桀桀笑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不過,鐵二捕頭就如此跟我們一道走,在法理上,未免有違先例,未免不大……那個……」

  鐵手長嘆道︰「你說的對,要我束手就縛,也未嘗不可,不過,你得允諾在先,秉公處理,在未返京受審之前,不得濫用私刑。」

  黃金鱗哈哈笑道︰「鐵捕頭這可小覷了下官!下官若對鐵爺分毫逼迫,絲毫傷害,即卸官解甲,自刎當堂,血濺五步,以謝江湖!」

  鐵手、冷呼兒、鮮於仇都沒料到黃金鱗竟說得如許的烈,要知道江湖上最講承諾、信義,黃金鱗這回把話說絕了,便決無挽回餘地。

  黃金鱗又道︰「就算鐵二捕頭還是信不過下官,那這一定會信一個人」

  他眼楮眨了眨了,笑笑道︰「這個人,跟鐵二捕頭的淵源可深得了,鐵爺就算沒有見過,也一定對他生平耳熟能詳……」

  連鐵手也不禁問︰「你說的是?」

  黃金鱗道︰「捕神,劉獨峰。」

  鐵手動容道︰「捕神……?他,他來了麼?」

  黃金鱗道︰「鏟平連雲寨,緝拿戚少商的案子,聖上有鑒於兩位將軍久戰無功,便著傅丞相另選賢能,劉捕神曾因聽文大人之言,懷疑『捕王』李玄衣是死於四大名捕之手,所以借出京之便,順便辦理此案;我把你交給他,該不會再有二話了罷?」

  冷呼兒和鮮於仇在旁悶哼一聲,卻不敢說什麼。黃金鱗那一番話無疑系指他們攻不下連雲寨,乃奇恥大辱,最後連雲寨得破,還是依仗傅丞相所布下的伏兵臥底,來個窩裡反,始能臻功。

  他們更不敢得罪的,是個號稱「捕神」的劉獨峰。

  原來在「四大名捕」這四個年輕人仍未在江湖上成名之前,武林中就有「三絕神捕」,那是︰「捕神」劉獨峰、「捕王」李玄衣、「神捕」柳激煙。

  「神捕」柳激煙因公之便,暗報私仇,進行狙殺,把「武林五條龍」殘殺殆盡,後被冷血查出而身死。(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兇手》?」另「捕王」李玄衣為報子仇,要殺一個相當正直無辜的青年人唐肯,逼得冷血與他發生一場冬夜苦鬥,後飛身追殺一奸惡無良的小人關小趣,因而喪生冷血劍下。(詳見「骷髏畫」書)

  這「三神捕」裡,武功最高而名頭最響的,要算是「捕神」劉獨峰。

  劉獨峰被稱為「捕神」,不但是因為他是「捕中之神」,同時他也是這幹捕快中身份最高,最養尊處優,家世、學問、官位最顯赫的一個。

  他捕抓犯人時也最有神采。

  以劉獨峰的輩份而論,可以算是鐵手的前輩,跟諸葛先生來比,可以算是師弟級的人馬,而劉獨峰近年來都在京城裡坐鎮,退隱享福,極少出動。

  而今,竟連劉獨峰都出山了。

  鐵手最擔心的還是戚少商等,如果劉獨蜂真的要抓他們,戚少商以重傷之軀,只怕難以逃脫。

  黃金鱗道︰「我把你交給劉捕神,這總算公正了罷?」

  鐵手嘆了一口氣,伸直雙手,道︰「好,你派人來綁我吧。」

  黃金鱗左右欲一擁而上,黃金鱗叱道︰「誰敢對鐵捕頭無禮!」眾皆止步,垂手而立。

  黃金鱗趨前對鐵手道;「二爺乃一條響當當的好漢,下官今日敢綁二爺,乃執法行事,二爺休怪!」

  鐵手嘆道︰「你綁吧,我不怪你。」

  黃金鱗自手下那兒抓了條牛筋繩,正要縛綁鐵手雙臂,才綁了兩個圈,便負手退開,鐵手奇道︰「怎麼不綁?」

  黃金鱗苦笑道;「二爺功力蓋世,只要運力於臂,捆綁又有何濟事?」

  鐵手想了想,道︰「也罷,我先卸去功力,你用牛筋嵌縛我穴道三分,我便崩不斷了。」

  黃金鱗笑道︰「好,就這麼辦,二爺,得罪了。」鐵手伸出雙手,黃金鱗毫不客氣,三匝五繞的,紮個結實,驀地,運指如風,迅若閃電,疾點鐵手的「膺窗」、「期門」、「章門」、「天池」四大要穴!

  鐵手驟然受襲,而內力已卸下,一時應變不及,穴道受制,他一面想運功破穴,一面怒道︰「你……」

  黃金鱗再不打話,電光火石間又一口氣封了鐵手「旋機」、「鳩尾」、「巨關」、「幽門」、「關元」五大穴,這一連人體九大要穴被封,任是鐵人也抵受不住,鐵手頓失重心,跌倒在地。

  黃金鱗趨前笑問︰「我可有傷你?」

  鐵手倒在地上,瞪視黃金鱗。

  黃金鱗笑道︰「我哪有傷你!我只不過封了你的穴道,你不必盯我。」

  冷呼兒、鮮於仇等這才明白黃金鱗的用意,一起走近,冷呼兒踹了鐵手一腳,揶揄道︰

  「你也有今天!」

  鐵手悶哼一聲,他自有蓋世內力,但九大穴被封閉,便無發揮之能。黃金鱗笑向他道︰

  「看見沒有,不是我踢你,是冷將軍踹的。」

  鮮於仇眼神一亮,道︰「黃大人的意思是……?」

  黃金鱗搖首笑道︰「我沒有意思。打他殺他傷他辱他,都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捉拿他而已;你知道,江湖上人,最講信義,而我黃某人,也最重言諾的了。」

  冷呼兒登時明白了,笑道︰「對,你只不過是擒他而已,至於要把他怎麼個整治法,就完全是我們的事了,你也無法阻止。」

  黃金鱗故意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也阻止不了哇。」

  鮮於仇冷冷地道︰「當然,如此這般,你好人一人充當,咱們來做惡人了。」

  黃金鱗道︰「話也不是這樣說,你們要不傷他也可以,不過,押他返京可是長途漫漫,這個龍精虎猛的,留著總是禍患!」

  冷呼兒嘿聲道︰「還押他回京?在這兒把他幹淨幹淨,歸塵化灰便了!」說著,又迎著鐵手的臉門踢了腳。

  鐵手硬受了這一腳,幾乎沒有暈死過去。

  黃金鱗也不阻止,只說︰「別壞了傅丞相的大計。」

  鮮於仇目光一閃,道︰「正要請教。」

  「不敢。」黃金鱗壓低了聲音,道︰「鐵手這次放走戚少商的事,正好可以冠之於勾結流寇,私通強盜,藉公徇私,殺傷官差的罪名,只要把他押回京城,交給傅丞相,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大大挫了諸葛一下,而且……」

  他陰笑道︰「四大名捕情同手足,鐵手被捕,無情、追命、冷血等一定設法營救,屆時,傅丞相只要請九幽神君布下天羅地網,就可以一網打盡,不愁他飛上了天!這可是大功一件!」

  鮮於頷首道︰「如此說來,這廝的狗命,倒是活的比死的值錢。」

  冷呼兒悻悻然道︰「難道就任由他逍遙自在的回京麼?」

  鮮於仇和黃金鱗聽了都笑了起來。黃金鱗忍俊道︰「逍遙自在麼?倒不見得!給人紮成大花蟹一般,這一路跋涉,也沒什麼逍遙,還有什麼自在,何況……」故意住口不語。

  鮮於仇會意,笑著接道︰「我們至少也可以給鐵二爺嘗嘗甜頭。」

  冷呼兒道︰「如此最好」一拳擊落,打得鐵手牙齦盡是鮮血,又一腳踢去,拍拍二聲,左胸兩根肋骨齊斷,卻聽冷呼兒「哇」地一聲,撫足飛退。

  鮮於仇登時戒備,黃金鱗問︰「怎麼了?」

  冷呼兒「哇哇」氣道︰「這傢伙,嘿,用內力」原來他吃鐵手貯存於體內的功力反擊,左足尾二趾竟被震斷。

  黃金鱗這才明白過來。向鐵手嗜嗜地搖首道︰「鐵捕頭,你這身內力修為,倒真是羨煞人了,可惜啊」

  冷呼兒奪過一張刀,一刀往鐵手頭上砍落,鮮於仇一手扣住,怒叱道︰「傅丞相的大事,你忘了麼?」冷呼兒頓時不敢妄動。

  鮮於仇身子一沉,連戳鐵手身上七處穴道,鐵手頓覺全身虛脫,有如蟲行蟻咬,萬蜂齊噬,十分痛苦,每根肌筋都搐抖起來,偏偏身子又不能移動分毫。

  鮮於仇冷笑道,「滋味可好受?」

  黃金鱗呵呵笑道︰「這樣整也可把他整死了。」

  鮮於仇道︰「貓哭耗子假慈悲什麼!不過,劉獨峰如果查起,倒不好交待。」

  黃金鱗笑道︰「劉獨峰麼?他其實根本還沒來到。就算來了,咱們也可以把姓鐵的藏起來,當沒這回事,再說,劉捕神也是傅丞相派來的,他雖跟諸葛交好,但諒不致敢違抗傅丞相的命令。況且……李玄衣是他的至交,而他一直懷疑『捕王』乃『四大名捕』所殺,就沖著這點,這位養尊處優、身嬌肉貴的劉捕神也未必會管這樁閑事。」

  鮮於仇哈哈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黃金鱗卻道︰「不過,再這樣下去,姓鐵的可給你的『六陽陰風手』弄得不大好了。」

  「六陽陰風手」原是武林中一種極歹毒的武功,專用於迫供!傷殘對方身體元氣為主,鐵手重傷後遭這種惡毒手法鉗制,宛若在受千刀萬剮,痛苦不堪,饒是他內力精湛,一張臉色已紫脹如赭,全身顫搐,鮮於仇怕弄出人命,笑著拍開了禁制,又一掌按在鐵手心口上。

  這一下只是拍中,憑鐵手內力,尚可抵禦得住,但鐵手苦於不能動彈,給他按著催勁,而正於血氣翻騰,五內如焚之際,一口血,就噴濺了出來。

  鮮於仇笑道︰「求饒吧!」

  鐵手受制到現在,身負重創,但始終半聲未哼。

  冷呼兒有些動容道︰「真是一條硬漢!」

  黃金鱗滿臉笑容地道︰「硬漢?剁下他一雙手,看他還硬不硬!」

  鮮於仇眯著眼笑道︰「剁下他一雙手?那就聽你吩咐咯!」

  黃金鱗忙不迭地道︰「噯,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不關我的事!」

  鮮於仇冷笑道︰「你盡做好人,我也不剁,不過,」揚聲叫道︰「來人啊!」

  眾人哄地應了一聲,鮮於仇道︰「把手上帶著的刑具都拎出來,我倒要一件一件的試。」

  這幹軍士此趟出來剿匪,手邊所攜的刑具雖是不多,卻也有一、二十種,全都是厲害無比,要人心碎身毀的,不過其中有些軍士不忍,又敬鐵手是條好漢,自收藏了一些,不拎出來,但提到鮮於仇面前的,總有十一、二具。

  鮮於仇咬牙切齒的道︰「好,我就一件一件的來。」他心裡懷恨︰本來眼看要逮著戚少商好領功,半途卻殺出個程咬金,打散了他的升官夢,弄得給黃金鱗這小人佔了便宜。他把一肚子怨氣,全發泄在鐵手身上。

  他用了四五種十分厲害的刑具,有的直把人的全身骨路,都扯得節節裂開;有的要把頸骨和脊骨分割;有的要把十指錘成一團肉泥;有的椎心刺骨之痛,足可把人痛死。鐵手血肉模糊,那五副刑具,都給他內力震毀,但他也給這慘無人道的酷刑,弄得不似人形。

  冷呼兒本被鐵手所擒,心懷不忿,但見鐵手如此好漢,心裡也服氣,見鮮於仇意猶未足,又要取刑具,便道︰「我看夠了。」

  鮮於仇用一隻左眼睨著他道︰「什麼?你不忍?」

  這句話可是冷呼兒萬萬不承認的,他只說︰「拿這廝回衙,慢慢再整治,不愁沒功夫。」

  鮮於仇想了想,道︰「有理。不過這幾下也把他整得個死去活來,可省些防他逃脫之虞。」

  黃金鱗忽低聲道︰「你這番當眾施刑,手下的人,可防嘴疏?」

  鮮於仇笑道︰「這幹人,跟我吃的喝的,升官發財全仗我,他們敢說?怕沒長兩根舌頭麼!」

  黃金鱗笑道︰「如此甚好!以致抓不到匪首戚少商,都是他從中作梗,非要把他發泄發泄不可。」

  鮮於仇悻然道︰「是啊,給連雲寨的餘孽逃掉,放虎容易捉虎難!」

  黃金鱗笑嘻嘻地道︰「這有何難?戚少商壓根兒就逃不掉的。」

  鮮於仇不解地道︰「哦?」

  黃金鱗道︰「你道我為何不去追捕戚少商,卻來設計拿下這姓鐵的?西南退路,早教顧公子及連雲寨歸順朝廷的朋友捎上了,戚少商逃不掉的!」

  鮮於仇這才明白,恍然道︰「哦!」

  黃金鱗接道︰「顧惜朝顧公子已被傅丞相收為義子,是這次剿匪的真正主持,我哪有那麼天大的膽子,跟他爭功、何況連雲寨打連雲寨,窩裡反,狗咬狗,咱們隔籬觀火,樂得清閑!還不如擒下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鐵手,可望在傅丞相面前,討一個新功。」

  鮮於仇這才了然。

  冷呼兒卻道︰「卻不知顧惜朝他們有沒有本事拿下戚少商這幹悍匪?」

  黃金鱗微微笑道︰「戚少商早已斷臂負傷,只剩寥寥數卒,乃強弩之末,顧公子智藝雙絕,人強勢眾,決無問題。」他摸摸自己光禿禿的下頷,得意地道︰「不過依我估計,顧公子根本不必出手,保存實力,只要把戚少商等再往西南方逼進,戚少商就必死無疑!」

  冷呼兒一臉不解之色。

  黃金鱗問他道︰「你想,西南方有誰稱霸?」

  鮮於仇忽動容道︰「息大娘!」

  黃金鱗眉開眼笑地道︰「對!就是碎雲淵上的『毀諾城』!」

  冷呼兒道︰「毀諾城?碎雲淵?」

  黃金鱗笑道︰「這裡面有龐大的實力,但一直未犯朝廷,故傅丞相有意招攬,無意摧毀,才讓她維持至今。這『毀諾城』的城主,恨極戚少商當年毀約,故發奮建立『碎雲淵』、『毀諾城』,專門與戚少商作對。」

  冷呼兒不禁問︰「究竟是誰,把戚少商竟痛恨得那麼厲害。」

  黃金鱗道︰「一個女子。」

  他一字一句地道︰「碎雲淵上,毀諾城中,江湖人稱『女關公』,息大娘!」

  鐵手這時在地上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他落到這些人手裡,自知已然無望,只是殊不料自己身受屈辱折磨,看來仍換不回來戚少商等人的自由與性命。這想法幾乎令他最後的一絲鬥志,也逐漸消磨。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4 PM

第八章 神威鏢局雷家莊

  一輪孤清的明月,高掛空中。

  寒風颯颯。

  草木皆兵。

  戚少商和十餘名部屬正迅速地往前推進,在他們浴血斑斑的臉上,流露著愴惶和鬱憤。

  這些人堅持要活下去,已不只是為了世間的一切欲求,而是為了一口氣。

  穆鳩平不住回首盼望,喃喃的道︰「鐵二爺怎麼還不來?」

  戚少商道︰「他不會來了。」

  穆鳩平腳跟立即似給釘死了,不走,吼道︰「為什麼?」震起樹上寒鴉無數。

  戚少商搖頭,慘笑,望向天邊殘月如鉤。

  在黑黝的叢林裡,遠遠傳來「為什麼」一聲呼吼,暗處那人脫口而出︰「是老四!」

  另一個聲音即噓道︰「小聲!」

  第一個失聲說話的人是孟有威,低聲喝止他的是霍亂步。

  馮亂虎也在黑暗中,他以一種低沉而謙卑的語調請教仿佛已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顧惜朝,「我們現在該如何下手?」

  顧惜朝人在暗中,眸子卻漾著月光,緩緩搖首,道︰「我們的連雲寨,以前除了跟官兵為敵之外,戚少商還有兩個內外夾攻的心腹大患,你們知道是什麼?」

  馮亂虎立即答︰「是息大娘的『毀諾城』和江南雷家。」

  顧惜朝點頭道︰「可是,息大娘和江南雷家,只能相提,不能並論。」

  霍亂步問︰「為什麼只能相提,不能並論?」他問得非常小心,不敢說錯一個字,在顧惜朝的親信中,他自知不比馮亂虎機智乖巧,也比不上宋亂水勇猛剛豪,但他能在顧惜朝麾下活得十分之好,那是因為他的不夠聰明,難以擔當大任,故不招顧惜朝之忌。而且,他還懂得在適當時機發問,好讓顧惜朝表現領袖的智慧。

  最近霍亂步更是謹慎小心,因為他親眼看見曾經不以為意在語言上頂撞過顧惜朝的張亂法,被派入帳篷抓拿阮明正,結果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只想升官發財,並不想入枉死城。

  顧惜朝立即接道︰「息大娘是戚少商的死敵,戚少商早年負了她,她三次行刺無功,發誓創『毀諾城』,專門對付戚少商,戚少商窮途末路,遇著她,只有死路一條。江南霹靂堂雷家曾是戚少商的戰友,當年,雷家派了三位家屬雷遠、雷騰、雷炮,由雷卷率領,還有雷家的年輕好手沈邊兒,他們意圖在虎尾溪一帶根植霹靂堂的勢力,雷卷看中了戚少商,扶掖他起來,訓練他成為一流高手,戚少商也的確是個人才……」

  霍亂步即道︰「嘿,我看,也沒怎麼的!」

  馮亂虎眉心一整,道︰「大當家的眼光,怎會有錯!」

  霍亂步即道︰「我是說,任他是天王老子,比起大當家,也不過爾爾。」

  馮亂虎還待說話,顧惜朝即微微笑道︰「你們兩個不必爭論。戚少商是個非除不可的敵人,非除不可的原因,便是因為他是個罕見的人才。他在霹靂堂學藝,青出於藍,卻不甘於只受一個家族所用,於是乎空手上連雲寨,奪得了大權,覬覦武林,是何等鴻鵠之志!不過,連雲寨的勢力日益壯大,江南雷家原本在十一省布下強兵,取代了日漸衰微的『武林四大世家』,而今卻在這一帶吃了憋,連雲寨這麼一鬧,雷卷的實力大大削減,雷家的人對戚少商也大有怨憤……」

  霍亂步道︰「對呀,戚少商此舉,無疑是『吃碗面,翻碗底』,失去了江湖義氣。」

  顧惜朝道︰「不過,雷家的雷卷,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早年睥睨天下,中年以後,神出鬼沒,神秘莫測︰對敵往往一擊必殺,即全面撤退,不留痕跡,令人諱莫如深。」

  霍亂步道︰「可是,雷卷卻恨死了戚少商……」

  馮亂虎忽道︰「兩種可能。」

  霍亂步一怔,顧惜朝道︰「你說。」

  馮亂虎道︰「雷卷要是個高手,他就會把握這個時機,全盤毀滅掉連雲寨。」他頓了一頓,目中閃耀銳光︰「可是,要是雷卷是個人物,他也可能拯救戚少商,重新重用他,這是個以德報怨收服人心的好機會!」

  顧惜朝眼中已流露出嘉許之色︰「所以我說,息大娘和雷家五虎將,只能相提,不能並論。」

  馮亂虎道︰「息大娘是敵人的敵人,敵人的敵人是我們的朋友。雷家五虎將可能是敵人的敵人,也可能是敵人的朋友,所以是我們的似敵似友。」

  宋亂水忽插口道︰「管他娘的敵人朋友,殺個幹淨再說!」

  馮亂虎和霍亂步一齊皺起眉頭。顧惜朝道︰「說起戚少商的朋友,倒有一幫人馬,力量不可忽視。」

  霍亂步馬上問︰「哪一幫?」

  馮亂虎搶著答道︰「自然就是和連雲寨一向守望相助,戚少商三度發兵解圍的『神威鏢局』了。」

  霍亂步仍是問道︰「大當家的看法是……」

  馮亂虎插口道︰「『神威鏢局』的高風亮現在已受冊封,皇恩浩蕩,諒他……」忽然發覺顧惜朝眼中有不悅之色,忙住口不說。

  顧惜朝微笑道︰「很好,說下去。」

  馮亂虎澀聲道︰「屬下,屬下也沒什麼意見,只是信口胡扯而已。」

  顧惜朝慢條斯理的道︰「哦?信口胡扯,也頗有見地,看來,你的腦筋倒是越來越精明了。」

  馮亂虎忙道︰「大當家過獎,大當家過獎,屬下實在……」不知怎的,顧惜朝雖在贊賞他,他總覺得背脊有一股尖冷的寒意,升了上來。

  顧惜朝只嘿嘿一笑,向霍亂步道︰「所以,戚少商現在是︰『前山有虎,後山有狼』處身之地有陷阱,而大局則由我們控制。」

  霍亂步道︰「大當家分析的是。」

  顧惜朝道︰「這兒已是雷家的地頭,再過去便是『毀諾城』的重地,要是雷家遲遲不肯發動。咱們就把戚少商的殘兵迫入『碎雲淵』、『毀諾城』!」

  霍亂步道︰「是。」

  宋亂水銳聲道︰「多說無謂,咱們現在就去!」

  霍亂步冷然道︰「你去那裡?沒有大當家發號司令,你急什麼?」

  宋亂水愣了一愣,急得只搔頭皮,說道︰「如果不快一些,給姓戚那廝溜掉,可」

  馮亂虎打斷道︰「他現在是插翅難飛,能跑去哪裡?」

  顧惜朝忽道︰「亂水,你雖然是急一些,但殺敵心切,很好。」

  馮亂虎和霍亂步都心裡一怔,只見顧惜朝拍拍宋亂水肩膀,溫聲道︰「待會兒攻殺戚少商的行動裡,亂虎和亂步都得要聽你的調度。」

  霍亂步和馮亂虎都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些什麼,然而他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鐵二爺騙我,鐵二爺為什麼要騙我?」穆鳩平厲聲淒呼。

  戚少商忽然反手一掌,把穆鳩平打飛出去。他仍然血濕長衫,落魄沉哀,然而雙目中燃燒著的痛的鬥志,環視驚愕中的部屬,一字一句道︰「鐵捕頭是騙了我們。他現在,可能活著受罪,可能已經死了,你們誰要讓他死得平白無辜,可以大呼小叫,自戕自殺,悉聽尊便!」

  那些傷殘、浴血、受屈、忍痛的連雲寨子弟,用力地執著兵器,咬著唇角,沒有人說一句話。

  穆鳩平霍然而起,向戚少商道︰「大哥,我們要在天未亮前,逃出碎雲淵……」

  另一名連雲寨子弟道︰「不怕,咱們繞小石山九條河棧道,不過碎雲淵便就得了。」

  穆鳩平忽萌起一條生機,一拍大腿,喜道︰「對了,咱們繞過碎雲淵,就可以去『神威鏢局』,高風亮高局主他一定不肯坐視。」

  一名連雲寨的弟子接道︰「是呀,咱們曾三度出兵力助『神威鏢局』,兩年前,『神威鏢局』跟『挑糞幫』的人對恃,要不是戚大哥出兵,『挑糞幫』早就把『神威鏢局』的家當全給搬走了呢!」

  一些連雲寨的弟子大喜過望,爭著道︰「對,繞過碎雲淵,投靠神威鏢局!」

  戚少商仰天想了一會,道︰「可是,神威鏢局在去年,也因失掉官餉之事,幾乎滿門遭劫,最近好不容易才恢復元氣穆鳩平打斷道︰「老大,朋友不在危難之時幫忙,交朋友來作什麼?我們此時此境,就算是麻煩人,也只好硬著頭皮麻煩這一遭!」

  戚少商道︰「不過,要到青田鎮的『神威鏢局』,先得經過小石山,九條河,雷家莊。」

  穆鳩平道︰「雷家莊又怎麼樣?」

  戚少商長嘆道︰「此情此境,我實在不想見他們。」

  忽然雙眉一軒,抬高了語音,朗聲道︰「哪家店鋪沒有高梁?樹大可遮蔭。」

  月掩浮雲,剩下的連雲寨子弟臉色都有些變動。

  戚少商繼續道︰「左道旁門,月偏西,草後石旁,都可以重建長城」

  突然厲聲叱道︰「殺!」

  霎時間,連雲寨子弟十五六把兵器,一齊往西面左邊一列大樹後的草叢和岩石刺去,這下攻其不備,潛伏在草堆裡及石頭後的人一時猝不及防,至少有七八人登時了賬!

  戚少商用預先大家已了然的暗語,指示行動,一擊得手,暗夜中長劍似青龍一般,電掣一匝,又有七八人倒地,同時穆鳩平長矛飛刺,敵人被嚇得膽喪魄飛,逃既不及,擋又無從,瞬息間給他殺了五人。

  宋亂水金瓜錘一揚,喊道︰「不要讓戚少商逃了!」話才叫出,發現帶來的二十五名士卒,剩下不到三人,他倒毫不畏懼,挺著金瓜錘向戚少商奔去。

  戚少商刷地向他刺了一劍,宋亂水用金瓜錘在胸前一格,叮的一聲,那金瓜錘是用熟銅打造的,戚少商的青龍劍薄細快利,吃百來斤重的金瓜錘反震,戚少商不禁身形一挫。

  戚少商原本這一挫,是藉力卸力,再趁對方大意來襲時,猝然出劍傷敵,不料他左臂已斷,內傷又重,這一側身,幾乎僕倒,宋亂水覷準時機,一錘砸至。

  戚少商身往側倒,但一劍自下的勢子中刺出,這一劍十分突兀,宋亂水人雖魯莽,但武功甚好,百忙中挺錘一封,蔔的一聲,戚少商這一劍,竟直刺入金瓜錘之中。

  這一來,戚少商下跌之勢,反而挽住,如果戚少商還有另一雙手,至少在這剎間可以讓宋亂水有十一種不同的死法。

  可惜戚少商只有一隻手。

  他飛起一腳,把整頭大水牛似的宋亂水踢飛出去,跌入草叢裡。

  他的劍上仍拖著金瓜錘,一甩而去,撞倒了一名連雲寨的叛徒。

  穆鳩平早已收拾了剩下來的兩名敵人,咆哮一聲,往宋亂水跌落的地方,挺矛追去。

  戚少商叱道︰「退!」

  他此語一出,樹林又出現三四十名敵人,領頭的是馮亂虎。

  戚少商即把剩下的子弟集合在一起,正欲往北邊退去,忽聞喊聲四起,霍亂步領了三十多人正殺將過來。

  穆鳩平急道︰「往東北面走!」

  戚少商道︰「顧惜朝一定在東北面。」

  穆鳩平道︰「他奶奶的,碎雲淵在西南面!」

  戚少商臉上出現了毅然之色︰「他正是要把我們逼去毀諾城!」

  忽聽一陣長笑,南面一名藍袍文士,寬步而出,身邊沒有一兵一卒,正是顧惜朝。

  月光下,顧惜朝拱手笑道︰「諸位兄弟,別來無恙麼?」

  穆鳩平登時紅了眼,咬牙挺矛,要沖上前去,戚少商一手搭住他肩膀,越發顯得他受傷身子強忍痛楚︰「承你照顧,還死不了。」

  顧惜朝道︰「死,有重若泰山,輕若鴻毛,戚大哥」

  戚少商即道︰「不敢當。」

  顧惜朝道︰「大哥栽培小弟之恩,小弟銘感五中,倘若沒有大哥信寵,小弟在連雲寨中,焉有今天的威望?」

  戚少商淡淡地道︰「我沒有你這樣了不起的兄弟。」

  顧惜朝笑道︰「大哥何需動氣?」

  戚少商道︰「我寧可留一口氣。」

  顧惜朝道︰「戚大哥一向行義不惜犧牲,其實,眼前此刻,只要大哥一點頭,就可挽救這十六八位忠心兄弟的性命。」

  戚少商道︰「哦?」

  顧惜朝道︰「只要你死了,我對他們,決不再追究。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戚少商笑了︰「算數!中秋月圓,獻血為盟,生死同心,共渡危難,若有虛言,血灑寨門,是誰說的?私下你也說過,如果沒有我,生不如死,日子不知怎麼過,這些話都算數,顧公子再灌上三桶豬血牛血也不夠灑了。」

  顧惜朝皮笑肉不笑︰「哈哈。」

  戚少商道︰「好笑,好笑。」

  顧惜朝道︰「這都是時勢逼人,眼看大夥兒跟著你,只有理想志氣,卻沒好下場,跟官府作對,豈不是破家難容?朝廷裡有的是功名富貴,你一意孤行,可有照顧到眾家兄弟的福祉?」

  戚少商淡淡笑道︰「俗語有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高興怎麼說,由你說去。你有大好前程,大可另謀出路,連雲寨拱手相送,全沒礙著你,你千不該,萬不該,把好兄弟的熱血頭顱作為一己之私的墊腳石,今日我奈不了你何,他日總有天意來收拾你,我也不必慌惶。」

  顧惜朝變色道︰「好,趁你收拾不了我,讓我先收拾掉你再說。」

  忽聽一個聲音道︰「不管你們誰,姓戚的是我霹靂堂的垃圾,理應由我們自己來收拾。」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5 PM

第九章 雷卷與沈邊兒

  說話的人在樹上。

  就連戚少商也不曾醒覺樹上有人。

  顧惜朝卻好整以暇,笑道︰「雷大俠,你終於肯出面來主持公道了。」

  樹上的人有氣無力地道︰「通常,初見面的人叫我做『大俠』,只有兩種用意。」月色映照下,只見樹椏上坐著一人,披了件厚厚的毛裘,顯得身子十分單薄清瘦,孤獨淒涼。

  「一種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常行善事,所以稱我作大俠;一種是巴結我的人,所以稱我作大俠準教我喜歡,不會有錯。」這時天氣甚熱,這人仍披著厚毛裘,裡面不知道有幾件衣服,而且雙頰火紅,額現青光,像是病得甚重。「可惜你兩種都不是,因為我根本不做好事,你口裡叫我大俠,心裡等於在諷刺我病貓。」

  顧惜朝笑道︰「雷大俠說笑了。」心中暗忖︰人說江南「霹靂堂」雷家高手中雷卷是第一號難纏人物,看來此言非虛。

  雷卷道︰「顧大當家曾五度派人請我來此,恐怕不是為聽我說這兩句不好聽的笑話如此簡單罷。」

  顧惜朝淡淡笑道︰「我倒是覺得,雷大俠今晚的第一句話,叫人拍案叫絕。」

  雷卷道︰「第一句話?今晚第一句話?今晚第一句話我好像是說︰吃得好飽!不過,可不是對你說的。」

  顧惜朝也不動氣︰「是剛才雷大俠在樹上說的第一句話。」

  雷卷道︰「我窩在樹上已經好久了,我在樹上第一句話,好像是跟邊兒說的︰邊兒,我說的是什麼話?」

  只聽樹裡邊一個聲音豪笑道︰「你說,我們倒先依約來了,卻不知那幹王八兔崽子怎麼還沒來?」喀喇,一陣連響,樹幹爆裂,現出一個大漢,濃黑的眉毛,濃黑的胡須,濃黑的鬢毛,把他整張臉孔都籠罩了起來,只剩下高挺的鼻子,眯成一線鐵刀般的眼楮。

  他自挖空的樹幹甫一立起,整棵大樹立刻潰倒,雷卷摟著毛裘,坐在大漢的臂膀上,猶似未動過一般。

  穆鳩平天生神勇,看到眼前這名漢子的氣慨,心中也不禁為之震懾︰聞悉雷卷手下大將沈邊兒是條粗中有細、豪裡有情的好漢,而今,自己負傷不輕,只怕難以應付。

  顧惜朝拱拱手道︰「原來沈少俠也來了。」

  沈邊兒道︰「卷哥去哪裡,我便去哪裡,尤其捉拿霹靂堂叛徒,邊兒決不落人之後。」

  顧惜朝點頭道︰「是的,戚少商有負雷家的事,我亦略有所聞。」

  雷卷笑道︰「豈止有所聞而已?你派人五度請我出關,目的便是要藉我們之手,除去戚少商。」

  顧惜朝道︰「不過,雷大俠現在當然也看出來︰我要剪除戚少商,易如反掌。」

  雷卷道︰「不過,由你來殺戚少商,你卻怕引天下英雄齒冷,由我們來殺,別人沒二話可說,戚少商系出雷門,武林中收拾叛徒,乃天經地義的事。」

  顧惜朝嘆道︰「難怪人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在雷大俠面前,造作都是多餘的。只不過……雷家的叛徒就在那邊,雷大俠請。」

  雷卷全身都蜷縮在毛裘裡,正向戚少商那兒緩緩轉身。他從出現到此刻,一直都沒有正式望戚少商一眼。戚少商在雷卷出現以後,一直垂直而立,顯得十分悲涼落拓。

  穆鳩平急了,俯近戚少商耳邊低聲道︰「老大,還等什麼,我們總不能束手待斃。」

  戚少商沒有作聲,穆鳩平倒發現沈邊兒一雙銳利的眼楮向他這邊望來,心中忽地一跳。

  沈邊兒問道︰「戚兄,還認得我嗎?」

  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氣,道︰「沈兄。」

  沈邊兒道︰「你大概沒想到,我們有一天會這樣子見面罷?」

  戚少商淡淡地道︰「說實在的,落到這般田地,我並不想見你們。」

  沈邊兒豪笑道︰「當你離雷門而去,劍震八方,傲視天下之時,我早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我早就等在這樣一天和你這樣見面!」

  戚少商道︰「你終於等到了。」

  沈邊兒望定戚少商,長嘆道︰「我加入雷家,主要還是戚兄穿針引線。」

  戚少商苦笑道︰「那時候,我正蒙卷哥之恩,身在霹靂堂。」

  沈邊兒嘆息道︰「當時,咱們聯手征東平西,合作無間,承你教誨,讓我學得不少經驗,要不是你,『無良教』早就把我拔掉,而不是我鏟平『無良教』了。」

  戚少商道︰「是你學得快。」

  沈邊兒道︰「是你教得好。」

  戚少商搖首道︰「我沒教你,真正教你的是卷哥。」

  沈邊兒道︰「但你卻示範給我體會。」

  戚少商道︰「你是人才,縱沒有我教,遲早都能體會。」

  沈邊兒道︰「不過,這些年來,我一直沒忘了你的情義。」

  戚少商長吸了一口氣,沈邊兒接下去厲聲道︰「但我也沒忘了你不告而別,在『霹靂堂』造成的傷害!」

  他雙眼噴出了怒火,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穆鳩平跨一大步,攔在戚少商身前,大聲道︰「要殺戚大哥,先得殺我!」

  沈邊兒豪笑道︰「先殺了你又何妨!」揮拳痛擊穆鳩平!

  穆鳩平大喝一聲︰「好!」交臂格去,摹然間,沈邊兒迅如一支倒飛的強矢,那一拳,變得向顧惜朝迎臉擊到。

  顧惜朝猝然受襲,仰天倒下,後腦貼地,沈邊兒一拳擊空,已收拳回勁,雙腳連環踢出!

  顧惜朝身子尚未彈起,對方攻擊又到,顧惜朝貼地一滑,竟巧生生地滑開丈餘遠,但沈邊兒一招領先,著著搶攻,在不過照面間已攻了十七招,顧惜朝不但連半招都搶攻不回去,連吐氣揚聲的機會也沒有。

  宋亂水、馮亂虎、霍亂步一齊大驚失色。馮亂虎反應最快,立即要下令向戚少商進攻。

  才張開了口,一陣急風逼來,雷卷已到了他身前。

  雷卷身上所穿,十分累贅厚腫,但臉頰十分疲削,一雙鬼火似的目光,正盯在他臉上。

  馮亂虎只覺這癡漢身上漫散著一股逼人的煞氣,竟把他剛喊出來的聲音倒迫回喉嚨裡去,馮亂虎應變極快,雙掌一起,已擊在雷卷病懨懨的身軀上。

  這兩掌擊在厚厚的裘上,只發出兩聲悶響,陡然之間,雷卷左手一提,食指已捺在馮亂虎額上。

  馮亂虎怪叫一聲,全身已失去了平衡,向後飛了出去!

  宋亂水反應當然不比馮亂虎快捷,何況他先前還著了戚少商一腳了,但他卻是第一個沖向沈邊兒的人。

  他目的是要制住沈邊兒,好讓顧大當家回一口氣。

  但他還沒有沖到沈邊兒和顧惜朝的戰團裡,霍地眼前多了一個人。

  一個臉色青白的病人。

  宋亂水狂吼一聲,一低頭,苦練三十年連頭發也練得不長一根的「鐵頭功」直撞而出,別說眼前是一名風吹得起的病漢,就算是一頭大牯牛,給他這一撞,也得骨折肌裂。

  他一頭撞過去,只見眼前一黑,整個人被包在一團又軟又暖的物體裡,隨後只覺身子突然飛起,整個人都似浮在雲端裡,往後的事,便失去了知覺。

  這同瞬間,沈邊兒大叫一聲,向後倒翻,一道精光自他脅下擦過,直釘入一株樹幹上,是一柄小刀,刀柄兀自晃動。

  沈邊兒脅下的青衫漾起了一灘血漬,愈漸擴散開來。

  顧惜朝手邊卻多了一柄銀光閃閃的小斧頭,局面已完全改變過來。

  在顧惜朝的銀斧之下,沈邊兒挪移、騰走、翻滾、飛躍,完全是憑著小巧靈活的輕功,閃躲銀斧的攻擊,沈邊兒身形偉岸,比穆鳩平還粗豪萬分,但施展起小巧功夫來,輕若無骨,天衣無縫,使得穆鳩平看得目瞪口呆。

  顧惜朝一旦扳回局勢,正要發令,他目觀四面,耳聽八方,為沈邊兒偷襲所逼不過是轉眼功夫,但回佔上風時猛然發現,自己手下三名愛將,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全在這片刻間被人打得爬不起來。

  出手的人只有一個。

  一個人兜截三人。

  這人便是雷卷。

  而雷卷已到了他的身前。

  顧惜朝抽斧,疾退,雷卷全身突然旋轉起來,隨著他的疾旋,發出了一種極大的勁風,顧惜朝大叫一聲,一斧向身旁一棵大樹砍去!

  別看他手持的僅是一面巴掌大的小斧頭,這一斧砍去,腰粗的大樹應聲而倒,就倒在雷卷所發出的罡氣上!

  卻聽劈啪啪尖銳響聲,直欲撕裂耳膜,那株勒木在勁氣旋轉中被直條撕成七八片,碎葉木屑,漫天噴濺,這剎那之間,顧惜朝引巨木強挫雷卷所發出的罡氣,同時已找出了對方的破綻之處。

  這破綻如同白駒過隙,一瞬而滅。

  顧惜朝卻把握了這電光火石的剎間。

  他左手姆食二指一彈,疾地一道白光打出!

  「奪」地飛刀射中雷卷的小腹。

  刀刺在毛裘上,反彈倒射,刀柄射入一名連雲寨叛將胸口,再穿出嵌進一株樹幹裡。

  雷卷旋勢陡停,一指彈在顧惜朝臉上。

  顧惜朝百忙中頭一偏,「蔔」地一聲,鼻樑折斷,鼻骨刺入臉肉,鮮血濺湧而出。

  雷卷還待再攻,忽張口吐了一大口血,顧惜朝那一刀,雖穿不破他的毛裘,但內勁已攻入他的五髒六脈,所受的傷決不比顧惜朝輕。

  顧惜朝一退三丈,掩鼻哼道︰「好指力!」

  雷卷道︰「好刀法!」

  顧惜朝揚手道︰「殺!」手下這才如大夢初覺,一擁而上。

  沈邊兒和穆鳩平一左一右,兩條鐵柱般的大漢,攔在雷卷和戚少商的身前。

  穆鳩平這才回過神來,把大姆指往沈邊兒身前一翹,道︰「好!」

  沈邊兒道︰「你還能不能打?」

  穆鳩平把胸一挺,道︰「能!再一兩百個,我不在乎!」

  沈邊兒道,「你能不能跑?」

  穆鳩平一愣,答不上來,沈邊兒道︰「扯著你的老大,有那麼快跑那麼快,有那麼遠跑那麼遠!」

  穆鳩平驚道︰「你們」

  沈邊兒道︰「這兒有我們!」

  穆鳩平怒道︰「原來你們跟鐵手一樣,全是騙人的!」

  沈邊兒倒沒聽明白他何指,不明所以,一愕道︰「什麼,鐵手他來了?」

  顧惜朝冷笑道︰「你們逃不了的,這兒已給我們重重包圍了。」他手腕一掣,呼地彈出一枝訊號煙花,片刻間,樹林裡外,影影綽綽,孟有威和遊天龍已領了近百人,包圍住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及十餘殘兵。

  雷卷仍蜷縮在厚衣裡,毛裘上血跡斑斑,份外奪目,忽道︰「你以為只有你能帶人來嗎?」

  顧惜朝一怔,失聲道︰「『雷家五虎將』……?」

  只聽有人豪邁地笑道︰「還有『神威鏢局』!」

  顧惜朝回首只見一個紅臉銀須的矍爍老者,後面跟了三、四十人,以無堅不摧的陣式,突破了孟有威、遊天龍所伏下的包圍,闊步走入陣中。

  顧惜朝道︰「你……」

  老人豪笑道︰「老夫是『神威鏢局』的老不死,高風亮是也!」

  他的大手往身後三個青年人一引道︰「這三位才是『雷家五虎將』的三虎。」

  高瘦的青年抱拳道︰「在下雷騰。」

  矮壯的青年拱手道︰「在下雷炮。」

  一個神情傲慢的青年一揖道︰「在下雷遠。」

  顧惜朝仍捂住鼻子,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只有說︰「雷家五虎將都到齊了,我還有什麼話說。你們想怎樣?」

  游天龍和孟有威面面相覷,已露出恐慌之色。

  雷卷淡淡地道︰「這要問戚少商才知道。」他始終正眼沒瞧過戚少商。

  戚少商的語音已完全哽咽︰「我……」

  沈邊兒站過去,拍拍戚少商的肩膀,道︰「卷哥問你怎麼辦?」

  戚少商道︰「你告訴卷哥,過去我戚少商脫離霹靂堂,曾讓他很下不了臺,在武林中很為難,在江湖上很尷尬,我……」

  沈邊兒轉首望向雷卷。

  雷卷仍窩在毛裘裡,向沈邊兒道︰「你去告訴姓戚的,他出去,沒丟了霹靂堂的顏面,一切作為,都是雷家的榮耀,雷家沒有他姓戚的,一樣可以發揚光大,教他記住,霹靂堂不管姓戚的是友是敵,雷家的敵人或朋友決不能給江湖無情無義之輩,宵小卑鄙之徒所淩辱!」

  沈邊兒望向戚少商。

  戚少商強忍熱淚︰「你轉告卷哥,戚少商記住了。」

  沈邊兒道︰「我也記住了。我們都不姓雷,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壯志未死,意氣方豪,這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戚少商澀聲道︰「我欠你一顆腦袋!」

  沈邊兒哈哈笑道︰「你是指我在你走後揚言要跟你決一死戰的事罷?當日你離霹靂堂而創連雲寨,江湖上傳言沸沸騰騰,以為雷門在此地已一敗塗地,很不好受,我一時意氣,逼急了說的話,就算咱們要砌磋,也得等你傷好全了,重振雄威,安內攘外,平定江山之時,再來比劃比劃,打個痛快!」

  戚少商也哈哈笑著,伸手往沈邊兒膀上一擊,道︰「好!咱們這就約定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5 PM

第十章 福慧雙修高風亮

  顧惜朝笑道︰「恭喜大哥跟舊兄弟能夠重聚,誤會冰釋,前嫌盡棄。」他捂著鼻子說話,聲調比哭還難聽。

  雷卷沒有說話,只是身子更往毛裘裡蜷縮,仿佛這世界奇寒,正結著寒冰,下著大雪一般。

  高風亮身邊有兩個俊秀的青年人,兩人都背著瓖寶石的劍,樣貌很是相似,左邊一個道︰「我們還等什麼?」右邊的道︰「像這種人,還留來作什麼?」

  高風亮神色有一點遲疑,再度望著雷卷。

  雷卷仍是沒有說話。

  雷炮已忍不住要說話,他一開口,聲音直似雷鳴︰「這種人,若放虎歸山,留著禍患,自當非殺不可!」

  雷騰的聲音十分尖銳刺耳,但只有一個字︰「殺!」

  顧惜朝忽道︰「好!殺就殺!」

  兩名俊秀青年齊道︰「是!」一齊拔劍,一齊抽劍,一齊雙劍刺入雷騰和雷炮的後心!

  這下變起猝然,雷卷大喝一聲,「小心!」雷遠急掠而起,撲向二人,忽刀光一起,人在半空,攔腰被斬為兩截,噴湧了一團血霧,分兩處落地,一時沒有死絕,仍張嘴說了一句︰「卑鄙!」

  出刀的人是高風亮。

  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了一蓬濛濛的血點。

  雷卷急掠而起,顧惜朝也飛撲而起。

  兩人空中相遇,各一聲悶哼,愴然落地。

  顧惜朝手中的小斧已然不見。

  小斧握在雷卷自毛裘裡伸出來的青白的手裡。

  這一雙手,像長年未見陽光,白嫩的皮膚蘊著節節青筋,但指骨突露,異常有力的握著斧柄。

  這手在顫抖著。

  人也在抖著。

  悲傷、憤怒,都足可讓人失卻冷靜,一反常態。

  沈邊兒也紅了眼,但他大叫一聲︰「卷哥!」

  雷卷立刻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本來是風中的落葉,忽變作了凝立的石頭一般。

  顧惜朝本來臉上已有了笑意,長流的鼻血染遍了臉孔,看來十分詭異,但眼色越發凝重了起來。

  雷卷咳嗽。

  咳了幾聲,但一直望著地上被砍成兩截未死的雷遠。

  雷遠也悲憤地望著他,但已失去說話的能力。

  雷遠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

  雷卷一直等雷遠真的死了,仍不把目光收回來,一直盯著地上的濃血,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了三個字︰「高、風、亮。」

  高風亮紅臉變得煞白,退了一步,橫著大刀,守在胸前,吞了一口唾液。

  雷卷道︰「我們雷家,可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高風亮澀聲道︰「沒有。」

  雷卷一字一句地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高風亮眼中呈現了畏懼之色,終把胸膛一挺,大聲道︰「雷老弟,我們『神威鏢局』,曾得罪了官府,幾乎被滿門抄斬,一敗塗地,而今,好不容易,才得開解,這次傅相爺要我們鏢局跟官府合作,要不然,就……我老了,我可不能眼見局子再毀於一旦,何況」

  他眼中有一種可憐而又帶有微悅的神色︰「如果這事能成,我也會被封官,我這一生人……就少了一點貴氣……」

  雷卷道︰「就為了這點貴氣,你就殺死我三個兄弟!」

  左邊的俊秀青年道︰「何止三個,」

  右邊的俊秀青年道︰「還要殺你!」

  雷卷沒理睬他們兩人的話,只厲聲重復了一句︰「就為了封官,你就要殘殺我三個兄弟!」

  高風亮退了一步,尖聲道︰「我不殺你們,神威鏢局的人,難免就要死光死絕了!」

  高風亮後面有三、四十人,全都是「神威鏢局」的鏢師和高手,一個濃眉大目的漢子忽站出來厲聲道︰「局主,不管怎麼樣,神威鏢局再死光死絕,也不能做這種不顧江湖義氣的事!」

  高風亮陡地漲紅了臉,怒叱道︰「唐肯,這輪到你來說話?滾回去!」

  這漢子雄糾糾也氣呼呼的站在那兒,一副激憤難平的樣子。

  (作者按︰這漢子自然便是「神威鏢局」的鏢師唐肯。唐肯跟神威鏢局局主高風亮,曾一齊共過患難,同過生死,並受貪官逼害,幾乎滿門蒙羞,但後來因得「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及「捕王」李玄衣之助,終於雪冤、重振「神威鏢局」聲威,在這段過程中,唐肯所慕戀的心上人丁裳衣也在該役中犧牲,高風亮本來豪情俠風,因歷此劫後,人心大變,變得哈腰奉迎,跟官府常打交道膽小怕事,而且渴望朝廷封賞,完全變了一個人。故事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骷髏畫》?」)

  雷卷雙目仍注視地上的濃血,道︰「我把你打從老遠的青田鎮請來,為的是替曾救過你們鏢局的戚少商解圍,你卻包藏禍心,下此毒手!」

  高風亮也豁了出去,大聲道︰「可是遠在你來找我之前,文張文大人和『福慧雙修』李氏昆仲就已經先找過我,我已經答應他們,如果雷家插手這件事,要是擒殺戚少商,我助一臂之力,要是雷家倒戈相向,只聽顧公子一聲『殺就殺』的號令,就得先要你們雷家命喪當堂!」

  雷卷切齒道︰「好個命喪當堂!」雷騰與雷炮的胸口,仍汩汩的流著鮮血。

  沈邊兒戳指那兩名青年道︰「你們就是『福慧雙修』?」

  左邊的青年道︰「我是李福。」

  右邊的青年道︰「我是李慧。」

  沈邊兒嘿聲道︰「三個月前,你們是在李鱷淚部屬,李鱷淚給文張官場鬥爭,慘敗身亡,你們真個兒眼也不霎,就轉到了文張的麾下?」

  李福、李慧互看一眼,李福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慧道︰「何況,李鱷淚貪贓枉法,本就該死。」李福接道︰「你不必離間我們。」李慧道︰「我們忠心耿耿,為朝廷效死,為文大人、黃大人、顧公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戚少商,忽然說了一句︰「那你們就死吧!」

  戚少商原本離開李氏兄弟足有七丈遠,以他身負重傷,居然一掠而至,顯然是蓄勢已久,人在半空,劍勢如虹,向李氏兄弟頭上罩落,招招盡是搶攻險招。

  李福、李慧一時慌了手腳,雙劍並交,見招化招,但戚少商全不理會自己安危,中了兩劍,鮮血灑落,但手中長劍依然搶攻淩厲,李氏兄弟只要被刺中一劍,便絕無活命之理。

  高風亮見戚少商攻勢如此猛烈,便想退走,不料戚少商劍圈一長,連他也急攻在內,高風亮只有奮力招架,只見戚少商獨臂負傷,以一團劍氣,力攻三人,竟無一招是守,招招殺著,高風亮、李福、李慧三人嚇得魂飛魄散,被逼得手忙腳亂。

  雷卷與沈邊兒迅速地對望了一眼。

  兩人心裡都同時明白︰「戚少商這下是在拼死,要手刃殺死雷遠、雷炮、雷騰的兇手,以報雷家臨危相助之恩。戚少商可以說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雷卷心中固然愴痛,但他恢復冷靜極快,戚少商這樣拼死,他也決不以為然。

  可是他卻不能妄動。

  因為他的敵手是顧惜朝。

  顧惜朝就等他動。

  只要他再有妄動,顧惜朝就會全力置他於死地。

  雷卷不能妄動,沈邊兒卻能。

  他長身而起,直撲向戚少商的戰團,以他的武功,已得雷卷真傳,孟有威和遊天龍決攔他不住。

  他身在半空之際,忽然間,紅影一閃,一個穿黑盔甲的大漢,竟長著一對紅翼似的,迎面一戟刺到!

  沈邊兒怪叫一聲,身形疾沉,霍的一聲,腿粗的戟尖自頭上擦過,刺入發茨,沈邊兒甚至還可以感覺到發根給扯裂的刺痛!

  他沉得快,但腳下急風陡起,一個黃須滿臉的金甲將軍,一拐橫掃他雙腿關節!

  這一下如給掃著,勢子之猛,並非腳骨折斷而已,只怕連一雙腳也得被砸成稀爛,沈邊兒背腹受敵,被人上下夾攻,絕了退路,人急智生,驀地,一腳蹬出!

  本來金甲將軍這一杖掃至,沈邊兒避猶不及,但他外表粗豪,心機卻十分巧敏,眼看避不過去,居然不退反攻,一腳朝金甲將軍額頭踢去!

  這穿金盔甲的將軍自然就是「駱駝老爺」鮮於仇,他這一拐雖可把對方打成廢人,但要是捱了沈邊兒這一腳,雖是人在半空中匆忙發力,憑他深厚的內力相抗,至多額上腫個大疙瘩,但臉上卻不好看,萬一墮下馬來,在眾人面前,更大損顏面,鮮於仇覺得要殺這小子,反正機會還多的是,故此變招回拐,在眼前一格,啪的一聲,沈邊兒這一足踢在拐杖的結瘤上,內力反挫,沈邊兒只覺腳趾一陣劇痛,未及收回,頭上那紅翼鐵甲將軍已挺戟刺將下來!

  沈邊兒把心一橫,險中搶險,借下墮之勢,落到蒼黃馬背上來!

  這一下,跟鮮於仇只隔著這怪馬背上的一座駝峰,兩人貼身極近,鮮於仇的拐杖變得毫無用處,霎時間,兩人互攻了二十餘招,招招攻取對方死穴,兩人一面搶攻一面封架,只要一個疏神,捱得半招,絕無活命之理。

  這時,冷呼兒在半空中長戟也不敢擊下,因恐誤傷鮮於仇,他也飛身而下,落在馬頭上,雙掌夾攻沈邊兒。

  三個纏戰在一起,水泄不通,沈邊兒背腹受敵,但依然處處搶攻。

  那匹蒼黃怪馬受三人身體所壓,早已承受不了,加上三人運勁互拼,怪馬長嘶連連,發蠻揚蹄騰馳起來,但三人六腿仍然力夾馬腹,手上殺著絕不因而減弱。

  這時漫山遍野喊殺之聲,遊天龍和孟有威已沖殺過來,穆鳩平奮力擋住,他受傷極重,連番轉戰,體力耗得七七八八,若不是遊天龍並未出全力,穆鳩平早就伏屍就地了。

  全場只有兩個人不動。

  顧惜朝與雷卷。

  雷卷蜷縮在毛裘裡,在這曙色將明的時候,寒厲的目光,盯著顧惜朝,使顧惜朝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澈骨寒意。

  所以他立即道︰「你的傷,也不輕。」他的目光落在雷卷的腰上。

  雷卷腰畔的毛裘上,有一蓬鮮血,正漸漸擴散開來。

  毛裘極厚,要染紅這樣一大片毛裘,要流很多的血。

  雷卷的血,已經流了好一會兒。

  在高風亮和李福、李慧驟殺雷騰、雷炮、雷遠之時,雷卷一時情急激動,奮身撲去,顧惜朝伺機出手,砍中雷卷的腰部,但銀斧也給雷卷劈手拿去。

  顧惜朝手上已無斧。

  只有刀。

  一柄小刀,扣在他左手姆食二指之間。

  只要雷卷一動,他就發出這一刀,他環視全場,已方佔盡優勢,兵力方面,更雄厚十數倍,而且他知道,不久之後,文張文大人會帶「捕神」劉獨峰趕來,那時,縱有十個戚少商又能如何?

  雷卷心裡暗急,但眼前的局勢,已無法突破,他急也急不來。

  忽然之間,他覺背後有一種逼人的殺氣。

  他不知道是誰,但眼梢所及,來人鸚哥綠綻絲戰袍及地,腰縛著文武雙穗絛,腳踏嵌金絲抹綠靴,來頭非同小可。

  而以這殺氣揣度,來人的武功也決非庸手。

  他的心沉了下來。

  但他並沒有回頭。

  因他一旦回頭,眼楮就會稍離開顧惜朝手上的刀一瞬。

  縱然這只是一瞬之間的事,但顧惜朝的刀可能就已釘在他的額頭。

  所以背後敵手再強,他也不能回頭。

  顧惜朝笑了。

  他的笑是要在雷卷心中造成威脅。

  他的笑同時也是得意而情不自禁的笑容︰因為他已來了強援。

  強援是黃金鱗。

  黃金鱗和文張這兩名官員,都是出名的足智多謀、手段殘毒,所不同的是,文張較善於乘風轉舵把握時機,也忍辱負重能屈能伸(詳見「骷髏畫」一文」),而黃金鱗武功底子既高,文才也好,是文武雙全的人物。

  這時候,戚少商、穆鳩平、雷卷、沈邊兒四人,全是背腹受敵,正在作困獸之鬥。

  但卻有本來無關緊要的人,忽然做了一件事,改變了這個戰局。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6 PM

第十一章 死人與死囚

  在「神威鏢局」那三十多人中,突然間,有一個濃眉大漢虎地跳了出來,正是唐肯。他叫了一聲︰「局主,看刀!」一刀砍向高風亮左肩。

  高風亮、李福、李慧三人力戰獨臂的戚少商,本已左絀右支。唐肯忽來這一刀,高風亮吃了一驚,回刀一架,高風亮的刀法遠勝唐肯的刀法,這匆忙使出的一刀,看似無力,但直把唐肯震得虎口發麻,幾連刀也握不住。

  高風亮這一回刀,戚少商立時沖天而起,連人帶劍,斜飛而落,急刺顧惜朝。

  顧惜朝沒有想到戚少商忽然能抽身掉頭來對付他,「嗤」地一聲,手中刀飛射而出。

  「叮」地一響,半空中迸出星花,飛刀被戚少商的青龍劍震飛,劍勢依然直取顧惜朝,勢道更猛!

  顧惜朝長空掠起,伸手一抄,抄住飛刀,以姆食二指執住刀柄,往下一劃,剛好格住了戚少商這一劍!

  「叮」地刀劍再炸出星火!

  顧惜朝以指長的小刀格住了戚少商淩厲無比的長劍來勢,星花四濺中,兩人尚未落地,顧惜朝已揉身而上,一刀連接一刀,纏著青龍一般的鋼劍,搶攻戚少商的要害。戚少商的長劍亦似奔龍一樣,翻騰轉折,以莫大的威力,攻殺向顧惜朝。

  顧惜朝的小刀雖短,但攻勢絲毫不弱,兩人貼身而搏,小刀反而佔了極大的便宜,這短促的刀光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前一刀、後一刀、正一刀、斜一刀、直把一條青龍切得四分五裂,爪斷足折,以使首尾不能呼應,進退失據。

  戚少商馭劍射向顧惜朝之際,雷卷口中發出一聲長嘯。

  他的人還未回首,身子已向後彈了出去,黃金鱗只見一件毛裘,飛撞了過來,頭、手、足全部都縮入毛裘裡去,他第一個感覺便是︰自己決非其敵。

  他一想到這點,便大叫一聲︰「不關我事!」一面疾退。

  雷卷倒撞而出的時候,已運起「霹靂雷電神功」,正要一擊格殺黃金鱗,但聽黃金鱗這聲大呼,立時想起,救人要緊,殺人其次!整個人在疾退中急拔而起,掠至沈邊兒、冷呼兒、鮮於仇三人格鬥的蒼黃馬上。

  雷卷這一坐下去,格勒一聲,蒼黃馬立時足折而倒,三人身形同時往下挫,雷卷白嫩的手腳似閃電一般,在沈邊兒腋下一托,沈邊兒藉力騰上,電光火石間向遊天龍,孟有戚搶攻了十一招,游、孟二人應付得手忙腳亂,沈邊兒已然拉著穆鳩平身退。

  同時間,雷卷已到了顧惜朝與戚少商的戰團裡。

  顧惜朝正要把戚少商置於死地,忽見一團黑影卷來,此時天色初明,四周尚不十分明亮,顧惜朝一刀飛出,正中黑影,但黑影原來只是毛裘,一清瘦的身影疾閃而出,向他攻了一招。

  這一招是一指。

  姆指。

  一指就捺在他的胸前。

  顧惜朝奮力一側身,格的一聲,肩膊的骨骼,似是碎了,但是他射出去的飛刀,倒折而回,漾起一道血光,人影大叫一聲,也射回毛裘裡。

  顧惜朝落地,臉色痛得鐵青。

  戚少商正待追擊,雷卷沉聲道︰「跟我走!」戚少商稍一遲疑,即隨雷卷飛退。

  亦在這時,沈邊兒已示意穆鳩平下令道︰「退!」剩下十餘名「連雲寨」忠心耿耿的死士,也跟雷卷、戚少商、沈邊兒、穆鳩平直往正南面退去。

  這時,孟有威和遊天龍搶過去看顧惜朝,顧惜朝捂著肩膊,似受傷極重,冷哼道︰

  「追!」

  黃金鱗忽道︰「慢!」

  顧惜朝怒道︰「為什麼?」

  黃金鱗道︰「顧公子忘了麼?他們再往前去就是碎雲淵,毀諾城!」

  顧惜朝冷哼道︰「咱們不迫他到碎雲淵,戚少商絕對不會自己跳過去;不迫他入毀諾城,他自己決不會打開城門,咱們就是要迫他進去!」他悻悻然道︰「何況,息大娘要的是戚少商的命,未必會殺雷家的人!」

  冷呼兒氣憤地道︰「對!雷家的人,忒也大膽,一個都饒不得!」

  黃金鱗略一沉吟,道︰「好,這就追去!」想起雷卷背後撞來的聲勢,心有餘悸,忽道︰「高局主。」

  高風亮道,「屬下在。」

  黃金鱗橫了持刀在一旁的唐肯,冷冷地道︰「你的屬下可不老實。」

  高風亮惶然道︰「是,屬下不該帶他出來……」

  黃金鱗皮笑肉不笑地道︰「高局主,我看,你不是想把當年『神威鏢局』官餉失劫的舊事重演吧?」

  高風亮冷汗涔涔滲出,道︰「屬下,屬下……屬下一定處置這叛逆!」

  黃金鱗冷哼道︰「要處置,還等什麼時候!」

  高風亮道︰「是……不過……不過……」臉如死色。

  黃金鱗臉色一沉,道,「你不肯?」

  唐肯忽站出來,棄刀,大聲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粹純是我唐肯一時沖動,想替一些不該死的人解圍,要殺,就殺我一人好了!」

  黃金鱗橫掃了高風亮一眼。高風亮毅然亮刀,咬牙切齒地咆哮道︰「唐肯,你找死,可怨不得我!」一刀朝唐肯當頭砍落,唐肯登時血流披面,僕倒在地。

  顧惜朝看也不看,早已率連雲寨叛徒追趕,黃金鱗這稍作拖延,使自己已不用打頭陣,也偕冷呼兒、鮮於仇等官兵追去,高風亮期期艾艾道︰「大人,屬下……」

  黃金鱗臉上閃過一絲溫色︰「怎麼,你不肯來殺賊麼?」

  高風亮誠惶誠恐地道︰「為朝廷殺賊除奸,義不容辭,屬下怎甘落人之後?不過……這位鏢師跟屬下曾有一段同生共死渡過患難的時候,故請大人恩準,屬下留下一人替他收屍。」

  黃金鱗心忖︰人都死了,收屍姑且由他,不過看來這老匹夫懷有異志,他日鳥盡弓藏,這只走狗不妨先烹了再說。心念疾轉,臉上堆起了笑容,道︰「你這般念舊,當然不妨。李福、李慧!」

  李慧、李福躬身應道︰「在。」

  黃金鱗道︰「你們盯好那只螃蟹手的!」

  李福、李慧應道︰「是!」

  黃金鱗道︰「我們不久便回來,這兒如有閃失,唯你二人是問!」

  李福道︰「黃大人放心。」

  李慧道︰「我們定不令大人失望。」

  黃金鱗不再多說,往鮮於仇、冷呼兒等大隊人馬中趕去,高風亮向身旁一名腰系大斧頭,腳踏鐵鞋的老漢說了幾句話,老漢點了點頭,留了下來。高風亮跺了跺足,也向黃金鱗那一批人馬趕去。

  樹林旁,一時只剩下了那老漢,還有李福、李慧,以及十二名官兵,押著一輛囚車,車裡的人,衣衫碎裂,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血塊還是黑布,抑或是肉塊。囚車裡的人,是被一塊黑布罩住臉孔的。

  李福看看形勢,向李慧道︰「咱們把人押過去,背著山石坐下來,等黃大人等回來吧,後面是樹林,總不大好。」

  李慧道︰「我看不如隱身密林,這樣較不顯眼,萬一有敵人來,也可以敵明我暗,易守難攻。」

  李福則不大同意︰「要是黃大人回來,咱們進了密林,豈不是找不到我們?」

  李慧覺得李福的話甚是荒謬︰「怎會找不到、他看不到我們,我們可看得到他呀!」

  李福不喜歡李慧一副譏嘲他的神態,覺得這樣子的態度等於是侮辱了他的智慧,生氣地道︰「好,你這樣說,待會兒出事,你可負責得起!」

  李慧亦不喜歡他這個大他半個時辰出世的兄長這種並非就事論事的態度,賭氣地道︰

  「有事發生,又怎麼樣?咱們也別那麼自貶身價,有什麼人我還擔當不了的!這人不死已斷了半氣,還能跑去哪?再說,在我劍下,誰救得了他?」說著扯開了囚犯頭上的黑布,只見一張平靜閉目的臉孔,臉上血跡結成一塊一塊的,左眼角被打裂,右顴也青黑腫起一大塊,不過,在晨曦之中,這人英偉的容貌仍可以揣擬得出來。

  李慧道︰「這人是誰?」

  押囚車為首的一保官兵道︰「他是鐵手。」

  李福、李慧並不知道這囚車裡的人竟是「天下四大名捕」之一的鐵手!他們吃了一驚,驀地,囚車中的人睜開了雙眼,神光暴現,李氏兄弟一齊退了兩步,李福失聲道︰「是他?」李慧道︰「鐵手?」四大名捕的威名,的確在武林人心目中有很大的力量,鐵手縱在囚車之中,重傷帶枷,奄奄一息,但平素作惡多端的李氏兄弟,一時也心驚膽戰。

  兩人怔了一怔,這才想及鐵手仍在囚車之中,又念及當日在李鱷淚麾下何等威風,卻正是給「四大名捕」中的冷血一手攪砸,頓失靠山,要不是自己兩兄弟見機得快,趁風轉幌,結果堪虞,越想越怒,想這四大名捕之一落在自己手上,出一口鳥氣也好!

  李慧叱道︰「兀那惡賊,你也有今天!」右拳向鐵手臉門擊去,鐵手要是捱這拳,這張臉就算毀了。

  忽一人伸手一托,頂住了李慧的右肘,便是李福,李慧怒道︰「你幹什麼?」

  李福道︰「黃大人只叫我們看著囚車,沒叫我們打殺囚犯,萬一……」說到這兒,沒說了去。

  李福的意思李慧自然瞭解,兄弟二人心靈本就相通,故在外頗能同聲共氣,二位一體,但越是因為如此,兄弟二人越想表現就越造就,故兩人其實並不和睦,諸多拗氣。這時李福的用意,是提醒李慧,萬一鐵手仍是黃金鱗的朋友,只是犯了一些事情才假意造作一番,並不是死囚或重犯,如此,鐵手若被釋放出來,他倆濫用私刑,豈不又惹上一個煞星?

  李慧道︰「我看……不像……你看,他被打成這個樣子」鐵手此際被折磨得十分淒慘,李慧當然覺得如果鐵手跟黃金鱗是一夥的話,黃大人自然就不會用這般重刑,既然用上了,那麼,這人是斷然沒準備他活下去的。

  李福覺得李慧不肯聽他的話,便沒好氣道︰「那麼,你高興打便怎麼打去,反正我管不著!」

  李慧倒也不敢造次,萬一黃金鱗譴責下來,他已失去李鱷淚這大靠山,未必承受得起,便道︰「也罷,就聽你的話,入樹林裡去吧!」

  李福這才高興起來,一行人把鐵手的囚車推人樹林裡,場中只剩下一個老漢,正在掘地埋屍,也沒人留意他。

  因為沒有人留意他,又離得太遠,更沒注意到他在低聲跟地上的「死人」說話︰「唐肯,你知道你這樣做,會累死了全鏢局的人嗎?」他一面說著,一面把一股內力,傳入地上那「屍體」的體內。

  那「屍體」便是唐肯。

  唐肯只覺心脈一股暖流傳入,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只記得局主高風亮就在自己頭上斫了一刀,以為自己死了,睜目一看,卻看見局裡的另一位鏢師勇成。

  勇成在「骷髏畫」事件中,是「神威鏢局」中唯一不肯變節的鏢師,跟唐肯、高風亮反攻「神威」時出過大力,唐肯對他有一份親切的感情,只聽勇成又道︰「局主用的是『庖丁刀法』來斫你,所以刀鋒反鈍,以無厚入有間,生殺自如……你只是頭上受了點輕傷,淌了點血罷了,死不了的!」

  唐肯聽得這樣說,才知道自己還沒有死,想掙起來,勇成用手按住他,低聲疾道︰「不行,你不能起來,否則,局主也救不了你。他斫你那一刀,原趁大家沒留意,才不發覺,而且他們也覺得你不足為患,故沒生疑,你這樣起來,給樹林子裡的人看到,不但你我非死不可,連局主也得受累,可千萬起不得。」

  唐肯眼角既有些潮濕、也不知是血是淚,小聲的說︰「我知道局主對我好……可是,他實在不該恩將仇報,殺死雷家三兄弟啊。」

  勇成臉肌搐動了一下,微嘆道︰「我也不同意局主的做法,不過,他委曲求全,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要知道,文張文大人本來命他殺的是戚少商,但他因念戚少商之情,並沒有對他下手;李氏兄弟要他殺雷卷,但他也顧及雷門的義氣,沒有下手,只好選雷遠來殺,你想,要是那一刀是向戚少商或雷卷砍去,他倆不防,可有活命的餘地麼?」

  唐肯擔憂地道︰「可是,局主這一刀,也失了江湖義氣……成叔,你想,雷家的人會放過局主嗎?」

  勇成無奈地道︰「唉。我也覺得,自從鏢局那次變難後,局主也似變了個人似的,行事藏頭縮尾,諸多顧慮,且跟官府勾搭,全沒了當年志氣!」

  唐肯覺得頭上熱辣辣的痛著,他自小歷艱辛成習慣,很能忍痛,但這樣躺著不動反而很不舒服,道︰「成叔,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勇成想了一想,道︰「我把你埋下去,但留了個透氣的窟窿,泥是松的,我埋得淺,我走後,待他們也走了之後,你來個『死屍復活』,再填平泥土,大致上不會有人疑竇。」

  唐肯道︰「哦!」

  勇成又道︰「局主雖然性情大變,但人心沒變,他念在你曾為他效過死命,重振神威,所以,甘冒大險不殺你,這點心意,也算難得了。」

  唐肯心中感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勇成道︰「樹林裡李氏兄弟必在監視著,我不多言了,把你埋了。」

  唐肯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們在樹林裡做什麼?」

  勇成道︰「他們押了一個囚犯,生怕有人劫囚,所以退入樹林。」

  唐肯任俠之心,一向不減,又問︰「囚犯?什麼囚犯?」由於他自己被人冤枉過,當過囚犯,所以對「囚犯」特別敏感。

  勇成長嘆道︰「聽說便是『四大名捕』中的鐵手鐵二爺,看來,又是一場冤獄!」

  唐肯心中一震︰怎麼是鐵手!想啟齒再問,勇成已開始在掘土,因離得遠,唐肯也不敢揚聲發問,心裡只是在想︰怎麼辦?鐵二爺竟給人抓了,以『四大名捕』義薄雲天,為民除害,想必是冤的,可能是給人設計陷害。

  唐肯雖未見過鐵手,但素聞鐵手威名,而且,「神威鏢局」一案全仗冷血鼎力相助,才能沉冤得雪,唐肯也洗脫了罪名(詳見「骷髏畫」一書」)。唐肯對「四大名捕」自是又敬重又感激。

  唐肯心裡焦慮著,勇成已掘好了淺坑,過來抱起唐肯,塞了包金創藥給他,低聲說︰

  「好了,下去吧,一切,都看你運氣了,暫時,還是別回鏢局去吧。」

  唐肯正想問,那麼鐵二爺就由他……勇成已把他拋入坑裡,泥沙已經罩下來了。勇成為了做得愈像,愈可不使人生疑,所以手腳愈是俐落。泥土是松軟的,勇成在泥層向著唐肯正臉留下了很大的窟窿,心裡想道︰「唐肯躲開此劫,總該找個地方,躲匿一段時期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6 PM

第十二章 轎中蒙面人

  又過了一會,唐肯在沙堆裡昏昏沉沉的,但心裡一直在想。鐵二爺在囚車裡,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李福、李慧等就在樹林子裡納涼,這些人不離去,唐肯就不能自沙堆裡出來,這時日頭開始猛烈了,唐肯給悶得確實有些頭昏腦脹。

  忽然一陣蹄聲急起,唐肯全身都陷在沙堆裡,只有臉鼻冒出了一小截,聽覺也不靈便。

  待發覺時,身上已被幾下重踏,一塊大黑影已掠了過去,才知道一匹馬自身上的沙堆疾馳而過,幸好沙堆得夠厚,而且總算也沒踩著臉部,否則,準要受傷不可。

  只聽那馬上的人呼叫道︰「別動手,自己人!」想必是「福慧雙修」以為有人來襲,要大家動傢伙。

  只聞李福道︰「哦,原來是你。」

  李慧道︰「馮總領,不知有何見教。」

  那打馬趕來的人正是馮亂虎。霍亂步跟宋亂水、馮亂虎隸屬於顧惜朝管轄,跟李氏兄弟所隸屬的不同,所以彼此之間,也並不十分和洽,這時正見馮亂虎打馬趕來,滿頭大汗,額前青黑了一大片,那自是因為曾吃了雷卷一指之故,大聲道︰「黃大人要你們趕快押犯人回衙,別在這裡守候了!」

  李福、李慧互覷一眼,李福狐疑地道︰「怎麼……」

  李慧接道︰「難道……前面出了事嗎?」

  馮亂虎道︰「唉,不要提了,沒想到……怎麼,你們不信嗎?」掏出一方印釜,道︰

  「這是黃大人的手令,他怕你們在這兒守候太久有失,還是先押此人入城再說。」

  李氏兄弟見黃金鱗手令,當下不再置疑,而在泥沙裡的唐肯乍聞此訊,心中大喜,忖道︰莫非是黃金鱗、顧惜朝等追捕戚少商、雷卷等出了亂子?隨即又憂慮了起來︰高局主和成叔都在那兒,會不會也有意外?心裡一喜一憂,便聽李福、李慧喝令士兵,押著囚車, 轆轆的行將出來。

  李福、李慧,一在前,一在後,推押囚車,連同那十二名官兵,走了出來,馮亂虎則在中間策馬貼在囚車巡視,這行人和車馬,走過的地方,其中一處,正好隔著泥土,輾在一個未死的人的身上。

  這人當然就是唐肯。

  當李福等走過他「身上」的時候,他腦裡一直盤旋著一個意念︰要不要救鐵手,要不要救鐵手……等到囚車轆轆,從泥上輾過時,他再也按捺不住,大叫一聲︰「鐵二爺!」飛身而起!

  壓在他身上的沙子,其實也有相當的重量,他一躍而起,肌骨一時仍未舒伸靈動,只是他自地裡躍起,實在出現得太過突然了!

  他一躍而起,一行人全都怔住,像看見一隻鬼一般。

  唐肯一刀砍在囚車上,又叫了一聲︰「鐵二爺。」

  鐵手緩緩睜開了雙眼,唐肯和鐵手是平生第一次照面,但唐肯卻覺得鐵手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熟朋友一般,平靜、溫暖、但不激動,唐肯瞥見鐵手全身傷痕,想起當年他自己在獄中被拷打的情況,又記起許多有關「四大名捕」俠義救人的事跡,心中大是不忍,一下子,什麼都豁了出去,大聲道︰「我來救你!」一刀一刀的砍在囚車木柵上。

  馮亂虎策馬沖了過來,叱道︰「小子還想再死一次!」身子一俯,一劍斬向唐肯。

  唐肯這時已砍斷了七八根囚車的木栓,鐵手微弱地叫道︰「快走……」馮亂虎的鐵劍已砍了下來。

  唐肯舉刀一格,「當」的一聲,格住一劍,那馬直沖向他,他忙扶鐵手往車內一閃,險險擦過,但那一格之力反挫,刀背略為踫在頭上,他的頭頂本來就受了傷,這一踫劇痛攻心,「哎唷」了一聲。

  鐵手道︰「你怎樣了?」

  唐肯見鐵手身負重傷,命在垂危,卻來關心自己,心中感動已極,道︰「我沒事。」發覺鐵手軟弱無力,原來身上至少有七八道重穴被封,而且,手腳還戴枷上鎖,都是純鐵打鑄,一時解得穴道,也打不開枷鎖,不禁大急,這時,那十二名官差散開,團團圍住了他,而李福、李慧齊齊嗆然拔劍,一前一後,進逼而來。

  唐肯已經不及去解鐵手的穴道,持刀對抗,他也明知自己決非「福慧雙修」之敵,但而今只為了救鐵手,什麼也不管了。

  正在這時,忽聽一人道︰「犯人可是鐵游夏?」

  這一發聲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人人都以為自左耳畔響起,忙向左一看,卻並無人說話,卻見樹林子裡,有四個蒙面人,抬著一頂轎子,緩緩行了出來,轎子所披和蒙面人身上所著的,全都是紫色的絨布,遠遠看去,也可以看得出其質地極端名貴。

  這下子,光天化日下,樹林子裡忽然走出了四個蒙面人抬著一頂轎子,一時間,李福、李慧等如臨大敵,吩咐十二名軍士圍成半月形陣式,唐肯忽想起一人,向鐵手喜道︰「是不是無情大爺?」

  不料鐵手臉色凝肅,緩緩的搖了搖頭。

  唐肯奇道︰「那麼,他是……」話未說完,馮亂虎自馬上一蹬,一撲而至,一劍斬下!

  唐肯奮力一擋,還回砍一刀,馮亂虎閃過一刀,兩人交手七八招,馮亂虎的刀,忽然變了方向,專攻鐵手,唐肯慌忙阻攔,這一來,變成馮亂虎有兩個攻擊對象。一是唐肯,二是鐵手,而只有一人能作招架還擊,這樣自然是佔盡優勢,又七八招,唐肯已是被迫得手忙腳亂,左繼右支。

  這時,那聲音又徐徐響起︰「閣下是不是鐵手?」這次是分明自轎裡傳出來的。

  李福叱道︰「你問來作什麼,快滾!」

  李慧喝道︰「我們是官差,再不走開,連你一起殺了。」

  轎裡的人悠閑地道︰「哦?你是官差,就可以連我一起殺了麼?」

  李慧一揚劍道︰「你以為我不敢!」

  李福卻問了一句︰「閣下是什麼人?躲在轎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轎裡的人卻仍是在問︰「鐵手?」

  鐵手強持丹田一口氣,道︰「在下正是。」

  轎中人道︰「憑你鐵手神功,怎會給這幹無能之輩所趁?」

  鐵手道︰「我是甘願伏法的,只是,沒想到……」

  轎中人微訝道︰「哦?你犯了什麼法?」

  鐵手道︰「我放了幾個皇上下旨要抓的俠盜。」

  轎中人即道︰「是戚少商他們吧?」

  鐵手也微詫道︰「是,閣下……?」

  轎中人截口道︰「他們若要押你回京師便罷了,又何苦這樣來折磨你!是黃金鱗、鮮於仇、冷呼兒那些下三濫的東西幹的罷?」

  李福、李慧一齊怒叱︰「閉咀!」兩人一齊持劍躍出,李福把手一揚道︰「你押陣!」

  李慧道︰「我先上!」李福道︰「我先!」李慧道︰「好!」即退回陣中。

  就在李福、李慧極快的幾句對話間,轎子那兒也說了幾句話,轎外的蒙面人甲道︰

  「爺,讓我來!」轎中人道︰「不必,我好久未試劍了。」蒙面人乙道︰「爺,這地方很髒,你要小心。」轎中人道︰「我省得。」

  這時,李福已化作一道劍光,直射向轎子。

  蒙面人丙和丁連忙分左右把轎簾拉開,裡面有一個衣著十分華貴的蒙面人,這人唆地掠了出來,蒙面人甲連忙相隨掠起,雙手捧著一柄十分名貴的劍,疾道︰「爺!」轎中蒙面人一頷首,李福的劍已然刺到。

  轎中蒙面人嗆地一聲,自蒙面人甲奉上的劍一拔,李福只知眼前精光一亮,心裡只來得及想,天下怎會有這樣明亮的劍!第二個念頭還未來得及轉,自己手中的劍已斷開七截,左肩也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他驚叫了一聲,轎中蒙面人卻把劍往蒙面人乙一拋,道︰「髒了。」蒙面人乙一手接住,即往襟內掏出一塊極其名貴的絲絹抹揩劍上的血漬。

  轎中蒙面人又遙指李慧,道︰「我連他也一並教訓!」飛身而起,他離李慧足有五丈遠,掠出丈餘,身形往下一沉,蒙面人丙和蒙面人丁已搶到他落腳之處,在地上迅速地鋪了一塊紫色絨布的厚墊,轎中蒙面人不慌不忙,右足藉力一點,又憑空躍起,掠向李慧,他腳下名貴的紫色絨靴,竟全不沾掠上泥塵。

  他淩空躍起,蒙面人甲已趕不上去,但迅速在轎中掏出一柄純銀打造的劍,飛擲而出,邊叫道︰「爺,劍!」轎中蒙面人躍至李慧身前,手中本沒有劍,李慧一劍刺去,卻刺了個空,待把住樁子回首之際,轎中蒙面人已接過銀劍,一劍劃出,李慧慘叫一聲,和著血光捂肩而退,手中劍嗆然落地。

  轎中蒙面人一手把劍回甩,道︰「又髒了!」銀劍教蒙面人丁接住,轎中蒙面人卻不落地,身形微微一沉,當即再起,竟躍過十二名軍士的刀槍,直落入唐肯和馮亂虎的戰團,只聞他說了聲︰「劍來!」蒙面人乙的劍已經抹好,長空投去,馮亂虎知道這人歷害,不戰唐肯,立意要在這人未接到劍之前把他格殺,招招都是殺著,但那人的身子直似羽毛一般,只要驚起一點勁道都會把他吹走,在劍未刺中之前的剎那間換了位置,馮亂虎劍劍刺空,還待再刺,突然之間,劍光一閃,馮亂虎手中的劍從劍尖到劍鍔,裂成兩片,這下可把馮亂虎震住,只見那轎中蒙面人手裡已有劍,正飄然落了下來。

  他人才落下,那蒙面人丙、丁已趕至,兩張錦墊立時送到他腳下,轎中蒙面人仍是雙腳未沾塵埃,這時,劍光突又閃了一閃。

  馮亂虎心知肚明︰要是這人手中劍再加一點點力,自己的虎口手腕就勢必被斬斷,登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蒙面人把劍一拋,蒙面人丙忙雙手接住,只聽他悠閑地道︰「抹一抹!」蒙面人丙恭敬地道︰「是,爺!」

  轎中蒙面人倒後一翻,竟直掠回轎中!他人一入轎,蒙面人甲、乙兩人,一搖紫羽扇,一個用名貴酒壺斟了半杯,道︰「爺,喝茶。」轎簾又垂了下來,再也見不到蒙面轎中人的模樣。

  但就在他自轎中去來間,已換了三次劍,打敗了三名一流劍手,腳底連半點泥塵都不沾。

  其實,李福、李慧肩上所受的傷也不算重,但傷得恰到好處,兩人都哼哎有聲,無法提劍再戰,馮亂虎膽氣本豪,現在卻站也不是,戰也不是,只聽轎裡悠哉遊哉的聲音道︰「鐵二捕頭,你可以走了,他們不敢留你的。」

  唐肯見那轎中蒙面人在兔起鶻落間已摧毀了所有敵人的戰志鬥志,目定口呆了一陣,這時回望過去,才發現鐵手頸上、雙手、雙踝間的鐵鏈、枷鎖全已被劈開,才知道最後那次劍光一閃間,那人已斬開了鐵手身上的禁制,而自己還懵然不知。

  只聽鐵手沉聲道︰「謝……」

  轎中人截斷道︰「你走吧。我在這兒,這裡的人,在你沒有走遠之前,誰也不會動一動的!」忽喚道︰「喂,漢子!」

  唐肯怔了一怔,東看,西看,只見鐵手向他點了點頭,唐肯指著自己的鼻子,道︰

  「你,叫我?」

  轎中人道︰「你扶他去吧!」

  唐肯道︰「是。可是……」

  轎中人道︰「你要馬代步是不是?」頓了一頓,道︰「那兩兄弟會把馬借給你的。」

  唐肯大喜忙過去把鐵手扶到一匹馬上,然後自己縱身上馬,揚聲問道︰「閣下救命大恩,在下永志不忘,敢問……」

  鐵手忽道︰「不必問了,他要是方便說,又何必蒙面!」

  轎中人笑道︰「正是,我今天救你們,說不定,改天便要殺你們,彼此須不欠情,日後動起手來,也方便一些。」

  鐵手道︰「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唐肯牽著他的馬,自緩而速,絕塵而去。李福、李慧、馮亂虎及那十二名軍士,真個連動都不敢動,更遑論去追了。

  鐵手與唐肯去遠後,蒙面人丙說︰「爺,咱們這樣做……?」

  轎中人長舒了一口氣,道︰「盡管日後可能與他決一死戰,但總不能眼見英雄好漢遭狗腿子淩辱!」

  蒙面四人都垂手道︰「是!」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7 PM

第十三章 夢幻城池

  一座白玉般的城池,在這幽森的林子裡,幽幽玄玄的出現。

  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及這一干走頭無路的人,在林子裡左竄右突,在尋找出路,便在這時,在林木、枝葉、樹杈之間和樹梢上的視野裡,積木似的隱現了這般夢幻似的城池,左一塊,右一塊,待突然奔出了林間,整座城堡,便在眼前!

  穆鳩平失聲道︰「毀諾城!」

  沈邊兒卻低頭看通向那座夢幻城池的護城河︰「碎雲淵」。只見河上氤氳著濃霧,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知道這城堡建於絕地,鳥飛不入,若要硬攻硬打,就算是調度三萬精兵,也一樣固若金湯。

  河間隱隱約約,有一道古老鐵索橋,通向城門︰這似乎是入「毀諾城」的唯一通道。

  「毀諾城」冷冷清清,在外邊的堅石冷樹,仿佛花到此地,再不開放,鳥也不敢再鳴叫了。

  雷卷忽道︰「敵人迫近了。」

  人人都望向戚少商。穆鳩平焦急說道︰「可是,戚大哥要是進去,那是自尋死路!」

  沈邊兒忽然哈哈笑道︰「是了,敵人來了怎樣?最多不過是一拼,省得找女人庇護,辱沒了聲名!」

  雷卷也道︰「要入毀諾城,那索橋是必經之路,對方若在橋上加以暗算,咱們就只好死在河裡喂王八,橫豎是死,死在陸上痛快多了!我可不會泅泳。」

  那一干遍身浴血的連雲寨弟兄也紛紛附和道︰「是!」、「對呀!」、「什麼毀諾城,送給我都不要進去!」、「碎雲淵有什麼了不起,咱們突圍好了!」、「讓息大娘那老姑婆息了那條心吧!」

  穆鳩平如雷般喝了一聲,道︰「對!咱們突圍去!」

  戚少商忽道︰「人已在三方包圍,咱們突不了圍!」

  沈邊兒道︰「突圍不了,最多拼命,對方只有顧惜朝、黃金鱗、鮮於仇、冷呼兒、霍亂步、馮亂虎、宋亂水、遊天龍、孟有戚、高風亮、李福、李慧是硬點子,咱們未必拼不過他!」

  戚少商道︰「他們人多,援軍還會繼續增添。」這時,後、左、右三個方向的風吹草動胡嘯之聲越來越緊密。

  雷卷道︰「他們有的也帶了傷……咱們拼得活一個是一個!」

  戚少商說道︰「可是,劉獨峰就要來了!」

  這句話一出,大家都靜了下來。戚少商長吸一口氣,道︰「咱們過去吧!」當先行出,雷卷道︰「也罷,看它是什麼龍潭虎穴!」跟著行去。一行人走到鐵索橋中,大霧遮掩了一切,連旁邊的人也看不清臉孔,突然之間,那索橋劇烈地顛簸起來,穆鳩平一面忙於穩住步樁,一面罵道︰「兀那婆娘,竟設計害咱們,要給我拿住——」

  連沈邊兒與雷卷,眼中也升起憂懼之色,沈邊兒心想︰這次糟了,恐怕要全軍覆沒於此了!雷卷暗忖︰怎麼如此大意疏忽,不留些人在岸上以觀變化!

  這時,樹林邊的追兵已全趕到,顧惜朝、黃金鱗、鮮於仇、冷呼兒走在最前面,看見鐵索橋高空翻起,如一個巨人的巨靈之掌一般,幾個翻轉,「叭」地一聲,打在河流中,橋上的人,自然都落入河中,只聽慘叫連連,不一會,河上升起了幾具骨骼。這一群追兵連日來與連雲寨數番劇鬥,而今眼見敵人變了白骨,胸中雖放下了心頭大石,但心裡亦若有所失。

  冷呼兒駭然道︰「原來這河水是化骨池!」

  顧惜朝道︰「嘿,沒想到,戚少商終於還是死在息大娘手下。」

  鮮於仇猶有未甘,道︰「只是這樣子太便宜他了。」

  黃金鱗忽道︰「顧公子。」

  顧惜朝道︰「黃大人你可心滿意足了?」

  黃金鱗道︰「不知公子跟毀諾城裡的息大娘熟不熟絡?」

  顧惜朝一怔道︰「你想見她?」

  黃金鱗道︰「敵人的朋友也會是自己的朋友,我想見一見她,準沒錯兒。」

  顧惜朝道︰「聽說此妹脾氣倔強,十分兇悍,敢作敢為,沒有必要,還是少招惹她的好。」

  黃金鱗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一事不解。」

  鮮於仇沒耐煩的說︰「眼下強敵盡滅,黃大人還有什麼事解不開的,還是回到醉月樓尋芳閣慢慢再說吧!」

  顧惜朝沒理會他,問︰「黃大人,什麼事?」

  黃金鱗忽一笑道︰「顧公子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為國為民,操心勞神,對女人風情,不枉費神。下官卻難免有些定力不足,紅粉知音,亦有幾人……」

  冷呼兒冷笑道︰「原來黃大人卻數起他的風流韻事來了。」

  顧惜朝知道黃金鱗有話要說,便道︰「黃大人的意思是?」

  黃金鱗正色道︰「一個女子,如果這般痛恨一個男人,似乎不會把他……還沒照面就變成一堆白骨……」

  顧惜朝何等聰明,立即道︰「你是說——?」

  黃金鱗臉有憂色,點了點頭。

  顧惜朝霍然道︰「好,我求見息大娘。」長衫一折,手下遞來紙筆,他即揮毫成書,束卷紮於箭尾,彎弓搭箭,「嘯」地一聲,射入隔河的城牆內。

  黃金鱗不禁贊道︰「公子真是文武全才,難怪傅相爺這般賞識。」

  冷呼兒這才弄清楚大概是怎麼一回事,道︰「不可能罷,我們是親眼看見戚少商這些人被倒入河中的,人都已變成了一堆堆骨頭了,怎會……」

  顧惜朝道︰「要是息大娘拒見,那就表示有問題。」

  黃金鱗道︰「她要是真來個相應不理,我們……是否真的要揮軍攻城?」

  鮮於仇望望城牆,望望索橋,再望望深河,道︰「只怕……這兒不好攻。」

  黃金鱗有些愁眉不展地道︰「問題是︰文張文大人交待過,毀諾城是拉攏的對象,最好不要樹敵。」

  冷呼兒冷笑道︰「文大人?他懂個什麼,半年前他還是個地方小官,而今乘了風掌了舵,也來發號施令了。」

  黃金鱗笑道︰「還是冷二將軍豪氣,拿得起主意!」

  驀地,呼地一聲,一枚響箭,疾射而來,顧惜朝左手一翻,已抓住響箭,拆開箭尾的字條一看,喜道︰「息大娘肯接見我們了。」

  冷呼兒冷哼了一聲道︰「量她區區一個小城主,也不敢得罪我們這些朝廷命官。」

  只見鐵索橋又慢慢放了下來,黃金鱗等你望我,我望你,宋亂水道︰「公子,看來,那婆娘是要我們走過去……」

  霍亂步即道︰「不可以,前車可鑒!」

  馮亂虎道︰「咱們可以留大軍在此,派代表過去。」

  霍亂步道︰「可是,誰要是過去,勢必要幹冒奇險。」

  黃金鱗忽笑道︰「下官素來膽小,冷二將軍一向藝高膽大……」冷呼兒臉色都黃了,強笑道︰「不行,不行,要論膽色,還是鮮於將軍行!」

  鮮於仇忙搖手道︰「我哪裡及得上冷將軍你!何況冷將軍,有雙羽翼,可以滑翔,我麼?那是連泳術也不會,怎能負此重任……」

  顧惜朝忽道︰「我去。」

  霍亂步道︰「大當家,不行,你怎可冒險犯難?」

  顧惜朝冷笑道︰「人家已打開了大門,咱們總不能連代表都派不出一人!」

  宋亂水道︰「我隨大當家去。」

  黃金鱗忽道︰「可能誰也不必去。」

  霍亂步道︰「哦?」

  黃金鱗道︰「因為他們已經派人出來了。」

  橋心有一個中年婦人,正緩步姍姍走來,遠遠看去,臉貌甚是絹好,發尾紮著藍色頭巾,隨風飛曳,然而走得越近,越感其秀氣迫人。

  顧惜朝走到橋頭,躬自一揖,道︰「拜見息大娘。」

  婦人道︰「誰是顧惜朝?」

  顧惜朝︰「在下正是。」

  婦人道︰「咱們已替你料理了敵人,你還要做什麼?」

  顧惜朝彬彬有禮的道︰「大娘名聞江湖,卻無緣一見,今特來拜會。」

  婦人笑啐道︰「呸!我叫秦晚晴,才不是息大娘,你要見息大娘是嗎?」

  顧惜朝一愕,忙道︰「是。」

  秦晚晴一笑,回手一撒,一朵金花煙火,直沖而上,不一會,橋上又走來了一個老嫗,一步一頓,手拿白色藤杖,然而眼神甚有風情,顧惜朝又一揖︰「晚生拜見息大娘。」

  老嫗點了點頭,問秦晚晴︰「他說什麼?」秦晚晴大聲說了一遍,震得在丈外的眾人,耳朵嗡嗡作響,心裡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這秀氣婦人,內力如此充沛。

  只見那老嫗道︰「他要見息大娘呀?」

  顧惜朝知道這老嫗耳朵有點不靈光,也運足氣道︰「婆婆不是息大娘?」

  老嫗笑道︰「息大娘,她是我這般年紀就好羅。」咧嘴一笑道︰「我叫唐晚詞,你要見息大娘,好,這也不難。」揚手一甩,啪地又在半空炸出一朵銀色的煙花。

  過不一會,橋心上又出現了一人,這老婆婆蹣跚顛蹭,白發蒼蒼,在橋上走著,使人擔心她給風一吹,直落深淵。這老婆婆一搖一擺的上了橋墩,雙手拿著拐杖,好一會才喘平了氣,張開了咀,卻沒有了牙齒,說了幾句幾乎被大風吹走的話︰「你是誰?」

  顧惜朝這下可學乖了,並不馬上揖拜,道︰「在下顧惜朝。」

  老婆婆問︰「要見誰?」

  顧惜朝答道︰「息大娘。」

  老婆婆搖首道︰「老身叫南晚楚,大娘今天心情不好,不會見你們的,你們回去吧。」

  說著,巍巍顫顫的拄杖要回去。

  顧惜朝忙道︰「南婆婆。」

  南晚楚回首問︰「怎麼?」

  顧惜朝道︰「晚輩真心誠意要拜會息大娘,請婆婆傳報一聲。」

  南晚楚道︰「你跟大娘又素不相識,她豈肯見你!」

  顧惜朝攔在橋墩前,道︰「息大娘為朝廷除掉重犯,定當上報,朝廷必有重賞,若息大娘肯予接見,教晚生便於為毀諾城說話。」

  南晚楚道︰「我們並不汲汲於功名,你的好意,就此代大娘心領。」

  顧惜朝道︰「婆婆真不肯替在下引見?」

  南晚楚已走近橋墩,忽道︰「公子是不讓老身回城了?」

  顧惜朝略一遲疑,立即閃身一讓,笑道︰「這個晚生怎敢……?不過,在下實在不明白何以息大娘不肯讓我拜謁一面?」

  南晚楚走上橋墩,唐晚詞和秦晚晴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南晚楚忽道︰「你真的要見大娘?」

  顧惜朝道︰「是!」

  南晚楚在唐晚詞和秦晚晴扶持之下,蹣跚的往橋心走去,「若你真的要見,請跟我來。」這時,兩方相距已有段距離,風聲厲烈,但南婆婆的聲音卻清晰可聞。

  顧惜朝走前兩步,本要走上索橋,但又停住,終於揚聲道︰「婆婆,大娘既不肯素臉相見,在下也不想相強,那就罷了,至於殺戚少商一事,婆婆就替在下謝過大娘罷!」

  唐、秦、南三人也沒什麼反應,徑自往橋走去,終消失在橋心的濃霧裡。

  宋亂水一直站在顧惜朝身旁,此刻忍不住道︰「這幾個臭婆娘在擺足架子,我說,大當家的又何必縴尊降貴的要過去!」卻驀地發覺︰在如此酷烈的風中,顧惜朝背後的衣衫已濕透!

  只聽顧惜朝喃喃地道︰「好險,好險!」

  黃金鱗走了過來,兩人交換了一眼,黃金鱗臉上憂色更濃︰「恐怕,這座夢幻城池,確有問題。」

  顧惜朝長籲一口氣,道︰「她們故布疑陣,幾乎,連我也忍不住要隨她們過橋入城去了……只怕,我未必走得過這橋心!」

  孟有威在一旁不服氣地道︰「幾個老太婆,能奈公子何!」

  「老太婆?」顧惜朝道︰「後二人都經過喬裝打扮,而且易容術都十分高明,只怕……其中一人,還是息大娘本人!」

  孟有威嚇了一跳,失聲道︰「啊?」

  遊天龍不明白地問︰「那麼,公子又放虎歸山?」

  顧惜朝將手心的汗揩在衣擺上︰「她們要是三人同時合擊,剛才的處境,我未必能接得下……」頓了頓,隨即傲然道︰「不過,她們也沒有把握殺得了我!」

  鮮於仇憂疑地道︰「那麼,我們千辛萬苦的迫戚少商等來此地,豈不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顧惜朝道︰「那也不一定,何況,我們是親眼看到鐵索橋翻轉,把戚少商等倒落河中的。」他指了指,河上仍飄著十幾具白骨,至於肌肉衣物,盡皆銷融。

  宋亂水罵道︰「賊婆娘,裝神騙鬼,準沒安好心眼!」

  黃金鱗忽道︰「一錯不能再錯,我們已擒住了鐵手,不容有失,這兒的事,又似一時三刻解決不了,不如叫人走一趟,把鐵手先押回京,免得夜長夢多。」

  顧惜朝道︰「好,叫馮亂虎去,他夠快!」於是馮亂虎受命出發,趕至林子通知了「福慧雙修」,不料唐肯拼死救鐵手,又來了一班蒙面人,使他們既失囚犯,又掛了彩,這且按下不表。

  至於黃金鱗、顧惜朝等仍圍著毀諾城枯守著,冷呼兒卻不耐煩,道︰「這樣乾巴巴的在這兒,算作什麼?要嘛,揮兵攻進去;不要嘛,窮耗在這兒,一點意思也沒有!」

  黃金鱗冷冷地道︰「既然冷二將軍天生神勇。就由你領兵攻城吧!」冷呼兒眼見那飛鳥難入飛猿難攀的城池,便悶住了氣不說話,鮮於仇也蹩不住了︰「咱們現在既不進,也不退,豁在這兒,幹什麼來著?」

  黃金鱗道︰「等人。」

  冷呼兒問︰「什麼人?」

  黃金鱗道︰「一個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人。」

  冷呼兒、鮮於仇齊聲問︰「誰?」

  黃金鱗道︰「『捕神』。」

  這次是冷呼兒、鮮於仇、宋亂水一齊失聲道︰「劉獨峰?」

  高風亮道︰「聽說此人養尊處優,又有潔癖,他……他老人家肯來這些地方嗎?」

  「我很老嗎?」一個聲音忽然傳來,就似響在場中每人的耳畔︰「其實你可能還比我老上幾歲呢!」

  只見林中出現了一行人,四個錦衣華服的人扛著一頂紗帳軟墊的上品滑竿,竿座上,坐著一個尊貴高雅的人,臉容給竿頂垂紗遮掩著,瞧不清楚,還有一前一後兩個鮮衣人,一開道一押陣,在這山林亂石間,悠然行來,令人錯覺以為是京城裡的一品大官出巡一般。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7 PM

第十四章 息大娘

  那老婆婆南晚楚,在老嫗唐晚詞和婦人秦晚晴的扶持下,過了索橋,南晚楚問︰「鐵橋的機關,全部開動備戰。」秦晚晴道︰「是。」自懷裡摸出一條藍色絲巾,往城頭揚了揚,城上略有人影閃動。

  南晚楚的聲音忽然變了,變得清脆,好聽,就像清風吹過風鈴的聲響,忽然間,她一點也不老態龍鐘了,也完全不需要人扶持,向秦晚晴問︰「他們都在『沉香閣』裡?」

  那紮藍頭巾的美婦嫣然笑道︰「是。」

  南晚楚道︰「晚詞,你也不必扮成那個老不溜掉的模樣了。」

  老姬笑道︰「是。」三人已走入城堡,老嫗一面走著,一面卸妝,旁邊有十數個女子替她卸妝,很快的,這「老摳」唐晚詞變成了一位非常嬌艷的美婦,她與秦晚晴相視一笑,道︰「大娘您呢?」

  南晚楚笑咋道︰「我卸什麼裝?讓他們看看我老了的樣子也好。」

  唐晚詞和秦晚晴都笑了起來。這兩個美婦,笑起來都十分風情。南晚楚笑道︰「笑什麼,大敵當前,要好好守城!」

  唐晚詞道︰「城自然要好好守,但心裡總為大娘高興。」

  南晚楚不在意的道︰「高興什麼?」

  秦晚晴摸摸發後的藍巾,笑道︰「這些年了,他,終於來了。」

  南晚楚喃喃地道︰「這些年了……」忽然之間,又似老了許多,往城內走去。她才離開,秦晚晴與唐晚詞立即佈署這一座,就算是千軍萬馬,也不易攻破銅牆鐵壁的「毀諾城」。

  南晚楚一路走去,到了一處精緻的水閣,她舍棄大門不入,反而走到一幅牆上,這牆壁上畫著一對男女,女的在梳妝,男的正替女子畫眉,情深款款,意態縫綣,手筆十分旖旋,南晚楚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幽幽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掌,在牆上畫著的那支眉筆上一拍。

  就在她伸手出袖的一剎,可以見到她的手白皙嫩滑,秀氣勻美,然後,牆壁立刻出現一道裂縫,她一低首就走了進去。

  裡面是一間偌大的廳房,她驀然出現,數十隻眼楮在瞧著她。

  裡面的人,衣衫盡血,幾乎沒有一人不受過三處以上的傷痕的,這時,鴉雀無聲,只有一個裹著厚厚毛裘的人,在發出輕聲的咳嗽。

  其中一人,走前兩步,雙眼直勾勾的瞪著她,眼神裡無限癡情,道︰「你來了。」她看見此人只剩下一臂,滿身都是血和傷,只是俊偉的樣子隱約還可從五官追溯得出,憶起他從前的豐神俊朗,點塵不沾,心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她竭力忍住悲酸,強自鎮定地道,「我叫南晚楚……」但還是忘了裝出那蒼老的聲音,在廳中的人乍聽一個老太婆的聲音清脆如鶯,都疑真疑幻。

  斷臂人愴然道︰「大娘,你再化裝,我也認得出來,你既然來了,又何苦不相認呢?」

  息大娘長吸一口氣,幽幽地道︰「你……還認得出我?」

  斷臂人上前走一步,道︰「大娘,你的眼楮,我會記不起嗎?這許多年來,我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天可憐見,今回,雖然一敗塗地,但終教我可以再見著你了。」

  廳中眾人都驚疑不定。這一干人正是連雲寨的逃亡者,他們抱著必死之心走向「毀諾城」,結果索橋吊起,忽然裂開了一個大洞,把他們都倒入橋心的暗格裡,一直滑入這偌大的廳堂來,大家都不明白毀諾城的意思,但都自度必死,沒想到,眼前這個白發老嫗,竟然就是息大娘,更意外的是,在江湖傳聞裡,息大娘恨戚少商入心入肺,然而今日兩人見面,竟如此情深義重,眾人都為之神疑。

  息大娘用手指輕輕觸在戚少商左肩斷處,動作十分輕柔,像撫摸一個恬睡了似的嬰孩額角,柔聲道︰「是誰砍掉你一條胳臂……我一定要他慘痛十倍!」後一句講得厲烈堅決無比,仿佛不管天崩地裂還是天荒地老,都一定做到一般。

  戚少商長嘆一聲,道︰「我的傷沒什麼,只是因我信錯了人,害了眾家兄弟。」

  息大娘喟息道︰「你還是那麼愛交朋友……這幾天,我聽江湖上傳得沸沸蕩蕩,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天大地大,你有難時,一定要回來。」

  戚少商感動地道︰「要只是我個人的事,這一天,只要得你開城門,讓我回來,縱再去一臂,也心甘情願……」

  息大娘一手掩著戚少商的咀,不讓他說下去,啐道︰「不許你這樣胡說。」眾人見一雙玉手自袖裡伸出來,心裡都明白了幾分,但見這一雙潔白素淨的柔夷,更想見這雙手的主人之真面目。「我們彼此約定過,再也不要見面,我們一次又一次的不能遵守約定,只有更加痛苦,所以,我不能見你,不能毀諾。」

  「是。我明白,」戚少商用一隻手去撥大娘額前的發絲,眼中無限柔情︰「只是,這些年來,你辛苦了。」

  息大娘一雙眼楮,眯著笑,有著吹皺一池春水般的風情,但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道︰

  「其實,這些年來,不再見你,心裡頭反而平靜。」

  戚少商緩緩縮回了手,痛苦地道︰「紅淚,過去,都是我……」

  息大娘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要提了。」她有意把話題岔開,「砍你一隻手,出賣你的人,我聽說是顧惜朝,我幾乎就把他引過鐵索橋來了,可是,他很聰明,臨危止步。」

  戚少商道︰「那狗賊!」忽想起什麼似的,握住息大娘的手,情切地道︰「大娘,你要小心,那奸賊很是狡猾厲害!」

  息大娘嘆了一聲,道︰「毀諾城易守難攻,顧惜朝再難應付,我還不怕,怕只怕……」

  兩人見面,分外情濃,渾然忘我,話說個不完,連戚少商這些兼顧周到的人,也忘了眼前事,身旁人,而今話題才兜回面臨的生死大事。

  只聽戚少商道︰「難道……?」

  息大娘點首道︰「『捕神』劉獨峰,據說這兩天已在附近一帶出現,恐怕已迫近毀諾城。」她頓了頓,道︰「這人劍法高絕,而且機智絕倫,有六名得力手下隨行,這六人,善於陣戰、兵法、工藝、導渠、風水、五遁,要是他們來了,倒不易應付。」

  雷卷低低地說了一聲︰「劉獨峰?這人是六扇門裡第一把好手,就算四大名捕,也要怕他三分!」

  息大娘道︰「除了劉捕神,還有一人,已兼程趕來,也相當不好惹。」

  沈邊兒問︰「誰?」

  息大娘道︰「文張。」

  沈邊兒雙眉一豎︰「那個狗官?」

  息大娘道︰「不錯,他本來是個小官,但已經三起三落,他降職曾貶到潮州當一名門吏,但升官也極快,曾當過皇帝近前高官,還曾得罪過皇帝,聖上下旨要處斬他,他就消聲匿跡,過了一段日子,又出現在宮廷裡,安然無恙。這人深藏不露、究竟武功高低深淺,鮮有人知,但他是個極善於利用時機者,則毫無置疑。」

  戚少商這才省起,忙引介道︰「這位是霹靂堂雷卷雷大哥,這位是我過去的生死之交,沈邊兒沈老弟,這位是……」一一告訴息大娘,然後向諸人道︰「這位便是『毀諾城』城主息紅淚︰息大娘。」

  眾人拱手見禮,心中都想見息大娘的廬山真面目,穆鳩平卻忍不住道︰「戚大哥,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她,她不是你的死敵嗎?」

  戚少商道︰「就因為是死敵,所以顧惜朝這等叛徒,和黃金鱗這些狗官,才千方百計,把我迫入碎雲淵,毀諾城。」

  穆鳩平搔搔頭皮,道︰「我還是不明白。」

  雷卷忽道︰「這天下間,最安全的朋友,有時反而是敵人。」

  沈邊兒問︰「所以戚寨主故意製造了一個敵人,以便生死存亡之際,可以有個起死回生之機!」

  戚少商道︰「有時候,有很多真正敵人的手段陰謀,也可以從這位『假敵』處知曉得一清二楚︰『斧頭幫』及龍虎崖之亂,便是這樣平定的。」

  雷卷道︰「這樣子的『敵人』,自然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能揭露身份。」

  沈邊兒笑著拍了拍穆鳩平的肩膀︰「所以,我們到現在才知道,『毀諾城』跟『連雲寨』,本來就是並肩作戰的一家子了。」

  息大娘道︰「是。」她的聲音很是清悅好聽,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卻讓人心裡舒服,沒有抗拒的感覺。

  「我跟他,的確是分開了的。」息大娘道︰「但是,人人都以為我恨他,其實我也真的恨他。」眾人都怔住,息大娘又道︰「但我不許任何人害他、傷他。」

  「只要他有事,我一定會挺身出來,幫他。」息大娘堅決地道︰「不過,他回復平安,重震聲威之時,我的『毀諾城』,便不許他再踏入半步!」

  「大娘!」戚少商道︰「你……你這又……我還害你不夠嗎?」

  息大娘替他拂去衣上的一些泥塵,道︰「誰害誰呢,我們在一起,只有彼此不快樂,我不能忍受你專注在大志,以及那些風流韻事,我們在一起,我就會恨你。怨你,甚至會忍不住要害你……」

  戚少商也顧不得群雄在旁,大聲道︰「大娘,這次我再見到你,可以發誓,我再也不……」

  息大娘喟息一聲,仍用手掩住了他的咀︰「你現在這樣說,我相信是真誠的,你不用發誓,以後大事平定,便會後悔的;你常常一時感情沖動,為朋友、為女人、都可以不顧自己的安危,我不然。我跟你在一起,沒有你,我寧可死,我的心都系在你身上;但你不是,你是男子漢,你有你的大志,家國民族你都關心,還有很多朋友兄弟,更有些增添你風流豪情的紅粉知音。」

  戚少商激聲道︰「那些紅粉知音,算得了什麼,我有難時,全飛入百姓家,怎能跟你相提,大娘……」

  息大娘傲然道︰「她們當然不能跟我相比,不過,你既知如此,又為何跟她們往來?」

  戚少商一時語塞。息大娘柔聲道︰「所以,還是不提那些事好,否則,我們就不似是朋友,而是對情侶,要是情侶,我就不會甘心,會恨你的。」

  息大娘跟戚少商這二番說話,內容牽涉到很多關於他們過去感情上的糾葛,聽得沈邊兒等很是尬尷。戚少商因為是情切,反而但然不覺。雷卷輕咳一聲,道︰「息大娘,我有一事不解。」

  息大娘立刻回頭,雷卷清楚地瞥見她眼眶含住的淚光,但他依然把問題問下去︰「外麵包圍的人明知我們已入城中,為何不攻城呢?」

  息大娘斷然地道︰「因為他們不知道。」

  雷卷的用意是岔開話題,所以他只說了一字︰「哦?」

  息大娘道︰「我用索橋上機關的巧妙,把你們卷了進來,送來這裡,同時把已經擒住的十幾個武林敗類,往碎雲淵裡一倒,淵裡是化骨銷肌池,再浮上來時,已是一堆白骨,教誰也認不出,以為你們都死了。」

  雷卷心忖,毀諾城作了那麼多的準備,看來,息大娘是期盼戚少商等人來此已久,才能有那麼精密的佈署。只聞息大娘笑著反問戚少商︰「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你?這麼久了,我們一直敵對著,也有很多流言蜚語,挑撥離間,你怎不防著我?」

  戚少商道︰「你不會的,我要是連你也提防,還有什麼心機做人?」他重復一句︰「我就知道你不會的。」

  息大娘笑道︰「你這個傻人,你就是這樣。」回首跟雷卷道︰「不過,我覺得,顧惜朝和黃金鱗已經生疑了。」

  雷卷道︰「這兩人老奸巨滑,不疑才怪。」

  息大娘道︰「不過,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們決不敢徒增死傷,另樹大敵,強攻毀諾城的,除非……」

  穆鳩平忍不住問︰「除非什麼?」

  息大娘、戚少商、雷卷異口同聲,道︰「除非是劉獨峰來了!」

  穆鳩平氣忿地道︰「劉獨峰是什麼東西!人家鐵捕頭多麼仁義磊落,卻有他這樣子的捕頭!」

  雷卷道︰「這劉獨峰決非浪得虛名之輩,是黑道上的煞星,不過,他向來公事公辦,盡忠職守,朝廷既命他抓人,他就一定不會放過咱們。」

  戚少商道︰「世事總是難說。他抓的是強盜,我確也是個強盜。官兵追賊,永遠不會賊捉官兵。」

  息大娘道︰「你們都傷得不輕,我叫晚詞、晚晴她們跟你們敷藥。」

  戚少商道︰「晚楚呢?你怎麼冒用她名字來見我呢?」

  息大娘嘆了一口氣,道︰「她麼?進來了『毀諾城』,還是藕斷絲連,結果,那個男子還是負了她,她自縊死了。」一時間,戚少商和息大娘都靜了下來,過了一會,息大娘才道︰「到後來,我在他跟青樓女子鬼混時,一鏢把他殺了,以祭晚楚在天之靈反正她死了,也不知道我殺那負心人,要是她知道,一定不允我這樣做的,真不值得,投身進去,為這種人,落得一死,人家連淚也不掉一滴,就擁著別的女人喝酒尋歡去了。」

  雷卷等都聽出息大娘性子甚烈,敢愛敢恨,但又有情有義,只聽她道︰「這些日子,我算定你們會來,便也請了幾個人過來,就算劉獨峰來了,也不一定不給這幾人面子。」說著微微笑,一張臉雖然化妝得甚是蒼老,但斜斜開展的魚尾紋,甚是好看。

  戚少商知道她的脾氣,做了一兩件得意事兒,總逗引他去追問,才肯說出來,於是便問道︰「是哪幾個有著天大面子的人?」

  「高雞血。」

  「尤知味。」

  「赫連春水。」

  息大娘說出了三個名字。

  戚少商、雷卷、沈邊兒面面相覷,沈邊兒忍不住問道︰「可是,這三個人……」

  息大娘打斷道︰「我知道。」

  戚少商禁不住道︰「這三人可從不受人利用」

  息大娘截道︰「我有辦法。」

  連雷卷也說話了︰「這三人,很難纏。」

  息大娘胸有成竹的說︰「不然,我請他們三個回來做什麼?」

  戚少商、沈邊兒、雷卷都說不出話來,獨有穆鳩平問一句︰「息…息…」

  息大娘道︰「叫我大娘。」

  穆鳩平仍是叫不出口,只道︰「我連你年紀也不知道,怎能叫你做大娘?」

  息大娘笑道︰「你問我年紀?」

  「不。」穆鳩平道︰「我想看看你原來的樣子,怎麼叫我大哥這般著迷?」

  息大娘幽怨的望了戚少商一眼︰「你問他,可有對我著迷?」眾人發現她臉上雖經過化裝,但眼裡神色,卻怎麼也掩飾不了千般風情、萬般柔情。

  戚少商急著道︰「大娘,你怎麼說這樣的話?這些年來,我都在想著你;我的心意,你還不知道?」

  息大娘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你要是真想著我,又何必跟別個女子好,難道你的一顆心,既念著我,又去念著別人?」

  戚少商的心像被刺了一刀,比他斷臂的傷口還要疼痛似的,變色道︰「我是有跟別人……但我只念著你,大娘,這些年了,你卻連這點都不信我……」

  息大娘冷漠地打斷道︰「你現在受傷了,我不跟你爭辯,況且眾家英雄在此,見著了笑話。」

  她不待滿腔話要說的戚少商說下去,返首問穆鳩平︰「你真要看我的樣子?」

  穆鳩平愣愣地點了點頭。

  息大娘道︰「我讓你看我的樣子也可以,不過,你大哥信得過我,你信不信得過我?」

  穆鳩平望望戚少商,又看看息大娘,用力地點頭。

  息大娘道︰「好,你也要為我做一件事,待會兒,不管我帶你去見什麼人,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照著做,你要是見到我摸出手絹,就大吼一聲,記住,要盡你全力叫那一聲,要是你見我跺了跺足,那麼,你就瞪住那人,眼楮有那麼大睜那麼大,要是我打了個噴嚏,你就揮動長矛,越有聲威就越好。」

  然後問穆鳩平︰「你記清楚了沒有?」見穆鳩平有些茫然,便不勝其煩的又詳說了一遍,再問︰「可記住了?」

  穆鳩平咧咀笑道︰「這跟連雲寨的暗號一般,也沒什麼難記的,媽那個巴子!」

  他突然罵了那麼一句,眾皆怔住,以為這莽漢的牛脾氣又發作了,戚少商對他相知甚深,忙道︰「他是提到連雲寨的暗語,想到寨裡的兄弟,一時傷心,才脫口罵出一句的,請不要見怪。」

  息大娘摸摸胸口道︰「我還以為是罵我呢!」眾人見她語音嬌俏,手指縴美,秀氣無暇,更想看看她原來的模樣。

  息大娘忽叫道︰「你們都進來吧!」壁門再度打開,十數名眉目娟好的女子,端著療傷藥物,在唐晚詞引領下進來,各自仔細溫柔的替連雲寨的子弟及沈邊兒等療傷敷藥。一名女子想跟雷卷療傷,雷卷走過一旁,道︰「不必管我,不礙事的。我自己有藥。」

  息大娘笑道︰「那也由你。」轉身跟已敷上藥物的穆鳩平道︰「你跟我來。」始終都未再看戚少商一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48 PM

第十五章 毀諾城

  唐晚詞照顧大局,毀諾城的女弟子們替這一干英雄好漢包紮傷口,但她的視線,常有意無意間,落在雷卷的身上。

  雷卷仍披著厚厚的毛裘,神色甚為落拓。他一個人遠離人群,既沒有悅色,也沒有悲容,不知在想些什麼,只輕輕的咳嗽著。

  然而唐晚詞卻看出他身上所受的傷決不算輕,鮮血還不住的滲出來,至少,他身上有兩道受創甚深的傷口。

  ——為什麼他卻不肯敷藥呢?

  在場中諸人比較下,沈邊兒的傷勢算是較輕,他只是頭皮擦傷,左足尾二趾斷折,他很快的就治了傷,假作不經意地走到雷卷身邊。

  他覺得雷卷孤獨,這麼多年來,在雷卷覺得孤寂的時候,他都不離開雷卷的身邊。

  雷卷沒有看他,但從腳步聲中,就已經斷定沈邊兒來了︰在江湖上年少一輩的武林高手中,很少走得那麼急躁氣浮,然而卻全是假裝出來的——這才是沈邊兒潛力不可忽視之處。

  雷卷道︰「傷口疼嗎?」

  沈邊兒道︰「不礙事的。」

  雷卷道︰「那就好。」

  沈邊兒道︰「卷哥的傷勢……」

  雷卷道︰「還可以。」

  沈邊兒道︰「卷哥不搽點藥……?」

  雷卷道︰「我已敷了,在毛裘裡,我塗了藥剜去死肌也沒人知道……要論藥力,毀諾城還比不上咱們霹靂堂的!」

  兩人哈哈大笑了一陣,雷卷臉色愈漸青白,沈邊兒道︰「卷哥。」

  雷卷道︰「說。」

  沈邊兒道︰「你……在想什麼?」

  雷卷慘然一笑︰「你想……我在想誰?」

  沈邊兒恨聲道︰「阿遠、阿騰和阿炮,都死得好慘!」

  雷卷道︰「是我害死他們的。」

  沈邊兒驚然道︰「卷哥,你怎麼這樣說!」

  「要不是我的決定,」雷卷道︰「阿炮、阿騰他們本來就不贊成來這一趟的!」

  沈邊兒立即道︰「大丈夫義所當為,當仁不讓,這件事,我們是永不言悔的,又能怪誰!」他恨恨地道︰「怪只怪我們信錯了『神威鏢局』,它既已被冊封為『護國鏢局』,我們就該著意提防,實在是太疏忽了。」

  雷卷冷笑一聲道︰「怪只怪江湖傳言︰高風亮是個老英雄!」

  沈邊兒哼道︰「老英雄通常也是老狐狸!」

  「可是,息大娘需要說服三隻老奸巨滑的狐狸!」雷卷忽把話題岔開,「高雞血外號『雞犬不留』,不是他殺人不留命,而是他做生意的手段高明,跟他合作的人或對手,準是虧蝕得家裡連養雞犬貓鵝的能力也沒有。」

  沈邊兒點頭道︰「其實,他擺的是大商家的樣子,但肚皮上的功夫,在武林中,恐怕可以稱得上第一!」

  雷卷道︰「可是尤知味更不好惹。」

  沈邊兒道︰「我對此人,倒不大清楚。他武功很強?」

  雷卷道︰「不是。」

  沈邊兒道︰「他智謀高?」

  雷卷道︰「也不是。」

  他頓了頓,道︰「他捏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沈邊兒不解︰「所有人的咽喉?」

  雷卷道︰「他是廚師之王,而且司職掌管天下糧食供給,只要他搖頭,誰也找不到吃的,就算找到所有的食肆飯館,都不會燒給你吃。」

  「不吃飯,就得餓死;」沈邊兒點頭道,「尤知味果然厲害。」

  雷卷道︰「他下毒的功夫更是厲害。」

  沈邊兒道︰「可是,這兩人再難惹,也總比赫連春水好纏。」

  雷卷立刻點頭︰「這個當然。」兩人提起赫連春水,都臉有憂色起來。

  沈邊兒看見雷卷越來越白的臉色,忍不住道︰「卷哥,你沒事罷?」

  雷卷輕咳一聲道︰「我沒事。」

  沈邊兒道︰「我總覺得……剛才,你的話說多了………

  雷卷道︰「哦?我的話說錯了麼?」

  沈邊兒忙道︰「當然不是。只是,你一向寡言,剛才,卻說了您一天都說不到那麼多的話。」

  雷卷笑笑道︰「有時,沉默的人也會變得嚼舌,人是會隨著環境改變的。」

  沈邊兒忽道︰「您覺不覺得,那位大姐……老是望著我們。」他指的是唐晚詞。唐晚詞已卸下化妝,但身上仍穿著粗布的衣裳,初看去只是一位婦人,略矮,動作有些粗魯,但看多幾眼,就越看出韻味來,像給蜜糖粘住了,扯不開了。這婦人眉清得像黑羽毛浸在清水裡,一雙橄欖一般的眼珠恰到好處,當她凝眸的時候眼珠子便凝在近上眼皮之處,其他左、右、下三方現出一樣的白色,令人感覺到一種風情滲合深情之美。沈邊兒覺得這婦人有意無意間老往這兒看,不禁多看幾眼,看多了才知道這婦人有一種深深的倦意,就是因為這種倦意,使得豪情萬丈英悍精強的青年人一看了,就像陽光掉進了古井裡,知道了黑暗的溫柔。

  雷卷始終沒有望見唐晚詞,他只是說︰「是嗎?這次的事,只怕難免也連累了毀諾城……」話未說完,忽然全身一顫,突地軟倒於地。

  沈邊兒大吃一驚,忙扶住臉色蒼白如堊的雷卷,叫道︰「卷哥——」忽「呼」地一聲,唐晚詞掠過眾人的頭頂,落了下來,一把挽住雷卷,左手在他下頷一鉗,格的一聲,雷卷張開了口,唐晚詞一面看著一面疾道︰「我就一直在看著他,他受傷本重,偏不要治療,還說什麼毀諾城的藥比不上霹靂堂!」

  沈邊兒一怔,沒想到唐晚詞的耳力能高明到這個地步,離開數丈之遠,旁邊都是聒噪聲,但他和雷卷低聲說話,她還是聽得一清二楚,覺得他剛才好似說了她些什麼的,便結結巴巴地道︰「我們……只是說——」

  戚少商這時已經到了,他的手臂傷得極重,正在包紮,雷卷一出事他馬上就想掠來,但那兩名女弟子正在替他裹傷,阻了一阻,這時趕到,氣急敗壞的問︰「唐姊,卷哥怎樣了?」

  唐晚詞道︰「放心,一時三刻,他死不了。」她霍然而起,竟橫抱起雷卷,雷卷裹在大毛裘裡,像一個熟睡了的貧血嬰孩。

  「我帶他進內室醫治醫治。」

  沈邊兒從未見這樣的一個情形︰他一向崇拜的雷卷竟給一個婦人抱著治療,急道︰「可是……」

  戚少商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生死關頭,忙向沈邊兒正色道︰「卷哥性子倔,強撐著,但他中了顧惜朝一刀一斧,是非要救治不可的。唐姊是蜀中唐門精研醫術的女華陀,她能出手,自是最好不過。」

  他這番話其實是說給沈邊兒聽的,唐晚詞半側過臉,沒好氣卻好風情的問了沈邊兒一句︰「你不放心?」

  沈邊兒忙道︰「當然不是——」

  唐晚詞慢著尾音的道︰「要是,人還給你。」說著便掠入內室。她說話的聲音很粗嘎。

  聽下去仿佛很是慵倦,但是她拖著每個字來說,這種倦意就變得像煙一般淡,但仍薰人欲醉的。

  沈邊兒忽然想喝酒。

  他一向以年輕精悍為豪,而今卻忽然覺得自己年少生澀,恨不得自己成熟些老成些會好一些。

  息大娘把穆鳩平留在外面,吩咐兩個女弟子為他療傷,另外三個女弟子分別去佈署好待會兒的場面,她自己則回到她的小房間,落妝梳妝。

  她的房間很玲瓏小巧,佈置得十分清簡雅潔,但並不矜貴華麗。「毀諾城」當然不能完全遺世而獨立,她要在跟戚少商分手之後,仍能維持一個局面,讓江湖上的人知道她仍是快樂的,讓武林中的人明白他倆之間誰沒有了誰都可以好好的活著,她就必需要有很多庶務與俗務親身去辦理︰這樣,「毀諾城」才可以好像與世無爭其實超然卓立的屹立於風波險惡的武林中。

  她抹掉了易容藥物,在小銅鏡前,怔怔發呆︰她覺得自己真的老了,眼角的魚尾紋,曾被戚少商形容為「溫柔的水紋」,現在已打著布褶了罷?那一張瓜子心水清的臉,現在已給歲月的滄桑打磨得不再如「輕柔的燭光」了罷,以前戚少商總喜歡用小動物形容自己,雞、鴨、小貓、兔子,甚至「貓蛋」都形容過,還有甚麼沒有叫過的?小松鼠,小豬?小石頭?

  要是給他想到,在當年一定已經叫了出來。現在看到她,他是會怎樣形容呢?燒鵝?橘子?

  陳皮鴨?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那個仍頑皮的心靈,噗嗤笑了出來。不知他會怎麼形容呢?她又心裡發狠的想︰不如不見他,或不讓他看見好了,讓他心坎裡永存一個年輕時溫柔的息紅淚。該死,她心中想,女人是經不起歲月的風霜,不像男人,像剛才初見在逃難中蒼涼而落魄的他,只一見,也像自己被砍了一臂那麼的心灼,那麼的痛心。

  她心中又想︰還這麼關心他作啥?該死!自己救助他,純粹為道義,也為了回報昔日的一點恩情,天下人都可以負他,自己就絕對不負他,其實,她也知道,如果她負他,且不管負他的是甚麼事,單止她負他這個事實他便會受不住這打擊而崩潰,所以,她寧可負天下人,亦不想負他。

  這種感情她不欲再想下去,反正,保護他,讓他養好了傷,出去把背叛的人殺掉,自己的任務算是盡完了,然後就把索橋吊起,把城門深鎖,老死也不再見他一面。整個青春都在他不願意的溫柔裡渡過,這一生,已經夠了,犯不著風流倜儻的他親眼目睹紅顏老去的惆悵。

  她落了妝,再上了粉,刻意打扮了一下,換了衣衫,自己告訴自己,她這樣做,是為了待會兒要應付幾個十分艱難應付的客人。她再對鏡子照了照,退後兩步,遠遠的又照了一下,再湊上了臉,貼貼近近的跟黃銅鏡打了個照面,知道一切無礙,除了頰上不知何時長了一個小痘,該死,好長不長,這時候長了出來!

  然後她才離開了房間,走進淩雲閣。

  穆鳩平剛敷好了藥,包紮了傷口,他氣虎虎的站在一盆水仙花旁,在想︰那女人不知為甚麼要叫他做這些古怪玩意,準沒好事。

  那兩個替他裹傷的女弟子,都靜悄悄的走了出去,兩人出了門,才敢伸舌頭、擠眼楮,年紀稍大一點的說︰「嘩,這人猛張飛似的,看來真要刮骨療毒,他也真不皺一皺眉呢!小眉,這種好漢,你不是一向很崇拜的嗎?」

  那年紀較輕的笑啐道︰「別胡扯!這樣子一天到晚雄糾糾不解溫柔的好漢,誰稀罕?跟著鐵鍋的人似的,不如一個會痛會叫會流淚的,來得像人一些。」

  年紀較大的忽然感喟起來,嘆道︰「就是我們這種想法,害苦了自己。等到男人夠解風情了,又不夠專情,到處去拈花惹草,不是把咱姊妹倆害得這個地步麼!」

  年紀小的眼楮潮濕,道︰「柳姐別難過,其實這城裡上下的姊妹們,哪個不吃過男人的虧?要不是有大娘,我們還不知賣身青樓,還是淪落到哪個地步!」

  這時息大娘迎面走來,這兩女子忙福道︰「大娘。」

  息大娘微微頜首,道︰「他在裡面?」

  兩人都答︰「在。」

  息大娘道︰「傷得怎樣?」

  年紀大的說︰「很重,但那個人……」小的接道︰「再傷重一些,也不礙事的。」說著兩人都嗤笑了起來。

  息大娘笑罵道︰「沒出息,人家挺得住,還望人多受幾處傷似的!」兩女子覺得含冤,正待分辯,息大娘已經推門走進淩雲閣。

  穆鳩平忽聽到門的響聲,看見一個俏生生的女子走了進來,不耐煩的道︰「不必再裹傷吃藥了,息大娘在哪裡,她要我做什麼,叫她快些吩咐便是——」忽覺眼前一花,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清水臉蛋,巧笑情兮,縴細的腰身,比弱不勝衣還要弱不勝衣,小小的挽了個發髻,垂落一些流甦,令人來不及分辨她美不美便給她少女特有的風姿吸住了。穆鳩平瞪了好一會,好不容易才轉過了眼楮,看見盆上的水仙,黯淡得不像花朵,他很奇怪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指著花瓣,乾笑了一聲︰「哈!」

  那女子卻笑盈盈地道︰「你找我!」她一笑,整個室內都似亮了亮。

  穆鳩平結結巴巴地道︰「你是……那個老太婆,不,息大娘……?!」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57 PM

第十六章 息紅淚

  息大娘笑道︰「你準備好了沒有?」

  穆鳩平愣了一下︰「什麼?」

  息大娘道︰「去見人啊。」

  穆鳩平仍瞪住她,一時收不回視線,喃喃自語︰「難怪,難怪……」

  息大娘嫣然一笑道︰「難怪甚麼呀?」

  穆鳩平道︰「難怪戚大哥會……」

  息大娘笑問︰「你為他抱不平?」

  穆鳩平還未答話,息大娘低聲道︰「我呢?誰為我抱不平。」

  穆鳩平沒聽清楚,問了一聲︰「嚇?」

  息大娘微愁一瞬即逝,道︰「走吧。」

  兩人走入一間大廳堂,裡面有一個藍衣胖子,腹大便便,笑態可掬,眯著一雙眼楮,仿佛當鋪裡朝奉的樣子,只要給他捎上一眼,立刻能夠拈出斤兩來。

  息大娘才一走進去,這藍衣胖子,拉長了臉孔,不見了笑容,道︰「大娘,你來遲了,我老遠趕來,還有很多生意等著我談,我可不能久留了。」說著要站起來想走。

  息大娘悠嫻地坐下來,淡淡地道︰「對,你太忙了,我不留你,請吧。」

  藍衫胖子一愕,道︰「你三番四次請我來,也不留我?」

  息大娘道︰「高老闆,你要清楚三件事︰第一,我是毀諾城城主,這兒上下都聽我之命行事,但是,執事的各有分派,要請你來,未必是我的主意;第二,這樁生意,你未必是最好的人選,你不做,下麵還有幾人等著做;第三,這單生意,誰做了都賺定了天,我本就看你不順眼,巴不得你不做。」

  說完之後,息大娘揮手道︰「再見,高老闆。」

  高雞血的臉上,忽又擠出了笑容,笑容滿團團的,其他的表情連一支針都插不進︰

  「噯,這個嘛,我也不忙著要走,聽聽是啥生意,那又何妨?」

  息大娘道︰「我跟人談生意,一向不予無關者知道,高老闆貴人事忙,您請自便。」

  高雞血有點急了,道︰「大娘,這是甚麼生意,大家聊,也無妨,說不定,我幹了幾十年買賣,可以幫幫眼。」

  息大娘淡淡一笑道︰「我這樁生意,志不在賺,只在出口氣,不愁人不做,高老闆盛情美意,倒派不上用場。」

  高雞血用舌尖舐了舐鼻尖上的汗珠——他的舌頭血紅而細長,這一舐可直卷上鼻樑——

  只聽他忽然笑道︰「大娘,不管你怎麼說,你請得我來,這兒就自有非我不可的事,你這就把我請走,可要知道,有些生意,只有我高某人做得來,我高某人要是不做嘛……」他嘿地一笑︰「高雞血只有一個,只來一次,別無分號,來過生意做不成,當不再來……何況,你要我再來,我也再來不得了。」他一語雙關,自覺甚為得意,笑得邪極。

  息大娘等他說完,只接了一連串的名字︰「尤知味呢?赫連春水呢?包先定呢?中原彎月刀冼水清呢?」每說一個名字,高雞血臉上的肥肉就顫搐一下,說完了一系列四個人名之後,高雞血臉上已擠不出甚麼笑容,息大娘冷冷地道︰「你以為只有你高老闆才能幹這項買賣?」

  高雞血又用舌頭舐了鼻尖上的汗粒,澀聲道︰「他們……也來?」

  息大娘道︰「你請罷。」

  高雞血忙道︰「我對這樁生意……也很……很有興趣,你能不能讓我聽聽……?」

  息大娘冷然道︰「這樁生意,是絕對的機密,告訴出來,要是你不做,豈不多了一個活口?」

  高雞血忙道︰「你放心,我決不洩漏一絲半點。」

  息大娘接道︰「活著的口豈能不說話?」

  高雞血臉上陰晴不定,好一會才道︰「好,這生意我做了,你說來聽聽。」

  息大娘轉臉道︰「我倒不一定要你非做不可。」

  高雞血強笑道︰「大娘,何必這樣子逼人嘛……你要怎樣才肯——」

  息大娘即道︰「跪下去,於你母親在天之靈前發誓,與此事同生共死並進退。」

  高雞血臉色大變,道︰「你明知……嘿,你這算甚麼?!」

  息大娘臉色一沉,叫道︰「送客。」立即有兩名艷婢出來,一左一右,要挾持高雞血走的模樣,高雞血整張臉都沒有了笑意,仿佛連煙花都不能在他臉上爆開,頓足道︰

  「你……」

  息大娘摸出了襟邊的紫色手絹,穆鳩平看得分明,驚天動地的大吼一聲。

  高雞血全身一顫,失聲道︰「『陣前風』?你已經跟戚少商聯手了?」

  息大娘也不理他,起身要走,高雞血跌足嘆道︰「也罷,這生意我幹上了。蝕的賠的,我是願打願捱,這回子在死去的娘靈前起個誓,不過,你總得讓我知道生意好不好做!」

  息大娘這才笑道︰「你放心,高老闆,朝廷不使餓兵,沒短了你的好處。」

  高雞血見息大娘笑得燦若鮮花,溫柔可哥,不由得長吸一口氣,道︰「大娘,要不是赫連小妖窮癡纏了你這麼些年,為求你這一笑,我這不要本兒也心甘情願。」

  息大娘卻正色道︰「高老闆,這件事,你要是幫得上忙,二十萬兩銀子,一分也不短給你。」

  高雞血怔了怔,苦笑道︰「聽這口氣便知道你這事兒不好辦,毀諾城一向節衣縮食,一年開支,敢情不超過十來萬,大娘這一出手便是兩年的開支,這事情有多惡辦,可想而知。」

  息大娘道︰「也不難辦。」

  高雞血道︰「願聞其詳。」

  息大娘道︰「你知道戚少商?」

  高雞血苦笑道︰「果然是這一號難惹人物。」

  息大娘說道︰「你當然也知道劉獨峰?」

  高雞血慘笑道︰「又來一號不好惹人物?」

  息大娘道︰「劉獨峰現在要緝拿戚少商,我要你在這件事情上,盡一切所能,阻止劉獨峰抓拿戚少商。」

  高雞血仰首半晌,忽然站起來道︰「謝謝,再見。」

  息大娘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高雞血道︰「謝謝是不幹了,再見就是我要去了。」

  息大娘緩慢而悠閑地說了一句︰「那麼,你剛才對你死去的娘發的誓,也不作算了!」

  高雞血臉色忽然異紅,目中迸射出太陽針芒一般的厲光,道︰「息紅淚,你倒是對我清楚得很。」

  息大娘笑嘻嘻的道︰「我當然清楚。在這兒方圓五百里之內,要抓人,要放人,除非不求人,要求人,一定要你點頭才是語言,我不找你找誰去?」

  高雞血冷笑道︰「還有尤知味啊。」

  息大娘道︰「他?早答應了。」

  高雞血臉色陰晴不定,跺了跺足,道︰「好,難怪我看見他也在毀諾城裡……既然他也幹上了,我也插這一腳,算不上不賞面給劉捕神。」

  息大娘銀鈴般笑了起來,像春水一般溫柔,貓一樣頑皮。「這就是了。」

  高雞血瞅著她,銳利的眼神再也不銳利,反而逐漸溫柔了起來,問了一句︰「江湖上傳言,你不是跟戚少商勢不兩立的嗎?」

  息大娘盡是笑,像春日裡枝頭上的一朵花,在風裡笑鬧。高雞血瞧了一會,長吸了一口氣,臉上出現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喃喃自語道︰「是了,是了,」然後哈哈乾笑了兩聲,道︰「赫連小妖是個笨蛋,真是個沒有指望的大笨蛋!」說著徑自走了出去。

  息大娘遙向他的背影道︰「高老闆,那事兒,就依仗您了。」

  高雞血的聲音聽來十分無奈,也帶有一點點失落的況味︰「我姓高的雖然吃人不吐骨頭,不過,在死去的娘面前發過的誓,還不致說過不算數。」

  息大娘目送高雞血走了出去,才籲了一口氣,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這一口氣舒出去,使得穆鳩平覺得息大娘本來已經夠消瘦的身子,更加輕盈了起來。

  息大娘低聲但清脆地自語︰「總算解決了一個……」

  穆鳩平忍不住說道︰「那我……我先在這兒吆一聲喝一聲的,什麼也幫不上,我……」

  息大娘回首把發根一綹,那側頰貼著白玉一般的耳朵,令人瞧去眼前一亮後,盡是充滿了柔和︰「你?幫上了呀!沒你那一喝,這棺材裡伸手的傢伙怎會在心一亂之下,還沒談條件就先答應要攬事上身了呢!」

  穆鳩平期期艾艾的道︰「那麼……下一個………」

  息大娘秀眉微蹙,有壓不住的怨愁逸上眉梢,只道︰「下一個?仍照老樣子,瞧瞧運氣如何了!」揚聲叫道︰「請尤大師進來。」婢女躬身答「是」,退了出去。

  穆鳩平發覺息大娘神色有一些微的緊張,搔了搔頭皮,息大娘忽道︰「你有話說?」

  穆鳩平一怔︰「你怎會知道?」

  息大娘微微一笑︰「你有話盡說無妨。」

  穆鳩平道︰「幹啥一定要找這些人幫忙?沒有他們不行麼?」

  息大娘道︰「要對付劉獨峰的追捕,除非是四大名捕,否則誰也逃不了。少商傷得頗重,還有顧惜朝虎視眈眈,總不能在毀諾城躲一世,要逃出去,就必須要依仗尤知味、高雞血和赫連春水,要不然,這三人先給劉獨峰收攬了去,那就更無望了……」

  穆鳩平道,「可是,我看那個高雞血……簡直就是與虎謀皮!」

  「對!」息大娘截然道︰「我就是與那頭老虎謀他的皮!」

  這時,那珠簾沙的一聲,一人低首行了進來,息大娘笑語晏晏的道︰「尤大師。」

  穆鳩平只見眼前這人,瘦小不起眼,沒想到竟就是名動天下的尤知味。尤知味武功高低知道的人倒是不多,但他曾三任皇帝禦廚總管,天下廚子都聽命於他,倒真的是不可小覷。

  尤知味個子雖小,但進來之後,也沒望過誰一眼,徑自大刺刺地坐了下來,看他的樣子,倒像自己封了皇稱了帝,息大娘也不以為忤,笑道︰「尤大師,請教一事。」

  尤知味頭也不抬,道︰「說。」

  息大娘道︰「雪玉貂的一寸尾,去毛冰鎮,用來燉龍眼鳳爪桂羌花,哪一樣先下、哪一件後放?」

  尤知味毫不思索地道︰「雪玉貂狡獪機敏,瀕臨絕種,且向來就無尾或長尾,長尾肉糙難食,唯這一寸者乃天下至佳妙美肴也;水先以龍眼燉開,鳳爪與貂尾並下,不可遲一分,不可早一分,太熟過硬,太生嫌腥,桂羌花則在湯要勻入碗前一剎灑下,這才是上肴佳法;桂羌花決不可擇黃色或深紅色的,務必要選緋紅色瓣,蕊上三點綠包兒的,這才是正品純味,這種桂羌花,只有飲馬川流花穀中才有。」

  息大娘道︰「我們已經找到了。」

  尤知味搖搖首道︰「雪玉貂的一寸尾,流花谷的桂羌花,難得,難得。」

  息大娘道︰「多謝尤大題指點明法。」

  尤知味靜了半晌,忽問︰「好,第二件事罷。」

  息大娘笑道︰「沒有第二件事了。」

  尤知味突然抬了抬頭,就在這一抬頭的瞬間,兩道淩銳已極的強光,自他雙眼閃了閃,他隨即低下了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息大娘怪有趣的望著他︰「什麼無可能?」

  尤知味的手指,輕輕拍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你打從老遠,勞師動眾,五步一請,十步一迎的把我請了來,居然就只問這件事兒!」

  「可不是麼?」息大娘笑道︰「就這一件事,普天之下,就只有尤大師的話作得準。」

  尤知味的眼瞼跳動了幾下,只道︰「息大娘,沒別的吩咐了?」

  息大娘道︰「沒了,謝過尤大師,大師貴人事忙,我囑人悉心護送照顧便是。」

  「什麼話!」尤知味一拍扶手,怒道︰「你叫我來,就為了這丁點小事!」

  息大娘反而奇道︰「不然,還有什麼事?」

  尤知味道︰「你寧願信任高雞血那等販夫走卒,也不肯邀我插手此事!」

  息大娘故作恍然道︰「原來尤大師見著高老闆了!」

  尤知味勃然道︰「他在這兒遮遮掩掩的出去,休想瞞得過我!」

  息大娘道︰「可不是嗎,要說持重,我息紅淚也不是迷了心竅,怎會不知道大師是凜然而有信的義烈漢子,可是……」她幽幽一嘆道︰「這事關體大,且凶險得緊呀!」

  尤知味道︰「我尤知味幾時畏過凶,怕過險來!」

  息大娘道︰「對手太不好纏了。」

  尤知味哈哈怒笑道︰「什麼高手不吃人間煙火來著!」

  息大娘道︰「他是人,當然也吃飯喝水,但他吃的飯,特別硬崩,別人一口也嚼不起!」

  尤知味冷笑道︰「哦?也不過是個吃公門飯的!」

  息大娘道︰「只不過這人的鐵飯碗,鐵板牙,不易惹。」

  尤知味一哂道︰「怎麼?難道是鐵手無情、冷血追命不成?」

  息大娘道︰「那還不至於,這人是捕神。」

  尤知味仰天大笑道︰「劉獨峰?他又能怎樣,我——」忽把嘴一閉,低首走了出去。

  息大娘急道︰「你怕了麼?」

  「我不是怕。」尤知味冷著臉道︰「我已試探到結果,我又沒答應說替你做,有了結果還不走,那是笨人。」

  息大娘粉臉煞白,咬唇道︰「你不做,高雞血可擔得起來,這件事一旦成功,他本來就比你出名——」

  尤知味驟然停步,怒截道︰「你少來激我!我本就比他有實力。」

  息大娘見他停步,眼楮閃著旭日照海上般的光芒,道︰「就算是虛名,他一直比你響,你難道不知道?」

  她昵聲接道︰「高老闆,他就是比較肯為他人做些好事!」

  尤知味哼了一聲︰「好事?!他幹的好事!」

  息大娘道︰「可不是嗎?」

  尤知味悻然道︰「你倒說說看,我要拿捕神劉獨峰怎樣?」

  息大娘道︰「也沒怎樣,阻止劉捕神抓拿戚少商。」

  「戚少商?」尤知味道︰「那朝廷欽犯?!」

  息大娘臉色一沉︰「做不做,隨你的便!」跺了跺足,穆鳩平連忙運足眼力,瞪住尤知味,尤知味霍然轉身,正把刀一般銳利的眼神割向息大娘,卻正好跟穆鳩平銅鈴一般大虎眼對了對,穆鳩平只覺雙眼一陣刺痛,尤知味也忙轉移了視線。

  「要我做也不難;」尤知味道︰「我有條件。」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58 PM

第十七章 捕神來了

  息大娘立即道︰「你說。」

  尤知味道︰「這是件非常事,我有非常條件。」

  息大娘道︰「當然,你要多少?」

  尤知味笑了,搖頭︰「不是為了錢,論銀子,你們整個『毀諾城』,未必強得過我。」

  息大娘道︰「你要什麼?」

  尤知味怪笑道︰「很多人都知道我這個人,所以給了我一個外號,叫做『食色性也』。」

  息大娘的眉在任何人都難以覺察的瞬息間蹙了一蹙,道︰「對,這外號倒跟高老闆的『雞犬不留』,相得益彰。」

  尤知味臉色閃過一絲怒意,隨即道︰「你也不必這樣調侃我。我是『食』字出名,但亦好色,我進來的時候,看到你手下兩名愛將,唐晚詞和秦晚楮,果是人間絕色,你許了給我,我就冒這一趟渾水。」

  息大娘咬住了唇,搖頭。

  尤知味聳了聳肩,道︰「不多考慮一會?」

  息大娘還是搖頭︰「我這兒不是青樓,我也不是鴇母,替你這種人做媒,我不幹。」

  「難怪這城裡的女子這般信任你,生死相委,哈哈,」尤知味攤了攤手,道︰「那也沒法了……我已退求其次,不敢說要你……只敢說要你手下兩名婦人,這都不行,還談什麼!」

  息大娘忽道︰「你不要我?」

  尤知味怔了一怔,眼神發出奇異的光芒,舐了舐幹唇,道︰「夢寐以求,自感醜陋,不敢提出。」

  息大娘冷然道︰「你要我,倒不難辨。」

  尤知味喜出望外的道︰「要是你……肯跟我睡一個晚上,我……你要我水裡火裡,決不皺一皺眉頭。」

  息大娘道︰「睡一個晚上?」

  尤知味忙不迭點頭。

  息大娘道︰「好。」

  穆鳩平陡然發出一聲大吼︰「這算什麼?!」

  尤知味目光一長,喝道︰「這兒沒你的事!」

  穆鳩平怒不可遏,指著息大娘,又戟指尤知味,叱道︰「你們——嘿,嘿!」

  息大娘道︰「別管他。」

  尤知味道︰「你答應了?」

  息大娘點頭道︰「你答應了?」

  尤知味邪笑道︰「我哪有什麼可不答應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息大娘道︰「只不過,一切都得在事成之後……」

  尤知味略一猶豫,即道︰「行!」

  息大娘道︰「好,你走吧。」

  尤知味行了兩步,忽又停下,半轉著臉,道︰「我想問你一句話。」

  息大娘有些倦意的說︰「問。」

  尤知味一字一句地道︰「你為戚少商這樣做,究意值不值得?」話一問完,他也不等回答,一閃兩晃間已出了廳堂。

  穆鳩平氣虎虎地道︰「你——你怎能夠這樣做!」

  息大娘淡淡地道︰「我這樣做與你何干!別煩擾我,第三個才是最難對付的人!」

  穆鳩平氣忿難平,「可是,可是……你好不要臉!」

  息大娘臉色一寒,厲聲道︰「我現在做了沒有?」

  穆鳩平一愣,好一會,想通了什麼似的,喜道︰「原來你假裝答應他,你不會——?」

  息大娘微揚下頷,呼道︰「請赫連公子。」外面的侍女漫聲應道,「大娘有請赫連公子。」如此「大娘有請赫連公子」一聲一聲地傳了開去,聽來好像是白頭宮女在說天寶遺事,有說不盡的幽怨,說不出的悠閑。

  息大娘倚在椅上,皓腕支頤,似是有些倦了,穆鳩平正想說些什麼,忽聽一人朗聲笑道,「大娘,別來無恙?」

  穆鳩平吃了一驚,這人無聲無息已進入了廳堂,連布簾也不曾掀那麼一掀;穆鳩平望去,只見一名貴介公子,舉止間自有一股高貴氣質,正在凝望息大娘,情深款款。

  息大娘︰「你來了。」

  赫連春水道︰「我來了。」眨了眨一雙多情似水的大眼楮。

  息大娘婉然道,「記得我曾在『白山黑水』救過你嗎?」

  赫連春水趨近道,「也沒忘了當年『金燕神鷹』追殺我之時,承蒙你讓我躲在碎雲淵裡。」

  息大娘嘆息道︰「你記得就好。」

  赫連春水道︰「大娘要我做什麼事?」

  息大娘說的無比直接︰「我要你,制止劉獨峰緝拿戚少商,必要時,殺了他。」

  赫連春水瞳孔收縮,「什麼?」

  息大娘伸出柔夷,搭住了赫連春水的手背,柔聲道︰「你……怕捕神?」

  赫連春水別過臉去︰「劉獨峰不是問題;」他恨聲接道︰「沒想到,你跟戚少商,還是藕斷絲連!」

  息大娘湊近去在他耳邊,柔聲道︰「這是我求你做的。」

  赫連春水只覺一陣幽香襲入鼻端,只見息大娘眼珠一忽兒黑靈靈的,唇兒翹翕著,下頷秀秀俏俏的,看去有一種美的淒楚,赫連春水心頭一顫,反手抓住息大娘的手,心神激動地道︰「大娘,我……」只覺得這一剎就是世間最美好的,死了也值得。」

  息大娘卻縮回了手,委曲地抿了抿唇︰「你做不做?」

  赫連春水覺得手裡一空,剛才所把握到的,仿佛忽然間都失去了,可是幽香猶在,心裡很想放聲大哭,卻強笑道︰「好,你求我的,我一定做。」

  息大娘幽幽一嘆,「公子……」

  赫連春水忽然臉色一冷,他的臉一旦板起來,就完全不像個多情公子,而像個冷臉殺手,他盯住穆鳩平,道,「他是誰?」

  息大娘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穆鳩平猛然記起息大娘原先吩咐過的,忙揮舞長矛,狂風大作,整個廳堂杯翻簾掀,赫連春水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仰脖子提壺灌了數口酒,道︰「好,好漢子!原來是戚少商手下大將『陣前風』,受傷如此,這般有神威,果爾不凡!」說罷,大笑三聲,走了出去。

  息大娘嘆了一聲,道︰「他走了,你可以停下來了。」穆鳩平雖然把長矛舞得虎虎生風,但息大娘清晰的語音,一樣清清楚楚地傳入他耳裡。

  穆鳩平停止揮矛,不明所以地道︰「為什麼……?」

  息大娘美目流盼︰「像他這樣子的英雄,沖著你也在場,說過的話,一定算數——」忽然語調一變,道︰「走了。」

  穆鳩平更加不明白。

  息大娘道︰「其實他沒走出去,聽了我剛才最後跟你說的那兩句話,他才離開廳堂門口的……赫連這人聰敏機智,武功也高,就壞在太過聰明,心術不正,又感情用事,不擇手段……他對我,倒是真的……」說到這裡,息大娘幽幽地嘆了一聲,才展顏道︰「他這個人,決不在情敵面前認栽,他剛才情懷激蕩,答應了我的要求,難保不反口不認,但有你在場,他知道少商難免也會知曉,就不會出乎爾反乎爾了。」忽想起什麼似的,道︰「我找高雞血、尤知味、赫連春水後援一事,你可要答應我,不要告訴你的戚大哥。」

  穆鳩平忍不住問︰「為什麼?」

  息大娘眼珠一轉,反問︰「你想不想你的大哥能脫離魔掌,恢復元氣,重整連雲寨,手刃強仇呢?」

  穆鳩平不住地點頭。

  息大娘柔聲道︰「要是戚寨主知道我這樣求人來幫他,他一定不肯接受這些援助,劉獨峰、顧惜朝這些人都非同小可,要是戚寨主不接受別人幫忙,怎能再中興大業?不能再振連雲寨聲威,又如何得報大仇呢?所以,只要你不說出來,一切不就得了!」

  穆鳩平總算聽懂了一些,忍辱負重似的道︰「好,我不說。」

  息大娘美麗地笑了起來︰「這才是了。」

  忽聽外面喊殺震天,息大娘也不震訝,道︰「他們蹩不住,攻城了。」

  穆鳩平揮矛道︰「我去把他們殺退!」

  息大娘自袖裡伸出白生生的手,在端詳水蔥般的手指,說道︰「他們攻不進的。」

  只聽外面傳來一個威儀的聲音,一字一頓的道︰「毀諾城裡的人聽著︰交出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可饒不治罪。」

  息大娘笑道︰「黃金鱗這老狗官中氣倒也充沛。」心裡揣思︰他們是怎麼肯定戚少商等就躲在城中呢?」

  穆鳩平心裡卻想︰他媽的,自己一直是緊緊排在戚少商之後的通緝犯,怎麼這一下子變成了第四號人物了!…

  忽聽外面傳來一個溫和儒雅的語音︰「息大娘,你們在這兒安居樂樂,不幹朝政,不是無憂無慮嗎?何必為了戚少商,落得個全城覆滅的下場!」

  息大娘哼道︰「顧惜朝這壞小子!就會煽風撥火,撥弄是非!」

  穆鳩平一聽他的聲音,就紅了雙眼︰「這王八蛋——!」

  又聽一個聲音說道,「戚少商,你出來,我只抓你,不抓旁人。」這聲音也無特別之處,只是平和有力,似打自耳畔響起。

  息大娘乍聽,微吃一驚,道︰「他來了,這麼快!」

  同樣在「沉香閣」裡運氣調息的戚少商乍聽,站了起來,說道︰「他來得這麼快!」

  沈邊兒趨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劉獨峰?」

  戚少商道︰「不知是文張還是劉獨峰,我也沒聽過他們說話,顧惜朝和黃金鱗他們沒有那麼圓融深厚的內力,這人的武功高,身份也比黃金鱗高,如果不是莫測高深的文張,便是高不可測的劉獨峰了。」

  這時,一個女了一閃而進,眾人只覺眼前一亮,那女子向戚少商道︰「只怕是劉獨峰。」

  秦晚晴匆匆走入,發上的藍巾飄曳著,幾絡烏發散在額上,一見那女子,即道︰「大娘,第一趟攻勢,全給咱們擋回去了。」

  息大娘臉有憂色的說︰「劉獨峰已經來了,只怕不好應付。」

  這時又走進一名猛漢,正是穆鳩平,見一眾連雲寨的人盡皆目瞪口呆,奇道︰「你們做什麼呀?點了穴道哪!」

  連雲寨的弟兄及沈邊兒全看著息大娘,幾忘卻了呼吸,戚少商上前一步,握住息大娘的手,渾然忘我地道︰「大娘,你,還是這麼美……」

  息大娘嬌羞地笑了起來,呻道︰「大敵當前,眾目睽睽,也不害臊。」

  眾人都沒想到『毀諾城』的城主息大娘,竟出落得如斯秀美,更沒料到剛才那老態龍鐘的老太婆,竟然是眼前這位嬌美可人兒。

  息大娘轉首望向秦晚晴,問︰「晚詞呢?」

  沈邊兒道︰「卷哥暈倒了,唐……唐姐姐正在救他。」

  息大娘道︰「她醫術最精,晚晴,好好去,全力守城。」

  沈邊兒道︰「我們去助一臂。」

  連雲寨的兄弟都站起來說好,他們大都受傷不輕,但已作過短暫的休息,已有了援助,抖擻精神,鬥志仍然旺盛。

  息大娘搖首道︰「不,毀諾城的機關,你們不熟悉,人多反而礙事,要是攻了進來,你們想置身事外,當然也不可能,何不留著氣力,待會兒殺敵殺個痛快。」

  沈邊兒道︰「你是說……他們能攻得進來?」

  息大娘道︰「要是沒有捕神在,可很難說,一月半旬,總是守得住。」

  沈邊兒道︰「剛才大娘所提到的那三個人……」

  息大娘道︰「那只是為日後鋪的路,現刻,還用不上。」

  沈邊兒憂憤的道︰「卷哥受了傷,戚寨主又傷重……難道這兒就沒人制得了劉獨峰!」

  戚少商嘆了一聲,又嘆了一聲,欲言又止。

  息大娘瞧在眼裡,道︰「你說出來。」

  戚少商仰天長嘆,道︰「我在想鐵手……鐵二爺要是在這裡,就好了……可是他……而今……」他也不知道鐵手如今生死如何,只覺得自己連累了不少人,只怕連這毀諾城,都要毀於一旦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58 PM

第十八章 劉獨峰

  話說那四名錦衣人抬著一頂滑竿,走了近來,黃金鱗一見來勢,即展顏道︰「劉大人,你再不來,可把小弟我給想死了。」

  劉獨峰在竿上道︰「你想我死?」

  黃金鱗一怔,劉獨峰哈哈笑道︰「黃大人,別來可好?在下開了一句玩笑,請勿見怪。」

  黃金鱗又堆上了笑容,道︰「哪裡,哪裡,小弟縱有天作膽子,也不敢怪責劉大人。」

  誰知劉獨峰又加了一句道,「那麼,只要天子給你作膽,殺我也無妨了?」

  黃金鱗又愕了一愕,知此人語言鋒利,不想和他抗辯,忙顧左右而言他,笑著引見道︰

  「這位是丞相大人的義子顧公子,破連雲寨便是他首功……這位是傅丞相麾下名將『駱駝將軍』鮮於仇,這位是相爺的內親愛將『神鴉將軍』冷呼兒,這位是丞相大人向皇上保薦的『護國鏢局』局主高風亮高局主,這位是……」

  劉獨峰一一點頭見過,道︰「都是傅大人的親戚朋友,瓜蔓牽連,你也不簡單呀,是相爺信寵紅人,今兒我真個是錯以為進訪相爺府了,可惜我無厚祿重權,只怕高攀不上。」

  黃金鱗早知此人語言有稜,忙回了一句︰「劉大人好說,大人是聖上御前大將,與諸葛先生齊名,這下子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要論結交,是我們求之不得的殊榮呢。」

  劉獨峰揚手道︰「咱們就別客氣了。這兒的情形怎麼了?」

  黃金鱗道︰「我們追捕戚少商、雷卷、沈邊兒、穆鳩平到此處——」

  劉獨峰打斷道︰「『霹靂堂』的人跟『連雲寨』的餘孽聯成一氣了?」

  黃金鱗道︰「只有雷卷和沈邊兒兩人。」

  劉獨峰奇道︰「雷騰、雷炮、雷遠不在內麼?」

  黃金鱗臉有得色︰「已給我們殺了。」

  劉獨峰「哦」了一聲道︰「那定必是文張文大人的伏兵。我曾聽文大人提起過,雷門霹靂堂始終是心腹大患,就算要用到他們,也定必要派人捎著。」

  黃金鱗頓感臉上無光,劉獨峰道︰「現在他們人在哪裡?」

  黃金鱗道,「他們直奔毀諾城——」

  劉獨峰道︰「想你們必然以為息大娘和戚少商深仇大恨,故意讓戚少商走入碎雲淵,假借毀諾城的力量除去戚少商和雷卷罷?」

  黃金鱗心中十分佩服劉獨峰的推斷︰「假他人之手除去這幾個人,可免除他日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和省得提防許多防不勝防的報復。」

  劉獨峰道︰「可是,他們死了沒有?」

  黃金鱗道︰「全倒在護城河裡,化成白骨……」

  劉獨峰即問道︰「你確定了是他們嗎?」

  黃金鱗臉有難色︰「這……」

  劉獨峰雙眉一揚,道︰「問過毀諾城城主息大娘沒有?」

  顧惜朝上前一步,道︰「問過了,息大娘卻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且言詞閃爍,不讓我們入內搜查。」

  劉獨峰冷笑道︰「她當然不給你們進去了。」

  顧惜朝本早已瞧劉獨峰不順眼,道︰「她有什麼理由不讓我們進去?我們是官、她是民!」

  劉獨峰道︰「怎麼你曾在連雲寨擔過要職,竟不懂這道理,這江湖上的事,要講江湖上的規矩,什麼官衙朝廷,武林中人可不賞你這個顏面!」

  顧惜朝早蹩了一肚子的火︰「什麼江湖不江湖?天下之地,莫非王土,天子腳下莫不是庶民,沒有什麼江湖規矩、武林道義,只有王法!」

  「王法?」劉獨峰徐徐轉身,跟顧惜朝打了個照面,「好個王法!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才是大公無私的王法,若用這王法制裁你,顧公子,你可能也一樣法綱難逃罷?」

  顧惜朝只覺獨峰臉色明黃,很有一股威儀風範,他一生中什麼英雄好漢,達官貴人都見過,可是劉獨峰不怒而威的神態,甫一接觸就挫了他那一副自負自大的個性;顧惜朝心裡正要認栽,但他性格強頑,一轉念間,反而更不服氣,冷冷地道︰「劉捕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獨峰淡淡地道︰「七年前,禮部邢大人的女兒,被誰所汙,五年前,肅州知府尹大人平賊有功,但全家被殺,結果功由你獨佔,兇手是誰?三年前,相府裡後起七秀競技,武功最高的歐陽吞吐,是給人毒死的,可知道是誰下的毒?」

  劉獨峰每說一宗案件,顧惜朝的臉色就更增一分難看,劉獨峰說完了之後,哈哈笑道︰

  「當然還有別的案件,不過,你放心,這些案子,都不是交由我來辦,而接辦這些案件的人,事先已被吩咐過,找個替死鬼就算。」他的語音忽有壓抑不住的悲憤︰「我懂,我當然懂,我當然懂得怎樣做,怎樣做法才恰到好處,我雖然外號人稱『捕神』,但慚愧得很,也不過是抓抓小毛賊兒,不是人人都能像諸葛先生,也不是人人都當得了諸葛先生的!」

  黃金鱗忙打哈哈道︰「依劉大人之見,我們是否要依照江湖禮數,拜會息大娘……要是她不予接見怎辦?」

  劉獨峰道︰「首先要證實戚少商他們是不是死了︰要是死了,我們何必得罪毀諾城裡的人?要是還活著,息大娘意在包庇戚少商,即與我們為敵,只有攻城一途。」

  黃金鱗道︰「劉大人是懷疑死的人不是戚少商?」

  劉獨峰撫髯道︰「息大娘也不是笨人,她就算恨戚少商入骨,也只殺戚少商一人就好,何必要連雷卷等一齊殺死,招引日後霹靂堂的報復呢?」

  黃金鱗道︰「可是……人已化成了白骨,如何證實——」

  劉獨峰截道︰「已經證實了。」他手一揚,樹林子後面又轉出了兩名錦衣人,快步走到劉獨峰面前。劉獨峰道︰「事情辦得怎麼了?」

  左首的錦衣人道︰「稟爺,我們已下去打撈過了,不見他們手上使的兵器。」

  右首的錦衣人恭敬地道︰「戚少商斷臂,但白骨裡也沒有斷了一條膀子的人。」

  劉獨峰向黃金鱗道︰「那麼說,戚少商肯定未死。」

  黃金鱗驚疑不定地道︰「可是……那是化骨池,你們如何——?」

  劉獨峰道︰「我這兩個好幫手,一個擅於水利工程,一個精於用毒解毒,這些事,一向難不倒他們。」

  左首的錦衣漢道︰「我叫雲大。」

  右首的錦衣人道︰「我叫李二。」

  兩人齊聲道︰「拜見黃大人。」

  黃金鱗忙道︰「免禮,免禮。」

  雲大道︰「黃大人也許沒看見,護城河裡已經沒有水了。」

  黃金鱗望去,只見護城河已乾涸,毒水都消失了影蹤,真是嘆為觀止,只能說︰「你們……?」

  李二道︰「我們把水都去毒,引流到別的地方去。」

  黃金鱗不得不服,翹起大拇指說道︰「好!好!劉大人身邊六愛將,真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劉獨峰忽道︰「這時間毀諾城不知有沒有什麼可疑人物出入?」

  冷呼兒存心要奚落劉獨峰一下,便道︰「這碎雲淵給我們重重包圍,鐵桶一樣的密,連一隻鳥也飛不進去,怎會有人來去自如?」

  劉獨峰卻不理他,抬頭眺望一隻烏鴉,啞啞地叫著,打從冷呼兒頭上飛過,劉獨峰悠然道︰「那是什麼來著?」

  冷呼兒正待分辨,忽聽抬竿的一名錦衣人撮唇尖哨一聲,那烏鴉忽地撒下一團東西,冷呼兒眼明腳快,閃身一避,肩膊還是沾了一些,劉獨峰笑道︰「卻不知那算不算是只鳥。」

  冷呼兒知道劉獨峰的那名手下擅禦鳥之術,以哨聲來驅鳥撒屎,無奈又發作不得,只聽另一名錦衣人道︰「這裡另有後山地道,剛才不久,我看見有三個人先後走了出來。」

  劉獨峰問︰「是誰?」

  那錦衣人道︰「認人的功夫,我比不上藍三眼尖。」

  另外一名錦衣人道︰「那是赫連春水,高雞血和尤知味。」

  劉獨峰臉色微微一寒,道︰「是這三人麼?息大娘倒是個難纏的角色。」

  那叫藍三的錦衣人道︰「不過,他們是出來,並非進去。」

  劉獨峰頷首道︰「說不定,他們是置身事外,那總比同在城裡死守的好,卻不知城裡還有些什麼人物?」

  一名抬竿的錦衣人道︰「爺,讓我去探看探看。」

  劉獨峰笑道︰「刺探情報,身入虎穴,如入無人之境,總少不了週四的。」

  那叫週四的錦衣人飛快地一行禮,道︰「我這就去,爺。」說罷一掠而落入乾涸的泥床,忽然跟黑褐的泥濘融為一體,再也分不出哪是人,哪是泥。

  劉獨峰道︰「也來見過黃大人、顧公子、鮮於、冷二位將軍等。」

  那發現毀諾城後山有通道的錦衣人道︰「在下張五,拜見諸位。」

  那叫藍三的錦衣漢也道︰「在下藍三,給張老五搶了先拜謁了諸位。」

  剩下一名剛才發哨的錦衣人道︰「在下廖六,排行最末,是劉爺最不成材的跟班,也來拜見各位。」

  眾人稽首見過,忽見霍亂步快步走來,臉有張惶之色,顧借朝問︰「什麼事?」

  霍亂步眼楮閃爍一下,掃了劉獨峰一眼,顧惜朝知道他的意思,但是這當著劉獨峰的面,反而不便作個惡人,便道︰「劉捕頭是自己人,若非機密,盡說不妨。」

  霍亂步這才敢道︰「馮亂虎他們回來了。」

  顧惜朝道︰「他回來不是好了……是生了事故?」

  霍亂步點頭。

  顧惜朝臉色一沉,黃金鱗和他相覷一眼,心裡都想︰千萬別給鐵手溜了。黃金鱗說了一個字︰「傳!」

  霍亂步道︰「是。」快步行去。

  劉獨峰好整以暇地道︰「什麼事?」

  黃金鱗忙道︰「依劉大人之見,息大娘既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我們是否應該這就攻打毀諾城呢?」

  劉獨峰沉吟道︰「毀諾城既不易攻,也不好打。」鮮於仇哼了一聲。

  冷呼兒冷笑道︰「劉捕頭是不想得罪毀諾城的人,講武林道義,守江湖規矩罷?」

  冷呼兒這句話說得甚為刺耳,挑釁之意甚明,豈料劉獨峰直認不諱,道︰「不錯,皇上下旨,要我捉拿叛賊戚少商,我也藉此順道查明李玄衣被殺一事,其他的武林中人,我既不管,也不想開罪。」

  鮮於仇道︰「劉捕頭既不想得罪人,可惜人家可把戚少商藏了起來,總不得您去登門求她放人罷?」

  劉獨峰焉會聽不出鮮於仇話中的諷嘲之意?他哈哈一笑道︰「別說我劉某人向不求人,就算求了,息大娘既然冒死救了戚少商,就不會讓他出來受綁……這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

  冷呼兒道︰「解決方式?很簡單。攻打毀諾城,殺個雞犬不留,揪出戚少商,就地正法,或交你押回京師,豈不一了百了?」

  劉獨峰撫撫幹淨整潔的黑髯,道︰「冷兄真是名將本色啊!」

  這時馮亂虎、李福、李慧都已垂頭喪氣走了過來,一見劉獨峰和五名錦衣人,眼色都驚疑不定起來。

  顧惜朝即問︰「怎麼回事?」他見鐵手沒押回來,心中已知不妙。

  馮亂虎道︰「有人……劫囚車!」

  顧惜朝長袖一揮,鐵青著臉色︰「你們怎麼……都是酒囊飯袋!是誰幹的?!」

  李福道︰「是唐肯。」

  高風亮一呆,道︰「怎會是他?」目光望向勇成,勇成點點頭,但眼神也十分茫然,他「埋」了唐肯就走,接下去發生的事,他也並不清楚。

  顧惜朝強抑怒氣,向高風亮道︰「高局主,你局子裡倒是盡出些不得了的人材——」忽厲聲道︰「就憑姓唐的那小子,你們也制他不住?」

  李慧道︰「要只是他,當然早就亂劍殺了,但就是還有……」李福道︰「一個蒙面人……」

  李慧接道︰「在橋子裡……」

  李福接著道︰「有四個人抬橋子……」眼楮向劉獨峰那兒轉了轉。

  李慧接著道︰「那是蒙住了臉……」視線往劉獨峰身側五名手下瞄了瞄。

  李福跟著說︰「那橋子裡的蒙面人武功極高……」

  李慧緊跟著道︰「我們敵不過他,才給劫去——」

  李福、李慧說著的時候,眼楮不住地往劉獨峰身上溜,顧惜朝和黃金鱗等自然也有注意到這一點,不禁狐疑起來,劉獨峰哈哈笑道︰「看來,這麼會攪排場的人,倒有點像我了。」

  劉獨峰這一開口說話,李福、李慧齊聲道︰「是他!」

  顧惜朝臉色一沉,望向馮亂虎,馮亂虎也用力地點了點頭。顧惜朝知道馮亂虎一向精明強幹,連他也聽出劉獨峰的聲音,看來,救走鐵手的人敢情真是劉獨峰。

  顧惜朝一念及此,臉上反而堆起了笑容,叱道︰「胡說!你們可知道他是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名聞天下的『捕神』劉獨峰!劉大人只抓犯人,不放犯人,要是劉捕神也放犯人,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那是劉爺決計不會做的;」他意猶未盡,補加了一句︰

  「這一做呀,身敗名裂,何況那是朝廷欽犯,搞不好,要誅連九族!」

  劉獨峰道︰「說的有理。卻不知那救走的犯人是誰?我認不認識?要不要我來參與一份追捕此人?」

  顧惜朝道︰「不必了。」

  劉獨峰笑道︰「連姓名也不讓我知道,想必是朝廷要犯了。」

  顧惜朝道︰「這人跟閣下倒是大有淵源,而且,說難聽點,還是同行如敵國哩!」

  劉獨峰「哦」了一聲笑道︰「還是吃公門飯的呢!總不會是諸葛先生罷?」說著仰天大笑,「要是諸葛,就憑你們,連同在下,也拿他不起!」

  顧惜朝沉住了氣,道︰「那麼,真正劫走囚犯的只有那姓唐的了?」

  馮亂虎道︰「是。」

  顧惜朝疾道︰「那麼,亂虎、亂水、亂步,你們三人一道兒去,追他回來,要是找著了,抓不回,格殺毋論!」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齊聲應道︰「是。」

  黃金鱗也道︰「『福慧雙修』。」

  李福、李慧齊聲應道︰「在。」

  黃金鱗道︰「你們帶三十四名精兵,務必要抓到此人,死活不計。」

  李氏兄弟又應了聲,眼楮又往劉獨峰處一轉。

  黃金鱗道︰「劉捕神要留在這兒,幫我們抓匪首戚少商,不能助你們去抓欽犯!」

  劉獨峰笑道︰「你們放心,我不搶你們的功勞!」

  李氏兄弟和『三亂』各自領人出發,忽聽一陣喊殺之聲,原來鮮於仇冷呼兒見毒水已退,城無遮攔,不再聽命於劉獨峰調度,私下率軍攻打毀諾城。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12:59 PM

第十九章 鐵手的遭遇

  鐵手和唐肯策馬疾馳,十來裡路,折了幾條小徑,翻了兩座山丘,再轉向大路,眼看一處三岔口,有木牌寫著︰「往碎雲淵」,「往思恩鎮」,「往南燕鎮」。鐵手指了指「往思恩鎮」的路,艱辛地道,「思恩鎮人多地旺,而且是市集中心,很多逃犯都往那兒躲,你過去裝成獵戶,呆上一年半載,再離開那兒,改名換姓,才出來再闖江湖,諒他們也拿你不著。」

  唐肯點點頭道︰「是。」

  鐵手道,「那麼,大恩不言謝,就此別過。」

  唐肯問︰「你往哪兒去?」

  鐵手道︰「碎雲淵。」

  唐肯道,「老局主、黃金鱗、顧惜朝,他們都在那兒,你去——」鐵手道︰「戚少商等退入碎雲淵,極之凶險,我總要去看看。」

  唐肯瞪著眼,道︰「可是,你這一身的傷,去了又有何幫助?」

  鐵手笑了,無奈地道︰「我們這種人,就是這樣,就算幫不上什麼,也不能見死不救。」他拍了拍唐肯的肩膀,咳嗆了出來,唇旁的血漬又鮮艷了起來︰「你當然明白,你也是這樣的人,你救了我。」

  唐肯昂然道,「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我要跟你一道去。」

  鐵手搖搖首,又擺了擺手,無力地道︰「不必再多個人犧牲。」

  唐肯道,「我這下子,可能連累了老局主,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但總要去看看。」

  鐵手道︰「你去思恩鎮,可有重大任務。」

  唐肯道︰「什麼任務。」

  鐵手道︰「我三師弟追命這幾天可能經過那兒,你要是聯絡著他,或許,我們就能救戚少商。」

  唐肯道︰「那好,我們一起去思恩鎮,等追命三爺來,然後再一起去碎雲淵救人。」

  鐵手苦笑道︰「這……」

  唐肯斬釘截鐵的道︰「二爺,唐肯也不笨,你托以重任,為的是支開我,不讓我犧牲,難道我們之間還要推推讓讓,婆婆媽媽的麼?鐵二爺,你要是不給我跟你一道,就是看不起我,你去你的碎雲淵,我照樣赴我的毀諾城!」

  鐵手嘆道︰「只是,我這身傷……他們不久就要追上,這樣又對誰都沒有好處。」

  唐肯拍胸膛道︰「我扶你走,一定會走快些的。」

  鐵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他們找一個傷者容易,找你卻難,你還是……」

  唐肯怒道︰「二爺——!」

  鐵手也低喝一聲︰「好,我不說了,再說,就瞧你不起。兄弟,我們先到思恩鎮,再轉道往碎雲淵去——只要過得了思恩鎮,他們只怕沒料到我們會倒轉頭往毀諾城的。」

  唐肯一拍大腿,喜道︰「好,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忽正色問︰「二爺,追命三爺究竟會不會來?」

  鐵手道,「兄弟,叫我鐵手便是。」

  唐肯一股豪氣上沖,即道︰「鐵二哥。」

  鐵手沉重地搖首,道︰「追命他不會來,不過他有重案要辦,辦好了才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冷血正在養傷,無情赴陝西金印寺辦案;他們,一個都不能來。」

  他咳嗆著道︰「就只有我們,你,和我,還有不知死生的戚少商、雷卷他們。」

  唐肯哈哈大笑,左手牽住鐵手胯下灰馬的韁轡,右手一擊自己坐騎馬背,道︰「如此最好!我們前無去路,後有兵追,既無援軍,也沒銀兩,」他在馳騁中拍拍空囊,笑道︰「這是反擊的最佳時候。」

  馬馳顛簸中的鐵手確感傷口震痛,但見唐肯豪氣幹雲,心忖︰這人武功雖然不高,見識地位也都尋常,但確是一名好漢!因不忍拂他的興頭,強忍痛楚,未幾便已來到思恩鎮。

  唐肯徐徐勒馬,見鎮上熱鬧熙攘,來往行人很多,市集繁忙,便問︰「鐵二哥,咱們往何處落腳?」

  鐵手道︰「找一家最不起眼的客店落腳,吃點東西再說。」

  唐肯在鎮陲近郊找到一家叫做「安順棧」的酒家客店坐了下來,兩人叫了點菜飯,鐵手吃了幾口,胸口一甜,哇地咯了一口血,血滲在白飯上,份外奪目,鐵手撫胸喘氣,邊把草笠蓋在飯團上,怕人瞧見。

  唐肯道︰「這路上金創藥敷完了,我跟你請大夫來看看。」

  鐵手強忍胸口悶痛,道︰「我這身上的藥,也全給搜去了。」

  唐肯摸摸口袋,道︰「我還有一些,請大夫和今天吃的,住的,還足夠。」

  鐵手道︰「這可是你辛苦掙來的錢。」

  唐肯豪笑道︰「只望能治好我的二哥,這些錢算得了什麼!」

  鐵手低聲道︰「其實,我的傷只要有適當的調養,讓我有機會運功打坐調息,三、四天的功夫,就能恢復元氣,十來天時間,便能痊癒,不到一個月,就可以如常,倒不必請什麼大夫。」

  唐肯道︰「二哥的內功,我是聽說過的,四大名捕之中,就傳你內力最深厚,要是這身傷落在我身上,一年半年,怕都好不全哩。」

  鐵手道︰「我們師兄弟四人,四處奔波跋涉,傷已是家常便飯,司空見慣。四師弟冷血天生堅忍刻苦,有過人的體力和意志,負傷對他而言,算不上什麼事,只是他天性感情較為脆弱,受不得傷;三師弟浪跡江湖,歷盡風霜,什麼傷不曾受過,他已經養成一種不怕受傷的能耐。大師兄卻最體弱,外表冷漠,內心多情,他是真正經不起傷的。我所幸練的是內功,普通的傷,奈不了我何,就算嚴重的傷,只要給我一定的時間,也可以運功療傷,好得較快。」

  唐肯聽得頗為嚮往︰「除了冷四哥我會過面外,追命三哥和無情大哥,我都無緣得見。」

  鐵手拍拍他肩膊,笑道︰「他日有機緣,當給你引見。」

  唐肯垂下頭去︰「他們……名動江湖,怎有暇來理我這等小人物!」

  鐵手一手握住他的臂膀,道︰「快別這樣說!咱們結交只問好漢,肝膽相照,不分貴賤,再這般說,咱們就不是兄弟!」忽覺五指一陣刺痛,不禁悶哼一聲,變了臉色。他的雙手被黃金鱗、鮮於仇等一路上施於苦刑,要不是他功力深厚,十指雙臂,早已筋斷骨折了。

  唐肯見狀,忙道︰「我還是去請大夫來,對於外傷跌打,有一些現成的藥敷貼著,總是好的。」

  鐵手想了想,也覺得非要有些金創藥、跌打藥不可,忍痛道︰「也好。」

  唐肯疾地起來,道︰「二哥先吃,我去去就來。」

  鐵手只覺渾身傷痛,一起發作,額上已冒起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悶哼道︰「自己小心,快去快回。」

  唐肯答︰「是。」人已掠出了店門。

  鐵手搖搖頭,本想勉強吃些東西,讓自己體力能有補充,然後運功調息,但才嚼了幾口,已感到胃部抽痛著,加上斷碎的肋骨刺痛起來,再也無法咀嚼,只好就地靜坐運氣。

  正在此時,店門外走入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一個樵夫、一個獵戶、一個郎中,看去甚是平凡。

  可是鐵手只望了一眼,立即知道他們是喬裝打扮的。

  而且鐵手也立即分辨出他們是誰。

  他們正是這三個月來,他一直追緝著的五個凶徒的其中三個︰王命君、樓大恐和彭七勒——另外兩個凶徒︰秦獨和張窮,因為在山道上對鐵手施加暗算,早已作法自斃。

  這三個人,窮凶極惡,正是合力謀害了他們的結義大哥「白發狂人」聶千愁的罪魁禍首,鐵手受冷血所托,追緝了他們數百里,才在無意間捲入了戚少商被顧惜朝追殺的漩渦裡去。

  鐵手絕沒想到他們會在此際出現!

  鐵手現刻不能動,也不能走,連夥計端菜過來,他也坐著不動不言,因為這一動,反而引起這三個亡命之徒的注目,鐵手而今遍體鱗傷,只怕連捧菜的夥計也未必鬥得過。

  然而眼前卻有三個陰險毒辣、殺人不眨眼的凶徒!

  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三個人剛剛坐下來,王命君就氣急敗壞的說︰「我們吃完東西就走,這兒還是不能久留。」

  彭七勒剛剛放到唇邊的茶杯,又放了下來,問︰「為什麼,這兒地僻人多,各路人馬趕集匯集,不是正好藏匿嗎?」

  王命君道;「你沒見著麼?我們剛走進來的時候,外面有大批官差軍士,似在搜捕什麼!」

  彭七勒不以為然地道︰「那些酒囊飯桶,咱們還真不怕!」

  王命君嘆道︰「倒不是怕他們,而是萬一震動了個冷血或鐵手,那時候,可真自尋死路了!」「走,走,走!」樓大恐一拍桌子,震得杯筷齊聲一響,店裡的客人全向他望來;樓大恐道︰「這樣子下去,整天是逃、逃、逃!有什麼生趣,不如拼了!」

  王命君忙和彭七勒佯作對喝了杯酒,笑道︰「他喝醉了。」隨而壓低音道︰「你幹什麼?這樣驚動大家,要尋死別牽累我們!」

  樓大恐豪氣頓消,沮喪地道︰「可是,這樣天天逃亡,日日逃命,也不是辦法。」

  彭七勒沒好氣地道︰「那你有什麼辦法?」

  樓大恐握拳狠狠地道︰「不如跟鐵手那廝拼一拼!」

  王命君冷笑道︰「你拿什麼去拼?張窮和秦獨不是去拼了,結果是兩具屍首而已。」

  樓大恐埋怨地說道︰「我都說了,五人一起上,未必打不過鐵手,你卻要張窮秦獨去纏住鐵手,讓他轉移注意力,好讓咱們在另一方向逃逸,結果白白折損兩名弟兄!」

  王命君嘿聲道︰「你卻來怨我︰要不是我這一苦肉計,現在你可不知死在哪一層地獄裡!」

  樓大恐也不甘示弱︰「你以為你自己上得了天!」

  王命君仰脖子一口把酒幹盡,又去倒酒,他正好面朝鐵手,鐵手安然而坐,王命君也沒加注意,又去倒一杯酒,說道︰「好死不如歹活,上天下地獄,都不如逃命的好!」

  彭七勒忽然抓住王命君置在桌上的包袱,王命君閃電般按住了他的手背,疾問︰「幹什麼你?!」

  彭七勒道︰「用『三寶葫蘆』,跟鐵手一拼!」

  王命君罵道︰「你們怎麼啦!這兩天不見那鐵手蹤影,說不定咱們已把他甩脫了呢,你們要無事找事,當初又何必十萬八千里的逃!」

  彭七勒緩緩縮了手,眼楮卻發了光,喃喃地道︰「要是把他給甩脫了,那就好……」

  這時,一個人忽然走近,彭七勒嚇了一跳,樓大恐連忙按住了他,彭七勒這才瞧清楚,原來是食肆裡的夥計。

  夥計道︰「三位客官,要叫點什麼菜送酒?」他對失驚無神的彭七勒有些畏懼,便只跟王命君說。

  王命君心煩意亂,揮手道︰「隨便你點幾道菜吧。」

  樓大恐卻咕嚕道︰「不知明天還有沒飯吃呢!我可要吃好一點的……」

  夥計道︰「那麼,客官要吃的是什麼,小店立即做去。」

  樓大恐道︰「這裡有什麼可吃的。」

  夥計道︰「多著呢,本店著名象蚌、靜魚、龍球團團,不然,就照剛才那兩位客官桌上的菜,都來一樣如何?」他用手指向鐵手桌上的菜。

  鐵手心頭一凜︰他正意守丹田而至氣貫丹田,竭力靜觀入定,陷入一種「八觸」的境界,即動、養、涼、暖、輕、重、澀、滑合而為一,任這一心回復元氣內力的當口兒,他只想恢復一小部分的功力,萬一那三人猝起發難,也希望能有招架之力。

  樓大恐望去,那幾道小菜也沒什麼特別,便問王命君︰「喂,你看怎樣?」

  王命君懶懶地望了一眼,正想說話,眼角忽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這人影可以說是他恨得咬牙切齒之夢魔,王命君看了一眼,不敢相信是真的,又看了一眼,「哎呀」一聲,一跤坐倒!

  彭七勒早已是驚弓之鳥,但反應快捷,一把扶住王命君,急問︰「怎麼?」

  王命君一張臉變得死灰,哭笑難分地道︰「他……他……他……」樓大恐和彭七勒隨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臉色大變,如同跌入冰窖之中,彭七勒幾乎就要雙膝跪倒下來,愕然道︰「他……他……怎麼也在這裡?!」

  樓大恐惡向膽邊生,抄起一張凳子,喝道︰「鐵手,你要怎樣?」

  食館裡的客人一見有人要動武的樣子,都想走避,鐵手淡淡地道︰「各位,這兒沒有事,我跟他們幾位朋友有些過節,但我今天仍有公務在身,在等另外一位朋友,沒心情動手,不會有事的,請各位坐下自便,當不騷擾。」說罷,自行喝酒,也不理會樓大恐的喝問。

  其實,他強提真氣,一口氣沛然地把話說完,五髒六腑又抽痛起來,一時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左手抓住酒杯,抓得好緊好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0 PM

第二十章 看不見有人

  三人聽到鐵手那番話,本來自度必死,一時之間,幾疑是在夢中,樓大恐豪氣盡消,呆立當堂,王命君一把拉他坐下,顫聲道︰「鐵大人,謝謝不殺之恩。」

  食館裡的人客聽出那獨自飲酒的人,竟然是「四大名捕」之鐵手,都又敬仰、又好奇。

  鐵手冷冷地道︰「滾!」這個字一出口,腹部奇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命君求之不得,哈腰鞠躬,道︰「是,是,我這就滾,就滾——」卻見彭七勒仍然坐著,凝望著鐵手。

  王命君示意道︰「走——」

  彭七勒忽湊近低聲道︰「看見沒有?」

  王命君疾道︰「看見什麼?」

  彭七勒道︰「鐵手渾身是傷,血跡斑斑,臉也給打爛了。」

  王命君急道︰「這關我們屁事,我們能走就好!」

  彭七勒低聲道︰「我看不對勁。」

  樓大恐忽然會意︰「你是說——?」

  彭七勒深沉的道︰「鐵手不是放過我們,而是沒有能力動手殺我們!」

  樓大恐奮然道︰「既然他殺不了我們,我們就去殺了他!」

  王命君狐疑地道︰「對呀!我就說他沒那麼好,居然饒我們不殺——不過,四大名捕,雖死不僵。你們不記得當年他們四人,如何浴血戰十三殺手嗎?結果對方全軍覆沒,看來一早瀕死的四大名捕,人人都活了下來!」

  彭七勒道︰「你的意思是——?」

  王命君道︰「保住性命要緊,何必惹事!你沒聽他說嗎,他還在等人來,來人如果是冷血……」

  樓大恐道︰「萬一鐵手真的傷重無法還擊,咱們豈不錯失良機?」

  王命君道︰「要是鐵手武功尚在,咱們豈不是枉送性命!」

  樓大恐道︰「這……」

  彭七勒說道︰「看來這險還是不能冒……」

  正在這時,忽聽有人興高采烈的叫道︰「二哥,我請回來了這兒最有名的大夫,給您治傷。」說著扯了一個老頭子,往鐵手那兒走去。

  鐵手嘆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話阻止是好。唐肯道︰「二哥,你不舒服呀?」轉首向那大夫道︰「你行行好,快給鐵二哥看看。」

  那大夫姓潘,在這兒頗負盛名,有人稱他為「翻生神醫」,即是譽他醫術可以把死人翻生一般,他的醫術當然沒有那麼好,但醫人的經驗倒是十足,才一探手把脈,再一掀鐵手眼皮,端詳鐵手全身,即搖著嘆息,道︰「完了,完了,年輕人好勇鬥狠,你這下子,傷得入了筋骨,至少也要躺兩三個月,才能復原一半,要不是看你骨格強健,神定氣足,恐怕不一定能活呢。」

  話未說完,樓大恐、彭七勒、王命君已三面包抄,到了唐肯背後,面向鐵手。唐肯立時警覺,沉住了臉。

  彭七勒怪笑道︰「好哇,鐵手,你倒有今天!」

  樓大恐道︰「你都把我們逼苦了,看今天我不——」

  忽聽樓裡一個食客一拍桌子,叱道︰「三個不知好歹的小賊,鐵二爺放你一馬,還嗦什麼!」

  另一個食客也抓起桌上的長布包,走了過來,道︰「鐵二爺雖然受傷,但我們素來敬重二爺為人,決不容你們放肆!」

  食館裡大部分食客都相繼起哄︰原來這鎮上多的是武林中人,大部對「四大名捕」十分欽儀,或多或少曾間接受過他們四人的恩義,而今是鐵手身負重傷,面臨危難,會武功的都有意拔刀相助。

  王命君笑嘻嘻地道︰「哦、原來是打抱不平來的,真是不打不相識,歡迎,歡迎,幸會,幸會。」

  鐵手心裡卻暗暗叫苦︰王命君這三人武功雖然跟他相去甚遠,但比起一般武林人物,卻又高出許多,這食館裡的武林人,都是非常平庸的腳色,怎會是這三個惡徒之敵呢,何況王命君手上還有「三寶葫蘆」,萬一打鬥起來,傷亡必眾,鐵手自度個人生死並無大礙,但決不忍這些古道熱腸的漢子送命,心中大急。

  玉命君已在解開包袱,食館裡四、五名武林中人也圍了上來,人一多,膽便壯,彭七勒道︰「今日我們要報仇雪恨,不關事的爬開!」四、五名武林人互覷一眼,誰也都不走開。

  樓大恐一把推開潘大夫,面對唐肯,粗聲問道︰「你是什麼東西?」

  唐肯正待拔刀答話,鐵手忽道︰「三師弟」。

  唐肯一怔。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更是震住當堂。

  鐵手從容不迫的道︰「這三個給臉不要臉的人,你拿他們怎麼整治?」

  唐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鐵手嘆道︰「要不是咱哥兒倆還有要事在身,到真要煩三弟你一人送他們一腳,好叫他們早些兒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唐肯只答︰「是。」點了點頭。

  彭七勒、樓大恐,王命君都開始一步步往後退。彭七勒率先飛退,樓大恐和王命君也跟著沒命的跑,跑出了店門,再遠離了小鎮,彭七勒這才扶樹喘息道︰「媽呀,原來……原來……追命也也……也來……來了……」

  王命君也道︰「你看他那一雙腳,在進店裡來的時候,多有勁,我就知道他決不好惹,他一進來,就……」

  突然住了口。樓大恐和彭七勒齊聲問︰「怎麼?」

  王命君喃喃自語道︰「不對啊!」

  彭七勒搔搔頭皮︰「有什麼不對了?」

  王命君道︰「他走進來的時候,叫的是『二哥』,而不是『二師兄』……」

  彭七勒為之氣結地道︰「那有什麼?鐵手也曾叫了他一聲『三弟』……」

  語音一變,陡然叫道︰「不對,不對,江湖上傳言,『四大名捕』中,無情是大師兄,鐵手排二,追命行三,冷血列第四,其實是以入門先後為準,要論年紀,追命最長,鐵手次之,最年輕的是冷血。剛才那個人,粗眉大眼,滿臉胡碴子,但看去絕對還要比鐵手年輕……不可能是追命!」

  王命君沉吟道︰「便是。」

  這次到樓大恐比較懷疑,「會不會是追命外表年輕過人……」

  「怎會?追命歷盡風霜,滄桑風塵……」王命君道︰「我們都上當了!」

  樓大恐怒道,「我們折回去,殺了他——!」

  王命君望瞭望天色,時已近暮,他咬牙切齒的道︰「回去是回去,不過只捎住他,先別動手,這次摸清了底兒,半夜才下手,決不教他活著離開思恩鎮!」

  王命君等三人甫離「安順棧」,鐵手立即臉色慘白,撫胸搖搖欲墜,他顧得用內功發話退敵,已無法以內力壓住傷痛,一時天旋地轉,幾要跌倒,食館裡的人都圍觀問候,唐肯情急地道︰「鐵二哥,都是我不好,害你……」

  鐵手苦笑道︰「我沒事,休息一會就好,」他喘了一口氣,向圍觀的人抱拳道︰「諸位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其中一名武林人收起了刀,也拱手為禮道︰「不必客氣,四大名捕聲名遠播,替天行道,我們皆欽服萬分,今日有幸得見,已感殊榮。」

  另一名武林人卻關懷地道︰「鐵二爺沒什麼事罷……敢情這位是追命三爺了?」

  唐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鐵手見這些人意誠,明知不智,但亦不忍相欺,便道︰「他是我新結義兄弟,姓唐名肯,適才因為急於退敵,不得已借用了三師弟名號,請諸位見諒。」

  眾人這才明白,見鐵手居然道出真相,不怕對頭再來侵犯,此種作為,十分誠懇信任,都很感動,那潘大夫也聽過「四大名捕」的名號,已開了張藥方,趨近道︰「老夫適才不知是鐵二爺,一時多口,誤了大事,請二爺勿怪。二爺身受重傷,定必是為鋤奸去惡而不惜身,這一張方子,雖不能立時見效,但對療傷去瘀,特別有幫助,二爺如不嫌棄,我就獻上這一貼方子……」說著把藥方雙手遞去。

  豈料鐵手尚未接過藥方,已給一人搶去,那人道︰「單是方子又有何用?得變成藥才行!我去抓藥,馬上回來!」

  鐵手見這裡的人這般熱誠,甚為感動,這幾日人身上所受的苦楚,仿佛都有了補償,鐵手哽咽地道︰「諸位,今日各位的大恩,容鐵某人他日再報,此地在下恐不能久留,就此別過。」

  那最先挺身而出的武林人忽沉聲道︰「二爺,你現在離去,恐怕有點不妥。」

  立即有人問他︰「怎麼說?二爺留在這兒,不怕那三個惡人又來尋仇麼?」

  那武林人道︰「那三個人,以為是追命三爺也來了,想必不敢回頭,我們這兒的人,吃的是江湖飯,走的是武林路,誰也不說出去,便沒有人知道,究竟追命三爺在不在這兒、鐵手二爺在不在這兒了!」

  聽的人都說「是呀!」、「對!」、「照啊!」只有鐵手在眾人嚷了之後,問了一句︰「卻是為何不宜離開這裡?」

  那人湊近鐵手耳畔,低聲道︰「剛才,鎮裡來了一批官差,在大街小巷搜查,聯同本地衙差,如臨大敵按家搜索,找的是——」他把聲音壓得更低︰「好像就是鐵二爺您!」

  鐵手一震。

  唐肯失聲道︰「官府的人找上來了。」

  鐵手點頭道︰「來的好快。」轉首向眾人道︰「今日的事,多謝諸位援手,諸位跟我鐵某人以前素未謀面,鐵某也不知諸位尊姓大名,恩藏於心,就此別過,諸位,請——」

  他這一番措辭,在場誰都聽得出來,是不想連累今天在場救援的人,這些人雖是熱血好漢,一聽跟官衙沾上了邊兒,雖不知原委,亦知鐵手肯定是冤枉的,但誰也不敢與官府為敵,紛紛道︰「二爺保重,就此別過。」

  眾人相繼離開,那人也抱拳道︰「兩位,請忍一忍,留在這兒,此時出去,必跟外面的官差撞上,願二爺命大福大,他日有緣再相見。」說罷也行了出去。

  這時眾人一一都已離去,食館裡甚是冷清,唐肯扶著鐵手,四顧淒然,那老掌櫃道︰

  「鐵二爺,老夫也聽說過您的俠名,您要是不嫌窄陋,就留在這兒過一宵再說,我決不說二爺在這兒,二爺也不必提我事先知情,這便兩相皆便,不知意下如何?」

  鐵手知道這老掌櫃敢冒大不違留自己在此過宿,已是十分難得,眼下這般出去,無疑自投羅網,並害了唐肯,而且自己也需運功療傷,眼下別無選擇,便道︰「老丈美意,在下銘感五中,蒙您讓我們棲身一晚,若有意外,決不牽連老丈貴號。」

  老掌櫃笑道︰「如此甚好。」即囑夥計帶兩人上樓入房。

  三人走到一半樓梯,忽聽豁啷啷、當啦啦一陣連響,十六八名衙役提著鎖鏈、鐐銬、沖了進來。

  鐵手乍聞鐵鏈踫撞之聲,已然驚心動魄。只聽為首一個衙役大聲喝問︰「李知軍事、李知監事有令,抓拿朝廷欽犯鐵游夏,」向老掌櫃喝問道︰「可有見到些什麼陌生臉孔?!」

  鐵手暗忖︰嘿,李福、李慧這兩個「牆邊草」,倒是水鬼升城隍,成了知監和知軍去了,這年頭真是壞人當令。

  老掌櫃期期艾艾,唐肯當先一步,擋在鐵手身前,拔刀叱道︰「鐵大人忠肝義膽,義薄雲天,誰要拿他,先殺了我唐肯!」

  那捕頭抬頭望瞭望唐肯,轉頭問身旁的同伴︰「上頭下令抓的,有沒有唐肯這個人?」

  一名衙役即答︰「報大捕頭,沒有這號人物。」

  那「大捕頭」道︰「既然沒有這個字號,咱們該不該抓?」

  一名衙役答道︰「既不在名單上,咱們就少惹一事好了。」

  另一名衙役答︰「常言道︰『小心天下去得,魯莽寸步難行』,咱們吃公門飯的,多得罪個朋友,不如少結個敵人。」

  鐵手的眼楮發了光︰最後一個說話的衙差,便是剛才那位仗義抱不平的大漢,只是換了件衣裳,敢情他是便裝來食館查探的,而今再換上官服。

  「大捕頭」撫須道︰「那麼說,這人我們就不用管他了。」又道︰「他後面是誰呀?怎麼我看不清楚。」

  二名衙差舉手在眼上張了張,道︰「報大捕頭,那人後面,我看不見有人。」

  那名漢子衙役道︰「對,我也看不到有人,你們看不看得見呀?」

  大家都哄然答道︰「看不見,沒有人。」

  大捕頭滿意地道︰「既然你們都說沒有人,我老眼昏花,自然也看不到什麼人了,那麼,這兒已經搜查過了,那班來自京城的軍爺們,就可以免搜這兒啦,回去只要咱們都說一聲『看不見有可疑的人』省事得多了。兄弟們,咱們打道回衙吧!」

  眾人「哇」地吆了一聲,一行人威風凜凜的行出了食館,臨去前,在門階上,那漢子回頭一笑,還抱了拳,交了包藥材,塞到老掌櫃手裡,向鐵手搖搖指了一指,掀開簾子,大步行了出去。

  唐肯本橫刀,要誓死維護鐵手而戰,現在瞧得如在雲裡霧中,詫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回首只見鐵手熱淚盈眶,左手緊緊抓住扶梯,更奇道︰「他們……?」

  鐵手情懷激蕩,深吸一口氣,道︰「他們……在成全我。」

  老掌櫃遙遙頭,嘆道︰「他們都聽過鐵二爺的俠名,故意裝沒見到,前來查店,用意無非是他們先查過了,那些城裡派來的軍爺可就不必再來查一次了……這鎮上的衙差,平時作威作福,但良心眼兒倒好的。」

  鐵手知道這些衙差為了維護自己,可能要冒上極大的罪名,心中感動,但也警惕起來,知道李福、李慧等帶兵搜查這裡,自己的行藏決不能洩露,以免連累他人。

  老掌櫃道︰「您還是隨小盛子上去吧。我把這藥煎好了,再送上給您用。」

  鐵手和唐肯到了房中,掌櫃細心周到,再叫人送了飯菜上來,鐵手振起精神,吃了一些,便運功調息,唐肯打醒精神,替他護法。

  鐵手內力,十分深厚,他跟追命都是帶藝投師,他的武功,一向都是順序而習,投入諸葛門下之後,諸葛先生看出他天生異稟,也把內功悉盡相傳︰內功是諸葛先生武功最高修為,是以鐵手的武功,也比無情、追命、冷血都強,只不過鐵手既專注於內功,腿功就不如追命、劍法亦不及冷血,至於暗器、輕功和聰明機敏,亦不如無情。

  鐵手輕摩七大要穴,漸次溫熱,中指按摩正、反穴各二十四圈,中丹田三開合,重復數次,再作三回噓息。右手外側勞宮穴置於百合,左掌壓於右足湧泉穴,反轉百圈,七按五吐,風息綿長,正轉反旋,氣流丹田往還,漸入佳境。

  不知不覺,已近初更,忽然屋瓦「喀」的一響,鐵手已有醒覺,但唐肯近日過勞,手按刀柄,伏在桌上瞌著了,燭火猶自未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0 PM

第二十一章 三寶葫蘆

  這屋頂「喀」的一響,十分輕微,但鐵手還是聽到了,沉聲道︰「上面是哪位朋友,何不進來敘敘?」

  唐肯在睡夢中聽到鐵手說話,驀然而醒,抓住刀柄,惺松著問︰「什麼事?」

  鐵手盤膝而坐,臉色凝重,看了看屋頂,唐肯跟著仰首看去,嘩啦啦一陣碎瓦紛落,一條人影落了下來,一個人亂發虯須,目露極凶異彩,手持一枝臂粗熟銅棍,在瓦石碎墜中落地,正是樓大恐。

  樓大恐傑傑笑道︰「怎樣?鐵二爺,咱們是老相識了!你找得咱們好苦,這次,終於叫大家給踫上了!白天人多,礙著咱們敘舊,今個兒晚上,正好給咱們痛快個夠!」

  鐵手淡淡地道︰「樓大恐,你最膽小,總不會你獨自個兒來,你的老朋友呢?」

  「蓬」地一聲,窗子被拆開,一個人雙手「拿」著窗子,跨入屋來,正是兇狠陰險的彭七勒︰「他來了,自然也少不了我。我特地趕來替你送喪的。」

  鐵手道︰「王命君呢?」

  只聽一人道︰「王命君在。」他回答的時候人還在門外,回答之後人已走了進來,但木門並沒有開——只是木板上多了個人形的大洞,他是直「穿」了進來的。

  鐵手笑道︰「王兄果然好威風,連走進來的氣派都跟人不一樣。」

  王命君好像聽不懂鐵手語言中的譏刺之意,大刺刺地坐下來,唐肯一躍而起,提刀護在鐵手身前,王命君只看了他一眼,笑道,「說也奇怪,鐵二爺這身上一掛了彩,咱們幾個,連走路都神采起來。」

  鐵手笑道︰「這叫此消彼長。」眼光落到王命君腰間的葫蘆,忽道︰「我真佩服你們。」

  樓大恐猙獰地道︰「現在才來說討好的話,不嫌太遲麼!?」

  王命君卻笑著阻止道︰「盡說不妨,盡說不妨,凡是好話,我最愛聽,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樣子好聽的話,自鐵二爺口中說出來,人生難得幾回聞,焉能不聽?自然要聽!」

  鐵手道︰「我佩服的是你的兄弟們,怎麼這般信任,把三寶葫蘆掛你腰畔,要是打不過人,你拍拍屁股先走,憑了腰間的葫蘆,也足以立於不敗之境!」

  他這麼一說,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三人一齊變了臉色。

  王命君怒道︰「住口——」

  樓大恐忽道︰「王老二,你腰間的葫蘆,說來應該交給大夥兒,每人輪著保存一天,這才像話。」

  彭七勒道︰「對!」

  王命君急道︰「哎呀,你們怎麼聽這兔崽子挑拔!你們不大會使這寶貝兒,便暫由我收著,難道我會吞了麼!」

  彭七勒冷笑,道︰「就是怕你吞了!」上前一步,伸出手掌,道︰「你給是不給?」

  王命君不自覺地用手抓住腰畔的葫蘆,憤怒地道︰「你這算什麼?我是你們二哥呀!」

  樓大恐冷冷地接了一句︰「聶千愁就夠是我們的老大了!」

  王命君眼珠一轉,忽然笑道︰「好,我一定給,不過,咱們先宰了這挑拔離間的,咱們三個人,就把葫蘆的三隻都分了,一人一份,豈不是好!」

  彭七勒瞪了他一眼,道︰「你說話可要算數!」

  王命君道,「我說話從沒有不算數的。」

  鐵手道︰「當日他答應冷血,向聶千愁認錯,痛改前非,結果,聶千愁就死在他手上!」

  王命君刷地拔出鐵扇,扇尖叮地彈出一支尺來長的銀針,直刺鐵手!

  唐肯早有準備,掄刀一格!

  「叮」地一聲,銀針刺在刀上!

  唐肯反攻一刀,王命君退了一步,但怕背門賣給左邊的樓大恐,連忙一扭,閃至右邊,又恐彭七勒出手暗算,只好身形一閃,這下一退三挫,變得左繼右支,極為吃力,原本他以智謀奸狡見長,武功並不太高,跟唐肯不相伯仲,但唐肯勝於豪勇有力,這一下直把王命君逼得狼狽不堪。

  唐肯刷刷刷一連幾刀,把王命君幾乎迫出門外。

  只聽樓大恐冷冷地道︰「不管怎樣,你有意使我們窩裡反,以求自保,可惜就算我們要反,也得先殺了你才反。」

  鐵手好整以暇,道︰「這也無妨,不過,我那番話,你們的老二已起了戒心,待我死後,在陰間還不知等你們哪一位先上路呢!」

  彭七勒道︰「跟他嘮叨什麼,殺了再說!」手上的鳳翅鐺一振,往鐵手「天靈蓋」打落!

  唐肯一心把王命君逼退,但全心全意,在留意背後鐵手之安危,彭七勒一動,他顧不得身前大敵,人未回身,已然疾退,及時一刀架住鳳翅鐺!

  唐肯橫刀硬擋,但王命君如蛆附髓,嗖地又貼身跟了近來,一針就往唐肯後腦刺到!

  正在這時,唐肯左右脅下倏地伸出兩只手掌,迅疾無倫地拍中了王命君的左右脅間!

  與其說拍中,不如說王命君沒料到那兒陡地多了一對手掌,所以整個人撞了上去!

  這當然是鐵手的手掌。

  王命君捱了兩掌,心道︰「我命休矣!」不料這兩掌擊在要害,只使他一陣血氣翻騰,全身酥麻,在片刻間便已復原大半,心頭一喜,叫道︰「鐵手沒有功力,他的手下不中用了!」

  同時間,唐肯左肩已吃一棍,跌跌撞撞了幾步,彭七勒持鳳翅鐺追擊,唐肯半身微側,勉力招架。

  樓大恐挺棍逼近鐵手。

  王命君雖未完全恢復,但心知已無大礙,扇針一伸,直刺鐵手眉心穴!

  鐵手身急向後仰,閃過一刺,但全身真力難聚,砰地跌在床上,王命君獰笑上前,又一針刺下,務要把鐵手致死方才甘休!

  就在這時,砰地一聲,樓大恐一棍全力打在王命君的背上!

  王命君的背脊骨立時斷了。

  不但斷了,還碎裂成好幾截。

  他也立時飛了出去,飛出窗外。

  在他還沒在飛出去之前,樓大恐已一手摘了他腰畔的葫蘆。

  鐵手忽然喊了一聲︰「樓大恐搶了三寶葫蘆!」

  那邊的唐肯,因為負傷,手中鋼刀已被彭七勒打掉,正在千鈞一發之際,鐵手這樣一叫,彭七勒驟然放棄唐肯,掠了過來,鳳翅鐺直撅樓大恐。

  樓大恐本要一棍把鐵手打死,但彭七勒的攻勢已到,他回身一架,攔住鳳翅鐺,怒道︰

  「你要替王老二報仇!?」

  彭七勒冷笑一聲,盯著他手裡的葫蘆︰「你想獨吞!?」

  樓大恐忽然收棍,道︰「好,給你一隻又如何?」

  他突然用右手一拍第一隻棗紅色卷著黛綠色的葫蘆!

  「颼」地一聲,一道白光,尖嘯急射而出!

  彭七勒怪叫一聲,忙用鳳翅鐺一格,但喉嚨已多了一道孔。

  對穿的孔。

  血孔。

  他明明已經擋了白光,但白光仍是射穿了他的咽喉。

  他仰天倒下,來不及半聲慘叫。

  發出慘叫的是樓大恐。

  樓大恐發出第一隻葫蘆,但因不諳三寶葫蘆的施法,葫蘆拍地炸開,他的右手尾指,無名指及中指,一齊炸斷!

  王命君之所以不敢胡亂啟用三寶葫蘆,便是因為掌握不住施法,很可能會反傷已身,況且,他知道縱用三寶葫蘆,也未必能制得住鐵手——當鐵手負傷之後,他已不必動用到這三隻他視為珍寶的葫蘆了。

  十指痛歸心,樓大恐惶怖地看著自己被炸爛掉的手指,鐵手突然彈起,雙手扣住樓大恐左手的熟銅棍,叫了一聲︰「快!」

  唐肯已抄起地上的刀,一刀砍去!

  樓大恐雖然受傷,但反應仍是極快,危急中遽然放棄熟銅棍,往窗外掠去——他決定只求身退!

  唐肯豪勇過人,但應變不夠快,來不及攔阻。

  鐵手則有心無力,也攔不住。

  樓大恐剛飛出窗口,忽聽,「嗖」地一聲,鐵手只見他平掠的身形,胸向地而背向天,倏地,一道銀芒,自腹中沒入,背脊射出,再消失於黑暗中。

  樓大恐怪叫一聲,腳落地時,看見王命君全身倚在窗下,慘笑看著他。

  王命君手中仍執著鐵扇。

  扇上的銀針,已經不見。

  樓大恐突然想起,王命君的「扇上銀針,歷盡苦辛」的傳說時,只覺腹中一陣劇痛,他想上前把王命君碎屍萬段,但已寸步難移。

  王命君慘笑道︰「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大……家……」

  陡然間,一陣大量的煙霧,像會走動的黑色魔手一般,全罩在王命君臉上、身上。

  王命君一陣痙攣,沒聲沒息的倒下。

  煙霧來自樓大恐腰畔第二隻葫蘆。

  他已拍碎了第二隻葫蘆。

  但葫蘆中的毒煙,同樣也纏住了他,這使得他迅速地失去了性命,而不必再受王命君那一記淬毒銀針的折磨。

  煙霧雖然繁密,但並不消散,過得一會,竟自王命君、樓大恐兩人鼻孔、耳孔、眼孔鑽入,全消失不見。

  窗外一輪清月。

  唐肯長噓了一口氣,道,「好險。」

  鐵手問︰「你的傷?」

  唐肯按了按左肩,苦笑道︰「不礙事的。」他勇猛好鬥,負傷反而是經常的事。「這班瘟神自相殘殺,倒省了事。」

  鐵手長嘆道︰「可惜,今晚的確太多事了一些。」

  唐肯奇道︰「怎麼說?」

  鐵手道︰「因為生事的人剛剛才到。」

  「正是。」窗外有人拍手笑道︰「風好月殘,如此良辰,我們不來惹事,誰來惹事?」

  另一個聲音接道︰「我們正是要來滋事,生好大的一樁事!」

  兩人一起在視窗突然出現,竟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俊秀青年︰「鐵手,你逃不了的!」

  這兩人當然就是當年李鱷淚的兩大弟子︰「福慧雙修」——李福和李慧。

  鐵手在一路上可謂受盡了他們的折磨,而今看來又落在他們的手上。

  只聽李福道︰「奇怪,你們都說搜過此處,卻怎麼放著一個大欽犯沒有瞧見?!」

  李慧道︰「幸好,我們沒跟著那三頭亂沖亂撞的瞎蒼蠅到城郊盲目搜捕,看來,這個大功我們立定了。」

  兩人說著笑著,已幌身進入屋裡,完全沒把負傷的鐵手及唐肯看在眼裡。

  鐵手仿佛暗暗嘆息︰——要是功力尚在,普天之下,誰敢對「四大名捕」中的鐵手如此不敬?!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英雄落難,比常人更孤獨哀傷;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此時此境,鐵錚錚的漢子也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李福笑道︰「我們運氣可真不壞。」

  李慧揚揚手中的葫蘆,道︰「還意外得到了這只東西!」他拿的正是樓大恐手中一直未啟用的第三只葫蘆。

  這兩兄弟原屬文張的麾下,跟顧惜朝的親信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口和心不和,黃金磷下令「福慧雙修」帶三十四名精兵,但又恐攻城時人手不足不能搶功,暗下拉去的是「連雲寨」中的叛將,這些「叛將」原本就是顧惜朝的手下,自然不甘聽命於李氏兄弟,「福慧雙修」偏又崖岸自高,「三亂」也沒把他們瞧在眼裡,李氏兄弟自討沒趣,踫了一鼻子灰,難免在搜捕行動中就有點格格不入。

  所以當「連雲三亂」要到處搜捕鐵手,順此「打家劫舍」,搜掠點金錢財物之時,李氏兄弟堅持並不同往。

  這兩兄弟正在醉花樓鬧酒狎妓之時,忽聞「安順棧」有打鬥聲,他們二人知有蹊蹺,立即率了十來名衙差趕至,正好看見王命君、樓大恐、彭七勒被鐵手語言間挑起隱伏於心底的惡意,互相殘殺而亡。

  李福、李慧深知鐵手功力未復,唐肯遠非他們之敵,心想這次功從天降,自是欣喜莫名。

  唐肯攔刀昂然道︰「兩位大人。」

  李福笑道︰「哦?稱呼起大人來了!」

  李慧道︰「敢是要求饒吧?」

  唐肯道︰「不錯,我求。」

  李福道︰「求?求什麼?」

  唐肯道︰「求你抓我。」

  李慧道︰「不求也抓。」

  唐肯道︰「也求你放了鐵二爺。」

  李福道︰「你是什麼東西?抓你一個啥都不是,憑什麼來換姓鐵的!」

  李慧道︰「我們高興整治姓鐵的,就一定要整治個高高興興,你還有什麼可求的?」

  唐肯道︰「有。」

  李慧道︰「說。」

  唐肯揮刀叱道︰「求你媽個頭!」一刀橫砍李福、李慧兩人的脖子!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1 PM

第二十二章 老人家是誰?

  唐肯這一刀,淩厲非常,不過他的刀剛揮出,「嗆」地一響,福慧雙修各向左、右邁了半步,同時拔劍。

  他們拔劍的速度一致,所以只有一聲劍響,剎時間,李福左手劍自唐肯右手袖中穿入,李慧的右手劍從唐肯左手袖子穿入,叮地一聲,自背脊骨頂端的衣領上會師,劍尖交加後向下一壓,壓在唐肯後頸上。

  唐肯只覺頸後一陣刺痛,只好低下頭去。

  李福笑咋道︰「低頭就算了?」

  李慧道︰「跪!」

  唐肯道︰「不跪!」

  李福、李慧相視一笑,道︰「我們平日最喜歡就是倔強傢伙!」

  李福道︰「來人呀!」

  後面的衙差吆喝了一聲。

  李慧道︰「先把姓鐵的綁起來,看我好好玩玩這硬骨頭的小子!」

  衙差們又應了一聲。

  李福向李慧使了一個眼色,兩人腕上微一用力,唐肯的後頭便割開了道口子,血湧如泉,李福笑道︰「怎樣?好漢名頭好聽,但卻不好當罷……」突厲聲問︰「怎麼還不過去動手!」

  後面的衙差只是相應,卻沒有動手捉拿鐵手,其中一名衙差趨前恭聲道︰「大人一定要拿?」

  李慧登時氣歪了鼻子,向來只有他對屬下發號施令,從沒有屬下對他反言相詰,他怔得一怔,怒道︰「叫你抓就抓,還問什麼!」

  那衙差大聲道︰「好!」一揮手,登時有七、八柄刀,五、六把劍,三、四根木棍,一、二條鐵鏈,一齊向李氏兄弟攻到!

  李福、李慧猝然受襲,百忙中不及抽劍,飛身而退,所有的武器都打了個空。

  唐肯怪吼一聲,反手抓住兩劍,頓時變成右手大刀,左手雙劍,叫道︰「別讓他們奪劍,別讓他們奪劍!」

  李氏兄弟一身武功,主要都在劍術的修為上,現在大意失劍,膽氣先萎了半截,只道︰

  「大膽!你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那首先招呼大家出手的衙差,正是今日酒樓上的漢子,道︰「也沒有什麼意思,鐵二爺是我們這行的祖宗爺,他光明磊落,決不會知法犯法,你們要捉他,我們只好得罪一次了。」

  李福怒道︰「喜來錦,你們這樣以下犯上,可知道是什麼罪行?!」

  那漢子橫眉橫刀道︰「得罪了!」

  李慧道︰「鐵手確是犯了法,不信,你們自己問他去!」

  眾人望向鐵手,鐵手沉重地點了點頭,澀聲道︰「諸位仗義援手,仁至義盡,不過,在下確曾觸犯了王法,請諸位帶同這位不幹事的唐兄弟離開,在下就心感莫已。」在他落難之時,這一班素昧平生的六扇門中朋友如此拼著丟官捨命維護他,他心裡當然感動,但估量情勢,知道這些人只怕非福慧雙修之敵,且生恐這些忠肝義膽之士受累,所以力保他們不要插手此事。

  鐵手這麼一說,那喜來錦臉色下沉,道︰「鐵二爺,您真的犯事了?」

  鐵手道︰「是。」

  喜來錦一揮刀道︰「那麼咱們也犯事了,跟你一樣!」

  他後面的衙差七嘴八舌的說︰「對!咱們幹上了!」

  「反正現在要收手也來不及了,不如宰掉這兩個小子!」

  「我們思恩鎮吃公門飯的,全是講義氣的,就容不得這兩個狐假虎威的折磨好漢!」

  鐵手長嘆一聲,心中感激莫名,正要相勸,但想起這下子大家已插上了手,如果給福慧雙修活命,只怕這些人誰都不會有好日子過,心裡大急。

  李福冷笑道︰「好,你們不識好歹,我們就先殺掉你們,再殺鐵手!」

  李慧道︰「一個個的殺,一條狗命都不留!」

  喜來錦冷笑道︰「看誰不留誰的狗命!」眾人又揮舞刀劍,圍殺過去。

  這一干人的武功,應付一些尋常武林人士或地痞流氓,自然綽綽有餘,但李福、李慧的武功都非同等閑之輩,這些人要不是仗著人多,而且李氏兄弟又大意失劍,早就給「福慧雙修」殺得一個不剩了。

  李氏兄弟赤手空拳,苦戰一會,身上受了幾道傷痕,但已打倒了四、五名差役,李福更抖擻神威,奪得一把鱗角刀,轉眼間又傷二人,唐肯已匆促地用破衣包紮住頸後的傷,加入戰團,跟喜來錦等五人,力敵李福,其他八人,則纏戰李慧。

  李慧久攻不下,心煩意躁,乍然抓起那一口紫藍色的葫蘆,獰笑道︰「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三寶葫蘆——」

  鐵手勉力喝了一聲︰「快退!」

  那八人中有的正要疾退,有的不知何事,李慧已拔開了葫蘆的活塞!

  葫蘆塞子打開,卻什麼都沒有。

  李慧一怔,原本他在「骷髏畫」一案中就已經聽說過,「白發狂人」聶千愁施用「三寶葫蘆」時最後一隻「夢幻天羅」的威力。

  可是這葫蘆打開連一滴酒都沒有,更休說其他的事物了。

  李慧一怔,正要邊退守邊還擊那八人的攻勢,忽然發覺,那八人全部呆立當堂,連手中的動作,臉部的表情,全都給人用重手法制住了似的,整個人就「定」在那裡,連眼楮也不多眨一下。

  李慧心中一喜,沒想到手中這口葫蘆竟有這種無形的威力,正要出手將那八人殺害,忽覺自己手腳似給無形的纏絲綁著,絲毫動彈不得!

  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運力掙紮,但不掙紮還好,越掙紮越像被困在繭裡,外面的絲越纏越密,然而這些絲網又是完全無形的,剪不斷,理還亂,李慧才不過掙紮幾下,便全身發麻,不過總比那八人好一點,勉強還能一些許的移動,眼楮還能眨,嘴巴還可以說話。

  不過他此時除了驚恐,也沒有甚麼話可以說的了。

  鐵手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李慧因為不懂「三寶葫蘆」的用法,胡亂拔開塞子,結果天下聞名的「夢幻天羅,六戊潛形絲」同樣也把他罩住,不能自拔。

  可是那邊李福和唐肯、喜來錦的戰團,正旗鼓相當,難分難舍,忽聽此起彼落的一陣胡哨,三個人閃入了房屋。

  這三人落地無聲,但是神情都十分剽悍。

  冷靜穩重的剽悍。

  浮躁威猛的剽悍。

  豪勇機智的剽悍。

  鐵手一見他們三人,心裡就幾乎要發出一聲浩嘆︰天亡我也!

  這三人正是顧惜朝的三名親信︰剽悍中極有定力的霍亂步,剽悍中膽氣過人的宋亂水,剽悍中反應奇快的馮亂虎!

  這三人一到,唐肯、喜來錦等人就決不是他們的敵手。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到,三人打了眼色,不去解李慧之困,不去相幫李福,反而向鐵手逼了過去。

  李福邊戰邊怒道︰「喂,你們快過來——」下麵的話給喜來錦的刀風逼了回去。

  霍亂步佯作問道︰「你說甚麼啊?」

  李福刷刷刷一連幾刀,逼開喜來錦,但因運刀不趁手,唐肯全力一刀砍下,李福用刀一格,刀被震飛,急得他大叫道︰「快來收拾掉這些王八!」

  霍亂步卻道︰「李家二兄弟,今日可立大功呀,差些沒給我們撇後頭去了。」

  馮亂虎道︰「幸好我們回轉得快。」

  宋亂水氣呼呼地道︰「幫你,不如去抓這天字第一號欽犯!」上前要拿鐵手,唐肯怪叫一聲,提刀趕了過來,李福少去唐肯這號拼死不要命的敵手,登時又可以勉強支援。

  霍亂步向宋亂水道︰「這人你打發掉吧。」宋亂水金瓜錘一提,攔住唐肯,鬥了起來。

  馮亂虎上前一步,欲抓鐵手,霍亂步道︰「夜長夢多,不如殺了省事!」

  馮亂虎想了一想,道︰「正合我意。」正要動手,忽然房門伊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其實那片「房門」,早已不能算是甚麼房門,實在是因為早已被王命君撞爛,任何人隨時都可以一步跨了進來,但那人依然用手推開房門,這才走進來,好似生恐用力太大,會使房門受損一般。

  這人對這一片爛房門,就像在撫慰自己豢養的一隻寵物一樣。

  這人竟是那名老掌櫃。

  他提著一盞油燈,老眼昏花似的照了照,道︰「都不要打了。」他這句話說的有氣無力。可是,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場中局勢大變。

  床底下、屋頂上、視窗外、樓板底,一時間,至少湧現了三十來人,這些人的身手武功,只怕每人都不在唐肯之下,而且動作迅速,配合無間。

  這些人陡然湧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夾擊,那不過片刻間,喜來錦和那五名衙差,全給制住。

  李福大喜過望,以為幫手到來,誰料這三十多人中有一半一擁而上,擒住了他,餘下十來人,團團圍住馮亂虎、宋亂水和霍亂步。

  「三亂」此驚非同小可,馮亂虎迎空連擊三掌,老掌櫃悠然道︰「沒有用的,我外面還有十幾人,你們帶來的官兵,全給制住了。」忽揚聲叫道︰「小盛子!」

  外面閃進一人,正是那名小夥計「小盛子」,只見他向老掌櫃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師父,三十四人,不多不少,全解決了。」

  老掌櫃銀眉一蹙,似頗有隱憂︰「沒我下令之前,可不得殺傷人命。」

  小盛子恭聲道︰「是。」

  霍亂步眼見情形不妙,想向床上的鐵手潛去,但老掌櫃已點著煙桿,悠然立在鐵手的床前。

  霍亂步又驚又怒,實在想不出這兒個米鬥大的小地方,竟會出來這號人物,歷聲道︰

  「閣下何人?!」

  老掌櫃沒去應他,問小盛子道︰「他老人家真的要來了?」

  小盛子答︰「馬上就到了。」

  老掌櫃道︰「這地方……?」

  小盛子道︰「馬上要用。」小盛子只有在回答這兩個問題時,跟先前恭謹的神態全然不同,反而有點像他在主持大局一般。

  老掌櫃用手指捏了捏花灰灰的胡梢,下了重大決心似的︰「一並擒了!」

  小盛子道︰「是!」左拳右掌,急攻馮亂虎與霍亂步。

  霍亂步和馮亂虎兩人一個出拳,一個出掌,硬接小盛子這一拳一掌,其實是兩人都不約而同,要試出這批人的門派來歷。

  霍亂步接的是拳,他是以拳對拳,兩拳一撞,突然間,只覺右腳一麻;同時間,馮亂虎以掌接掌,只覺得掌心像給一隻手指戳了一下似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想起江湖上一個極難纏的人——「韋鴨毛?!」

  兩人才叫出聲,那三十余名武林高手,一齊出手,二十招後,寡不敵眾,兩人一齊被擒。

  而宋亂水早已給老掌櫃手上的煙桿封住了穴道。

  霍亂步驚惶莫已,問;「你……韋鴨毛……?」

  小盛子笑道︰「我叫禹全盛,外號只有兩個字,叫做『沖鋒』,我剛才那一套在武學上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武功︰打敵人之手而傷敵人之腿,擊敵人的掌實傷敵人以指的武功,全是我師父教的。」

  他向老掌櫃一引,道︰「我的師父當然就是他。」

  老掌櫃又吸一口煙,道︰「我就是韋鴨毛。」對禹全盛道︰「還不快收拾,老人家就要來了!」這人說完,轉身對鐵手道︰「對不起,鐵二爺,連你也要委屈一下。」說著出手點了鐵手的穴道。

  鐵手沒有避開,也不想閃躲。

  他非常清楚他此際的體力,要躲開普通人一擊都不容易,何況這人是韋鴨毛。

  韋鴨毛在三十年前就很有名,是出了名的義盜,不獨做賊,這人七十二行行行都做過,從拾糞作肥料到街市賣花,他都沾過,到最後還當過官,據說給十七名著名的貪官一齊告他「貪贓枉法」,他便棄官不做,當賊去了,近四、五年來,原本已銷聲匿跡,但他那一手「指東打西、出手打腳,打自己傷別人」的怪招,倒是稱絕江湖,傳誦一時。

  而這三十幾名武林人物,看他們的出手服裝,有的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有的是綠林道上的好漢,有的是邪魔外道裡的好手,沒有幾個是好惹的,然而都聚在這裡,像正要而且正在合作完成一件重大的任務︰

  ——等老人家來。

  老人家是誰?

  鐵手從未見過,一個已經攪得一塌糊塗的場面,竟在三十幾人的同心協力之下,全收拾得如此之快,在片刻間便把破洞鋪上,地上掃幹淨。壞了的地方全修好了,一間房間回到原來的模樣。

  「不可以有破綻,」韋鴨毛這樣吩咐道︰「一點漏洞都不可以有。」

  鐵手不明白韋鴨毛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為什麼既要制住「三亂」及李氏兄弟,同樣也制住自己、唐肯和喜來錦等人?

  不過鐵手知道韋鴨毛對自己應無惡意︰至少,落在他手裡,肯定會比落在「福慧雙修」那一干人好多了,至少,韋鴨毛在點他穴道的時候,下手非常之輕,落穴十分次要,讓他可以在穴道受制後,依然可以把握時間,運氣調息。

  最後這些武林豪客把他們一一搬走,搬到房間底層的一個地窖去——他們最遲扶走的是鐵手——韋鴨毛還這樣地問鐵手︰「我們要移走這幾個人,可是又不想被『夢夢幻天羅』纏著,鐵二爺是明眼人,也是明理人,可以告訴我個方法嗎?」

  鐵手想也不想,即道︰「只要拿著葫蘆本身,人就會被扯動,跟著走。」

  韋鴨毛笑了︰「你有什麼要求?」

  鐵手道︰「不管這兒將發生什麼事,我想留在這裡。」

  韋鴨毛雙眉一皺,隨後一揚,笑道︰「不介意我先封了你的啞穴?」

  鐵手點點頭。

  韋鴨毛出手,就在這時,外面一聲低呼︰「老人家來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1 PM

第二十三章 破城

  進來的是一名藍衫胖子。

  韋鴨毛一見到他,神態變得十分恭謹,長揖道︰「師兄。」

  那胖子看來要比韋鴨毛年輕得多了,一張臉白得出奇,兩道眉毛雖然疏淡,但高揚於額,只聽他道︰「都準備好了沒有?」

  韋鴨毛道︰「準備好了。師兄知道他們一定會投宿這裡?」

  藍衫胖子道︰「他們投宿這裡,原就是我安排的。」

  韋鴨毛有點擔憂地道︰「卻不知他們在倉促逃走之間,認不認得來這裡的路?」

  藍衣胖子乾笑一聲道︰「你知道他們是誰帶的路?」

  韋鴨毛道︰「請教師兄。」

  藍衣胖子用他那又細又長的紅舌尖迅速地舐了舐鼻尖上的細汗,道︰「那渾身沾油的傢伙!」

  韋鴨毛一震,道︰「尤知味?」

  藍袍胖子道︰「這油泡的兔崽子跟咱們作對了十幾年,這次倒是為了同一件事,聯手在一起。」

  韋鴨毛道︰「尤知味也是維護戚少商的麼?息大娘可真有面子!」

  那藍衫胖子自然便是高雞血,只聽他道︰「息大娘就是有辦法,聽說連赫連小妖也請動了。」

  韋鴨毛搔搔後腦勺子,道︰「赫連小妖跟戚少商份屬情敵,而今用小妖救戚寨主,實是武林一大奇事。」

  高雞血道,「這都是息大娘穿的針,引的線。」

  韋鴨毛道︰「卻不知官府方面是誰盯著息大娘和戚少商?」

  高雞血長嘆道︰「怕的就是——?」

  忽聽遠處一陣犬鳴,高嗥低回,令人寒怖,韋鴨毛失聲道︰「來了。」

  高雞血小眼楮異常銳利,橫掃了鐵手一眼,道︰「這人是……?」

  韋鴨毛道︰「他是鐵手。」

  高雞血吃了一驚,道︰「四大名捕中的鐵二爺?!」

  韋鴨毛道︰「正是,不過他受了重傷,全身無法運勁,剛才來了一批人殺他拿他,六扇門的好漢看不過去,便出手護著他,現在全給我擒住了。」

  高雞血跌足道︰「怎麼惹了這麼一樁煩事!」

  韋鴨毛道︰「也沒法子,他們老在這裡動手,我也一直壓著不動,但怕誤了大事,才出手放倒了他們。」

  高雞血有些疑慮的道︰「鐵手真的受傷如此之重?」

  韋鴨毛道︰「要是鐵二爺能夠出手,憑我又哪裡能點得上他身上穴道?」

  高雞血皺眉道︰「來抓他的是些什麼人?」

  韋鴨毛道︰「鐵爺闖的禍子似也不小,文張文大人的手下『神慧雙修』,顧惜朝顧大當家的親信『連雲三亂』全到了,也全拿下了。」

  高雞血一怔道︰「怎麼跟抓拿戚少商的倒似一夥?」

  「這倒奇了。」韋鴨毛道︰「按照道理,應該是鐵手追捕戚少商才是,怎麼鐵手反被這些人緝捕呢?」

  「不管了,」高雞血道︰「這人,他……」

  韋鴨毛道︰「他說要留在這裡。」

  高雞血道︰「什麼意思?」

  這時,犬鳴聲越發淒厲,也更近了。

  韋鴨毛道︰「師兄,該怎麼辦?」

  高雞血道︰「不管了,且照他的意思,先藏在壁櫃裡再說,總之,不要引戚少商進入這間房便是了。」

  韋鴨毛道︰「好。」

  正在這時,樓下已傳來  的敲門聲,有人連聲喊︰「店家,店家!」

  鐵手聽得出來,那正是戚少商的聲音。

  戚少商等人不是被困在碎雲淵嗎,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這個問題對於戚少商來說,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這像一個連場的惡夢,接踵而來,他剛自一場惡夢甦醒,卻又跌入另一大場更淒慘可怖的惡夢裡。

  惡夢似永不完結。

  他一直無法醒來。

  唯一使他感到慶幸的是,這些惡夢裡,都有息大娘在他身邊。

  就算在這些夢魘的至大驚恐裡,只要他想起這一點,就充滿了信心和勇氣,去承受及反抗這些無常的惡運。

  只是更使他遺恨的是︰他曾立誓要一生一世保護的人,而今卻要陪著他,歷經一切流離苦難。

  這苦難從她一見到他,便又重新開始。

  那當然是在毀諾城裡……

  鮮於仇與冷呼兒率眾攻打「毀諾城」,秦晚晴據地固守,全力反擊,靠著機關和地利,鮮於仇和冷呼兒可以說是等於一頭撞在牆上,頭破血流,然而城牆屹然不倒。

  顧惜朝並沒有配合攻勢。

  他知道劉獨峰怫然不悅。

  不過劉獨峰的樣子也不像在生氣,他只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仿佛料定鮮於仇等踫一鼻子灰撤退回來。

  真正懊惱的是黃金鱗。

  黃金鱗是官。

  官最講權。

  冷呼兒和鮮於仇這下出擊,等於不把他放在眼內。

  若論官職,在這些人當中,黃金鱗的官階最高。如論名望,尤其武林中和江湖上的聲威,加上負責調訓禁軍保衛皇城的威望,自然是劉獨峰最強。顧惜朝是傅丞相的義子,撇開他文官的調度,這兩名將軍此舉攻城,最掛不住臉皮的反而是黃金鱗。

  所以鮮於仇與冷呼兒攻城失敗,無功而退,黃金鱗打從私心裡最是高興,所以他故意問︰「兩位將軍真是神勇過人,不知道攻城攻得怎樣了?」

  鮮於仇黃眼一翻,重重哼了一聲,他肩胛中了一箭,心中恚怒已極。

  黃金鱗故意「哦」了一聲,大驚小怪似的道︰「鮮於將軍傷得可不輕呀?為國盡忠,攻城殺敵,真教人欽佩!」

  冷呼兒氣呼呼地道︰「他奶奶的,這些婆娘,可真狠辣得緊!」

  黃金鱗道︰「想兩位驍勇善戰,而今居然攻不下一個女人把守的毀諾城,實在是,實在是教人……」

  鮮於仇一手把嵌在肉裡的箭拔了出來,他身邊的副將忙替他敷藥,他也真是臉不改容,只是一張繃緊的黃臉,更加崩得發黃,像一張老樹皮一般︰「好,我們攻不下這座城,難道你黃大人就攻得下?」

  黃金鱗笑嘻嘻的道︰「我如果攻不下,就不去攻。」

  鮮於仇聽出他語氣中的譏刺之意,冷笑道︰「咱們受的是國家俸祿,怎麼?有賊不抓,只待在這兒喝西北風就算!」

  黃金鱗滑溜溜似的一笑,就像是做京戲時一個滑稽的表情︰「我這是自量,攻不來的,就不攻,至於這座城,遲早得破。」

  鮮於仇乾笑一聲,道︰「怎麼破,吹牛皮吹破?吹西北風吹破?還是黃大人請孟姜女來,用眼淚哭破毀諾城?」

  黃金鱗搖手笑道︰「不必,不必,有劉捕神在,再堅固的城牆,再復雜的機關,也一樣守不住陣腳。」

  劉獨峰微微笑著,此時他仍坐在滑竿上,一前一後留下的是廖六、藍三兩人。

  鮮於仇橫了劉獨峰一眼,抑不住有些敵意流露︰「只不過,劉捕神一直端坐在他的寶座上,似乎並未想舒動筋骨,這城又如何不攻自破。」

  劉獨峰忽道︰「這城已經破了。」

  鮮於仇以為自己聽錯︰「破了?」

  劉獨峰笑道︰「週四已經把城中的機關要樞破壞無遺,李二已把這城裡一切利用天然動力的機器不能運作,你想,這城還能守得住嗎?」

  忽聽轟隆連聲,毀諾城綿延不絕的爆炸起來,雨石紛飛,牆崩垣倒,夾雜著不少女子的尖呼與哀號,鮮於仇與冷呼兒一時為之口定目呆。

  劉獨峰笑道︰「對了,我忘了相告,雲大已經在城裡各處要塞,安裝好了炸藥,一旦引爆,就這樣——」又聽轟的一聲,連城門也塌倒了下來,地為之動。

  顧惜朝忽道︰「不行。」

  黃金鱗奇道︰「莫非顧公子憐香惜玉起來了?」

  顧惜朝道︰「那後山的地道!」

  劉獨峰臉上稍現欣賞之色,道;「你忘了,我還有個張五。」

  廖六接道︰「有張五哥在,那地道現在想必已不是地道。」

  藍三笑道︰「不如稱作墳墓適恰一些。」

  劉獨峰道︰「二位將軍,現在正是你們報效國家,攻城掠地之時,何以還不動手?

  劉獨峰的話令人有一種無可拒抗的力量,鮮於仇和冷呼兒心裡不甘,但卻不得不服,這下子,顧惜朝、黃金鱗各率部下攻入城池,鮮於仇與冷呼兒自然也調集殘兵,驅軍入城。劉獨峰始終沒有離開他的座位。

  他眼看這些官兵們如強盜一般的姦淫殺戮,長嘆一聲,道︰「看來,我又錯了一次。」

  藍三道︰「爺,這樣一來,我們跟這些人的梁子定必結深了。」

  廖六道︰「這也沒辦法,她們堅守城池,咱們又如何抓得到戚少商?永樂禦史、甘大人、萬大爺全被扣在天牢,看傅丞相給爺的暗示,若拿不著戚少商,這些爺的好友兄弟,只怕就此永生難見天日了……」

  劉獨峰苦笑一聲道︰「傅宗書怕我勾結武林中人,他這種做法,是要我失義於江湖,不見容於天下……可是,甘搏侯、萬鑄英、永樂不永他們的性命,我又不能不顧……唉!」忽毅然道︰「藍三!」

  藍三應道︰「爺!」

  劉獨峰雙眉一豎,道︰「傳我的命令下去,遇頑抗者方可傷人,盡可能不濫殺無辜,誰敢姦污一人,我劉獨峰親自送他法辦!」

  藍三大聲應說道︰「得命!」疾掠而去。

  廖六道︰「這些人如狼似虎,這次屠城,本就意欲大肆施虐一番,爺這個命令,他們自然不敢造次,只怕他們……」

  劉獨峰道︰「只怕他們心裡不服,是不是?」目中神光暴長。

  廖六垂首道︰「爺。」

  劉獨峰歷聲道︰「廖六,咱們在江湖上,朝廷中,都是一樣,既要憑著良知作事,管他人怎麼個看法?男兒在世,得有所不為方能有所為,你要切記。」

  廖六躬身道︰「是。」

  劉獨峰望瞭望喊殺連天的毀諾城,忍不住又長嘆道︰「不過,我總是覺得,這一回,我又是做錯了事情。」

  他撫須嘆道︰「要是李玄衣在世就好了,至少我可以問問他,我該如何是好……」李玄衣身為「捕王」,但一生清寒,聽說連一匹馬都買不起,奉公守法,公正廉明,從不亂殺一人,從不妄縱一人,劉獨峰跟李玄衣是知交也是至交,當他念及李玄衣時,也想到他已經去世了,心中感喟更深。

  毀諾城的血腥味更重了。

  城已被攻破。

  敵人窮凶極惡,像潮水一般湧殺進來。

  應戰中的毀諾城女子弟們全看息大娘的決定。息大娘如果要她們拼,她們就寧死不退。

  但息大娘要她們走了。

  打從她知道劉獨峰到了之後,她便已經預感到這座城守不住了。

  「馬上易容,扮成男子,沖出去!無論如何,想盡辦法沖出去!他日如果有緣,咱們在江湖上會聚,再建立一座毀諾城!」由於來攻城的人以為城裡都是女子,一旦化妝成男子便不好認了,或許可以趁亂逃逸。

  女弟子們咬牙下了決心。

  戚少商忽然站了出來,激聲道︰「誰也不必走,我走!」

  他堅定地道︰「他們要的是我,我走出去,是我一個人的事,你們就不必走!」

  「你以為到此時此境,他們還會放過我們?」息大娘冷笑道,「我們已騙過他們,也殺過他們的人,他們就算今天不攻城,明天也必定屠城,你以為你出去就有用?」

  「你以為你出去就可以解決事情?」息大娘的語音要比戚少商更堅定,使人完全不能想像她那麼嬌小的人可以用那麼嬌柔的語音來表達鋼刀一般的決心。「現在沒有別的路,也不可能有別的選擇,唯一的方法是︰咱們四散而逃,逃得掉一個,便是一個!」

  穆鳩平站出來大聲道︰「你們走,我來斷後!」

  秦晚晴譏誚地道︰「你斷後,你能撐多久?!」

  穆鳩平道,「你們都是因為我們才落到這般田地……我們!我們不做一點事還算是人?!」穆鳩平說得真誠無比,秦晚晴本待諷刺幾句,但也說不下去。

  沈邊兒也站出來,平靜地道︰「我和穆兄一起斷後。」他和穆鳩平一剛一柔,一動一靜,但同是堅定無比。

  息大娘忽道︰「好,你們都恐後人而死,那麼,你們作先鋒,我們一起來斷後吧。」她移了半步,和戚少商並肩站在一起。

  秦晚晴一向跟隨息大娘,她馬上就明白息大娘的意思︰攻城的人志在戚少商、雷卷、息大娘、穆鳩平、沈邊兒等幾人,只要他們留著作戰,或另走他向,攻城的主要高手,就會集中追拿他們,而放棄追殺其他的姐妹們。

  一旦這些武功一流的敵手不在,其他的姐妹逃生的機會就大了數倍——憑那些官兵軍士的武功,要對付毀諾城的女弟子們,不一定能討得了好。

  於是秦晚晴也道︰「好,就這麼辦,誰敢跟我第一陣沖出去?」

  ——她這個「第一陣沖出去」,其實主要不是為了逃生,而是使敵人轉移目標,以使其他姐妹們得以逃生。

  沈邊兒善於運籌帷幄,馬上瞭解秦晚晴的意思︰道︰「我跟你一道去。」

  穆鳩平本來也想要去,但念及跟一個「女流之輩」沖鋒陷陣,總是礙手礙腳,不大方便,一時沒有作聲。

  息大娘向戚少商道;「我們先留在這裡壓陣。」

  戚少商也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只要他倆留在城裡,外面的主要強敵就定必集中精力,來對付他們,而忽略逃命的女弟子們。

  這對戚少商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他總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全部在這兒的人。於是他即道︰「謝謝你,大娘。」

  息大娘噗嗤一笑,道︰「別把我叫成什麼『李』大娘了。」她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笑,還有心情開玩笑,頓時把整個氣氛都輕松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轟」地一響,西北面一角被炸塌了下來,碎石飛濺,沈邊兒大叫了一聲︰「卷哥?」原來那兒正是唐晚詞扶雷捲入內室醫治的地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2 PM

第二十四章 風箏

  沈邊兒不理壁石仍不斷塌落,沖入內室,戚少商也掠了進去,叫道︰「卷哥!」息大娘紅唇吸動一下,無聲地叫了一句︰「晚詞。」這時,敵人已經沖殺進來。

  若不是有劉獨峰的命令,毀諾城的女弟子死亡數字,肯定會在一倍以上,而被姦淫的女子,更不可勝算。

  但誰都不敢公開違反劉獨峰的意旨。

  在息大娘下令「逃」之後,毀諾城的女弟子們全力沖出重圍,但至少有四分之一戰死,四分之一被捕,四分之一人靠著魚目混珠的女扮男妝逃出生天,另外四分之一是硬闖出去的。

  ——逃出生天怎樣?本來在一個溫馨快樂和諧的「大家庭」裡,現刻成了亡命之徒,流落天涯,還被官府追捕,想必心喪若死。

  在敵人蜂擁而入之際,戚少商與沈邊兒還在拼命挖塌倒的石堆,希望能救得出雷卷和唐晚詞。

  戚少商只有一隻手,他挖得比沈邊兒慢。

  沈邊兒挖得十隻手指頭都是血。

  沈邊兒一邊咬牙切齒地道︰「是誰埋的炸藥?!」

  戚少商恨聲道︰「劉獨峰的手下,至少有兩人是引地雷裝火器的高手!」

  沈邊兒臉色煞青,一字一句地道︰「劉獨峰?!」

  戚少商和秦晚晴對望一眼,他們知道,要是雷卷和唐晚詞是被埋在這一堆瓦礫裡,縱挖出來也沒有用了。

  息大娘和秦晚晴跟唐晚詞的交情,恐怕不比沈邊兒和戚少商對雷卷的淺,可是女人在這重要關頭時刻,有時反而要比男人冷靜。

  息大娘忽道︰「不必挖了!」

  沈邊兒不想聽下去,大叫道︰「卷哥未死!卷哥未死!」手上更瘋狂了似的挖磚撬石。

  息大娘冷靜地道︰「雷卷是還沒有死。」

  沈邊兒和戚少商立時回顧,一個道︰「什麼?」另一個道︰「你說真的?」

  息大娘道︰「是我的意思,要唐晚詞先帶雷卷走。我請了幾位幫手,來去自如,就是靠那條地下通道,不過,現在地道的出口已被塞堵了。」

  沈邊兒喜道︰「那就好了。」

  息大娘道︰「現在是大敵當前,對敵要緊,假使我們都沒有死,我們中秋月圓就在南燕縣郊七十裡的易水畔再見!」

  沈邊兒道︰「好!」疾掠而出,秦晚晴跟息大娘一點頭,兩人雙手搭在一起,相視片刻,忽然間,秦晚晴鬆手,跟著沈邊兒的去向掠去。

  她是負責和沈邊兒打前鋒,吸住敵人的注意力,好讓姐妹們脫逃。

  息大娘長嘆一聲,轉身要走,戚少商一把拉住她,沉聲問道︰「卷哥並沒有及時逃得出去,是不是?」

  息大娘點點頭道︰「這石室裡本是有通道,現在已給劉獨峰炸毀了,那是死路一條。」

  一面說著,一面拔出劍來,在石地上疾畫了幾個形狀古怪的字。

  戚少商痛苦地道︰「那麼,你為何要這樣說……」

  「不這樣說又怎樣?」息大娘收劍反問,「難道就眼睜睜的看你們不思報仇,只在痛哭流涕?!」

  戚少商握著拳頭,道︰「大娘……」

  這時敵人已經像潮水般殺了進來。

  沈邊兒和秦晚晴都自度必死。

  沈邊兒才沖出去,肋部便著了一記飛刀。

  他們殺了一批敵人,又殺入一批敵人,直到他們手是血,臉是血,衣是血,全身都是血,然後又遇了顧惜朝和鮮於仇、冷呼兒的包圍。

  在沖殺之中,沈邊兒的肋部,中了顧惜朝的飛刀,他是用肋骨硬生生把刀夾住,每一個動作,傷口都痛得死去活來。

  以照武功論,他遜於戚少商,戚少商的武功本來略高於顧惜朝,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遠非顧惜朝之敵。

  秦晚晴的武功也非鮮於仇和冷呼兒二人聯手之敵。

  但是沈邊兒和秦晚晴卻沒有死。

  沒有死的原因是︰忽然間來了四個蒙面人,這四個人,武功都不高,然而卻發揮了一定的效用,有的用暗器,有的放煙霧,有的撒釘子,甚至有一個用上了胡椒粉,使得顧惜朝忙於應付,無法把沈邊兒一舉格殺。

  沈邊兒和秦晚晴被護出碎雲淵,渾身披血地到了往南燕鎮的路上,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麼死裡逃生的。

  那四個蒙面人卻趁亂逃了出去,卸下了臉布,由於局面混亂,他們又是男子,一旦混雜其中,便無法追捕。

  這四人分四個方向直掠出毀諾城,重新聚合,往同一個方向,疾馳入樹林子裡。

  樹林裡,劉獨峰和李二坐鎮在那裡。

  這四人當然便是雲大,藍三、張五。廖六。

  他們卻看見劉獨峰在放紙鳶。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那紙鳶至少離開有三裡外,但紙鳶的體積約有一個犄牛般大小。

  那想必是一隻很大的紙鳶。

  他們都沒有問劉獨峰為何要在此地放紙鳶,他們知道主人做任何事都必然有理由,只是一般人不易察覺那真正理由所在而已。

  雲大道︰「爺,已經解決了。」

  劉獨峰道︰「救的是誰?」

  藍三道︰「是沈邊兒和秦晚晴。」

  劉獨峰「哦」了一聲道︰「雷卷呢?」

  張五道︰「他和唐二娘可能已經殉難了。」

  劉獨峰臉色不變,但一向穩定的手背,手背上的賁露的青筋突地動了一下,只說了兩個字︰「可惜。」

  這次輪到廖六問了︰「週四呢?」

  李二答道︰「他在三裡開外,引導風箏的方向。」

  劉獨峰為什麼要放風箏?

  他這麼多地方不選、偏選這地方,此時此境來放風箏?

  沈邊兒和秦晚晴倒在稻田的水渠裡,疲乏得像死了一般。

  然而金色的夕陽極力燦麗,照在阡陌連疇的金黃稻田上,那金色的夕照在水彩畫般的雲層裡篩出來,美得像圖畫一般。

  兩人忽然發覺這地方美得令人如置身仙境。

  兩個人都愣了好一陣子。

  在這時候,兩人才感覺到自己是逃出來了。

  兩個人發襟淩亂,披著泥草,忽然相擁在一起,渾忘了一切。

  他們一起共歷過血戰,走過生,走過死,現在相擁一起,只是一種親近,一種親切,甚至不知是喜悅還是痛苦︰他們終於活了下來了!

  這時的相擁相依,都是發自至情至性的。

  但是過度的疲乏,戰鬥過後的空虛,很快的侵佔了他們,他們相擁在一起,聽著彼此的心跳,風徐吹過,金黃的麥穗就在他們身後沙沙作響,兩人覺得這像是沒有了一切,沒有了一切的恬靜。

  這恬靜像風,像麥穗的沙沙。

  像靜時的光陰。

  秦晚晴只覺得眼皮很倦,像風在呵護,依偎男人溫暖的臂膀裡安眠……

  其實不僅秦晚晴睡了,連沈邊兒也睡了。

  他有生以來,像一柄高手鑄冶給鎮邊大將軍的劍,是利的,硬的,快的,一出爐就作戰,從沒有止息的時刻。

  然而這一次在戰亂後的短眠,卻是他畢生至今,睡得最安祥的一次。

  甚至連夢也沒有,只有麥穗在沙沙,沙沙……夢裡的世界也是恬靜,金黃的。

  他終於被惡夢驚醒。

  他夢見雷卷。

  雷卷滿身浴血,掙紮把手遞向他,可是他卻似給點了穴道、渾身動彈不得,雷卷把手越伸越近,竟執了一條羽毛,在拂撩他的臉!

  他一驚而醒。

  他雖驚醒,但長年的訓練使他全身肌肉完全不動,只把眼楮略略睜開。

  臉上很癢。

  原來是發絲。

  秦晚晴的發絲亂了,隨著晚風,吹掠過他的鼻尖。

  月半圓,風把稻麥揚起一種寂寞的熱鬧,秦晚晴睡得很甜,臉側向月亮那邊,紅唇微翹,像一張小孩子的臉。

  沈邊兒看著、看著,不覺出了神。

  風一緊一緩的吹著,整個稻田就像一座洶湧的海,時而潮漲,時而潮落,沈邊兒有坐在船上、放掉出海的感覺。

  由於風吹得稻麥搖晃,他倆擁在一起的軀體也有些搖蕩,沙沙,沙沙,沈邊兒忽然感覺到,那身體與身體接觸之間,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秦晚晴的身材,該突的地方突,該凹的地方凹,該豐滿的地方豐滿,該消瘦的地方消瘦,她的皮膚雖然稍粗一些,可是有一種特有的少婦的韻味,尤其在她細長的頸子表露無遺。

  月亮照在她的脖子上,她的發腳蓬蓬松松的都亂了,紅唇微微張開,露出兩只白而大得可愛的門牙,有一種少婦的甜香。

  仿佛那是溫的、香的、令人貼近去會狂熱的、會融化的。

  然而她那是那麼恬靜,在月光下,細長的脖子裡的血脈、寧謐地躍動著素淡的生命,她還是微微露著齒,仿佛正有一個好夢。

  一個少婦,此時,卻像一個嬰孩。

  貼在沈邊兒身上的,卻是一個溫熱的肉體,沈邊兒忽然心生愛憐,以至無法自抑。

  心生愛憐的發乎情,然而無法自抑那是不能止於禮了。

  其實在人類原始的本能,嗜了血之後,筋疲力倦,卻便會興起更原始的欲望。

  沈邊兒原本是一個很能自製的男人。雷卷在他入門三年後就下斷語︰「邊兒比我能忍,他能忍人之所以不能忍。一個能做大事的人,必須先要能忍,沈邊兒會把握時機,夠聰明,加上他能忍,如果夠運氣,必定能成大事。

  戚少商也在觀察了他兩年後作出了評語︰「沈邊兒很冷靜,自製力極強,一個冷靜的人可以準確地判斷事情,而自製力強的人可以壓制不必要的沖動,不沖動而善於判斷是一個領袖必須具備的本領。」

  可是沈邊兒現在失去了抑制,他沖動。

  他想強忍這股沖動,可是秦晚晴著實太過嫵媚,而他又一向自抑,絕少親近過什麼女子,他在女子身上獲得的,往往不是滿足和快樂,而是痛苦與煎熬。

  所以當一個這樣香甜的婦人挨著他睡,他愈想抑制,就越沖動。

  沈邊兒本來就雙手擁住秦晚晴,但在凝神她的時候,已松開了手,現在反而不敢刻意的摟過去。

  但他還是忍不住在秦晚晴的唇上,印了一印。

  秦晚晴的紅唇,微微吸動了一下,星眸半睜,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沈邊兒情不自禁,輕吻了一下之後,忍不住又熱烈地吻下去。

  秦晚晴仰著著脖子,媚眼如絲,「櫻嚀」一聲,雙手也搭在沈邊兒肩上。

  沈邊兒深狂的吻下去。

  忽然間,秦晚晴猛地推開了他。

  沈邊兒像被判了死刑似的,全身僵住。

  秦晚晴迅疾無倫地摑了沈邊兒一記清脆的耳光,身子像遊魚一般閃出丈外。

  然後她站在一片稻海月河下,在整理亂發,宛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可是沈邊兒卻知道發生過什麼。

  懊悔、恥辱、自責、慚悔……交織齒咬著他,他站在原地,比打了敗仗還要沮喪。

  月色如乳,稻風送爽。

  良久。

  沈邊兒道︰「秦姑娘……」

  秦晚晴道︰「叫我秦三娘。」

  沈邊兒道︰「秦三娘,我……」

  秦晚晴道︰「叫我三娘。」

  沈邊兒只恨不得急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下去︰「三娘,我剛才……」

  秦晚晴仿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剛才什麼了?」

  沈邊兒脹紅了臉,看著腳尖,發了狠地道︰「剛才我不是人!」

  「我連禽獸都不如!」他越說越激昂︰「我該死!我該死!」說著捶打自己,  有聲,連鼻孔都嗆出血來。

  秦晚晴著實嚇了一驚,連忙一掠上前,抓住他的雙手。「你幹什麼?!」

  沈邊兒沮喪地跪了下去,用一種比哭還難聽的聲音道︰「剛才我……我什麼不好幹!可是我對你……我對你……我竟冒犯了你!」

  秦晚晴笑了。

  笑聲很清脆。

  那麼清快的笑聲,可是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純真,反而更增嫵媚。

  「我給你冒犯,你才有得冒犯。」秦晚晴淡淡地道︰「你又何必自責。」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2 PM

第二十五章 一夕留情

  秦晚晴以手撂髮,像一個小母親在看她的小兒子一般的眼神,學著他的口吻道︰

  「我……為什麼要生氣?」

  沈邊兒喃喃地道︰「可是,我……」

  秦晚晴怪有趣地問他︰「你說,我該生誰的氣?」

  沈邊兒期期艾艾地道︰「剛才是我……侵犯了你……你應該生……生我的氣呀……」

  秦晚晴以一隻手挽後束著後發,湊近臉來,問︰「我為什麼該生你的氣?」

  沈邊兒只覺得月光下,這容顏觸手可觸,但又遠不可及,幾疑不是在人間,怔了一怔,說︰「生氣?」

  秦晚晴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告訴你,我不生氣,我一點也不生氣。」

  「你吻了我一下,我打了你一記耳光,彼此兩不欠;」她笑著說︰「我們是江湖兒女,我們這樣抱在一起,你是男的,你有沖動,理所當然,不然,除非是我長得醜,或者你不喜歡我,我長得醜嗎?」

  又湊過臉去,讓他看清楚,沈邊兒迷迷濛濛中吃了一驚,退了半步,忙道︰「不醜,不醜。」

  秦晚晴笑道︰「那你喜歡我嗎?」

  沈邊兒更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一時答不出來。

  秦晚晴追問道︰「你喜不喜歡我?」

  沈邊兒茫茫地道︰「你……秦姑娘你要我——」

  秦晚晴截斷道︰「叫我三娘。」

  沈邊兒道︰「三娘我——我真的喜歡你。」沈邊兒說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眼前的女子有一種深藏心底裡洶湧得無對無匹的感情,在這一句話吐露出來的時候舒暢非常,所以語氣也誠懇無比。

  秦晚晴聽了,眼眸裡剛有一絲感動之色,忽然間臉色一沉。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

  「我……」沈邊兒實在答不出,說因為她美,又太因色動心,說因為她人好,卻又未曾真個瞭解她的為人,一時不知怎麼作答是好。

  「你並不是真的喜歡我的。」秦晚晴冷然一哂道︰「你只喜歡我的身體。」

  沈邊兒一聽這句話,只覺一股熱血上沖,自己的人格也被侮辱了一般,大聲道︰「不!你以為你自己很漂亮是不是?!嘿,我才不稀罕你的美色,比你美的人,有很多,但我連踫都不踫,你是我第一個親近的女人,你……」

  秦晚晴望著他,眼眸忽然朦朧了起來,喃喃自語道︰「稀罕的,你們男人都稀罕的……」忽然問︰「你說喜歡我,究竟喜歡我什麼?」

  沈邊兒道︰「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跟你一起,我很快樂。」

  秦晚晴眼眶有些潮濕,她很久沒聽過這些話了︰「你說的是……」

  沈邊兒斬釘截鐵的道︰「是真的!」任誰都可以看出他的眼神誠摯無比。

  忽然「錚」地一聲,秦晚晴的袖口掣出短劍,指著沈邊兒的咽喉。

  沈邊兒嚇了一跳。

  秦晚晴一雙亮而細的眼楮,顯得冷利無比︰「不許你喜歡我。」

  沈邊兒憤然道︰「這算什麼?」

  秦晚晴貼肘平舉短劍,又跨近一步,劍尖已在沈邊兒頸上刺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不許你喜歡我。」

  「你可以不喜歡我;」沈邊兒冷笑道,「卻不可以不準別人喜歡你。」

  「可是你不可以喜歡我。」秦晚晴劍尖在顫抖,竟掉下淚來。

  沈邊兒看得心頭不忍,想了一想,終於恍悟似地道︰「哦,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我不知道,那我就……」

  秦晚晴哭了起來,捂著臉嗚咽跺足道;「不是,才不是哩。」沈邊兒慌了手腳,上前一步,想勸慰秦晚晴,一不小心,給劍尖劃中,頸旁湧出血行,沈邊兒不禁「哎」了一聲。

  秦晚晴哭著,本來以手掩目,但從指縫裡看見沈邊兒頸旁受了傷,心疼起來,用手指去觸了一觸,沈邊兒縮了一縮,秦晚晴問︰「痛嗎?痛嗎?」

  沈邊兒有些迷茫的看著秦晚晴,道︰「不痛,不痛。」

  秦晚晴突然柔靜的湊過臉去,輕吻沈邊兒頸部的傷處。

  沈邊兒靜看秦晚晴俯下來那渾圓微賁的額,以及在額上的幾絡亂發。

  他心中生起強烈疼惜的感覺,想用手去撫平那幾絡發絲。

  秦晚晴停止了吮吸,悠悠地抬起了臉。

  月光下,一對溫柔似水多情的眼。

  微露的皓齒,尖巧的額。

  微微的倦色,些許的草屑,更添楚楚可憐。

  沈邊兒忍不住用手扶起她的秀額。

  「你能不能只要我,而不要喜歡我?」秦晚晴用一種令人聽了都不忍心的哀求,這樣地問。

  她的唇上還閃著血漬。

  是沈邊兒身上的血。

  沈邊兒搖首,發出一聲嘆息;「不能。」隨即大力的吻在她的唇上。

  略帶腥鹹的血味,還有濕潤柔滑的唇……令沈邊兒忽然用力的擁緊了她。

  他們第二度親吻在一起。

  月色下,風和稻穗的世界。

  他們緊緊的貼著,仿佛已化成月色,化成聲音,化成兩根互相廝磨的稻穗……

  直至秦晚晴微弱地推開他,微弱地問︰「你……要不要我?」

  沈邊兒一面憐惜地嘆息,一面溫柔有力地道︰「我要你,也要喜歡你,就算你殺了我,也不能阻止我要你,喜歡你。」

  秦晚晴顫聲道︰「這又何苦?」淒弱得就像一支無助的麥穗。

  沈邊兒怕失去她似的摟緊了她︰「為什麼不可以?」

  秦晚晴幽幽一嘆,雙手攪住他的腰;忽然間睜開了星眸,感覺到他的強烈的沖動。

  像炙熱鐵棒一般的熱烈和沖動。

  秦晚晴又閉起了眼楮,像夢幻一樣的聲音,在沈邊兒耳畔響起︰「我不是黃花閨女,如果你要我,你可以……」

  沈邊兒反而放開了她,滿臉通紅。

  秦晚晴幽怨的白了他一眼,在月光下,雙眸盈著淚光,她用手解開了衣衫。

  沈邊兒是人。

  他是男人。

  而且是十分強壯、年輕的男人。

  秦晚晴微弱的喘息,在稻穗廝磨聲裡,柔弱得令人心折。

  淒清得足以融化沈邊兒的熱情。

  陽光普照。

  一遍稻穗如金。

  秦晚晴正過去把一件一件的衣衫拾起,穿上,她幽怨的看著仍在恬睡的沈邊兒,嘴邊含了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然後她挽起了發,露出細長的頸,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她細秀的頸,還有些毛發,柔順的朝下坐著,經旭日一照,成了金色的柔絲,使她格外的明媚,像略鍍了一層輕金似的。

  然後沈邊兒也醒來了。

  他伸手一攬,發現不見了身旁的人。

  他身旁的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一生幸福之所寄。

  他立即緊張了起來,幸好,秦晚晴就在他眼前,用一種像看淘氣孩子的眼神捎住他。

  「看你。」秦晚晴嗔著說他,「像只髒豬。」

  沈邊兒笑了,一個挺身就起來,笑道︰「髒?昨晚你又不嫌……」

  秦晚晴劈手給他一巴掌,沈邊兒嘻笑閃過,秦晚晴佯作生氣地道︰「再說,你這懶豬,我就把你殺了煮來吃!」

  沈邊兒一伸舌頭,道︰「謀殺親夫啊,這可不得了。」

  秦晚晴忽又臉色一寒,半晌,才央告他說道︰「不要這樣說,真的,不要這樣說。」

  沈邊兒再也忍不住,過去擁著秦晚晴,道︰「為什麼我不可以這樣叫你,我們已經……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的老婆。」

  秦晚晴冷靜地道︰「就當我們是昨晚的緣份,今兒把它忘掉,好不好?」她的眼楮微微上抬,平靜的望著沈邊兒。

  沈邊兒突然覺得愛煞了她的神情,也恨煞了她的話語︰「你……你,你!你跟多少人有這種霧水煙緣,一夕留情?!你,你做的好事!」

  秦晚晴輕咬住嘴唇,冷冷地道︰「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要怎麼罵,便怎麼罵。」

  沈邊兒抓住她柔弱的雙肩一陣猛搖︰「告訴我,為什麼?!至少讓我知道,是為了什麼?」

  秦晚晴忍著痛,掙開他,背過臉︰「就當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罷。」

  沈邊兒用力地踏著地上的軟泥,狠狠地道︰「水性楊花的女人!女性楊花的女人!」

  秦晚晴噙著淚,回身道,「我們已逃出來,從現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沈邊兒跺足道︰「好!你這種女人,我也不想再見——」狠狠排開稻草,走入人高的稻穗裡去。

  沈邊兒一旦消失在稻海裡,秦晚晴張口欲呼,招手欲喚,但卻喊不出聲音來,眼淚籟籟而下。

  沈邊兒只覺得四周的稻穗,都發出颼颼的聲響,腳下也是這令人煩躁的聲響,全不似昨夜如催眠般柔和的沙沙。

  他恨不得用一把刀,砍盡這一大片稻草。

  也不知是風送來,還是怎麼,他突然聽到一句話︰「慢著,好像有人走過來了——」

  沈邊兒一愣,本來正在分開稻草的手,乍然止住。

  本來要往前踏的腳步,也陡然頓住。

  他整個人像遽然定住了一般。

  那聲音也突然終止。

  再也沒有人聲。

  只有其他的雜音。

  風拂稻穗聲,水蛙鳴音,泥塘冒泡的微響……

  良久。

  沈邊兒終於聽見有人在說話。

  說話的人也在壓低語音。

  「誰說有人聲?」

  「剛才明明聽見好像……」

  「啪」地一下耳光清脆的響,原先那人罵道︰「別杯弓蛇影了,那兩人還沒來,你就怕成這樣!待會見大當家把他們趕入這裡,我們在此伏擊,你要是縮在一旁,看我不宰了你七塊九塊喂王八!」

  「是,是……」另一人顫聲道。

  沈邊兒心中飛快轉念︰這些人,看來便是攻打毀諾城那一夥的,他們說的兩個人……秦三娘有險!

  沈邊兒一念及此,再也鎮定不下來,颼地掠了出去。

  他要在這些人沒有發現秦晚晴之前找到她!

  就這輕微的響,那一干人似已發覺。

  可是沈邊兒不管了。

  他一定要先找到秦晚晴。

  ——可是秦晚晴在哪裡呢?

  突然,他聽見西南角上有短刃交擊之聲。

  他毫不猶疑就竄了過去。

  待他掠到那兒時,兵器聲已靜止,稻穗倒了大片,顯然有經過一場激烈的打鬥。

  地上倒了三個人,血染金黃色的稻草。

  沈邊兒的心突的一跳,看清楚才知道秦晚晴不在其中。

  那三名伏屍的人都是連雲寨黨徒的裝扮。

  沈邊兒正要舒一口氣,忽聽四面八方有人叱道︰「在這裡了?」

  「咄!還想逃!」

  「別讓他跑了!」

  沈邊兒迅速遊目一掃,知道在稻草堆裡現身的共有十一人,其中一個手持金槍,跟金黃的稻穗,金烈的陽光照映,特別威風。

  只聽其中一個人道︰「咦?不是他——」

  另一個說︰「誰說不是!」

  先前的說︰「當然不是,昨晚那個,給顧大當家打得不住吐血,這人傷得不怎麼重—

  —」

  那持金槍的揚聲喝問︰「喂,還有一個女的,躲在哪裡?!」

  沈邊兒一聽,更放了心,冷冷地道︰「什麼男的女的,人在這兒,命在這裡,有種上來取去。」

  持金槍的怪笑道︰「你是什麼東西?!可知本大爺是誰?」

  他旁邊的人立即巴結地跟他接了下去︰「他便是我們連雲寨的二當家『金蛇槍』孟有威孟大俠!」

  沈邊兒有意拖延時間,好讓秦晚晴聞風逃脫,便道︰「哦?孟有威麼?我聽說他只是連雲寨的小腳色,排到第六,怎麼一下子升得那麼快?是討了新主的好,拍了新任寨主的馬屁,還是自己封自己個頭餃?」

  孟有威氣得咬著牙齒,金槍「呼」地劃了三、四道花槍,正要說話,忽然間,草叢裡傳來幾聲慘呼。

  孟有威臉色一變,沈邊兒長空掠起,一拳將一名連雲寨弟子的臉門打裂,人已趁這剎那的變亂間,竄入稻海之中。

  他認準了最後一人慘呼之所在,潛越而去。

  他潛至發出呼叫聲的地方,與發出最後一聲慘呼,不過相差幾個眨眼的功夫,可是那兒已經沒有人。

  只有死人。

  死的是一個名連雲寨弟子,手裡有一張七發火彈駑。

  ——是誰殺死他的?

  就在這時,沈邊兒也已驚覺四處有人潛擁過來的聲響。

  沈邊兒再也不理一切,站了起來,大聲呼道︰「三娘。」他在「霹靂堂」雷門,一向沉著練達,平日在雷卷面前扮演沖動剛烈的角色,但雷卷和戚少商都深知他穩重冷靜的一面,可是他現在因為擔心秦晚晴的安危,已經失卻了他平時的鎮定。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4 PM

第二十六章 金黃稻穗鮮紅血

  沈邊兒才叫出聲,稻叢裡立即冒出了七八個人頭,此起彼落。

  這些人正迅速在向他包抄過來。

  就在此時,又一聲慘呼。

  慘呼聲離沈邊兒左邊不及八尺之遙。

  沈邊立時向那裡掠去。

  突然,他原先站立的所在,噗噗噗連響,至少有十四、五件暗器,打在稻桿上!

  沈邊兒長空掠起,有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半空夾擊。

  三道人影一分,沈邊兒落在慘呼之處,那兒多了一名死人,伏在地上。

  沈邊兒左腰多了一道血口。

  那兩道人影,一人落下,額骨爆裂,永不能起。

  另一個驚魂未定,孟有威已經趕到,一槍往稻叢中沈邊兒的背門紮去。

  沈邊兒倏地往稻叢裡一伏,消失不見!

  孟有威氣虎虎地下令︰「搜!都給我搜出來,我要他死一百九十二次!」

  他這一聲叱,沈邊兒自然也是聽到。

  可是他已無心戀戰,心裡亂成一片。

  就在這時,自己後面的稻叢,微微移動了一下。

  沈邊兒知道孟有威的人搜到來了,他身子不帶一絲聲息的疾閃過去,分開稻草,果見人影一閃。

  「錚」!那人出劍!

  劍好快,眼前一亮,劍已至!

  沈邊兒目為之眩,閉起雙眼,雙手認準部位,一抓一扣。

  劍已及咽喉,但發劍的手已被沈邊兒抓住!

  劍頓住,但那人「錚」地又拔一劍!

  沈邊兒的肘錘也立即撞了出去!

  突然間,他覺得手裡所扣的臂腕,柔若無骨,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他不禁頓了一頓。

  那人的第二劍也陡然停住。

  兩人一看,不禁一齊失聲叫道︰「是你!」

  「三娘!」

  兩人才一出聲,稻草絲絲作響,又有敵人逼近。

  秦晚晴眼珠子往稻叢裡一轉,疾道︰「走!」兩人一齊翻滾過去,原先立足之處,已剎然多了幾人。

  秦晚晴與沈邊兒卻已不見。

  又一聲慘呼。

  秦晚晴拔出了劍,沈邊兒收回了拳頭。

  一名連雲寨叛徒倒地而歿。

  沈邊兒握著秦晚晴的手,激動地壓低聲音,啞然道︰「三娘,我找得你好苦……」一時間千言萬語,但又無從說起。

  秦晚晴的眼眸濕潤,出現了感動的神色,用手掌把沈邊兒的手背輕輕覆蓋,道︰

  「我……我也在找你。」

  沈邊兒只覺心頭一熱,道︰「三娘……你,你也是喜歡我的,何苦……」

  秦晚晴拍拍他的手背,嗔笑道︰「快別說這些了,我算過來,他們一共有十九個,十一人向你明打著包圍,另外八人匍伏前來狙擊,剛才,我放倒四人,你殺了兩名,還有一個,給我們合力幹掉,總共七人,也就是說,他們還剩下十二人。」

  沈邊兒覺得只要秦晚晴在他身邊,世間一切都變得沒有難事了,「那十二人不是什麼腳色,不是我們的對手。」

  「可是,」秦晚晴狠狠地道︰「打退他們並不難,我們卻不能讓他們離開,不能活回去一個!」

  沈邊兒見到秦晚晴狠辣的神情,初時也怔了一怔,往後立即明白,道︰「對!」

  ——只要有一人活回去,便會率眾回來這裡,這地方變成不是藏匿之處了!

  ——黃金鱗、顧惜朝等若知道他倆未死,一定會派重兵來搜捕,追殺他們的,那時就永無寧日了。

  沈邊兒忽又想起了一點︰「他們本來是來伏擊兩個人的……」

  秦晚晴道︰「所以更不能讓他們回去通風報訊。」

  沈邊兒突然起身,揮拳,一拳擊碎了一名潛近欲揮刀的敵人之喉核,對方連叫都來不及,便已咽了氣。

  沈邊兒又伏了下來,兩人靜悄悄地潛離了原地,秦晚晴道︰「剩下十一人。」

  沈邊兒道︰「要殺他們不難,但要殺死他們全部則不易。他們一旦驚懼,大可四散而逃。」

  秦晚晴道︰「除非讓他們不感覺到畏懼,還以為他們贏定了,才有機會逐個擊破後,一舉搏殺。」

  「好,」沈邊兒道︰「但要留下一人,我要問個清楚。」

  秦晚晴點點頭,然後用手抓住稻桿,搖了幾搖,霍然,一柄槍尖,迎面刺到!

  秦晚晴一個跟鬥翻了出去,哀呼一聲。

  沈邊兒一手抓住金槍。

  孟有威心裡一凜,對手出手之快,令他完全不及變招,但他也是應變奇速,把槍一折,槍竟分為二截,孟有威一手抄住另一截槍,急刺沈邊兒。

  沈邊兒悶哼一聲,掩臉而退。

  孟有威還來得及看見對方手背上指縫間都是鮮紅的血!

  這時一名連雲寨叛徒已抄至沈邊兒身後,但慘叫一聲,背後著了一劍,撲倒於地。

  孟有威急搶過去,但沈邊兒已潛入稻草叢中不見。

  孟有威發出一陣特別的胡哨。

  那是他們的暗號。

  一下子,便來了十個人。

  孟有威持著槍,威風地道︰「其他的人呢?」

  其中一人恐懼地道︰「就這麼多了,能到的,都到齊了。」

  ——不能到的,已經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

  一名連雲寨叛徒懷著懼意的道︰「孟寨主,我們,我看,不如……」

  孟有威神威凜凜似的道︰「怕什麼?!那女的已受了傷,男的也被我刺中,準活不了!

  快去搜!」

  「是!」連雲寨的叛徒又各自兩三人成一小組,鑽入稻叢裡去,孟有威不曾留意,原先集合的九個人,現在已成了八個人。

  孟有威自己也在搜索。

  他知道這一男一女是大官黃金鱗、大當家顧惜朝眼中釘、大對頭,如果能抓住甚或殺了這兩人,必定能使黃金鱗和顧惜朝高興,不管大官還是大當家高興,對他而言,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先搜殺這一男一女,再伏殺跟著要來的那對男女,這功可立得不小哇!

  ——老九游天龍只顧著去抓穆鳩平,可給自己獨佔了這個大功!

  想到這裡,他就比拾到個大元寶還興奮。

  也在這時,稻叢裡又傳來兩聲低嚎。

  叫聲方起,便似給割斷了咽喉,再也呼嚷不出了。

  孟有威立即挺槍趕了過去。

  兩個死人。

  連雲寨的人。

  金黃的稻穗沾染了血跡。

  孟有威忽然感覺到一絲不祥的念頭︰他畢竟在連雲寨裡出生入死,大小百數十戰,情形對不對路,一向拿捏得甚為準確。

  他這個念頭剛起,稻叢中又傳來撲地的聲音。

  孟有威立即掠了過去,剛好來得及看見兩名弟子倒地,另一名帶著莫大的驚惶恐懼,全身發著抖。

  那名弟子一見孟有威,一如見救星,舌頭打著結︰「他們……他們……殺了……殺了……」

  孟有威馬上決定了一件事。

  情形看來並不如他所想像的︰

  走!

  總共是四個人。

  兩個是連雲寨的叛徒弟子。

  兩個是一男一女。

  沈邊兒和秦晚晴。

  沈邊兒和秦晚晴一點也不像是受過重傷的樣子。

  沒有趕來的連雲寨子弟,自然都遭了毒手。孟有威這兒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三名弟子。

  孟有威立即知道自己上了當。

  他本來還有勇氣一拼,但當他發現沈邊兒和秦晚晴根本沒有被他所傷時,便有一種跌入陷阱的感覺,這感覺使他失去了全部的勇氣。

  他大吼一聲,「上!」當先一槍搠去!

  他一槍發出,也不管是否命中,拖槍就走。

  那兩名連雲寨弟子見主帥先上,他們也揮手撲上,沈邊兒揮拳,一拳打在刀尖上。

  刀節節斷裂。

  沈邊兒第二拳打在他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臂立時發出啪啪如乾柴爆裂的聲響,他的指骨撞拳骨,拳骨撞腕骨,腕骨撞臂骨,臂骨撞肘骨,一剎那間,手臂骨節全碎。

  沈邊兒並不想使他太痛苦,第三拳便殺了他。

  另一名連雲寨的叛徒的刀給秦晚晴雙劍架住,交叉一剪,刀折為二。

  然後雙劍到了他的頸上,交叉一剪,脖子落了下來。

  孟有威發狂地奔逃,另一名連雲寨弟子,原早已嚇破了膽,也亡命地逃。

  換作平時,沈邊兒和秦晚晴也不想趕盡殺絕;可是現在他們沒有辦法。

  留一個活口,無疑等於把自己推入死路。

  沈邊兒疾道︰「我抓姓孟的!」

  他說完這五個字時己攔住孟有威。

  同時間秦晚晴已殺了那連雲寨剩下的唯一弟子。

  那名弟子慘呼倒地,秦晚晴的心裡卻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一劍,就毀了一條生命,不分什麼忠奸敵我,不論什麼正邪好壞,倒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為什麼武林中的生命,竟如此輕賤,非要血來洗滌個人的恩怨不可?

  ——這些人本來互不相識,但為了立功受命,他便殺她,結果是她殺了他,他死了,彼此還是互不相識。

  ——為了自己活命,已在片刻間殺了一十八條人命,這樣子換來自己的生存,值得嗎?

  可是秦晚晴沒有再想下去。

  因為她想起了碎雲淵、毀諾城。

  那一眾姐妹,為了保護幾個朋支,結果被人殘殺殆盡。

  秦晚晴的眼神融在劍芒裡。

  劍尖遙指孟有威。

  沈邊兒攔住孟有威,還未出手,孟有威掉頭就走。

  沈邊兒立即緊追,但孟有威只回頭,沒有走,他的槍自後遽然刺出!

  金槍閃電般刺到沈邊兒的腰間,沈邊兒突然一肘往地上沉擊,竟把金槍壓在地上。

  孟有威立時棄槍,騰身而上,撲打點踢,連攻沈邊兒七招。

  沈邊兒連忙封開七招,孟有威又騰出金槍,呼呼呼一連三槍,疾攻了過去。

  沈邊兒退了三步,架開三槍,反攻一招,把孟有威逼退三步,孟有威怒吼一聲,連轉三道槍花,突然之間,槍上紅纓,全如鋼針,向沈邊兒激射過去!

  沈邊兒倒嚇了一大驚,危急間疾脫下了袍子,一兜一套,已把紅纓針盡數收在其中。

  孟有威才射出槍上針,立即返身就逃。

  可是秦晚晴已攔在他面前。

  他一槍就刺過去。

  秦晚晴雙劍一交,挾住槍首,運力一剪,孟有威這一柄金槍,居然剪拗不斷,同時間啪的一響,槍尖離柄射出,眼看便要刺入秦晚晴腹中!

  孟有威手上這一支槍,有這許多機關變化,秦晚晴也意料不到,百忙中,力注劍上,劍籍槍力一沉,秦晚晴躍起,腳急出!

  腳尖踢在槍尖上!

  槍尖倒飛,「嗤」地射入孟有威右臂中!

  盂有威大叫一聲,手一痛,指一松,秦晚晴雙劍一回,手中槍便給奪了過去。

  孟有威反應忒也快速,立時回身向稻叢中竄去。

  但沈邊兒在那兒抱著臂盯住他。

  孟有威忽然跪了下來︰「求求你們,不要殺我……」

  很多人都會為了生存,做他可能平時很不願意做的事。

  孟有威正是這種人。

  他正是那種寧可沒有原則,也要立功,寧可不是人,也要活著的人。

  所以沈邊兒問他的話他都據實的答︰

  「毀諾城怎樣了?」

  「毀了。」

  「你們是在等什麼人來?」

  「雷卷和唐二娘。」

  「什麼?」

  「是雷卷和唐晚詞!」

  對沈邊兒和秦晚晴而言,這句回答,無疑是意外之喜!

  孟有威也看得出來,所以他馬上抓緊機會哀求︰「只要你們答應不殺我,我都告訴你們。」

  「好,我不殺你。」沈邊兒道,「但只要你說一句謊,我決不讓你多活片刻。」

  孟有威當然不敢撤謊。

  「毀諾城破了之後,黃大人和大當家就下令我們仔細搜索,雞犬不留……然後劉捕神去追捕戚少商及息大娘,『連雲三亂』和李氏兄弟去抓鐵手,遊老七及冷將軍去追拿穆鳩平,我便和鮮於將軍在碎雲淵的殘垣碎礫中搜查……」孟有威當然不敢仔細詳述自己如何對一些毀諾城的傷殘者殺戮和姦淫,馬上便轉入正題︰

  「我們搜到一處潰倒的石室,忽然聽到裡面有一些異聲,便叫人把石塊掘開……」

  秦晚晴忽道︰「慢著。」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4 PM

第二十七章 私情與私心

  孟有威愕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秦晚晴卻問︰「你說那堆巨石堵滿的石室,是不是前面倒著七根紅色柱子的地方?」

  孟有威道︰「紅色柱子……是有幾根,可是,可是我沒看清楚,總共幾根……」他正後悔自己當時為何不數個清楚。

  秦晚晴轉首對沈邊兒道︰「確是二娘和雷卷的石室。」然後厲聲問孟有威︰「之後怎麼了?!說!」

  孟有威立即就說下去,比一頭乖順的狗遇到凶惡的主人還要聽話︰

  「我們聽到裡面有些奇怪的聲響,像有人在裡面推移堵塞的石塊,我們以為是毀諾城的餘孽……不,以為是貴城子弟,便著手掘開來,豈知——」

  「原來是雷卷和唐二娘,他們倆大概見有人挖掘,便伏著不動,等我們把洞掘大了,他們就突然的撲了出來,傷了我們十六、七個人,我和鮮於將軍不是他們之敵;眼看他們要闖了出去,卻在這時,那唐二娘卻頓了一頓,直瞪著地上,那雷卷便問她『什麼事?』唐二娘沒有答腔,只對雷卷說了兩個字;『原來——』便沒說下去了——」

  秦晚晴道︰「她在看大娘的刻字。」

  沈邊兒不明白︰「刻字?」

  秦晚晴湊過去在沈邊兒的耳邊悄聲道︰「大娘用劍在地上刻了幾個字,是我們毀諾城的暗號,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是約定二娘在中秋時易水江畔相見,共謀復仇大計。」

  沈邊兒也壓低聲音道︰「那麼說,大娘確知二娘只是困在裡面,並沒有死了。」

  秦晚晴幽幽一嘆,小聲說︰「老實說,我和大娘都以為二娘和雷卷只怕難有僥幸了,如果有幾分把握他們仍活著,必囑大家先撬開堵石救了他們再走。」

  沈邊兒懵然道︰「那麼,大娘說他們自有通道逃出去,是騙我的了?」

  秦晚晴笑道︰「通道倒是有的,但出口已被毀去,不這樣說,你怎麼肯走?現在倒好,雷卷和二娘吉人天相……想必在爆炸時,二娘他們已躲在通道中,通道前路已毀,但卻能避過炸力,可是出路封鎖,退路亦被堵塞,也當真是險……」話音一止,向孟有威叱道︰

  「快說,後來他們怎樣了?!」

  孟有威卻是心中高興,因為秦晚晴既要對沈邊兒悄聲說話,便無意要殺自己滅口,故不想給自己聽到,只要自己後面的敘述不出錯,大概還能保住性命,於是道︰「後來……後來……這阻得一阻,黃大人和大當家便趕到了——」

  秦晚晴恨聲的道︰「不好,這兩個王八——」

  孟有威趁風轉舵,也說︰「對,這兩個王八,一上來,就傷了兩位大俠,我便收手不打,兩位大俠負傷闖出重圍——」他除了把激鬥中部分重要情形表略過不提外,更把自己背後一槍刺傷唐晚詞後踝的事略去不說。

  沈邊兒籲了一口氣︰「總算也沖出去了。」

  孟有威一副是站在沈邊兒這一邊的樣子︰「可是那兩個王八狼子野心,趕盡殺絕,一路把兩位大俠逼來此地。」

  秦晚晴道︰「他們四面兜截,把二娘他們趕來這裡,你們則在這裡預先埋伏,施加暗算,以立大功?」

  孟有威叩首道︰「三娘女俠,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罷,我這不過是奉命行事,縱心有不甘,也身不由己呀!」

  沈邊兒冷笑一聲道︰「怕的是你不甘受辱,而且還不甘後人哩。」

  孟有威忙不迭地哀告道︰「小的一向當戚寨主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奈何受顧惜朝那王八的挾制,只好虛與委蛇,攻打碎雲淵一事,我本就極不贊同的,但小的武功不濟,又如何有抗命之能?除了任其擺布,又能如何?請兩位高抬貴手,饒了小的這條狗命罷!」

  沈邊兒道︰「可是適才你追殺我們,趾高氣揚,不是挺威風十足的麼?」

  孟有威一聽沈邊兒的語氣,看來情形不妙,很有改變主意的意思,嚇得變了臉色,指天發誓道︰「小的真無加害兩位之心,只要兩位放了小的,小的今後修心養性,決不作惡,奉二位上檀堂祭拜,如有違言,願血濺五步,死無葬身之地。」

  沈邊兒笑道︰「你也無須如此毒誓,我們說過不殺你,便不殺你。」孟有威才放下了心,沈邊兒臉色一沉又道︰「可是再給我瞧見你怙惡不俊,則要你真個死無全屍!」

  孟有威忙道︰「不會了,不敢了。」

  沈邊兒道︰「卷哥和二娘大概幾時會到?」

  孟有威看看天色,答︰「他們四麵包圍,正往內進逼,大概再過一會,兩位大俠便會退到此處來了。」

  沈邊兒一字一句地道︰「你老老實實地答我,追殺他們的有多少人?是什麼人率領的?」

  孟有威道︰「大概有一百多人,是黃大人、文大人、大當家和鮮於將軍領的隊。」

  沈邊兒與秦晚晴相顧一眼,伸手點了孟有威的「睡穴」,孟有威整個人就似暈死了一般。沈邊兒道︰「這幾個人,都不好惹。」

  秦晚晴在預算敵我雙方的形勢︰「顧惜朝的武功在你之上,黃金鱗的武功也在我之上,文張高深莫測,加上鮮於仇和眾官兵叛賊,是難有勝機的,除非,雷卷和二娘受傷不重,我們合四人之能對抗,或許還能一戰。」

  沈邊兒道︰「那麼,我們是不是也要在這兒佈置一下,以便作戰,還是離開這片稻田,去找卷哥他們?」

  秦晚晴道︰「你知不知道這兒離碎雲淵有多遠。」

  沈邊兒是幾經浴血才殺出重圍逃來這兒的。混亂中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繞了多少圈,於是搖頭。

  秦晚晴道︰「這兒離開碎雲淵大約十六裡,你知不知道這兒叫什麼地方?」

  沈邊兒也不知道。

  秦晚晴道︰「這兒叫做五重溪,這一片稻田,其實也是我們的地方。」

  「毀諾城」的人也要吃飯進餐,這一大片稻田,便是毀諾城的女弟子耕作的。

  所以秦晚晴很熟悉這個地方。

  她也曾經帶一班姐妹在此播種過。

  沈邊兒知道秦晚晴還有話說。他在等她說下去。

  秦晚晴用手遙指道︰「那兒三座茅屋,也就是我們耕作後歇息之地。」

  沈邊兒順著她尖細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三所茅屋,其中一間已塌倒大半,另一間也破舊不堪,只有中間的那茅屋還算完整。

  秦晚晴道︰「我們在茅屋的地底,挖了一深長的隧道,原本是拿來貯存米穀的,留有氣孔往外通風,大約有半裡許長,不過,這地道只供貯量用,所以並沒有出口。

  沈邊兒眼楮發了亮︰「至少,必要時,可以在那兒先躲一躲。」

  秦晚晴道︰「不過,要是敵人找不到我們,一定會到處搜尋,那地道入口並不算太隱蔽,很容易便會被發現。」

  沈邊兒道︰「你的意思……?」

  秦晚晴很認真的凝望沈邊兒,說︰「我往下說的話,也許你聽了會很不喜歡我。」

  沈邊兒道︰「你說。」

  秦晚晴忽然婉約的笑了一下,道︰「還是不說了,我太自私了。」

  沈邊兒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道︰「我的手既粗魯又染滿了鮮血,你不嫌棄?」

  秦晚晴道︰「我的手也染沾了鮮血,你也可以嫌棄我啊。」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十分美麗,風韻曼妙得連好像稻田都嫵媚起來。

  沈邊兒笑道︰「我現在不是握住你的手嗎?」

  秦晚晴嫵媚一笑︰「這麼會說話!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不說出來,我可聽不懂。」

  沈邊兒誠懇地道,「你說你自私,但我也是人,我也自私,你的話,擺在心裡,不說出來,教我怎麼明白?」

  秦晚晴笑道︰「行了,拐那麼大個圈子,目的是要把我的話逗出來。」

  沈邊兒執著她的手,深深地望著她。

  秦晚楮低聲道,「我怕我說出來後,你會不喜歡我的。」

  沈邊兒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說別的。秦晚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我在想我們既然己逃出生天了,為何還要跑出去送命呢?」

  沈邊兒皺了皺眉頭。

  秦晚晴馬上道︰「我就知道你會不高興。可是,我們挺出去,是不是顧惜朝他們的對手?與其大家抱住一齊送命,不如——」忽然停聲,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罵吧。」

  沈邊兒的眼神冷了。

  本來熱誠的雙目,現在如同冰封。

  所以秦晚晴也不擬再說下去。

  武林子弟的江湖義氣,本就不容許婦道人家干涉——只是女人有女人的「義氣」,說出剛才的話,秦晚晴對自己也無法忍受。

  誰料沈邊兒冷冷地道︰「你剛才所說的,正是我心裡所想的。」

  秦晚晴吃了一驚。

  沈邊兒緩緩地道︰「以前我從沒有這種想法,我願為雷門而活,肯為卷哥而死——可是,我現在已不只是我,我有了你。」

  秦晚晴望定了他。

  沈邊兒痛苦地把臉埋在雙手問︰「我該怎麼辦?」他大力搓揉自己的頭發,道︰「我該怎麼辦?」

  秦晚晴把他的頭挽過來,伏在自己的胸前,道︰「只要我們不出來,顧惜朝他們不知道我們在這裡,我們是安全的。」

  沈邊兒道︰「如果我們不出來,卷哥和二娘就會在這裡……」秦晚晴哀呼了一聲︰「為什麼上天要安排我們逃到這兒?」

  沈邊兒忽然緊握秦晚晴的手,道,「既然上天把我們安排在這裡,我們就要面對現實,不能辜負上天的安排。」

  他要秦晚晴看著他,「你知道卷哥和我的關系?」

  秦晚晴忍著淚,點了點頭︰「沒有他,就不會有沈邊兒,沈邊兒就餓死在街頭,或成為一頭無用的狗,可是我是沈邊兒,現在的沈邊兒,全是卷哥一手裁培我起來的。」

  他吻著秦晚晴的手︰「你明白嗎?」他用盡氣力道,「我不能背棄他。」

  秦晚晴撫著他的發︰「你知道我和大娘、二娘的關系?」

  「大娘年紀最輕,二娘年紀最大;」秦晚晴道︰「她由小把我照顧到大,在童年時,別家男孩子打我,她就跟他們打,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是她,有段時候,我們還不會武功,被賣入青樓,鴇母打我,她就護著,結果,她捱了打,臉青鼻腫,那一晚,有個老頭子吃醉了酒,想要我,她也替了我,我一生的苦,都由她來代受,我為什麼不能代她受一次?」

  她撫著沈邊兒的鬢發︰「我只是捨不得你。」

  沈邊兒道︰「三娘。」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道︰「我們不能躲躲藏藏一輩子,見不得光,作出下半輩子都會後悔的事。」

  秦晚晴道︰「嗯。」

  沈邊兒毅然道︰「所以,這件事,我們一定要挺身而出。」

  沈邊兒忽然感覺到手背潮濕。

  秦晚晴在落淚。

  「可是……」秦晚晴道︰「我感到好害怕……」

  「為什麼?」沈邊兒眼中又充滿了狂熱︰「我們四人一起聯手,說不定,可以把敵人都殺掉。」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許你喜歡我嗎?」

  「我以前喜歡過的男人,而他又喜歡我的話,那麼,很快的,他們都會因意外喪生;」

  秦晚晴顫抖著道︰「相師也是這麼說,他說我克夫,所以喜歡我的男人,都活不長,所以我寧願躲到碎雲淵來。」

  「不然,我會一直克我所愛的人,直至我遇上一個煞氣比我還大的人,也同時克制回我,那麼,我們便會一起死去;」秦晚晴泣道︰「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我才推拒你。我真的好害怕。」

  沈邊兒擁住她,嘴裡也覺幹澀一片,只重復地道︰「不要怕。不要伯……」

  秦晚晴的身子仍在抖著︰「我怎能不怕,我怎能不怕?」

  「這些只是迷信而已;」沈邊兒安慰她,「上天既然使我們逃了出來,就不會讓我們隨隨便便死去的。知道嗎?」

  「可是,相師的話,在我過去,都應驗了……」秦晚晴道︰「現在,我們面臨到的,便是——」

  沈邊兒忽然哈哈笑道︰「如果真的靈驗,遲早都要發生的,又何懼之有?何必要躲,人生自古誰無死,能在死前得一紅粉知己,此生足矣。」沈邊兒豪情萬丈的道︰「橫豎是一死,何不從容就義?救了卷哥二娘,他們日後自會替我們報仇!」

  「說不定,」沈邊兒道︰「我們不死,死的是那一干狗賊呢!」

  秦晚晴也被沈邊兒的豪氣激起了鬥志,喃喃地道︰「說不定,卷哥、二娘、你、我,確能跟那幹逼人太甚的兔崽子決一死戰呢!」

  「便是!」

  秦晚晴道︰「好,那麼,我們先把這些屍首埋掉,別讓顧惜朝他們發現有入來過。」

  沈邊兒疾道︰「好!」忽看見暈死過去的孟有威︰「這人……」

  秦晚晴低聲道︰「為了滅口,只好殺了!」

  沈邊兒阻止道︰「無論怎麼說,咱們不能不守信。」他沉吟了一下,道︰「制他重穴,保教他三天內醒不過來,把他埋在田中土裡,只剩下鼻孔,用稻草覆掩……三天後就算他出得來,大局已定,想來不致有害。」秦晚晴笑道︰「只是,這樣卻是費事多了……」

  沈邊兒道︰「我們埋掉這些人,再退回茅屋裡,接應卷哥和二娘。」

  秦晚晴滿懷希望地道︰「但願他倆傷得不重……」

  沈邊兒和秦晚晴很快便明瞭他們有多大失望,當他們第一眼看見雷卷和唐晚詞的時候。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5 PM

第二十八章 石室中的男女

  唐晚詞扶雷捲入內室,替他掀開長衫,治療傷口。雷卷身上的傷,一在胸,一在腰,胸上是刀傷,刀傷及肺;腰間是斧傷,肉綻皮掀。

  這兩處都傷得很不輕,兩度傷口都是顧惜朝下的毒手。

  要是換了別人,早就已經倒了下去,唐晚詞很驚訝雷卷能一直支持著。

  看不出這個身體單薄,神色蒼白的人,卻有這麼堅忍的耐力。

  這個人看去像個威嚴的領袖,連沈邊兒、戚少商仿佛對他都十分尊敬,但在唐晚詞的眼中看來,卻像個受人遺棄的倔強孩子,正需要人照顧。

  ——真的有些像初見……

  她想到這點,心裡便生起了疼惜之情,越發覺得這瘦削蒼白的人,緊抿的唇,亮黑的眉,就像當年與她恩情並重的納蘭初見。

  故此唐晚詞願意為雷卷親自醫治。

  雷卷的傷,她一直冷眼旁觀留意著。她的醫術,在毀諾城中可以算是最好的,因為她的醫術,不是在碎雲淵中學得的,而是少女的時候,在青樓中跟納蘭初見學的。

  納蘭初見的醫學跟他的詩詞一樣著名,譽滿京師,當時人們常把他的醫術與詩才並論,人稱「神針才子」,「神針」便是一匣子的金針,他金針度穴,沾脈斷癥的能耐,只怕連皇上身邊的禦醫也得向他請教。

  納蘭初見卻不願做官,皇上要封他個大官,專替官裡權貴看病,他就躲到深山裡,只替野外鄉民治病。

  皇帝以為納蘭初見嫌官位小,不重用他的詩才,接納了宰相傅宗書的意見,封了他個主持科舉的官位,傅宗書便派心腹文張去把他從深山裡請出來。

  文張軟硬兼施,把納蘭初見「請」了出來,納蘭初見虛與委蛇,到了京城,便躲到妓院裡,不肯出來,天天詐醉佯狂,寫詩給青樓女子,鬧得聲名狼藉,不成體統,皇帝一怒之下,便打消了重用的念頭。

  宰相傅宗書覺得納蘭初見此舉無疑是敬酒不吃,沒給他面子,然後又發現納蘭初見在妓院裡寫了多首譏刺他的詩,於是記恨在心。

  文張這次有負傅宗書之托,更感臉上無光,心裡亦欲除納蘭初見而後快。

  納蘭初見也無所謂,千金散盡,十分潦倒,常替路邊窮人治病,卻不屑跟有錢人家看病,人或問之,他便說︰「富貴人家已享福夠了,給病折磨一下又何妨?就算病死了也不枉。」

  他常翻起醉眼道︰「窮苦人家就不一樣,他們熬了一世窮,病不起的,我不醫他們醫誰去?」

  又有人問他現在這般窮困,想起當日有官不做會不會後悔,「後悔?」他叫起來道︰

  「我是聰明!要是在宮裡,像我這種人,還能活到現在?我是作了個明智的選擇!」

  直到納蘭初見在青樓遇見唐晚詞。

  唐晚詞的名字便是納蘭初見第一次見到她之後便脫口而取的,他認為這女子就像一卷晚唐的詞卷,一般醉人。

  唐晚詞那時正在跟息大娘學武。

  納蘭初見見著她以後,再不去別家妓院,再不找別的女子,也再不寫詩給別的女人,只是見她,只為她寫詩,只陪著她。

  納蘭初見的才華,以及他的個性、脾氣,唐晚詞都極為欣賞,納蘭初見固執倔強的程度,有時候比一塊岩石還強硬,但有些時候卻脆弱得像一個無依的孩子,摟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胸脯間低訴。

  因為愛屋及烏的原故,納蘭初見也替南四娘和秦三娘取名字,「南晚楚」和「秦晚晴」的名字便是這樣得來的。

  南晚楚和秦晚晴都很為唐晚詞感到高興。

  納蘭初見跟唐晚詞雙宿雙棲,只羨鴛鴦不羨仙。唐晚詞喜歡納蘭初見替她畫眉時候的多情,見到窮苦人家病困時候失聲痛泣的多愁,和撫琴作詩精通易數醫學的多才,而納蘭初見也把唐晚詞當作是妻子,同時也是可以依傍的母親,以及悉心照料的女兒。

  可惜這一段快活似神仙的戀情太過短暫。文張把一首納蘭初見親筆寫的詩呈上給傅宗書並告他一狀,說他詩內有辱皇上,加上傅宗書在旁煽風撥火,皇帝可真是龍顏大怒,要治納蘭初見的罪。

  納蘭初見被抓入牢裡,三天之內,身上沒有一塊肌肉是完整的,喉嚨被爐火醃啞,雙腳十趾被一根根的切去,一隻眼楮被炙棒刺瞎,只剩下一雙手還算完好。

  納蘭初見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

  ——要留下他一雙手,來畫押招供。

  納蘭初見的倔強傲氣是誓不低頭,他知道自己已難倖免,便以頭撞牆鐵——撞得頭破血流,可是偏又給文張叫人救活過來,向他逼供。納蘭初見死不肯認罪,文張卻不讓他死,慢慢折磨他。

  納蘭初見知道這些人的意圖,趁他們一個不妨,把雙手伸入炙炭中,將十指灼焦,如此便無法畫押。

  文張見心願不能遂,更是懊惱,又怕唐晚詞等劫獄——事實上息大娘、唐晚詞和秦晚晴已劫獄三次,不過面對銅牆壁的大牢,都無功而退——便下令用極刑處死納蘭初見。

  所謂「極刑」是剁人三百二十六刀,還要留人一口氣不死來受苦。

  不過當剁到第八十三刀,納蘭初見已咬舌自盡。

  只是招認罪狀還是簽了押,那是文張請來一位專仿人筆跡的文人,擬摹納蘭初見的字畫的押——那位「文人」從來沒想到這臨摹名家的字體,有一日居然還教他發了一筆小財;只要有錢,這些人沒有什麼不肯幹的。

  納蘭初見招了供,天下皆聞,傅宗書等決不讓納蘭初見的冤情為人所悉,成為烈士。

  根據這張罪狀,凡是納蘭初見的親友,莫不治罪。唐晚詞也在搜捕之列,但她逃了出來,憑她的武功,一般捕快也抓不著她。

  這件事,除了息紅淚、唐晚詞、秦晚晴在盡力謀救之外,還有一人也設法拯救納蘭初見,便是諸葛先生。

  諸葛先生不識得納蘭初見,他純粹是重材憐才,可惜納蘭初見的罪是︰「譏刺皇帝」,非同小可,諸葛先生好不容易才把詩意解釋清楚,平息了皇帝的憤怒,然而納蘭初見已經「認了罪」,並被「處決」了。

  諸葛先生唯有跌足長嘆。

  諸葛先生企圖營救納蘭初見的事,唐晚詞也有所聞。

  事實上,當時很多有名的文人,都曾上書希望赦免納蘭初見之罪——納蘭初見為人雖然狂放不羈一些,但確有才華,而且醫術高明,再加上當時一些有風骨的文人都不願見這一類平白無辜的「文字獄」。

  諸葛先生曾聯合這一干文人反映這些意見給天子,可惜還是於事無補!

  唐晚詞自然傷心欲絕。

  她為他寫了一首又一首的歌,把他送給她的詞,譜成曲子,一首又一首的唱。每唱一次,就掉一次淚,聽的人也無不落淚。

  唐晚詞第一眼看到雷卷,就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納蘭初見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假裝完全沒有看到她,但卻在心裡替自己取了名字。

  雷卷仿佛也沒注意她。

  可是她卻知道他最留意的是她。

  現在雷卷暈了過去,她解開他的衣服︰好一個瘦弱的人!

  唐晚詞忽然明白了雷卷為何要穿著厚厚的毛裘了。這使她心裡更生憐惜︰納蘭初見便是因為身體不好,所以不能練武,他精通醫道,便是固為自己體質薄弱而對醫理萌生救助世人之志的。

  唐晚詞替雷卷敷藥,再為他推宮過血,金針刺穴。

  然後雷卷突然醒了過來。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掀開,露出瘦骨嶙嶙的軀體。

  更令人震怒的是,旁邊是一位陌生人——一個他不知怎的已經注重起來的女子,而不是沈邊兒!

  這使得他白了臉,跳了起來。

  他一面掩住衣衫,一面嘶聲道︰「你——」隨即他已察覺對方是在為他治傷。

  唐晚詞嗤地一笑,道︰「怎麼像個大姑娘一般。」

  雷卷是個威嚴的人,他一生人都掌有生殺之權,機智而且堅強,他內心的柔弱決不予他人知道,良久跟隨他的沈邊兒固然得悉一些,便也不敢道破,只守在他身旁克盡所能,暗裡相助,他決未想到居然有人說他「像大姑娘般」!

  「嘿!」他怒笑道︰「你說什麼?!」

  唐晚詞聳聳肩,攤攤手,道︰「大姑娘啊。」

  雷卷怒氣極︰「什麼大姑娘?!」

  唐晚詞的聲音低沉而有勁力,似笑非笑的道︰「還不承認?你看,連臉都紅了,像個紅臉大小姐,有時候,又像白臉小姑娘。」

  雷卷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躺下。」唐晚詞吩咐道。

  雷卷不敢置信︰「你叫我?」

  唐晚詞笑道︰「乖,躺下,否則,我不替你治傷了。」

  雷卷簡直忍無可忍︰「你在跟小孩子說話?」

  唐晚詞有趣的看著他︰「哦?你是小孩子麼?」

  雷卷強忍怒氣,道︰「謝謝你剛才替我療傷,我這傷還死不了,他們還在外面罷?我要出去了。」

  唐晚詞道︰「你這樣出去,不一會又要暈倒。」

  雷卷大聲道︰「我向你保證︰我決不再昏倒。」

  唐晚詞悠哉遊哉地道︰「我不相信你的保證。」

  雷卷為之氣結︰「你!」長籲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向你保證。」

  雷卷正要行出去,唐晚詞忽又加一句︰「因為你不敢向我保證。」

  雷卷憋不住,回過身來︰「我為什麼不敢向你保證,我剛才不是已經保證過了嗎?」

  唐晚詞淡淡地道︰「你這是跟自己賭氣。」

  雷卷忍不住問︰「我為什麼要賭氣?」

  唐晚詞道︰「因為你怕我。」

  雷卷氣歪了鼻子︰「我怕你?嘿!」又重重地再「嘿」了一聲。

  唐晚詞略帶倦意地笑道︰「你怕我。」

  雷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中的怒火都化作繞指柔,發作不出來,不想與她爭辯,便道︰「好,不管誰怕誰,我出去好了。」

  唐晚詞笑道︰「你不怕我,為何要走?」

  雷卷反問︰「我為何要留在這裡?」

  唐晚詞道︰「我給你治傷啊。」

  雷卷覺得這樣辯下去,沒完沒了,便道︰「我傷不重,謝謝,我走了。」

  唐晚詞道︰「你不能走。」說也奇怪,雷卷心裡卻很喜歡唐晚詞那低沉的但很有女人味道的嗓音。

  雷卷止步,道︰「我為什麼不能走?」

  唐晚詞道︰「你不敢走。」

  雷卷「哈」地笑了一聲︰「我,不敢走?」

  「如果你這樣一走,衣衫不整,我就喊非禮,你說,外頭的人會怎樣想你?」唐晚詞用一雙妙目斜睨著他道。

  雷卷的臉又紅了,忙整好身上的衣服,只說了一句︰「我……非禮你……你……」

  唐晚詞微微一笑,嘴腮又有倦慵之意︰「我逗著你玩罷了,你走吧,我不留你。」

  雷卷忍不住問一句︰「你怎麼會認為我怕你?」

  唐晚詞倦懶地道︰「我直說,你不介意?」

  雷卷認真地道︰「你說。」

  唐晚詞道︰「其實,在你心中,你很注意我的,不過,你一向自大慣了,很要面子,不管心裡想什麼,外表都裝得大公無私,像個正人君子,舉手投足,都仿佛要給後世人留個榜樣,圖個好不實際的萬世功名。」她悠悠的問︰「這樣做人,不是很痛苦嗎?要是給我,我寧願不做人。天天自己欺騙自己,戴上不同的面具,這又何苦、這又何苦?」

  雷卷沉默。

  他踱出去。

  到了門檻,伸手要推門,忽停住,說了一句︰「也許你說得對。」

  停了一停,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的。」

  唐晚詞笑了,笑得很嫵媚。

  雷卷也笑了,充滿了善意。

  「可是我必須要出去,外面大敵當前,很多事要等著我去辦。」

  唐晚詞眯了眯眼,瞧著他,道︰「改你那句話一個字。」

  雷卷眉毛一挑,道︰「請。」

  唐晚詞道︰「你那句是真話,但開頭『可是』應作『可惜』,我覺得才是你心裡的話。」

  雷卷深深的望著她,道︰「你改得很對。」兩人都笑了,雷卷正要跨出去,木門忽然裂了,地搖室動,爆炸就在這一剎間發生。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6 PM

第二十九章 美人一笑就出刀

  爆炸陡起,唐晚詞也著實吃了一大驚。

  就在這時,石床下忽軋地一聲,石板移動,露出一角幽黯的石級。

  爆炸震動了甬道開啟的機括,這使得唐晚詞省起那兒有一條地下秘道。

  她立即竄過去,扯住雷卷,一齊滾下甬道。

  但甬道的另一邊又傳來爆炸聲。

  隨後,整個石室都塌了下來。

  唐晚詞和雷卷就被困在石室的梯級間,上面的石塊,不住的坍落下來,甬道的另一端,也傳來天崩地裂的倒塌聲,然後就是完全的寂靜。

  他們才慢慢感受到四周的壓力和死寂,以及身上踫傷之處的痛楚。

  雷卷身上壓了幾塊石頭,唐晚詞身上也壓了根柱子,雷卷用力推開身上較小的一兩塊石頭,過去替唐晚詞移開一根石柱,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大難不死,劫後重逢,幾絲陽光透過石縫照射進來,兩人都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無由地感動起來。

  不管外面翻天覆地,風雲色變,但這一場劫,只有他們兩人在一起渡過。

  雷卷掙紮把唐晚詞身上重壓移開,但也力盡,兩人的手情不自禁的握在一起,便暈迷了過去。

  過了很久,他們便被挖掘聲吵醒。

  雷卷仿佛醒時,看見唐晚詞正在溫柔而愛憐的注視他,他沒有回避,小聲道︰

  「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唐晚詞去拉他入甬道,那炸力一定把他炸成碎片。

  唐晚詞搖頭,低聲道︰「不是我救你,是毀諾城的機關救了我們。大娘在城裡設下了很多機關,可惜卻教那班賊子這一炸……唉,不知她們怎樣了?」

  雷卷道︰「好像有人發現我們了。」

  唐晚詞道︰「卻不知是敵是友。」

  雷卷道︰「如果是敵,那麼,毀諾城就已經失守了。」

  唐晚詞臉有憂色的道︰「如果是姊妹們,則表示已打退來敵……」

  雷卷冷靜地道︰「可是現在掘地的人,似乎都是男聲。」他在這時候顯出他面對大事變亂而毫不惶惑的冷靜果斷。

  唐晚詞擔憂地道︰「那麼,姊妹們……大娘和三娘……」

  雷卷心裡一痛︰他想到死去的三名雷家子弟,還有現在生死未卜的沈邊兒,但語音十分鎮定︰「你先別急。我們不要說話,以免給他們認出來是敵人,我們先運氣調息,待身上重壓一旦減輕,咱們猝起出襲,看是否能闖出重圍。

  唐晚詞憂傷地道︰「如果大娘和三娘都……我偷生苟活,又有什麼意思?」

  雷卷緊緊握著她的手,只說了一句話︰「你不想替他們報仇麼?」

  唐晚詞咬著下唇,眼眶漾起淚光。

  雷卷柔聲道︰「沖出去?」

  唐晚詞望著他,點了點頭。

  於是他們等待。

  如果毀諾城已毀,息大娘等己死,他們更要沖出去,有一日,必定要為她們報此血海深仇。

  要是息大娘等未死,他們便要沖出去,與她們會合在一起,共抗強仇。

  人是為希望而活下去的。

  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已有了希望。

  至少,要為對方而活下去。

  活下去就得沖出去。

  等到身上的重壓比較減輕,雷卷和唐晚詞就蓄力以待。

  他們知道只要一露面,給黃金鱗等人察覺,便決不會讓他們脫身出來的。

  所以雷卷和唐晚詞縮身藏於巨石間,不時作出怪聲,吸引上面的人之好奇,往這方向發掘,當壓力減輕之時,兩人便倏地竄出!

  雷卷和唐晚詞驟然出現,形同瘋虎出柙,一上來,就連傷八人,正要闖出去,唐晚詞忽見地上刻字,怔了一怔,身法也同時頓了一頓。

  雷卷就在她一怔一頓之間,又傷六人,疾問她︰「什麼事——?」

  「原來——」唐晚詞眼裡閃著光,杏腮閃現一絲喜意,即道︰「咱們突圍再說!」兩人連環出手,又傷四人。

  可是顧惜朝和黃金鱗已趕了過來。

  這兩人武功極高,顧惜朝對雷卷,黃金鱗對唐晚詞,交手數招,四人都並未為對方所傷,但雷卷背後,卻吃了鮮於仇一杖,唐晚詞腿下也捱了孟有威一槍。

  這時包圍的人已越來越多。

  雷卷和唐晚詞渾身披血。

  雷卷久戰無功,眼見突圍無望,忽然停手,對唐晚詞大聲道︰「這不是我作戰不力,而是天亡我。」

  顧惜朝冷笑道︰「這句話項羽也曾說過,可是不久之後他就割下了自己的頭。」

  雷卷不去理他,徑自大聲道︰「我告訴你,我要殺掉那個連雲寨叛徒,再提他的頭回來見你,可證實我說的是真話。」說著向一名小頭目一指。

  唐晚詞不知雷卷在這危急關頭,何作此舉,一時茫然失措。

  顧惜朝和黃金鱗都是聰明到不得了的人,知道雷卷決非易惹之輩,這瀕死反撲,非同小可,且必有深意,對窺一眼,心中都忖︰反正這兩人已肉在砧上,決逃不出去,還是避其鋒銳的好。

  兩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禁都退開了一些。

  那名連雲寨的叛徒,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腳色,無端給雷卷這一指,嚇得臉無人色,想求同僚保護,但雷卷之威,在場人人都見識過,誰也不想先給他踢到森羅殿去報到,大都紛紛讓開。

  雷卷長嘯一聲,一路殺了過去,那連雲寨叛徒只想逃走,但給雷卷追上,劈手奪來一把大刀,一刀便砍下了他的頭,沿途還殺了三人,雷卷把頭提到唐晚詞眼前,道︰「殺了。」

  唐晚詞不明所以,只覺雷卷何必為這樣一個小頭目耗費了如許精力。

  雷卷又高聲道︰「的確不是我戰敗!我再殺一人,給你瞧瞧!」伸手一指,這次是遙指一名士兵,那兵士登時只嚇得七魂飛了三魄,一味搖手叫道︰「別別別……救命,救命啊!」

  雷卷趁他高叫之時向唐晚詞低聲而迅疾地道︰「我第三次掠身殺人時你就全力突圍我斷後不要管我!」

  唐晚詞一愣。

  她迅即明白了雷卷的用意。

  雷卷不惜耗費體力,殺一些無關輕重的小人物,以吸住全場的注意力,好讓自己獨個兒逃生——雖不一定能逃出去,但仍為自己增添了生機。

  顧惜朝和黃金鱗是何等機警,雷卷趁亂中跟唐晚詞低聲說了幾個字,他們雖聽不見,但也注意到了,越發認定雷卷是有計劃了,心中更加警惕,只要雷卷不是企圖外闖,他們也要謀定後動,免得著了雷卷的計。

  這一來,正是雷卷所要的。

  他要的是吸住全場的注意力,以及震懾住敵人的膽氣——好讓唐晚詞有突圍的機會!

  他當機立斷︰眼前情勢,兩人一起突圍是絕不可能了。

  所以便是︰唐晚詞走!

  他則吸住敵手。

  他已決定這樣做。

  他飛身撲去,這次引起一些反擊,肩上捱了一劍,但也順利地砍下了那名兵士的頭顱。

  他回到唐晚詞身旁,故意大聲地道︰「我要三蕩五決,然後雖死無憾。我現在要殺的是——」包圍的敵人都怕他指中自己,紛紛嘩然散開,雷卷背貼著唐晚詞低聲疾道︰「我一掠殺過去,你就向相反方向走!」

  忽聞唐晚詞低沉的語言也在疾道︰「你的手一指後立即伏地,有暗器!」

  這次到雷卷一怔。

  但他是什麼人,雖未弄清楚是什麼事,但神色不變,眼楮四周一逡,眾人紛紛閃躲,顧惜朝和黃金鱗見兩人低聲交談,知定必有詭計,暗自提防。

  雷卷沉聲疾道︰「我要指了。」

  唐晚詞頓足道︰「還等什麼!」

  雷卷隨便一指,大喝道︰「你!」立即伏下。

  唐晚詞也同時伏低,手掌一按地上一處小小凹陷的地方,再用力一扭。

  突然間,大廳上,在一些未倒塌的殘垣斷柱中,機括聲動,箭如雨下,一時間,很多人猝不及防,被暗器打中,死傷倒下了十多人。

  這原本是毀諾城重地,自然裝有機關埋伏,但大都被劉獨峰手下炸毀,息大娘在抗敵時不敢啟用這機括,是怕在混戰中誤傷己方的人,不過,這些機關大都被炸壞失效,所以發射出來暗器的威力,還不及原來的三成。

  不過這一下突如奇來,包圍者受傷的不少,一時陣腳大亂,顧惜朝與黃金鱗早有防備,暗器自是射他們不著,但顧忌周遭還有厲害埋伏,急忙跳開一旁,嚴陣以待。

  唐晚詞這時就扯了雷卷翻滾出去!

  雷卷和唐晚詞這時是盡了全力,所向披靡,闖了出去!

  雷卷的背部,因維護唐晚詞,又吃了鮮於仇的一杖,不過趁這一陣亂,兩人已闖出了重圍。

  顧惜朝下令道︰「追!」他的鼻骨便是被雷卷打扁,恨之入骨,非要手刃之才能甘心。

  雷卷便偕同唐晚詞亡命奔逃,他們開始是往西南方向走,後被高風亮領連雲寨叛徒的截擊,退走東南,但仍被冷呼兒的大軍兜截,故再折回正北面。

  這一路上跟鮮於仇所率領的兵馬硬拼三次,雷卷與唐晚詞又傷了數處,不過傷得都不算嚴重。

  他們左沖右突,都逃不出去,但卻感覺到包圍網正在縮小,收緊,只要四面羅網一合,他們就如同困獸,插翅難飛。

  他們心中也彷惶無計,就在這時,山道上,來了一頂轎子,兩個抬轎的漢子,碩壯有神,步履輕快,武功似是不低,旁邊跟了兩個衙役打扮的人,看他們身上的官服,便知道其身份在六扇門中,必定甚高。

  雷卷與唐晚詞正躲在道旁的樹叢裡。

  雷卷一見到那頂轎子,瞳孔就開始收縮,道︰「轎裡的人不管他是敵是友,肯定都是高手。」

  唐晚詞低聲道︰「會不會是劉獨峰?」這兩日來她隨著雷卷逃亡,兩人心無隔礙,生死相依,親切了許多。

  雷卷一直注視著轎子,道︰「恐怕是……」這時轎子經過兩人身前不遠,轎中的人忽然伸出了扇子。

  白色的摺扇。

  轎夫陡然而止。

  轎子行勢甚速,但說停就停,全不震動傾側。

  那兩名捕快也倏然止步。

  摺扇仍伸在轎簾外,沒有縮回去,只聽轎中人緩緩地道︰「外面是不是大熱的天?」這人這麼一問,仿佛他人在轎中,清涼無比,對外面的氣候全然不知似的。

  左邊的捕快畢恭畢敬的答︰「是。」

  轎中人悠然道︰「那麼你們在外面疾步,一定很辛苦了?」

  右邊的捕快恭敬地答︰「不辛苦。」

  轎中的人溫和地道︰「我在轎裡坐,你們則在路上走,心中會不會覺得怨我?」

  左邊的捕快滿臉橫肉,但神態十分恭謹,道︰「屬下怎敢怨先生?想先生在三十年前大沙漠追拿劇盜霍獨夫,七天不眠不休,滴水未進,獨闖沙漠部落一十二次,終於將之捕獲—

  —那時我們還穿著開襠褲哩!」

  右邊那眉清目秀的捕快也笑了起來,道︰「說真的,先生在南極冰天雪地苦寒之處,緝拿叛將馬搜神,深入冰山寒窖,在當地戰士三千一百七十八人拼死相抗中,獨擒馬搜神,不殺傷任何一人,那時候,我們還躲在繈褓中不會叫娘哩。」

  轎中人笑道︰「日後,你們自然也會名動八表,青出於藍,我,老了。」

  雷卷聽得全身一震,臉露喜容。

  唐晚詞悄聲道︰「怎麼?」

  雷卷道︰「是他?」

  唐晚詞側了側首,道︰「誰?」忽然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是他!」

  只聽那轎中人又道︰「外頭既然這般的熾熱,要是躲在草叢裡、砂石上,豈不是更熱悶難受?」

  臉肉橫生的捕快接著道︰「簡直熱死了。」

  轎中人和氣地道︰「追命,你說話未免誇張一些了。」

  眉清目秀的捕快道︰「奇怪,既然這般熱,為何不出來涼快涼快,卻還要躲在草堆裡受罪?」

  轎中人顯然不甚同意,道︰「冷血,這可不一定,別人這樣做,總有他的道理和隱衷的。」

  雷卷忽向後面的草堆搖搖手,然後霍地躍了出來,長揖道︰「在下雷卷,拜請諸葛先生。」他此刻受傷多處,但語音洪亮,神定氣足。

  只聽轎中人微訝地道︰「閣下是霹靂堂的雷大俠麼?怎麼會在此地?」

  唐晚詞這時也跳了出來,指著轎子好奇地道︰「你是諸葛先生?」

  轎中人即道︰「聽說近日毀諾城為人所困,你是息、唐、秦三女俠之中的哪一位?」

  唐晚詞道︰「我是唐晚詞。」痛泣失聲道︰「毀諾城已教人給滅了。」

  轎中人吃了一驚,道︰「什麼,唉!」只聽他接道︰「我千里跋涉,便是要解毀諾城之危的》」

  唐晚詞戚然道︰「可惜顯示來遲了。」

  轎中人關懷地道︰「息大娘和秦三娘呢?她們可……」

  唐晚詞道︰「她們……想必是已經逃了出去。」

  「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轎中人問,「可知道她們逃到哪兒去?」

  唐晚詞搖頭。

  轎中人道︰「唉,要是知道你們會合的地方就好了。」

  唐晚詞的眼楮亮了,滿懷希望地道︰「請先生替我們主持公道。」

  轎中人緩緩地道︰「那你是知道息大娘和秦三娘會合之處了?」

  唐晚詞點頭。

  轎中人道︰「好,你帶我們去,我會替你們申冤的。」

  雷卷拱手道︰「先生之名,如雷貫耳,可否現身一見。」

  轎中人笑道︰「這個容易。」說著掀開了轎簾,只見一個清 溫和,雙目神采如炬,但道骨仙風的人,端然坐在轎內。

  唐晚詞幅衽一拜,道︰「納蘭初見的冤獄,全仗先生持正,小女子萬分感激。」

  諸葛先生發出一聲喟嘆,道︰「說什麼感謝,老夫只是義所當為,可惜還是與事無補。」

  唐晚詞忽道︰「先生照顧周詳,曾遣人送來白銀一百兩,使小女子得一時之安身,尚未謝過先生。」

  諸葛先生遲疑了一下,道︰「那是應該的,急人之難,本就是我輩該行的事。」

  唐晚詞又道︰「若不是先生遣鐵大人送來青聰寶馬,那一次官府搜捕,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諸葛先生只答︰「不必客氣。」

  雷卷道︰「我們何不一邊趕路,一邊敘話如何?」

  諸葛先生道︰「正好,你的傷……」

  雷卷被他一提,身上的傷似又作痛起來,強作若無其事地道︰「不礙事的。」

  諸葛先生端詳了一下,唔了一聲︰「看來不輕哩。你過來,我替你瞧瞧。」

  雷卷走上前去,道︰「偏勞先生了。」邊向兩名捕快抱拳道︰「請教兩位可是名動天下的四大名捕之二?」

  眉清目秀的捕快還禮,道︰「我是冷血。」

  臉生橫肉的捕快指了指自己,答︰「我是追命。」

  雷卷道︰「聞名已久,如雷貫耳。」這時他已走近諸葛先生的轎前。

  諸葛先生笑道︰「卻不知你們是約好在哪裡會合?」邊要趨近察看雷卷身上的傷。

  唐晚詞也隨雷卷趨近,這時忽然問了一句︰「你也要去?」

  諸葛先生怔了一怔,答︰「當然。這件事,我管定了,決不讓黃金鱗這幹狗官胡作非為!」

  唐晚詞笑了,笑的甚是嫵媚。這女人的一笑,仿佛讓人光是看了舌尖也傳來甜味,只聽她笑道︰「那麼就只讓你這狗官一人得逞?」

  話一說完,她就出手!

  她一刀就搠向諸葛先生的心口去!

  冷血和追命本來正迷醉於這個女人那風塵中的一笑,覺得無限艷冶的風塵味,濃的化不開,驀然間,笑意盡去,刀光冷。

  刀鋒已釘向諸葛先生的胸膛!

  這一刀要是刺向他們兩人,他們就肯定在這美人一笑間心髒被穿了孔。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19 01:06 PM

第三十章 小四大名捕

  刀光遽射,刀芒映寒了諸葛先生的臉!

  他陡地向後彈出,左掌同時拍出!轎後「砰」地碎裂,諸葛先生倒飛而出!

  刀尖上有一點血跡,正在滴落。

  諸葛先生飛落丈外,站定,右手捂胸,臉上驚訝之色多於痛苦。

  另一個人向諸葛先生相反的方面飛出!

  那是雷卷!

  他被諸葛先生拍中一掌,震飛丈外。

  不過諸葛先生因吃唐晚詞一刀在先,那一掌只有三成功力擊中雷卷。

  唐晚詞沒有追擊諸葛先生。

  她倒掠而出,護著雷卷。

  雷卷傷得更重了。

  可是他第一句便是︰「你為什麼要傷諸葛先生?!」

  唐晚詞的刀尖晃著厲芒,她反問︰「諸葛先生為什麼暗算你?」

  那名轎夫已經自轎桿拔出兵器,掠過去護著諸葛先生。

  雷卷卻無法回答唐晚詞的反詰。

  唐晚詞道︰「因為他不是諸葛先生。」

  冷血和追命向他們前後包抄過來,「追命」手持一枝獨腳銅人、「冷血」則抄了一柄鉤鐮刀,蓄勢待發。

  唐晚詞美麗的雙目發出英颯的神采,雙手執刀柄,刀尖輕微顫動著,道︰「他們自然也不是追命和冷血。」

  眉清目秀的捕快道︰「我當然不是冷血,他也不是追命。」

  臉肉橫生的捕頭道︰「我是酈速遲,他是舒自繡,武林中,江湖上出了『小四大名捕』,我們就是其中之二。你們總聽說過罷?」

  雷卷和唐晚詞當然聽說過。

  「小四大名捕」,也是很有名的捕頭,其中「四大名捕」故事之「大陣仗」一文中,捕頭郭傷熊便是其中之一。

  郭傷熊外號叫做「一陣風」,這是形容他超卓的輕功,酈速遲和舒自繡也有外號,酈速遲叫做「梳子」,舒自繡就叫做「咽喉斷」。

  這兩個外號十分奇特。

  這兩人也非常奇特。

  「咽喉斷」這個名字比較易解,因為舒自繡擅使的兵器是鉤鐮刀。

  「梳子」是指酈速遲的辦事才幹。

  頭發亂了,用手撥不行,用任何東西去弄都不見得有效,甚至用膠水去粘,也不一定有用。只有用「梳子」,就這樣扒梳幾下,一切就伏伏貼貼了。

  酈速遲正是這樣的人物。

  這兩人在江湖上的名頭固然不少,否則也不會被人列入「小四大名捕」榜上,但名頭響並不代表這兩人有的是像「四大名捕」一般的清譽。

  事實上,這兩人在六扇門中,無疑是丞相傅宗書系的爪牙,不但沒有甚麼「清譽」,相反的,還有相當的「惡名」。

  因為傅宗書這一派系人馬也需要兩類人為他們執行「肅清異己」的任務。

  一是以堂堂正正之名,加之以十惡不赦之罪,為「主持正義」而嚴辦罪犯,實行逮捕——酈速遲正是這類人物。

  二是要「犯人」認罪。「犯人」多半不肯認自己未「犯」之「罪」,而舒自繡卻能使任何人招認自己莫須有的罪。

  所以酈速遲和舒自繡一向都十分受重用。

  這「四大名捕」把舒自繡和酈速遲列進去,當然不是江湖上人的意思,因為「四大名捕」持正俠義,但卻是傅宗書黨人故意塑造這兩人的英雄形象他們肯定不願意新起一代的「四大名捕」,又是諸葛先生派系的人物。

  雷卷慘笑道︰「你們來抓我?」

  舒自繡道︰「不只是抓你。」

  雷卷道︰「我知道了。」

  舒自繡仔細地問︰「我很想知道一個人臨死之前知道的事,」他怪英俊的笑道︰「因為那些話通常對活著的人通常都很有用。」

  雷卷道︰「我還沒有死。在敵人還未死之前,死的人就不一定是敵人。」

  舒自繡笑道︰「這句話就很有用。」

  酈速遲道︰「卻不知道你還知道了些什麼?」

  雷卷道︰「除了抓我之外,你們還要捉拿戚少商。」

  舒自繡有些失望地道︰「這倒想當然耳,不足為奇。」

  雷卷道︰「不過你們最想抓的人,還不是我和戚少商。」舒自繡笑道︰「難道是息大娘?」

  雷卷立即搖頭︰「鐵游夏。」

  舒自繡向酈速遲相顧而笑︰「不見得我們如此痛恨鐵手吧。我們還是老同行哩。」

  「就是因為老同行;」雷卷道︰「你們誰拿下他,便可以取而代之。」

  舒自繡噴聲贊嘆道︰「好聰明,果知我心,就像我腸裡的蛔蟲。」

  酈速遲淡淡地道︰「實際上,上頭的意思便是︰誰把鐵手或死或活的解回京師,誰便是『新鐵手』。」

  雷卷道︰「可惜。」

  舒自繡問︰「可惜什麼?」

  雷卷道︰「憑兩位這般心腸,如此身手,永遠只配做毒手、辣手,就是沒資格當鐵手。」

  舒自繡不怒反笑︰「好評語。看來,今日,咱們不讓雷老哥你嘗嘗咱們的毒手、辣手,便算是有枉此行!」

  雷卷揚眉道︰「就憑你們兩位?」

  舒自繡變了臉色,酈速遲卻仍然笑道︰「就憑我倆的確未必奈何得了二位,但有文大人在,閣下插翅難飛。」

  雷卷目光緩緩回歸,正向那轎中的人目光撞在一起,轎中人只覺雷卷目光極厲。雷卷卻覺心中一寒。

  雷卷道︰「文張?」

  文張道︰「雷大俠。」

  雷卷道︰「久仰大名。」

  文張微微笑道︰「惡名昭彰。」

  雷卷道︰「閣下冒充諸葛先生,似模似樣,敢情算準我們就躲在草叢裡,才演出這一出戲給我們看?」

  文張道︰「卻不知道唐女俠如何察覺?」

  唐晚詞道︰「我也沒有見過諸葛先生。」

  舒自繡道︰「這個我們早已打探清楚了。」

  唐晚詞道︰「不過,諸葛先生既未送過我們青驄寶馬,也沒贈予一文半分的銀兩。況且,四大名捕向稱諸葛君世叔,而非師父。」

  文張笑道︰「哦,原來二娘在試探下官。」

  雷卷道︰「以三位的武功,要殺我們並不難,卻還要出動暗襲,實在叫人好生失望。」

  心中卻暗自驚栗︰文張謙虛寡言,淡定神閑,這才是個最難應付的人物。

  文張只微微一笑道︰「所以反而是在下著了唐二娘的暗算,可以說是現眼報。」

  雷卷道︰「文大人實在是太客氣了。」

  文張道︰「好說好說。」

  雷卷道︰「哪裡哪裡,我要走了。」他接著又道︰「我要上路了。」

  舒自繡道︰「你上路,我打發。」

  雷卷道︰「謝了。」突然吐氣揚聲,霹靂一聲,一拳打向轎子。

  轎子四分五裂,碎片迸射向文張。

  他仍是斷定數人中最難惹的是文張。

  文張雙袖飛卷,把激噴的碎片盡皆掃落。

  唐晚詞也出手了,她一刀就往舒自繡砍去,舒自繡刷地還了她一刀,兩人都是搶攻,兩人各搶攻這一招,身上都有一道血口。

  酈速遲的獨腳銅人呼地一聲,急砸雷卷!

  雷卷掠起,一拳往舒自繡的臉門打去。

  舒自繡乍然間背腹受敵,心中驚懼,忙退躍丈外!

  這時酈速遲的獨腳銅人已攻到雷卷背門!

  唐晚詞刷地出刀,後發先至,逼退酈速遲五步。兩人各替彼此擊退了敵人的攻勢。

  雷卷一挽唐晚詞臂膀,兩人急掠而去。

  兩人身形剛起,兩股袖風已然攻到。

  雷卷與唐晚詞如果要避開,勢所難免會再被酈速遲和舒自繡纏住,若回身應戰,則會與文張纏戰,但兩人卻知道,再打下去,必敗無疑。

  所以兩人寧硬捱這一記袖風,藉力飛掠三丈之外,頓也未頓,急掠而去。

  酈速遲和舒自繡各自長嘯一聲,急縱而去,拿住雷卷和唐晚詞,是他們必爭之功。

  斜坡十分陡險,雷卷和唐晚詞連跌帶滾的急掠而去,酈速遲和舒自繡也急起直追,突然間,草叢間冒出一根長矛,在這電光火石間,刺入酈速遲肚裡,在背脊裡冒出了矛尖。

  酈速遲慘叫一聲,萬未料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收勢不住,幾乎給開了膛,他畢竟也是極有經驗的武林好手,獨腳銅人急劈而下, 地擊在那人背上!

  那人「哇」地一聲,搖搖欲墜。

  舒自繡這時已猛然止步,回手一鉤,嵌入那人胸骨裡,那人慘叫一聲,雙目一瞪,舒自繡被他這一瞪,嚇得放下鐮刀,疾退七尺開外,那人巍巍顫顫,乾指走上前來。

  忽然雙袖一舒,一罩住那名大漢臉門,一卷住猛漢頸項,這威武的漢子掙動了幾下,終於噎了氣,軟倒在地。

  文張收了長袖,看了看地上的酈速遲,已活不成了,嘆了一口氣道︰「看來你們還是不能當四大名捕,實在太大意了。」

  舒自繡看著那天神般的壯漢,猶有餘悸,道︰「這人……」

  文張道︰「穆鳩平。」

  舒自繡吃一驚,道︰「連雲寨的四當家?」

  文張道︰「他也是逃亡的要犯之一,想不到伏在這兒,要了酈速遲的命,促成雷卷、唐二娘得以逃脫。」

  舒自繡頓足道︰「可恨!這廝殺了酈兄,令我好生悲痛!我一定要為他報仇!」

  文張微微笑道︰「報仇是假,立功是真;悲痛在口,高興在心。」他停了一停,接道︰

  「舒老弟,我們是同一陣線的人,所謂真人面前不打誑語,酈捕頭死了,少一個競爭,足下大可當令。」

  舒自繡脹紅了臉,想發作,但又不敢,終於道︰「文大人明察,我實在……」忽又改了口氣,道︰「還望大人日後多多提攜。」

  文張道︰「提攜則不敢當,眼下還是追捕逃犯要緊。」

  舒自繡惋惜地道︰「這下布好天羅地網,卻讓那對狗男女逃了,實在——」

  文張笑道︰「他們逃不掉的。」

  舒自繡道︰「大人明示。」

  文張道︰「黃大人和顧公子已布下十面埋伏,甕中捉鱉,他們最多只能逃到五重溪,決逃不出去。」

  他接著又道︰「剛才那兩擊,我本可要了他們兩條性命,但雷卷只宜活捉,所以只好……」

  舒自繡道︰「活捉?」

  文張道︰「傅丞相要對付的是整個『江南霹靂堂』,不單只是雷卷一人。你這還不明白嗎?」

  舒自繡恍然道︰「我明白了。」

  文張又道︰「不過,雷卷和唐晚詞著了我這一擊,只怕再也無作戰之力了,這兩人,已不足為患。」

  舒自繡喜道︰「那麼我們這就到五重溪去。」

  文張忽然向他一伸手,道︰「你的刀。」

  舒自繡一呆,不知文張此舉是甚麼用意。心裡有些惶悚,卻不敢不把刀雙手遞交過去。

  文張拿著刀,刀光映著寒臉,陰陰的笑著,端詳著刀口彎鋒,舒自繡也不知怎的,心裡有些發毛。

  忽然,文張用刀在穆鳩平屍首背部,砍了幾下,然後把刀遞回給舒自繡,道︰「行了。」舒自繡驚疑不定,接過了刀,文張又道︰「這樣,穆鳩平便完全是你所殺,不必讓死人分功。」

  舒自繡大喜過望,忙不迭的道︰「多謝大人成全,多謝文大人成全。」心中對這個上司既畏懼又服貼。

  文張喃喃自語地道︰「我卻不明白一件事……」

  舒自繡想問,卻又不敢。

  文張自己卻說了出來︰「按照道理,雷卷這等自命為俠義中人,實在沒有什麼理由任由穆鳩平出來犧牲性命,而他不但不回頭相救,甚至連腳步停也不停……」

  他笑了笑,道︰「這倒是跟我們的作風,較為近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27 PM

第三十一章 火海中的男女

  雷卷與唐晚詞繼續逃亡。

  他們的傷比先前更重。

  一路上,雷卷沒有再說話。

  唐晚詞開始以為雷卷傷得實在太重了,所以說不出話來,但後來就感覺到,雷卷非常不開心。

  他的臉色比他暈厥更難看。

  唐晚詞終於忍不住問︰「剛才那閃出來抵擋追兵的人是誰?」她剛才並沒有看清楚。

  雷卷沒有答她。

  又疾馳了一段路,雷卷忽說了一句︰「穆鳩平。」

  唐晚詞吃了一驚,道︰「是他?!」

  隨而惶惑地停步,道︰「我們怎能讓他一個人對抗……」

  雷卷截道︰「現在回去,已沒有用了。」

  唐晚詞道︰「可是,剛才我們不該撇下他一個人,獨撐大局啊。」

  雷卷冷冷地問︰「如果當時你折回去,你想現在還能活命嗎?」

  唐晚詞跺足道︰「可是,我們怎能剩下他不顧?」

  雷卷道︰「顧了又怎樣?只不過大家同在一起死!」

  唐晚詞再也忍不住,美目含威,叱道︰「你——」

  她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伏擊的敵人已經出手。

  雷卷與唐晚詞苦戰、突圍、沖殺,圍攻的人有顧惜朝的手下,黃金麟的部屬,鮮於仇的兵馬,還有文張的包抄,雷卷和唐晚詞且戰且走,終於到了五重溪那一片稻田。

  他們抵達這片田野的時候,已經脫了力,身上的傷,已經使他們不能再戰。

  這時他們就遇上了沈邊兒與秦晚晴。

  唐晚詞是毀若城的人,她熟悉這個地方,這兒是她們糧食的重地。

  她控制著自己尚有一絲清醒的神智,扶著只剩下一口氣的雷卷,撞開了那棟茅屋的門,然後她就僕倒下去。

  可是她並沒有倒地。

  因為秦晚晴已扶住了她。

  沈邊兒也扶住雷卷。

  雷卷只望了沈邊兒一眼。

  他只望了一眼,便已暈了過去。

  這一路來,他都是用一股超乎肉體極限的意志力,強撐到這兒來的,他的體質本來就比常人羸弱,而今一見沈邊兒,多少難險辛酸,乍見這劫後餘生的親信,情懷激動之下,竟暈了過去。

  沈邊兒攙扶雷卷,虎目含淚。

  唐晚詞展開一絲笑意,艱澀地道︰「你們——」

  秦晚晴點頭,用一種平靜的聲音告訴她︰「二娘,你來到這裡,就安全了,這裡的事,有我,就像你以前保護我一般,你安心吧,我不會讓你再受到損傷的。」

  唐晚詞緊緊握住秦晚晴的手,不知說些什麼是好,事實上,她也無力說話。

  秦晚晴拍拍她的手背,溫聲道︰「二娘,你好好歇歇吧,不要說話。」

  她說這句話時,望著沈邊兒,沈邊兒也正好望著她,彼此的眼裡都有著依戀和了然的神色。

  雷卷已昏迷,他當然不曉得。

  唐晚詞已虛脫,她也不曾注意。

  秦晚晴道︰「我扶你先到下面躲一躲。」茅屋下面有個貯藏谷米的地窖,通風良好,但並無出路,沈邊兒和秦晚晴把兩人扶了進去,正要替他們敷上金創藥,沈邊兒忽然一震,伏地貼耳,半晌,道︰「來了!」

  秦晚晴微噓一聲,把藥瓶塞到唐晚詞手裡,道︰「他們來得好快。」

  沈邊兒道︰「他們早派人追蹤卷哥和二娘來這裡的。」他沉聲道︰「他們要在這兒收網。」

  秦晚晴沉吟了一下,道︰「看來,他們的意思似乎旨在活捉卷哥。」

  沈邊兒眉頭一皺,道︰「他們想藉卷哥來對付向不服膺於傅宗書號令的江南雷門!」

  秦晚晴戀戀不舍的替唐晚詞拂了拂粘在額前的亂發,沈邊兒握住雷卷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卷哥,沒有你,就沒有沈邊兒,我決不讓這班狗徒得逞的!」

  可惜雷卷已昏過去,沒有聽見。

  唐晚詞迷迷糊糊中聽到沈邊兒在說話,眼楮半睜的問了一句︰「什麼?」

  秦晚晴道︰「沒甚麼,二娘,答應我一件事。」

  唐晚詞只把秦晚晴的手緊緊握住︰「嗯?」

  秦晚晴忍著淚道︰「你們先歇一下,不論外面有何動靜,都不要出來,也不可發出聲響。此外……日後,替我照顧大娘。

  唐晚詞不明所以,秦晚晴忽笑道︰「我們要在上面佈署,好將賊子一網打盡,你們先養精蓄銳,過段時間我們會來找你,大家再一起逃出去。」

  唐晚詞覺得有些不對勁,無奈受傷太重,又太過疲乏,連說話都困難,只能夠把頭點了點。

  秦晚晴向沈邊兒默默頷首,兩人攜手走上地窖。地窖蓋子一關,看去便全不覺地板能活動的樣子,兩人再把一些不易燃的雜物堆在上面,弄好了一切後,沈邊兒向秦晚晴笑道︰

  「你猜有多少人包圍在外面?」

  秦晚晴道︰「少說也有五百人罷。」

  沈邊兒道︰「還有顧惜朝、黃金麟、文張、鮮於仇這些高手……」

  秦晚晴道︰「所以我們連一線逃生之機也不會有。」

  沈邊兒道︰「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會在裡面……他們至多只不過是在納悶,怎麼派孟有威在這兒伏下的人手全失蹤了……」忽聽外面有一個穩重、沉著、溫和的聲音在喊︰「雷卷、唐二娘,我們的大軍已在外面重重包圍,你們不必作愚昧的頑抗了,出來吧。」

  秦晚晴平靜地道︰「他們果然不知。」

  沈邊兒道,「好厲害。」

  秦晚晴道,「你是說……」

  沈邊兒道,「說話的人想必是文張,這人一向深藏不露,武功莫測高深,前段日子以來,武林正義之士一直不把他列為大敵,這是足以致命的錯誤。」

  文張是在曠野中說話,但字字清晰,毫不費力,綿延響亮、其內力修為亦可想而知。

  秦晚晴道︰「你想他們會怎樣下手?」

  沈秦兒說道︰「先試探,後放火。」話一說完,茅屋中至少有七處被闖了進來。

  已近晚。

  火把卻照得通亮。

  火舌獵獵,風聲嘯嘯,茅屋外黑壓壓一大群人,卻整整有序,鴉雀無聲。

  只有站在前面的幾人在低語。

  他們在負著手,等待結果。

  他們剛派了七個好手闖入茅屋裡去。

  黃金麟剛才說過︰「以雷卷和唐二娘身上的傷,保管到手擒來。」

  可是他現在有些笑不出來,因為他派進去的人,一個也沒有出來。

  猶如石沉大海。

  文張悠然道︰「看來,他們兩人,還有頑抗的能力。」

  鮮於仇道︰「我們殺進去不就得了!」

  顧惜朝道︰「我們要的是活口,雷卷是那種寧可戰死而不降的人。」

  黃金麟道︰「只有……」

  文張道︰「用火攻。」

  顧惜朝道︰「不愁他不出來。」

  黃金麟拍掌笑道︰「對,他們一出來,就插翅難飛,神仙難救。」

  文張於是下令︰

  「放火!」

  火熊熊。

  火光前的臉孔扭曲。

  這火焰如許的烈,不出來的人,必定變成了燒豬。

  可是還是沒有人出來。

  難道在裡面的人寧願燒死?

  當文張他們念及這點的時候,火勢極為猛烈,加上風助火勢,連稻田都燃燒了起來,他們已無法撲滅這場大火。

  沈邊兒和秦晚晴身在火海。

  沈邊兒深情地凝視秦晚晴。

  秦晚晴咬了咬下唇,一件一件的卸去身上的衣衫。

  火光映在她的膚色上,卻如黃色燭光一般的柔和。

  沈邊兒的雙手就按在最柔和的斜坡上。

  秦晚晴呻吟著,閉上了眼,舌尖伸入了沈邊兒的咀裡,兩條舌頭在交纏著;她的手伸進了沈邊兒的胯裡。

  沈邊兒忽然激動了起來。

  火光。

  美麗而深戀的人兒。

  沈邊兒迅速把自己變成了赤精著身子,緊緊的擁住了秦晚晴。

  秦晚晴仰首,雙手撫著沈邊兒的後發,她微仰的下頷在火光映照下出奇的柔美,膚上都密佈著細汗,沈邊兒埋首在她胸脯間。

  他們已渾忘了置身火海之中。

  火勢猛烈,焚毀一切,也足以融化一切。

  仍是沒有人出來。

  難道真的寧願燒死,都不肯出來?!

  顧惜朝、文張、黃金麟等人都不明白︰怎麼真有寧死不屈這回事!

  文張開始懷疑起來了︰「難道他們不在裡面?」

  這時火舌已吞噬了茅屋,整間茅屋變成了一條搖搖欲墜的火龍。

  黃金麟道︰「不可能的,剛才他們還在裡面動手。」

  顧惜朝喃喃地道︰「說不定他們就巴不得我們燒死他們。」

  黃金麟笑道︰「也罷,這次教他們如願以償,其實不落在我們手裡,算他們聰明。」

  文張望著火海,道︰「硬骨頭。」這時一陣烈風吹來,幾乎燒著了眾人,這一干人不由得往後撤退了數十丈。

  再烈的火,也會燒完。

  很快的,稻田和茅屋,成了殘餘的灰燼。

  文張、顧惜朝和黃金麟過去仔細察看,果然見一男一女的骸體,相擁在一起,活活地被燒死。另外還有七具男屍,顯然是放火前被派入茅屋試探的七名手下。

  顧惜朝摸摸他己裂開的鼻子,向燒成炭灰屍首狠狠的踢了一腳,道︰「你倒死得轟烈!」眾人見到屍首,心中放下大石,便不疑還有地窖。

  黃金麟籲了一口氣道︰「總算是死了……臨死前還殺掉我們七個人,也真夠狠。」其實他卻不知道,還有另外一人也陪了葬;那就是被活埋地上的孟有威,他是被那一場大火活活燒死的。

  文張道︰「卻不知那沈邊兒與秦晚晴逃到哪裡去了?留著終是禍患。」

  顧惜朝道︰「現在當前之急,還是合力把鐵手和戚少商、息紅淚除掉。劉捕神抓拿戚少商,自是穩操勝券,我只怕他要押姓戚的回京,夜長夢多,還是不如就地正法,永除後患的好。……我總是有些懷疑,鐵手、沈邊兒和秦晚晴,是劉捕神放的人!」

  文張臉色陰暗不定,忽扯開話題,道︰「你看你,殺自己的兄弟,倒真比我們還急。」

  顧惜朝冷哼道︰「那是因為戚少商恨我,尤甚於你們。」

  黃金麟也附和地道︰「這麼說,鐵手恨我,也遠超於他人。」

  文張道︰「不過,有劉獨峰追緝他們,自是萬無一失……鐵手走脫,倒是不能小覷,『福慧雙修』和『連雲三亂』萬一抓不了他回來,讓他潛到了京城,跟諸葛先生這一說,這仇結大了,倒是事小,萬一傅丞相不悅……」

  大家都不禁有些憂慮起來,這時急聽舒自繡走報道︰「連雲寨九當家遊天龍有事急報!」

  顧惜朝疾道︰「傳。」

  只見遊天龍飛奔過來,「噗」地跪下,磕首如搗蒜泥道︰「稟大當家,屬下該死。」

  顧惜朝冷峻地道︰「叫你去捉拿穆鳩平,但給逃脫了是不是?」

  遊天龍心裡一寒︰他素知顧惜朝心狠手辣,喜怒不形於色,他奉命與高風亮追殺穆鳩平,但終究於心不忍,故意放他一條生路,佯稱給他逃脫,卻沒想到聽顧惜朝的語氣,像早已透悉一切,心中正十五吊桶,七上八下之際,只聽顧惜朝接著道︰「要不是姓穆的早已給舒捕頭在途中殺掉,你這個過可不小哇!」

  遊天龍這才知道,原來穆鳩平還是難逃一死,心裡難免有些兔死狐悲,咀裡卻道,「幸好有舒捕頭仗義出手,誅此惡寇,否則我真萬死不足以贖其辜了。」

  文張淡淡的道︰「那也不是如此嚴重。」

  顧惜朝道︰「我們還是去接應劉捕神吧。」

  黃金麟笑道︰「看來公子對戚少商真是念念不忘。」

  顧惜朝也笑道︰「這就五十步笑一百步了,黃大人對鐵手何嘗不也耿耿。」

  文張道︰「好罷,我們這就會合劉捕神去。」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去。

  過了好久,地窖上的雜物忽然移動起來。

  越動越厲害,灰燼不斷的揚起,終於蓬的一聲,地窖的蓋子打開,堆積在上面的殘燼全都震開一旁。

  一人緩緩冒了上來。

  雷卷。

  他吃力地爬了上來,往地窖入口垂下了手︰一雙玉手伸了出來,雷卷用力一拉,唐晚詞也上了來。

  兩人臉上,給殘灰焦物弄得一團黑,但兩人全不在意,很快的,便找到了沈邊兒與秦晚晴的屍首。兩人都跪了下來,沒有說話。

  眼淚在唐晚詞臉頰上流出兩行清溝。

  良久後,她問雷卷︰「為什麼?」

  雷卷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唐晚詞再問的語調開始激動︰「為什麼你不讓我上來,殺掉那幹惡賊?!為什麼你任由三妹和邊兒死?!為什麼你對穆鳩平見死不救?!你……!」

  雷卷仍是沒有答。

  唐晚詞一掌摑了過去。

  雷卷沒有閃躲。

  他的唇角現出奪目的殷紅。

  唐晚詞放聲大哭了起來。

  雷卷心裡在狂喊︰他們再醒的時候,火已燒過去了,沈邊兒與秦晚晴已經燒死了,要使他們死得有價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詞決不要出來!

  連聲音也不能讓人聽到。

  這樣,才有希望的一天,能報答沈邊兒、秦晚晴、穆鳩平為他們而死。

  那就是要殺死他們的人死。

  唐晚詞猝然立起,哭道︰「我要去通知大娘!」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詞失去常性,用力扯開,但雷卷仍不鬆手,唐晚詞力掙不脫,反手一掌,雷卷本就傷重,被打得一個跟鬥,跌了出去,扒在焦炭上,唐晚詞自知出手太重,吃了一驚,忙趨過去,關懷地問道︰「你……」

  雷卷舐了舐唇上的血,艱辛地一個字一個字他說︰「你不要走。我們要對得起為我們死去的人,就得回到地窖裡先把我們身上的傷治好,我們不可以去送死。」

  唐晚詞含淚點頭。

  雷卷緩緩閉上眼楮。

  這片刻間,他真想殺死自己一千次。

  作為一個男子,他從未想過如此孬種,托庇於自己的屬下,要自己的兄弟犧牲性命,來維護他,而他卻縮頭烏龜一般,不敢反抗,不敢吭聲。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氣。

  如果他身邊不是有一位心愛的女子他寧可自己身亡,也不願她受到傷害。依他的脾氣,就算再沉著,只怕也不能眼見至好的兄弟們一個個慘死,有的危在旦夕,他卻只躲起來顧著自己。

  這不是一個英雄可以幹的事。

  也不是一條漢子的作為。

  但卻是一位復仇者必行之路。

  不管旁人能不能瞭解,會不會瞭解。

  不過,他知道,就算世上任何人都不瞭解,有一個人一定會瞭解的。

  戚少商。

  戚少商身負的血海深仇,只比他重,決不比他輕,戚少商忍辱偷生只為報仇雪恨,他全然同感。

  只不知戚少商現在是否仍在活著?能否逃得過劉獨峰的追捕?

  如果戚少商死了,那麼報仇的責任,全在他的肩上了。

  戚少商,你一定要活著,你,一定要逃出去。

  能活下去,才能報仇。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28 PM

第三十二章 天空中的男女

  戚少商幾乎肯定自己活不下去了。

  在毀諾城的大沖殺裡,在排山倒海的攻勢中,他幾乎已崩潰,無法再戰,不想再逃了。

  這一路來一次又一次的遇險,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圍攻,一次又一次的牽累別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戚少商已失去了強烈的鬥志,幾近完全絕望。

  既然逃不出噩運,又何必要逃?

  既然自己不免一死,又何苦要連累他人?

  而現在他又把毀諾城牽連進去,使得滿城的人,都遭受到厄運。

  他覺得這種惡運,是他帶來的。

  想到這點,他心中就更為負疚,簡直想用手中的劍自刎當場。

  可是自刎有什麼用呢?他寧可再用手中長劍,多殺幾個可惡的敵人,多救走幾個毀諾城苦戰中的女子。

  他已非為求自己活命而戰。

  他不想逃。

  可是,他瞥見了激戰中的息大娘。

  他看見她縴弱的嬌軀,跟如狼似虎的敵人交戰著,汗濕了她背後的衣衫,使她弱柔的身軀,看去更令人生起一種不忍心的感覺。

  戚少商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決定縱自己死千百次,也決不能教她受罪。

  所以他一定要救出息大娘。

  他重新點燃起鬥志。

  他殺到息大娘身畔,敵人愈來愈多,他無法說出一句話。

  息大娘沒有回頭,卻感覺到是他,便把背部與他背貼著,兩人去了後顧之虞,拼力殺敵,敵人再多,一時也不能奈何他們。

  可是,顧惜朝和黃金麟加入了戰團。

  這兩人的武功,本就是強敵,加上如潮水般湧來的敵人,戚少商知道,他要護走息大娘的心願,只怕無法達成了。

  就在這時,忽然飛入了一隻極大的紙鳶。

  此時此境,飛來這樣一面紙鳶,豈不太怪?

  紙鳶是白色,底下懸著一張小紙條,飄到戚少商跟前︰

  「請上」。

  只有兩個字。

  戚少商沒有再考慮,抓住息大娘,掠身上了紙鳶。這時候的情勢,確已不容他多作細慮。

  他們才上紙鴦,紙鳶立即被人力扯一般,飛了出去,直升上半空。

  顧惜朝等要制服已來不及,只好喝令放箭,但紙鳶升空十分快速。很快的便連箭矢也無法射及,反而自半空掉落下來,傷了自己的人。

  顧惜朝心下悻然,但想及劉獨峰曾明示過戚少商是他要緝捕的人,諒他也飛不上天。

  在半空中的戚少商與息大娘,大難不死,劫後餘生,心中卻十分差愕莫名,驚喜交集。

  喜的是終於又在一起。

  活著,畢竟是件好事。

  驚的是這紙鴦是何人所放?要飛到哪裡?那兒又是怎麼一場命運?

  他們在上空俯視底下的毀諾城弟子在浴血奮戰時,息大娘真忍不住要跳下去。

  戚少商將她一把拉住。

  紙鳶因兩人的動蕩而微微一傾,幸好並沒有傾覆,紙鳶仍是照樣飛翔。

  這紙鳶便是他倆在急湍中的獨木舟,決不能翻沉,這是他們的一線希望。

  過了良久,息大娘用一種從未有過的低沉聲音道︰「也好,現在我跟你一樣了。」

  戚少商澀聲道︰「大娘……」

  息大娘笑了一下,還眺望著愈漸遙遠的毀諾城,聲音在空中也顯得十分遙遠︰「你是失去了山寨失去了兄弟的戚寨主,我是沒有了城沒有了家的息大娘。」

  戚少商愧然道︰「是我又累了你。」

  息大娘道︰「這是句俗話。」

  戚少商道︰「但卻是實話。」

  息大娘道︰「江湖上的人,相儒以沫,同舟共濟,怕誰累誰的就不能算是個真正的江湖中人……更何況你我!」

  戚少商被她那一句「更何況你我」,在心裡像醇酒般的溫暖著,雖然在這上不到天不下及地的形況裡,他緊緊執著息大娘的手,且不管在前面將遭遇到什麼,這一刻卻是美好的。

  息大娘卻望著縱控著這大紙鴦的那條白線。線那麼細,線那麼白,以致在長空白雲間,不細心幾乎辨認不出來,所以連顧惜朝等人也忽略了這條線,未及將之斬斷。

  然而這條細線卻牽制著他們兩人的性命。

  這是條什麼線?

  是誰在控制著這條線?

  息大娘很快的便有了答案。

  紙鳶已斜飄下降。

  放出這條線的人,顯然已在收線。

  是什麼人有那麼大的力量,用一條線,在千軍萬馬中救出兩個他要救的人?

  紙鳶斜飛入樹林。

  息大娘認得出︰那樹林左邊髒骯的是沼澤地帶,右邊是斷崖,中間只有十餘丈的一塊幹淨地。

  牽線人顯然是選擇了這塊幹淨的地方,這人對碎雲淵的地勢如此熟悉,難道是毀諾城中的人?

  不是。

  毀諾城中還沒有這樣的高手。

  線在一個人手上。

  人在滑竿上。

  滑竿在四個人的肩膊上。

  另外兩個人在縱控著紙鳶下的兩條維持平衡的粗線,把他們自半空平穩地降落下來。

  那竿上的人,神態威儀,神情威儀連坐姿也十分威儀,尾指如拇指,都留有長長的指甲,正在把玩著一雙鼻煙壺。

  戚少商卻沒見過這個人。

  息大娘一見那人身旁的六個人,臉色就倏然變了。

  兩人飄然落地,戚少商正想說話,卻發現他握住息大娘的手忽然變得冰涼。

  他暗自吃了一驚,一字一句地道︰「劉獨峰?」

  那滑竿上的人道︰「是我。」

  戚少商道︰「為什麼要救我?」

  劉獨峰道︰「因為我要抓你。」

  戚少商只覺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惡夢永無完結︰「你何不讓他們殺了我?」

  劉獨峰搖首道︰「我只要活捉你,我不能眼睜睜看見黃金麟和顧惜朝他們折磨你。」

  息大娘忽然問︰「毀諾城可是你叫人攻破的?!」

  劉獨峰道︰「我這六位小兄弟,就有這本領。」

  息大娘手中的繩鏢呼地舞了一個圈,叱道︰「劉獨峰,我與你仇不共戴天!」

  劉獨峰搖首道︰「息大娘,我也佩服你是位女中丈夫,我不想抓你,你去吧。」

  息大娘氣白了臉,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派幾個人,毀了人家的城堡,可知道有多少人就這樣給你毀掉?!你以為任由你要放的就放,要抓的就抓麼!」

  劉獨峰摸摸鬍子,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頓了一頓,長嘆道︰「戚少商,你也是聰明人,放棄作無謂的反抗罷,我應承你不為難息紅淚便是。」

  雲大接道︰「對了,為了息大娘,你就投降吧。」

  李二道︰「劉爺把你們救出來,他只要押你一人回京。」

  藍三道︰「回到京師,劉爺說不定能為你開解,洗脫罪名。」

  週四道︰「你也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你們是逃不掉的。」

  張五道︰「你也該想一想,與其落入顧惜朝、黃金麟這等人手裡,不如還是跟劉爺回去好多了。」

  廖六道︰「戚寨主,請。」

  這六人跟隨劉獨峰數十年,自然懂得該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廖六最後那一句『請』,是要戚少商束手就擒的意思。

  戚少商和息大娘深深地互望一眼。

  兩人都了然了對方的眼神。

  戚少商眼裡的意思是︰希望他自己留下來而換得息大娘離去。

  息大娘的眼神是︰執意不肯,寧可共生同死。

  戚少商了然。

  他的眼神不再堅持。

  息大娘的眼色又化作春水般柔和︰仿佛跟愛郎在一起,縱死也心甜。

  兩人相望一眼,眼裡的話語,兩人都心知,勝過千言萬語。

  然後戚少商拱手道︰「請。」

  他的「請」字,是「請動手吧」的意思。

  六人轉首望向劉獨峰。

  劉獨峰長嘆道︰「戚寨主,我這也是逼不得已,要是你能在我手下逃得三次,我便不抓你如何?」

  戚少商肅答道︰「坦白說,能在劉捕神手下逃脫一次的,已屬天下奇聞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劉獨峰也笑道︰「好,但願你是例外,不過,我下手可不留情。」

  雲大道︰爺,這兒地髒,不如就把這兩人交給我們罷,爺就歇息歇息……」

  劉獨峰道︰「不。論奇門遁甲,五行機關,你們六人,當然難逢敵手;但要論武功,戚寨主和息城主都比你們高出許多,他們苦戰在前,受傷在先,總不能讓你們打輸了之後,我才出手,這豈不是成了車輪戰?……戚寨主,息大娘,你們已體力大損,功力大耗,兩人一起上罷,不必客氣。」

  戚少商與息大娘再深深的對視一眼,戚少商拔劍道︰「那我們就得罪了。」

  劉獨峰舒然坐在滑竿上,臉帶微笑,一點都不像準備格鬥的樣子。

  戚少商本來單手提劍,劍尖平舉及眉,雙目凝視劉獨峰,那逼人的眼神,連那六名錦衣人也為之懾住,各退了一步。

  戚少商苦戰數日,浴血負傷,體力耗損,而且打擊接踵而來,還斷一臂,居然仍有這樣銳厲的眼神,使得劉獨峰也暗自贊一聲︰好!

  戚少商蓄勢待發。

  卻忽然收劍。

  只聽他道︰「劉捕神,你既不願交手,何不放我們一條生路?」

  劉獨峰笑道︰「你可知道剛才一劍待發,又突然收劍,『水分』、『溜溜』、右『肩隅』三處,曾有破綻?」

  戚少商一聽,驀然一驚,他在收劍的剎那問,因一臂已斷,動作時不免有些極小的破綻。然而那都只是剎那間的空隙,卻沒想到還是給看來漫不經心的劉獨峰瞧破。

  劉獨峰撫須道︰「如果,剛才我把握息間的時機,去攻你的那三個穴位,你會怎樣?」

  戚少商額上滲出汗珠,緩緩抬起了劍尖,遙指劉獨峰。

  劉獨峰倏然道︰「這才對了,不要看我毫不在意的樣子,就輕敵或不忍心攻我,否則,後悔莫及的是你自己!」

  戚少商大聲的說︰「是!」

  突然間,息大娘肩膊一動!

  她纏在腕上的繩縹,閃電般射了出去!

  不是射向劉獨峰!

  而是射向在替劉獨峰抬滑竿的張五!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繩鏢飛射張五!

  張五、藍三、週四、廖六四人在抬著滑竿,雲大和李二則在護法!

  息大娘的繩鏢一射出去,李二怪叫一聲,搶身一攔,亮出一面銀牌往繩鏢截去!

  卻不料繩鏢一閃,忽改變了方向,自李二胯下疾穿了過去,仍直射張五右膝!

  雲大大喝一聲,從旁搶至,已抓住繩鏢!

  他空手抓住繩鏢,卻不料繩鏢忽打幾個旋轉,繩子在他指掌間打了幾個圈,飛鏢仍徑自射向張五!

  這一連兩次的攔阻,這繩鏢竟似有生命的一般,乍生變化,但射向目標依然不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29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21 04:30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寶劍留情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張五猛抬足,繩鏢本來射向張五右膝,張五這一抬腳,繩鏢必定落空!

  但在突然之間,繩鏢似有生命一般,突然變了方向,射向張五左腿,就像它本來就是一直往張五左腳射去一般!

  就在這時,藍三、周四、廖六同時放下肩上滑竿,分左右後三方兜截而上,藍三出掌,周四出拳,廖六出腳,分別截擊繩鏢!

  卻不料繩鏢陡然一震,嗖地改了方向,哧地射入張五已抬屈的右腿裡!

  張五悶哼一聲,右腳踏地,臉色蒼白,但滑竿三方失力,只由他一方獨撐,他肩負滑竿,怎麼都不肯鬆手。劉獨峰這頂滑竿,特別寬敞舒適,由四人分四方才能平衡,張五一人獨撐,自然吃力。

  藍三、周四、廖六互覷一眼,都現怒容,飛掠過去原來的方位上,向息大娘怒目而視。

  雲大和李二上前一步,向息大娘戟指怒道︰「你!」

  息紅淚一擊得手,臉色泛起了一陣蒼白,由於她稚氣的臉上,出現這一絲疲色,戚少商心裡覺得一陣無由的疼惜。

  劉獨峰仍坐在滑竿上。

  他一字一句地道︰「息大娘,你不該傷了張五。」

  息紅淚一絡發絲,晨光映照在顏面上︰「為什麼不能傷他?你們抓我,我就傷人。」

  劉獨峰強忍怒氣,道︰「我們是奉皇命來拿你們,奉國法來抓你們,你不束手就擒,還敢撒野?」

  息紅淚傲然道︰「我不管你奉的是什麼命,遵的是什麼法!我們江湖上的道義是︰決不束手待斃,讓你們抓回去受折磨,至多戰死在這裡。」

  她又不屑地笑道︰「我也可以說我是奉天命行事,冠冕堂皇的理由,誰不會找,要說服人,就要有理。」

  劉獨峰涵養再好,也按捺不住了,長須無風自動︰「你說我無理?」

  息紅淚含笑搖了搖頭,望了戚少商一眼,悠然道︰「不是。」

  她接下去說︰「我只是沒有見過比你更自以為是,強辭奪理的人而已!」

  她望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明白她的用意。

  她的意思就是要激怒劉獨峰。

  劉獨峰的武功太高不可測了,不激怒他,就不可能有機可趁,就算激怒了他,也不見得就有機可趁。

  但至少不那麼高深難測。

  可是劉獨峰臉肌抽搐一下,卻笑了起來︰「息大娘,你自己砍腿上一刀,走吧,我不抓你。」

  息大娘臉色突然變白。

  然後她的話從慢到快,漸而如連珠炮般迸口而出,清亮尖銳︰「劉獨峰,你這個老匹夫,你以為你自己已經很公平了是不是?你要保持自己的風度而不動怒,自己卻高高坐在別人的肩頭上,來顯示你的與眾不同!你以為讓我自刺一刀放我走便很寬容為懷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和他,活,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你要我一再負傷,再遇上黃金麟那幹混蛋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你這個老王八!你處處為求保自己清譽,做的卻是件惡事!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個狗雜種大混球?王八縮頭烏龜狗官!」

  劉獨峰猛然飄起。

  他的手已一探,已自廖六背上抽出一柄劍。

  劍光湛藍。

  劉獨峰終於動怒。

  劉獨峰終於出手。

  息大娘的用意便是要逼到劉獨峰離開滑竿,向她出手。

  他一旦出手,必一定向她攻擊。

  只要劉獨峰向她出手,戚少商便可以覷出他的劍路,從旁截擊。

  她堅信戚少商的聰穎和武功。

  戚少商跟她初識的時候,曾跟她師兄萬劍柔交手一招「問君何日所憶」中,揣摸到這一門武功的脈絡,而施展淩厲的劍術,使得萬劍柔的第二劍「問君何所悉」一直施展不開來。

  戚少商的武功雖然不能算是息大娘平生所遇最高的,但他對武功的聰悟,是息大娘生平僅見。

  她相信戚少商一定能及時找到破解之法。

  劉獨峰出手一劍。

  息大娘右手短劍,左手繩鏢,至少有九十六種招式,但一招也使不出來。

  在這千鈞一發生死之間,她竟使出了一招自己生平想都沒有想過,但從所有武功招式與交手經驗裡所悟得的招式,在這剎那間用上。

  她使了那一招後,退了五步。

  劉獨峰收劍,身子飄然回到滑竿上,劍又插回廖六背上劍鞘之中,仿佛從未動過劍一般。

  他一劍刺出,戚少商竟然來不及出手。

  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楚。

  劉獨峰直如未曾出過手一般。

  息大娘用自創招式架住這一劍,向戚少商展顏一笑,正想說話,突然臉色倏然,只覺一股莫匹的劍氣湧來,把樁不住,連退五步,劍氣已及胸前,但劉獨峰仍在竿上,並沒有動手。

  『掙』的一聲,戚少商出劍。

  劍斬在空氣之中。

  原先潛發的劍氣陡然切斷。

  息大娘臉色蒼白,捂胸喘息,戚少商收劍橫胸,朗聲道︰「好一劍『先發為虛,後發殺人』,你出劍反而不是主力,收劍後的餘勢才是真正的劍氣。」

  劉獨峰含笑道︰「不錯,你能瞧破我的『後發劍』,已經不容易了。息大娘以急創招法破我一招,也了不起。如你們二人未曾受傷,聯手起來,或可與我一戰。」

  他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你們已經受傷,受了重傷。」

  戚少商冷冷地道︰「你這句話白說了。」

  劉獨峰道︰「哦?」

  戚少商道︰「你若要顧得我們受傷,就不要來抓人,既要抓人,婆婆媽媽作什麼?」

  劉獨峰道︰「說得好,我是不該貓哭老鼠假慈悲的。」伸手一探,掙地拔起張五背上一柄朱紅色的劍。

  戚少商、息大娘互覷一眼,抱劍而立,李二忍不住說了一聲︰「爺,地上很髒,要小心。」

  雲大瞪了他一眼,說︰「爺自會小心,省得你來說!」

  劉獨峰的身形在滑竿上突然顫動起來,他的雙袖,也像鼓滿了風的帆布,這勢必驚天動地的一擊,已矢在弦上,張滿待發,滑竿之上,已發出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

  突然間,兩道身形,一左一右,飛掠而起,急襲劉獨峰!

  戚少商的劍,平平一劍刺出,但這一劍,是他畢身武學精華所集,他的劍才抬起,站在竿前的雲大和李二都不由自主的,被一種不算刺目的鋒芒迫得閉上了雙眼。

  他們一闔眼,因十分關心戰情,所以立即張開,張眼的時候,只見兩道人影斜飛落地,地上灑落了幾點滴血,就像梅花一般鮮艷奪目。

  戚少商和息大娘落下,又互望一眼,她看見他的腰間冒起一股血漬,在迅速擴散,他看見她手上的繩鏢,只剩下半截繩子,繩端的利刃已不見。

  然而抬竿的四人也察覺頭上的風雷之聲,漸漸隱去。

  戚少商與息大娘在劉獨峰的「風雷一劍」將發未發前,引發了它。

  只聽劉獨峰嘆道︰「束手就擒吧。」

  戚少商大聲道︰「絕不!」

  風雷之聲又再響起,這次風勁勢強,比上次更淩厲。

  突然之間,息大娘平地翻起十六八個跟鬥,她身形何等輕巧,這一連串十來個跟鬥不過是一眨眼間的事,然後她春蔥似的十指,已發了甘七道暗器,射向藍三、周四、張五、廖六!

  雲大,李二大喝一聲,正要攔阻,忽見寒光一閃,戚少商已然出劍。

  雲大,李二被淩厲的劍氣逼得向後疾退!

  猛然日光一黯,一人如大鵬一般,一劍往戚少商頭上刺落!

  戚少商早算到劉獨峰會在此時出手,翻劍一架,兩人在電光火石間,搏了七劍。

  就在同時間,息大娘那廿七件暗器,驟然合為一件,飛射周四!

  周四膽寒魄散,叫了一聲,廖六急放下滑竿,兩人四掌,全力往那一道合二十七件暗器的「暗器」擊去!

  息大娘身形疾閃,已欺近藍三身前,雙指直奪他雙目!

  藍三猛一低頭,息大娘一足踹上,鞋尖叮地冒出一截劍尖。

  藍三怪叫一聲,身子猛地一縮,在這上下夾擊當中,居然像一隻泄了氣的汽球一般,嗖地自半空疾退!

  這交手不過瞬眼工夫,廖六與周四應付暗器,藍三被息紅淚逼退,撐持滑竿的,只有張五一人。

  這時錚地一響,戚少商的劍,已脫手飛出,劉獨峰氣勢已盡,呼的一聲,陽光一掩,已落回滑竿上來。

  息大娘身形一閃,一劍向張五刺到。

  張五本已受傷,獨力維持滑竿,本已甚為艱辛,息大娘這下來襲,他實是無法應付的,但他硬拼著血濺當場也不肯放棄滑竿。

  忽然陽光一黯。

  息大娘的攻勢完全變了。

  她放棄了一切攻勢。

  她閃出了滑竿範圍。

  劉獨峰才回到滑竿,馬上發覺張五遇險,足尖微一借力,急沉下降,劍擊息大娘!

  然而息大娘已早先一步掠了出去!

  劉獨峰一擊落空!

  息大娘掠出的身形與戚少商掠出的身形交錯而過!

  息大娘的短劍已落到戚少商手上。

  戚少商向劉獨峰刺出一劍。

  劉獨峰一震,劍團大作,本可一劍把戚少商手臂斬斷,但是劉獨峰猶豫了一下。

  就這麼猶豫的剎那,戚少商的劍勢已欺入中鋒,劉獨峰再也來不及砍下了這一條胳臂。

  劉獨峰回劍自保,叮的一響,戚少商的劍尖就刺在劉獨峰的劍鞘上。

  戚少商借劍尖之力一點,身形又彈飛出去!

  劉獨峰被這劍尖之力一壓,啪啪二聲,雙足沾地,他本仍可來得及反攻戚少商,但他雙腳才沾地,便怪叫一聲。

  因為地上十分之髒,一片濕漉,他這一雙腳落地,用力稍猛,啪的一聲,髒泥濺了上來,沾濕了他的下擺,劉獨峰自十八歲以來,一直在宮廷裡養尊處優,所踏之處,莫不是白玉瓷磚,潔淨無暇,錦絹繡褥,而今一腳踏在泥上,使他怪叫出聲,身子猛往上拔,再回到滑竿上。

  戚少商再閃出的時候,息大娘已逼退了雲大和李二的攻擊。

  她用的是雙腳鞋尖的利刃,連環踢出,而她白玉般的皓腕,不時射出極之淬厲的暗器,李二和雲大是招架不住的。

  戚少商閃到她身旁,腳步一陣蹌踉。

  息大娘馬上扶住了他。

  任是誰跟劉獨峰對劍,就算僥未敗死,但心神體力之消耗,非同小可。

  兩人身形不過略略一頓,立即掠去。

  這是他們生死存亡的關頭,再也不容喘息偎依。

  他們往沼澤的方向掠去。

  這時,廖六、周四、藍三已同時回到滑竿的崗位上,異口同聲的叫︰「爺!」

  劉獨峰皺著眉頭苦著臉看著自己衣擺上的泥漬,大喝一聲,目光暴射,手中朱紅劍破空射出,急追戚少商、息大娘!

  戚少商和息大娘都聽到激烈的劍氣破空之聲!

  他們兩個都沒有回頭。

  因為這一劍的來勢,是劉獨峰盛怒之下出手的,他們根本招架不住。

  只要他們停下來招架,便沒有機會逃出去。

  他們仍全力往前疾奔。

  但他們的身形變了。

  由於他們奔行速度奇快,以致身體幾乎是與地平行的直射而出!

  朱紅的劍影一閃而沒!

  紅劍擊空,越過他們的身前,哧地插入土裡,餘力未消,劍柄兀自嗡動不已。

  戚少商掠過的時候,手腕一翻,已拔起地上的劍。

  他乍見劍上刻了兩個篆字。

  「留情。」

  劉獨峰大喝一聲︰「追!」

  戚少商與息大娘已掠入那一片沼澤地帶。

  雲大和李二也跟了進去,追蹤戚少商和息大娘的蹤影。

  藍三、周四、張五和廖六卻不敢進去。

  他們不怕沼澤。

  但劉獨峰怕髒。

  他們怕弄髒了劉獨峰。

  在沼澤邊緣,劉獨峰道︰「他們逃不了的,有雲大,李二的追蹤,他們總要自沼澤出來。他們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他這樣說的時候,眼楮有深鬱的憂色,並沒有多少欣悅之意。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0 PM

第三十四章 沼澤中的男女

  在沉浮汙濁的沼澤地帶,戚少商與息大娘匿伏到天色全黯,然後戚少商輕輕的道︰「我們去罷。」

  息大娘一直貼近他的身邊,此刻忽然用手搭住他的手背,緊了一緊。

  戚少商轉頭過去,但見息大娘藏在烏發裡的側臉,月亮映照在她尖巧的鼻樑上,十分柔和。

  戚少商頓覺以前跟這眼前人兒的種種情份,幕幕湧上心頭,心中無限感慨,只道︰「大娘,但願人長久,千裡共蟬娟,如果這番得以不死,我寧願息隱江湖,跟你長相廝守,那麼多好!」

  息大娘的睫毛在月色閃映下微微一顫,道︰「你說真的?」

  戚少商認真地道︰「大娘,我從不騙你。」

  息大娘忽嫣然一笑,道︰「這樣好聽的話縱是騙我又何妨?」

  戚少商急道︰「可是,我說的是真心話。」

  息大娘道︰「就算是真的,可是你以前胸懷大志,沒聽入耳,始終入世營擾,而今你身負深仇,要你陪我逍遙過世,也決不會快快活活的過一輩子的。」

  戚少商長嘆道︰「也許上天給予我這些災劫,反而教我看開了,勘破了,待教我出得去,活下來,還有什麼爭持不休的。」

  息大娘笑道︰「縱教你給看化了,咱們能不能逃得過劉獨峰的手上,還是個問題。」

  戚少商沉重了起來︰「劉獨峰的武功極高,我們決不是他的敵手。」

  息大娘道︰「他最後飛劍本可取我們的命,但他志在生擒我們,不想殺人,所以才故意將劍投空。」

  戚少商只覺混身傷口一齊作痛,苦笑道︰「如果他要傷我,此刻我早已成了無臂人了。」

  息大娘道︰「可是若為他所擒,遲早落到傅宗書那狗官手裡,那真比死還不如!」

  她忽然用手搭在戚少商的手背上,道︰「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戚少商覺得一個這樣絕世佳人為自己犧牲了那麼大的幸福,心裡一陣強烈的感動,忽然哽咽起來︰「大娘。」

  息大娘把頭依靠在他的右肩上,輕輕的揩拂,讓戚少商感到一陣陣的溫馨,真想一生一世就如此,那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息大娘柔聲道︰「假如我給他抓住了,答應我,把我殺了。」

  戚少商聽得一震。心中實在害怕息大娘萌了死志,一股熱血上沖,覺得縱把自己剮上千萬刀,也決不能教她再受傷害,當下便道︰「你一定要活下去,決不可以死。」

  息大娘柔美的雙眸堅定地望著他,道︰「要是我落在他們手上,決不如死了的好,我是個女子,你當然明白我的意思。」

  戚少商道︰「好,假如你死了,我也決不苟活。」

  息大娘嘆道︰「你又何必如此,要是你一個逃,或許還可以逃得出去。」

  戚少商立刻道︰「你傷得比我輕,我在這兒跟你斷後,你必定能夠活出去。」

  息大娘道︰「你何苦如此。」

  戚少商道︰「你也不必如此。」

  他堅決地道︰「大娘,我們生一塊兒生,死一道兒死。」

  息大娘道︰「你的兄弟朋友,全教人害死,你活著還可以指望替他們報仇。」

  戚少商長嘆一口氣,道︰「你也不是一樣?毀諾城裡的姐妹,全教我給連累了,你也一樣要報仇。」

  息大娘蹙著秀眉,沉思了好一會兒,道︰「所以我是沒有辦法說服你獨個兒逃走了?」

  戚少商道︰「可以。」

  息大娘倒出乎意料之外。

  戚少商接著道︰「你逃,我留在這裡斷後。」

  息大娘道︰「可是,要是我們兩人一齊逃,很難逃得過劉獨峰的追捕。」

  戚少商道︰「逃不過就逃不過,那又怎樣?死在他手裡,總比死在顧惜朝、黃金麟那幹人的手上的好!」

  他握住息大娘的手,深情地道︰「大娘,你別再勸我了,這個時候,我們是在一起的,不管生死,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兩人靜了下來。

  息大娘偎依在戚少商的懷裡。

  他們處身在沼氣濃烈的沼澤地帶,但星空明淨,月華遍照,兩人顏臉一片安祥。

  息大娘笑了︰「你知道嗎?我餓了。」

  他們在一起逃亡,身上的痛楚,危機的殺氣,已使他們渾忘了饑餓,可是,他們現在依偎一起,那種生死相依的感情已融不盡,銷不掉了,倒是沒有了畏懼,反而輕松了起來,因而感到饑餓。

  戚少商笑道︰「我也是。」

  息大娘道︰「可惜這兒是沼澤地區,沒有甚麼野獐山豬之類,否則,真該吃一頓飽的。」

  戚少商望望漆黑的周圍,道︰「蛇吃不吃?蜈蚣吃不吃?要是你敢吃,倒不愁沒有。」

  息大娘白了他一眼︰「還有心情說笑,我都快餓死了。」

  戚少商說︰「不說笑又怎樣?對了,我們心懷大志沖出重圍去吃東西!」

  息大娘眼楮亮了,稚氣地笑了起來︰「哈!」

  戚少商站起來,拉著她的手道︰「怎樣?來吧!」

  息大娘卻不起身,柔媚道︰「不,我們要在這兒,盡可能多待一些時間,讓劉獨峰在外面,急急也好。」

  戚少商也眨眨眼,道︰「好,那我先去生一堆火,或許,還可以順便烤熟兩只飛蛾。」

  他笑著問息大娘︰「飛蛾你吃不吃?」

  息大娘閉著眼楮,呻吟地道︰「我吃人肉,你的肉。」

  戚少商看見她嬌俏和祥的臉龐和頷頸勻和的曲線,竟似癡了。

  當戚少商望著息大娘的時候,有人同時在黑暗裡注視他。

  那是在遠處。

  一在浮沙裡。

  一在朽木中。

  雲大。

  李二。

  這兩個本就是『五遁術』高手,他們在半途就捎上戚少商與息大娘,一直在找尋出手的機會。

  「一定要把他們拿下,」這是李二的意見,「這兩個傢夥耗了我們很多時間,而且讓爺弄汙了衣服,實在可惡,必要時,殺掉也在所不惜,反正把他們押回京師,他們也決活不了。」

  「只怕我們兩人,未必是他們的對手。」這是雲大的顧慮。「其實這兩人並無大惡,現在把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我們也身不由己。」

  「我們出奇不意,以五行術制住他們,諒他們也逃不了。」李二堅持行動。

  「逼虎跳牆,是件險事,咱們還是謀而後動。」雲大仍是猶豫。

  忽然間,有人扯住了李二的後腳,同時一雙手已搭住雲大的膀子。

  雲大、李二大吃一驚,正要動手,才看清楚來人,原來是藍三和周四。

  雲大喜道︰「你們也來了。」他雖高興,但語氣低得就似泥沼裡冒了一個空氣的泡。

  周四板著臉孔,看看遠處正在生火的戚少商︰「怎麼,還沒得手?」

  李二冷冷地道︰「不是還沒得手,而是還沒有動手。」

  周四道︰「為什麼?」

  李二道︰「老大思前想後的,盡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雲大分辯道︰「我想,爺沒有下令我們動手,只要我們把人逼出沼澤來,這樣冒然下重手,只怕不大妥當。」

  周四擰頭看著,戚少商已飛劍刺中一隻夜宿於枝上的禿鳥,與息大娘正興高采烈的,拔除鳥羽,準備大嚼一番。

  「你看,他們哪裡是準備要出去?」周四道,「我們可以耗,可是在外面的爺怎麼辦?你難道要勞動他老人家進來這髒地抓人麼?」

  雲大垂下了頭。

  李二道︰「爺待我們恩重如山,縱是不敵,我們也得試試。」

  周四道︰「怎會不敵,咱們四個人,還對付不了兩個身負重傷的人嗎!」

  藍三道︰「這個兩可惡的人,傷了老五,我們也該為五弟報仇。」

  李二道︰「說得是!」

  藍三道︰「要是老大顧慮太多,不如盡是坐著,我們動手好了,萬一有個差池,你先回去報爺,這也是萬全之策。」

  雲大聽到熱血賁騰,道︰「說什麼萬全之策,咱們一起動手,生死勝敗,都在一起便是了!」

  李二、藍三齊聲道︰「好!」

  雲大道︰「不過,我聽說這兩人也是江湖上的好漢和奇女子,我們能抓就抓,最好不要殺人。」

  藍三決然道︰「好。」

  李二、周四交換了一個眼色。

  戚少商和息大娘也交換了一個眼色。

  他們的眼神卻是溫馨的、甜蜜的。

  他們正在吃肉。

  烤鳥肉。

  月亮的清輝圈亮頭上。

  火光熾熱的在腳邊。

  兩人的臉色,也有清淡詳和,也有艷烈不安。

  「好吃。」息大娘說︰「原來沼澤中的鳥肉,這麼好味道。」

  「其實這種鳥是骨多肉少,皮太老,並不太好味道。」戚少商說。

  「我知道了,你一定跟鳥爭功,說是你烤得好吃。」息大娘在舐舐唇上的肉屑,笑嘻嘻的道︰「其實只要人餓了,吃什麼東西都好味道。」

  「不是,我是說,你的香料和鹽,調味得恰到好處。」戚少商悠然道︰「我真服了你,怎麼在逃難的還帶著調味香料?」

  息大娘笑道︰「逃難的人不用吃飯嗎?」

  戚少商馬上搖頭。

  「相反的,逃亡的人,特別希望吃頓好飯;」息大娘道︰「所以我們就應該準備點好味的東西來逃難。」

  戚少商奇道︰「你是什麼時候已有了準備的?」

  息大娘道︰「我一知道連雲寨被攻破的時候,香料都準備好了。」

  戚少商忍不住感動,喀的一聲,咬碎了鳥肋的骨頭。息大娘一旦得知他連雲寨覆沒,即料定他會來毀諾城求助,明知毀諾城亦將受連累,定被攻破,但仍挺身相護,半生心血於是被毀,戚少商心中更是難過不安。

  他這樣惴然的時候,不覺把目光轉移向火焰。

  由於柴薪多是濕濕,而且柴枝不多,所以生起火來並不旺盛,只是幽幽藍藍的一團火,在沼澤之地更有一種英雄解馬的古意。

  然而,突然間,火焰大盛。

  火勢往息紅淚掠去。

  火焰裡有人影。

  戚少商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叫出聲,便已出劍。

  但軟泥裡伸出一雙手。

  雙手閃電般抓住了他雙足足踝。

  戚少商顧不得這許多,劍破空飛出。

  火焰裡的兩人,本來一左一右,撲向息大娘,然而長劍劃至,兩人身形稍頓,去勢稍挫,息大娘手中的烤肉飛出,右手一掣,一柄小劍,已刺入火焰之中。

  火勢大盛。

  火光中的人影已奇跡般消失。

  息大娘怕給火勢灼及顏面,遮而急退!

  她身形甫退,背後的那半株「朽木」,突然「動」了起來。

  那原是周四的計策。

  只要先擒住息大娘,戚少商定必投降。

  所以他們主力是先拿下息大娘。

  息大娘一退,那「棵樹」的雙手便已箍住息大娘。

  但息大娘的短劍也自肘下疾刺出去。

  那人怪叫一聲,鬆手,急退。

  火光中的兩人,便是周四和雲大,見李二受傷,兩人身法急閃,已抓住息大娘雙肩。

  息大娘的雙腳,躍空雙飛,分成一字,急踢而出,鞋尖上的利刃,已到了兩人額角!

  這時候,突然有一聲大叫。

  一個人破土而出,滿身泥沼,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原來藍三緊扣戚少商雙踝,戚少商情知已然受制,難以掙脫,手中長劍又以綻出,急中生智,不掙反沉,雙腳直沒入泥中。

  藍三正用力把戚少商拉住,以為他要往上力沖,不料對方借力踏下,藍三雙肩同時被踏中,格格兩聲,藍三知道自己負傷非輕,怪叫一聲,連忙鬆手,破土掠出!

  戚少商雖然傷了藍三,但半身也陷於泥沼之中。

  這時息大娘那兩腳踢出,明明踢到了兩人的臉門,但突然間,腳上的力道擊空,雲大和周四的頭,像平空消失似的。

  在這剎那間,雙人四手,已扣住息大娘雙腿,而兩人的頭,又神奇地在衣襖裡「彈」了出來。

  息大娘情知不妙,而李二也立刻急攻而至。

  她以短劍急劃,逼退李二要封她穴道的企圖。

  周四見她頑抗,知道時機稍縱即逝,叱道︰「殺了!」

  李二的攻勢更加猛烈起來!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長嘯!

  李二知道戚少商已經趕到!

  他向息大娘的攻勢更加狠毒!

  他知道自己若攻不下息大娘,制住息大娘雙腿的兩位兄弟處境必定危殆。

  所以他忘了對方是個女子,只顧全力發動攻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1 PM

第三十五章 逃亡中的男女

  息大娘雙腿被扣,要應付李二的攻勢,是十分艱險的事。

  李二進攻了三招,息大娘嬌喘不已,臉都漲紅了起來。

  李二再攻了三招,息大娘仍然封鎖得緊,劍意更加周密。

  李二又攻三招,但息大娘已還擊一劍。

  李二立時發現,本來扣住息大娘雙踝的周四與雲大,都已倒在地上呻吟著。

  接著他就中了戚少商一掌。

  他飛了出去,好久才啪地倒在地上,泥花四濺,剛好他掉落的地方是浮松的沼泥,他的身子不住往下沉。

  他因恐懼而大叫,因為胸口中掌不輕,一時間血氣翻湧,連平時的五行遁法也無法施展。

  藍三立即掠了過去救他。

  戚少商一手搭住息大娘的肩,問︰「大娘,可有受傷?」

  息大娘笑著撫發,另一隻手搭在戚少商的臂上︰那動作溫柔關切,勝過萬語千言。

  周四與雲大,捂胸倒在地上,互望了一眼。

  周四眼神裡的信息是︰不服,再戰,鬥志旺盛。

  而雲大的意思是︰走!

  周四一咬牙,翻滾過去,一手擷下了雲大身後負著的一張七色的小弓。

  雲大臉色大變,叱道︰「你——」

  周四已在懷中摸出一顆金丸,拉弦瞄準兩人就射。

  雲大叫道︰「不可!」一手抓住周四的右肩。

  周四沒有理會他,這一彈已然射出。

  劉獨峰麾下有六名親信,即︰雲大、李二、藍三、周四、張五、廖六,這六人擅於歧黃雜學,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無一不精,但若論武功,則是平平。

  劉獨峰擔心他們武功駁而不純,易為一流高手所乘,所以傳下六件極其厲害的法寶,給他們六人共有。

  這六式法寶,合起來一共三件,必須要兩件法寶配合,才能發揮它的威力。

  這六人當中,雲大敦厚穩重,李二剛烈好勝,藍三重情機智,周四心狠手辣,張五忍辱負重,廖六淡泊功名。劉獨峰為免這三件威力奇大的武器會出岔錯,所以分給這六人不同的配搭,以俾在性格上互相克制,真要在生死關頭,方可動用這等犀利武器。

  雲大擁有的是「滅魔彈月弩」,周四擁有的是「一丸神泥」,兩者合一,這一彈射出,可化為千萬彈,中者無不成癱瘓。

  李二有的是「後羿射陽箭」,廖六有的是「軒轅吳天鏡」,兩者配合運用,在烈陽之中,一箭必殺!

  藍三所分到的一柄「秋魚刀」,張五所分配的是「春秋筆」,這一刀一筆,配合起來,據說可以破盡天下奇陣、兵器。

  周四抄起「滅魔彈月弩」,把「一丸神泥」射了出去!

  戚少商乍聽雲大的喝叱,已然惕覺,乍見一顆金丸,炫然中天,月黯星沉,化作漫天泥九,直灑而落,天地之間,直似無所容身!

  但只要給一丸打中,立即便要終身癱瘓!

  戚少商在彷徨無計中,忽見息大娘用手一指。

  天網恢恢,但天意不外人情,人情裡總有隙縫可以走漏,那一線生機就像黎明時的一絲天光,戚少商與息大娘像驚弓中的一對比翼,疾掠而出!

  而這千泥萬丸唯一疏漏之處,便是發彈的地方。

  戚少商與息紅淚直掠向周四與雲大。

  周四那一彈發出,因為雲大及時出手搭,所以在發彈之際,震了一震。

  這一震,使得滅魔彈月弩和一丸神泥的配搭有了疏缺。

  這一線疏缺,戚少商與息大娘已乘機攻入。

  周四為人十分剽悍,一見二人欺近,雙肘一曲,拳往內伸,卻分左右擊出,角度完全不合常理,就像一個人的手臂,完全被人所折拗扭曲一般。

  這是周四的「七屈拳」,是劉獨峰親傳給他的絕招。

  周四的『七屈拳』一出,但指間的『合穀』,掌沿的『中諸』,手臂的『曲池』、『溫溜』、『支溝』、『外關』,肩膊上的『肩鍋』一共七穴,同時一麻。

  戚少商一指破空,連中七穴。

  周四全身僵直,但腳下急退,息大娘既時追擊一劍刺出!

  雲大一掌推開周四,叱道︰「退下!」鐵尺架住息大娘一劍。

  戚少商已反手奪下周四手上的滅魔彈月弩,弓弦反切雲大。

  雲大武功反應,十分之快,鐵尺一擰,擋開一弩,反手抓住七色弩,便要搶奪回來;要知道這是劉獨峰傳贈的至寶,雲大是說什麼也不容它落入別人手中的。

  這一奪之下,自然奪不過來,但雲大忽覺右肋一痛,息大娘的金劍,已全紮了進去。

  雲大怪叫一聲,松了手,嘶聲道︰「你,你……」

  戚少商也吃一驚,道︰「大娘!」

  息大娘因恨這些人窮追不舍,殺紅了眼,叫道︰「快,把他們殺光,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周四閃身上來,一把抱住雲大,眼見他不活了;只聽雲大在喉頭裡道出幾個字︰「叫爺……爺替我……報仇!」就咽了氣。

  這時,藍三也救起了李二,兩人見至好兄弟雲大之斃,又驚又怒,他們隨劉獨峰闖蕩十數年,從來沒有遇過這樣子的事情,一時驚得呆住了。

  息大娘叱了一句︰「殺!」一劍向周四刺去!

  周四猛然放下雲大,返身就逃。

  周四一逃,藍三和李二也急掠而去,三人走時,還留下悲憤的話語︰

  「戚少商,息大娘,你們殺了我們的老大,我們一定會報仇的,你們等著給我們碎屍萬段吧!」

  息大娘身形一動,便要追去,戚少商一把拉住她。

  息大娘回頭,只見戚少商向她搖頭。

  息大娘道︰「為什麼不過去全把他們殺了?」

  戚少商搖首道︰「不行,他們本不該死。」

  息大娘看著劍尖上的血跡︰「但我已殺了一個。」

  戚少商看著倒在地上的雲大︰「這是劉獨峰的愛將,他不會放過咱們的。」

  息大娘冷笑,咎了咎頭髮︰「難道我放了他們,他們就會放過我們麼?」

  戚少商正色道︰「但殺了他們,無疑等於與劉獨峰結下深仇。」

  息大娘道︰「結仇又怎樣?誰教他逼人入絕路。」

  戚少商嘆了一聲,道︰「大娘,劉獨峰是個很可怕的人物,我說他可怕,不是他武功高而已,而是他在朝野間,都有一定的名聲和影響力;他抓我們,並沒有盡力,如果他要盡力抓拿我們,想要逃生,是很渺茫的事。」

  息大娘靜了片刻,垂劍道︰「我是不是殺錯了?」

  戚少商道︰「看來這是他們六人的『老大』,對我們似心存善意,罪不致死。」

  息大娘幽幽地道︰「我因恨他們攻破毀諾城,以致一眾姐妹受累,一時恨意難平,出手便不留餘地。」

  戚少商道︰「殺都已經殺了,那也不管那麼多了!」

  息大娘道︰「那麼我們該怎辦?」

  戚少商覺得這巾幗尤勝男兒氣概的息大娘,忽然彷徨迷惑了起來,心中很有疼借的感覺︰「我們得沖出去。」

  息大娘一愕,道︰「不多耽片刻?」

  戚少商道︰「不能再耽了,劉獨峰他們必定會闖進來的。」

  息大娘道︰「可是,劉獨峰不是怕髒的嗎?」

  戚少商道︰「那只是他的潔癖,現在死的是他心愛的部下,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

  息大娘忽然變色道︰「有人來了。」

  戚少商靜息一下。即道︰「北邊。」息大娘疾道︰「咱們自南面退。」

  戚少商道︰「不行,北邊來的人,武功低微,腳步可聞,南面來的人才是真正的劉獨峰。」

  息大娘道︰「咱們自西面退出去。」

  戚少商拉住息大娘,疾道︰「咱們往東面走!」

  息大娘訝然道︰「東面,東面還是回到沼澤地帶——」戚少商已拉住息大娘掠了開去,一面道︰「越過沼澤地帶,便是往回走的路,咱們只有往回走,才能脫險!」

  息大娘一面疾馳一面道︰「要是劉獨峰還是追來怎麼辦?」

  戚少商道︰「他見著部下的屍首,難免會停留一陣子,而且他怕髒,追我們不致太快!」

  息大娘心忖︰真的要行軍打仗,運籌帷幄,看來自己還是遠不如戚少商。忽聽林子裡一個強抑悲憤的聲音,滾滾的傳了開來,寒鴉震起,呱呱亂叫︰「戚少商、息大娘,你們殺了雲大。天涯海角,我都會逮你們回案!」

  聲音恍惚就響在耳邊。戚少商與息大娘行馳二十餘裡,聲音猶在耳畔,嗡嗡不絕。

  戚少商與息大娘的逃亡,在黑暗裡亂沖亂闖,只要能逃,還有一口氣,他們就逃!

  逃,是為了活命。

  活命,是為了報仇。

  他們的逃亡不畏荊棘,不怕摔跌,只有一個原則︰

  往最髒的地方逃去。

  越是往骯髒的地方,追兵就會越顧忌;有了顧忌,行動就難免會慢上一些!

  所以他們在泥沼中、髒水中、髒臭得像煉獄裡眾魅嘔吐的穢渣中翻滾疾行;而在他們出了沼澤地之後,往一個方向全力奔馳︰

  ——西北方!

  那是息大娘的意見。

  戚少商想問︰「為什麼?」可是他沒有問。因為他知道息大娘能在這危急關頭提出來並堅持的意見,那麼一定是可貴而且重大的。

  他全力往西北面疾行。

  此刻的戚少商與息大娘已是強弩之末,是一股彼此在一起希望對方也能活下去的意志,使他們忘了傷,忘了痛,繼續為生命奪路而去。

  終於他們來到了陶陶鎮。

  陶陶鎮不是茶樓。

  陶陶鎮也不是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陶陶鎮是村。

  完完全全一個鄉下的村落。

  陶陶鎮本來只是這麼一塊地方,沒有名字,只有山川、田澤、林木和土地,後來一個姓陶的人來這裡落定以後,一切都變了樣。

  這人姓陶,名清,他是個能幹的造陶人,因為發現這兒的粘土很適合制陶,所以聯合他的弟子、奴僕和工人,全到這兒來制陶。

  陶清搬來之後,這兒就不再有鳥鳴花香,河水潺潺,這兒的河流變得一片汙濁,而燒窯的火光常盛,冒出濃煙,工人在烈日下揮汗。

  人類永遠是大自然裡最具破壞性的動物。

  陶清制陶,他跟一般人一樣,很喜歡在自己所居之處起名字,於是就起了陶陶鎮這名字,也陶然於這一佔有感裡。

  不過後來「聞風而至」的人越來越多,這兒的土好制上陶,人人都蜂擁到這兒來了,很快的,這兒的陶競爭強,而陶土快被「掏清」了。

  陶清很有辦法,他發現這地方的另一塊很適合種田務農。

  於是他開始養家畜。

  雞、鴨、鵝、魚、狗、貓、豬、牛、羊,……一切凡是能養的,他都養。

  養了的結果,他都能賺。

  能賺的結果,是人人都棄陶而務農、畜牧。

  陶器的行業已達飽和,京城裡精緻陶具的壟斷,使得陶陶鎮的人更加傾向於畜、農方面發展。

  於是,陶陶鎮更髒了。

  本來製造陶具的地方,有不少處已被廢置不用,破窯、碎陶、殘磚、亂石,跟水畦、雜草混在一起,現在用來作糞池、便塘,以供作淋菜澆蔬的肥料,加上所畜養的家禽走獸的糞便與穢物,陶陶鎮更加髒得不像話。

  如果誰在陶陶鎮的「要緊地方」深吸一口氣,那麼,它的代價很可能是要掩鼻疾走三十裡,才敢再吸第二口「新鮮空氣」!

  這一切,陶陶鎮的人都習以為常。

  久居鮑肆之市,不聞其臭,人在穢惡汙濁的環境之中,都是這樣。

  戚少商與息大娘逃到這兒來的用意,也是這樣。

  他們的神情和氣態,以及他們身上的的傷和原來的俊朗及秀美,委實太過奪目,所以陶陶鎮的人,全部停下了工作,在看這一對負傷的男女,走入他們的鎮來。

  那些雞鴨牛羊貓,也都不叫了,有一兩只好奇的狗過來嗅嗅他們,也許是聞到血腥味,摔摔生虱的頭皮,垂著被砍斷的尾巴,胡「汪」一聲走了。

  息大娘忽然走過去。

  走到一家門前用陶堡砌成的牆上,一肘撞去,兵的一聲,一口陶堡被打得稀花爛。

  然後她用其中一塊陶片,在最近的一棵樹幹上,畫下了一個字。

  「水」。

  那樹膠流出白色的膠狀汁液,息大娘寫完了字,在樹幹上踢上三腳,便站在一旁,仿佛剛才那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全不是她幹的一般。

  但是她在做完那些事的時候,那些村民鄉眾,包括戚少商在內,全都看直了眼。

  ——她在幹什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2 PM

第三十六章 絕境中的男女

  息大娘撞碎了陶瓷。使這用陶片架成的屋子有了破洞。

  破洞裡面透入了陽光。

  隱隱望去,有三個臉目黝黑的鄉下人,正在制陶。

  這三個人,是在這陶陶鎮裡仍留下堅持制陶的三人。

  這三個年輕人,一向沉默寡言,專心制陶,與世無爭;而今陶牆突然給人撞破了一個大洞,這三個人,停下了手,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個年青人,大步行了出來。

  這時息大娘剛在樹皮上刻了字。

  這年青人戴著深垂的竹笠,在屋裡仍戴笠帽的人本就不多,在全鎮村民改為種田養豬時,這三人仍舊制陶,本就不合時宜。

  息大娘寫完了就回身。

  年青人等她完全轉過了身子,才問,「你打爛我的屋子?」

  息大娘說︰「是。」

  青年的深笠點了點︰「賠錢。」

  息大娘道︰「賠多少?」

  青年伸手道︰「兩文錢。」

  息大娘微微一怔,戚少商等卻覺得這價錢太過微薄,不知怎的息大娘卻似不願賠。

  忽聽一個聲音道︰「價錢不對。」

  息大娘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你要多少?」

  只見眾人讓出一條路來,迎面來了一個中年人,白眉無須,臉紅如赤,像一個沉實的長者,又似,一名童叟無欺的殷實商人。便是當年獨力開發陶陶鎮的陶清。

  陶清道︰「三十兩。」

  眾皆嘩然,就算那陶具是古董,三十兩也未免太貴。息大娘居然毫不考慮甚至急不及待的拿出三十兩的銀票,交給那年青人。

  那年青人無原無故得了這筆銀子,高興得雖然戴著深笠也可以想像到他的動容。

  陶清微微一笑,拾起地上一塊陶片,在樹幹上的「水」字下,寫了三個字︰

  「往高流」。

  四個字合起來,變成了「水往高流」。

  俗語謂︰「人望高處,水往低流」。這「水往高流」可以說是不通欠妥的。

  息大娘卻喜道︰「果然是你。」

  陶清道︰「是我。」伸手一引道︰「請。」息大娘當先行去,戚少商雖如在雲裡霧中,但他對息大娘決無疑慮,也灑然行去。

  陶情一面走著,走到一處,稍微一頓,一個蹲在街邊跟小兒洗澡的男子,即站立跟上;去到一個轉角,一個屠豬的漢子,馬上緊跟而上,如此一處接一處,跟著走的人,己有十七八人。

  陶清這時候的神情,再也不像是一個鎮長商賈,看去只像一名威儀服眾的武林大豪。

  他們所走之地,越來越髒。

  走到一處,是廢棄陶窯,而今用來作豬欄牛場,也養了不少雞鴨鵝鴿,見人一來,豬叫牛吼,雞鴨拍動翅膀,眾人的鞋子都又髒又濕。

  陶清突然停了下來。

  他一轉身,雙目神光暴長,盯在戚少商身上,一字一句的道︰「好江河!」

  戚少商微微笑道︰「你是說在下這一身的傷?」

  陶清道︰「我是說你這一身傷的情況下,神情還能這般灑脫,了不起。」

  陶清一直沒有正式看過戚少商一眼。他在開步行走的時候,也一直沒有回頭。可是他就像背後長了眼楮似的,已留意到戚少商一舉一動。

  息大娘忽然對陶清這人很感激。戚少商在劫難之中,再堅強的人,在孤立無援中,都需要鼓勵。

  她道︰「你便是陶清?」

  陶清傲然道︰「這方圓數百裡,就我一個姓陶名清。」他這樣說的意思,幾乎是指「陶清」這個平凡的名字,一旦他用上了,就沒有人膽敢再用。

  息大娘抿咀笑道︰「我還知道你以前不叫陶清,叫馬光明,你用馬光明這名字的時候,江湖上、武林中,一樣沒人敢再用。」

  馬光明是個更平凡的名字。只要在北京城大叫一聲︰「馬光明」,至少會有七八個人會相應。不過這人在武林中出現之後,江湖上就只剩下一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馬光明了。別人就算叫「馬光明」,也都不敢再用,紛紛改了別的名字。

  陶清點點頭,道︰「難得你還能知道老夫的外號。」

  息大娘嫣然道︰「光明磊落馬大人,名動京師,十七年前,由武林人物起家,得以封將加爵,軍中官場,黑白二道,無不景仰,小女子再孤陋寡聞,也當如雷貫耳。」

  戚少商肅然道︰「原來是三屍九命馬大人。」

  陶清橫了戚少商一眼,道︰「你也聽說過老夫的名號?」

  威少商道︰「甦州甦家九兄弟,栽贓誣陷梅大善人密謀造反,把他們一門五父子全在牢裡迫死,再強佔梅家田宅,梅家媳婦,當時,此案無人敢理,你看不過眼,一夜殺了甦家九兄弟。」戚少商目中發出神采,「甦家九兄弟精於『九子連環陣』,武功暗器,盡得『窮刀惡劍』甦送爽的真傳,但你在家中設宴,拔刀越院而去,回來的時候,菜還沒有冷卻。」

  息大娘道︰「那實在是很快意恩仇的事。」

  陶清也有點為當年豪勇神馳氣揚,重復了一句︰「的確是很快意恩仇的事。」他接下去道︰「不過,你可知道為何三屍九命?」

  息大娘道︰「因為甦家九個兄弟,有三個是通緝犯,另六個都當官,所以誰也不敢去招惹他們。你殺了三個當賊的,其餘六名狗官,屍首不見,想必是給你殺了,留屍則恐招惹麻煩,便都拋到河裡喂王八了。」

  陶清沉聲道︰「喂王八倒沒有,用化屍水全化成一灘黃水,更省事得多。」他冷笑道︰

  「可是甦氏九兄弟之死,誰都猜得到是我幹的。不錯,也的確是我幹的。我便是因此而入了獄。」

  息大娘道︰「甦送爽在朝廷的力量還是不可忽視的。」

  陶清道︰「我的確低估了他,我以為他會按照武林規矩,直接向我尋仇的,我就一直等著他來。」

  息大娘道︰「甦送爽卻憑著黃金麟的力量,告了你一狀,你被判個謀反罪名,要不是當年你在武林中闖蕩時的兩位結義兄弟,冒死救你出來,只怕——」

  陶清一字一句地道︰「所以高雞血、韋鴨毛對我有再造之恩!」他雙目神光暴射。「我舉家避難至此,易名陶清,但只要老人家和韋二哥有令,我一定義不容辭。」

  他盯住戚少商、息大娘道︰「他們正是要我幫助你們!」

  息大娘道︰「我也要找你們幫助。」

  「我們不需要幫助;」戚少商忽揚聲道︰「大娘,時候不早了,我們叨擾多時,也該起程了。」

  陶清瞪著他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戚少商道︰「我在向你告辭。」

  陶清冷笑道︰「你能到哪裡去?」

  戚少商說道︰「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往?」

  陶清道︰「現在你們已是天下雖大,無可容身。」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們不幫助你,天下便沒有人能幫得了你。」

  戚少商欠身道︰「閣下盛情,在下心領。天下無處容身,我便不求存,又何足懼?我不需要人幫助我。」

  陶清狠狠地盯住他,道︰「有志氣!但息大娘呢?你去送死,就不顧她了?」

  戚少商向息大娘道︰「大娘,你留在這裡,他們主要是緝拿我……」

  息大娘打斷他的話︰「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戚少商垂下了頭。

  息大娘向陶清溫聲道︰「我明白他的意思。此時此境,並非我們要逞強,不求人助,而是他見你避禍至此,建立家園,不想再連累你。」

  陶清道︰「沒有老人家、韋二哥,就沒有馬光明或陶清,所以他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是要幫你們,而是要幫他們,這你滿意了罷?」他特別尊敬高雞血,故稱之為「老人家」。

  戚少商苦笑道︰「可是,這樣一來,你欠他們的情,我卻欠你的義。」

  息大娘忽道︰「高雞血卻欠了我的情。」

  陶清豪笑道︰「在江湖上,莫不是你欠我的情,我欠你的情,這般欠情還情活下去的。」

  戚少商道︰「說的也是。」

  陶清大力拍拍戚少商那沒有受傷的肩膀,道︰「我們先來研究一下,如何對付眼前大敵罷!」

  戚少商問︰「你知道追緝我們的人是誰?」

  陶清一怔︰「當然不知道,我只接到老人家的命令,一旦等到碎陶瓷在樹幹上畫字的人出現後,馬上帶他們到最髒的地方去,掩護他們逃亡……我雖然不明白,但能把戚大寨主和息城主也迫得走投無路的人,想必決不簡單。」

  戚少商嘆了一口氣,道︰「何止不簡單,他是……」

  忽然一個村民飛掠而至,看他這一身輕功,在江湖上也必然已搏得名頭,只聽他急促的道︰「三爺,有兩個陌生人,抬著一頂滑竿,到了鎮口。」

  陶清簡短的下令︰「用一切方法,拖住他;要是拖不住,便截住他。」

  那人更簡短的應了一聲︰「是!」立即返身奔去。

  陶清繼續問戚少商︰「究竟是誰?」

  忽聽一人道︰「是我。」

  陶清望去,眾人也隨聲望去,不知何時,在眾人背後己來了一頂轎子,轎子垂簾深重,倒不奇怪,奇怪的是這頂轎子,只有三個人抬。

  前面兩人,後面一人。

  陶清神色不變,說道︰「你不是在鎮口?」

  轎中人道︰「鎮口只是故布疑陣。」

  陶清道︰「你要抓拿這兩人?」

  轎中人道︰「你可知道我為何只有三人抬轎?」

  息大娘忽然說了一名︰「因為第四名抬轎人給我殺了。」

  轎中人「哦」了一聲,道︰「你在維護戚少商。」

  息大娘道︰「確是我殺的。」

  陶清哂然道︰「抬轎人我可贈你十個八個。」

  轎中人道︰「他為我抬了十年八年的轎子,這次他死了,我也得該為他抬抬棺材。」

  陶清道︰「這位轎裡的朋友,何不站出來說話,給大家亮亮字號?」

  轎中人笑道︰「我從來不把雙腳踏在這種地方的,我是誰,你還不清楚嗎?」

  陶清突然臉色大變,顫聲道︰「你……是你!」

  轎中人道︰「便是我,十三年前,我親手抓你入牢。」

  陶清驚魂未定,似要全力集中精神,但又被恐懼打碎了他的意志一般。

  戚少商朗聲道︰「這兒的事,跟陶陶鎮的人全無瓜葛,我只是路經此地,今兒跟這位劉大人有私事了斷,你們請罷。」

  陶清漲紅了臉,粗聲道︰「不!」

  他大聲道︰「你不能走!」說著大力揮了兩下拳頭。

  那一群跟著他的人,全自衣服裡拔出了兵刃。

  戚少商道︰「這事跟你無關!」

  陶清反問︰「誰說無關!」

  他吼道︰「我要替劉大人逮你歸案!」話一說完,手中突然抄起一柄大鐵錘,旋砸向戚少商的腦袋!

  戚少商猝然遇襲,吃了一驚,但他反應奇速,猛一矮身,避開一擊。

  陶清一招擊空,突然整個身軀像一尾躍出水面的魚一般,彈轉之間,掠空而過,鐵錘直往轎子橫掃過去!

  在這同時,那十六、八名跟在陶清身邊的人,兵器都往那在前面抬轎的兩人刺去!

  這下變起速然,敢情陶清揮劃的兩記拳風,便是「發動」的暗號。

  轎子碎了。

  鐵錘威力可怖。

  人在轎毀前的一剎,已經「飄」了出來。

  人到了轎後。

  轎後是廖六獨撐。

  劉獨峰足尖在廖六肩膊上輕輕一點,已拔出了他背負那柄湛藍色的古劍。

  陶清迫到轎後的時候,他已「閃」到了轎前。

  陶清再挺著大鐵錘趕到轎前的時候,在轎前發動攻擊的十七名漢子,全被點倒,就倒在爛泥碎陶上,呻吟掙紮。

  要用劍傷人不難,但要用劍鋒制人而不傷人,就極不易。

  何況是十七八人。

  而這十七、八人卻是陶清一手調訓的子弟!

  「三屍九命」馬光明當日統領黑箭騎兵,名動朝野,現在他雖然變成了小鎮長陶清,但他一直自信他這些弟子,足可以抵擋得住一支軍隊。

  然而這支「軍隊」在劉獨峰手下,卻不堪一擊。

  這時,戚少商和息大娘已不見。

  早在攻擊甫發動之際,他已留下兩名親信,帶走戚少商和息大娘。

  劉獨峰正站在藍三和周四的肩膊上,橫劍看著他,神態十分倨傲。

  他只說了一句︰「我這次的任務,不是來抓拿你,你滾罷!」

  陶清大吼一聲,揮錘猛砸!

  他已拼出了性子!

  高雞血、韋鴨毛所托重任,他決不能負!

  就算不敵,也要一拼!

  他揮錘而上,藍光一閃。

  他只覺手中一輕。

  鐵錘只剩下了錘柄。

  錘頭已被削去。

  陶清呆立當堂。

  他已明白,這不是敵與不敵的問題,而是自己在劉獨峰面前,跟十三年前一樣,不堪一擊。

  劉獨峰把劍一拋,直插回廖六背後的劍鞘裡。

  劉獨峰看著被砸碎了的轎子,拍拍張五和廖六,道︰「只好……」

  廖六和張五會意。

  多少年來的服侍,已使他們完全明瞭主人的個性和意思。

  ——戚少商和息大娘是志在必得的!

  轎子既然爛碎了,地方又髒得不像話,要追那兩個逃犯,便由他們背負著劉獨峰去追。

  ——無論如何,不能放棄追拿息大娘和戚少商!

  因為主人有潔癖,張五等人也養成好幹淨的習性,進入這汙糟齷齪之地,他們內心也極不願意,但主子尚且不避惡臭,旨在捉人,他們自然也沒二話說。

  張五、廖六,各扛劉獨峰一腿,發足便奔,藍三也緊躡而上。

  他們都矢志為雲大報仇。

  豬欄旁,只剩下兀自呆立著的陶清,怔怔的望著手中半截鐵錘。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3 PM

第三十七章 深笠遮臉的漢子

  陶清乍然出手,戚少商和息大娘想出手相助,便有兩人上來拉住他們就走。

  一個說︰「你們快走,敵人的目標是你們兩人。」

  一個道︰「你們走了,陶爺便能應付這裡的局面。」

  戚少商和息大娘知道兩人說得有理。

  他們往爛地直闖,身上沾了不少泥濘、汙物,但只一味奪路而逃,一路上,加入了四五人接應。

  戚少商一面逃,心中一面感慨︰他日如能得志復仇,這些在患難中冒死相救的朋友,一定要報答他們。

  天色愈來愈是暗沉,陽光已躲在雲層裡。

  轉到了一處,是一個糞池和宰豬牛場,突然間,走在前面的兩人,僕倒了下去。

  戚少商一看,住足,那兩名陶陶鎮上的漢子,已中了暗器,眼看不活了。

  屠宰場內,躍出兩人,只聽一人喝道︰「姓戚的、姓息的,你們逃不了啦!」正是李二和周四。

  戚少商怒道︰「你們要拿的是我,怎麼傷害無辜!」

  周四道︰「他們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本就該死!」

  息大娘忽然笑道︰「很好,我殺了你們的老大,也不在乎多殺兩個!」話未說完,人已如矢般射了出去,與李二、周四交起手來。

  這時,池塘畔閃出十一、二人,揮刀向李二、周四攻來。

  李二獨力應付這群人的攻擊,周四則與息大娘苦戰。

  戚少商一步逼近周四,叱道︰「滾開!」一掌劈去,周四生性強悍,刀勢一劃,向戚少商的五指削去,戚少商痛失一臂,見對方來招如此歹毒,踹起一腳,踢飛了周四手中的刀。

  周四大吼一聲,和身向戚少商撲來。

  突然之間,三道白光,一齊沒入周四的背脊、腰脅與小腹中。

  這時,只聽一聲怒嘯。

  怒嘯發自劉獨峰。

  張五和廖六正背著劉獨峰趕到。

  周四全身扭曲,哀嘶了半聲,叭地倒在泥地上,斷了氣。

  戚少商心中一寒,只見劉獨峰的雙眼發出一種極為忿怒的厲芒,衣袂無風自動。

  ——雲大和周四的死,都是自己直接或間接所致,這個梁子,可結深了。

  那三道白光,嗖地又分三個方向,自周四體內收回。

  回到三個人手裡。

  三人深笠遮臉,但虎背熊腰,看得出來是精悍漢子。

  那三點「白光」,被三條幾近無形的銀絲索系著,擊中周四之後,又落回三條漢子的手中。

  那三個深笠遮臉的人,自然就是原來在鎮口向息大娘討賠款的那三名制陶漢。

  劉獨峰長吸一口氣,似要把怒火壓制下來,只聽廖六悲聲道︰「爺,他們殺了四哥——」

  藍三更不打話,像怒虎一般沖去。

  劉獨峰叱道︰「不得妄動!」

  藍三陡然停住。

  息大娘與李二也住了手。

  劉獨峰澀聲道︰「好,赫連公子的人也來了,釣詩、鉤月、金風,你們又何必遮遮掩掩?」

  三條漢子,一齊反手打掉自己頭上的深笠,露出三張精悍、堅忍、硬朗的臉孔來。

  第一人抱拳道︰「在下張釣詩。」

  第二人拱手道︰「在下沈鉤月。」

  第三人一揖道︰「在下孟金風。」

  這三個鐵打般的漢子,卻有甚為風雅的名字。

  只聽張釣詩道︰「『花間三傑』,拜見劉大人。」

  沈鉤月道︰「殺劉大人手下的,是我們三兄弟,拜見劉捕神的,也是我們三人。」

  孟金風總結道︰「所以,我們所作所為,都跟赫連公子無關。」

  劉獨峰是老江湖,當然明白他們三人的意思。

  赫連春水是小侯爺,有一定的權勢名位,「花間三傑」出手救助戚少商與息大娘,肯定是赫連春水指使,但三人把赫連春水的名義扯開,用意至昭,不想他們的主子跟自己在朝廷上有正面的沖突。

  也就是說,這三人是要照武林規矩行事,也並非依國家規法而為。

  劉獨峰雖然養尊處優,但也歷過大風大浪,近年來,在傅丞相與諸葛先生之間周旋,更加如履薄冰,追捕戚少商一事,如果要不是聖上下旨,他本身也想藉此追查摯友李玄衣的死因,便決不會接下這樁棘手的案子。

  「花間三傑」的意思他當然清楚。

  他也不想多樹強仇。

  所以他點頭道︰「好,這是我和你們三人之間的恩怨,你們殺了周四,理應償命。」

  息大娘忽道︰「你的手下一出手就殺了兩個鄉民,這又算什麼?難道那就不是人命嗎?」

  李二氣呼呼地道︰「他們助朝廷欽犯逃亡,本就該殺。」

  息大娘冷笑道︰「哦,難怪了,你們高興殺人就殺人,我看跟強盜也沒什麼分別。」

  李二怒叱︰「你——」

  劉獨峰沉聲道︰「李二,剛才用『一丸神泥』殺死這兩人,你有沒有出手?」

  李二伸手一翻,亮出一簇金色箭頭,躡懦地道︰「屬下是有意出手,但還沒有下手——」

  沈鉤月道︰「他說的倒是實話。」

  張釣詩道︰「他是還沒有出手。」

  孟金風道︰「出手的人已經死了。」

  劉獨峰道︰「好,既然如此,周四貿然殺了兩人,他被你們所殺,但他是執行公事,逮捕欽犯,這兩人是助要犯逃亡,罪有應得,算是扯平——」

  李二不服,抗聲道︰「爺——」

  劉獨峰不理睬他︰「我不追究這件事。」

  花間三傑臉上全現出了喜容,畢竟對付劉獨峰這等大敵,能免則免,最好不過。

  劉獨峰又道︰「這是按照江湖規矩辦事。不過,這姓戚和姓息的兩人殺了我一名部下,我要拿他們二人歸案,你們也不許插手!」

  花間三傑俱是一怔。

  薑是老的辣。

  他們奉赫連公子之命而來,目的只有一個,便是保護息大娘與戚少商,決不能讓人傷他們分毫。他們便是為了要速戰速決,以便護走戚、息二人,所以一上便下重手,殺了周四,劉獨峰要他們不管此事,花間三傑是決計辦不到的。

  孟金風忽道︰「劉大人,聽說你有位公子,叫劉耿,很有才幹,而今在赫連公子的部屬任官,頗有建樹,公子很想稟奏聖上,策封他的官位,不知劉大人有什麼意見。」

  劉獨峰淡淡的道︰「我沒有意見,耿兒做的好,自然應該推薦,他要是幹的不好,丟官也是應當,我素不大喜犬子仗賴他人的情面而升官發財。」

  張釣詩把大拇指一伸,道︰「好!劉捕神果然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不過,劉捕神一直想收集的先帝的黃纊及漢文史的簪白筆,公子早為捕神悉心遍覓,並有相贈捕神之意……」

  劉獨峰打斷道︰「我雖喜好古玩名器,但此際是抓人就法,這些雅興,待返京城再談。玩物喪志,餘不為也。」

  沈鉤月上前一步,道︰「劉大人,記得水月樓的絕代夢夢姑娘麼?」

  劉獨峰德高望重,但在京城空暇之餘,也附庸風雅,到處留情,他在京城看上一位名女子,色藝雙全,名為夢夢,劉獨峰對她倒是癡情一片,但夢夢姑娘終守身如玉,對這位名動朝野的老捕頭,倒不怎麼看得上眼。

  劉獨峰神色不變道︰「怎麼?」

  沈鉤月啟齒笑道︰「公子一直想成全這樁人間美事,不知劉大人可有沒有意思?」

  劉獨峰忽道︰「你的牙齒很白。」

  沈鉤月倒沒料有這一句,怔了一怔,劉獨峰這才悠悠的道︰「要真是人間美事,就不必要人撮合,早就水到渠成,風吹花開了。公子的美意。代我謝了罷。」

  然後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抓拿這兩人,除此無他,誰也不能來干涉插手。」

  釣詩、鉤月、金風三人互望一眼,道︰「要是有人硬要插手呢?」

  劉獨峰決然道︰「既然這兒都是江湖人,這是江湖事,我便入鄉隨俗,用江湖上的方法來處理,誰強誰作主,有人插手,殺了便是。」

  隱隱雷鳴,天色愈來愈陰黯。

  花間三傑都長嘆了一口氣。

  張釣詩道︰「劉大人,其實,誰也不想與你為敵。」

  劉獨峰平靜地道︰「我知道。」

  孟金風道︰「要與你為敵,勝算太少了。」

  劉獨峰高高在上,傲然道︰「當然。」

  沈鉤月嘆道︰「可惜我們別無選擇。」

  話一說完,在背後的藍三發出一聲驚呼。

  劉獨峰猛回首,便看見了陶清的鋼刀已抵住了藍三的背心。陶陶鎮本就有很多捷徑暗道,而陶清是對陶陶鎮最熟悉的人。

  就在劉獨峰回頭的剎那,花間三傑也同時發動了攻擊。

  他們三個人一齊揚手,就奇跡般地平空誕生了三朵花。

  白花。

  花開美麗。

  在炫人的燦麗中,卻是驚人的殺機!

  兩朵白花,分別攻向張五和廖六,一朵「開」向劉獨峰。

  他們認準︰要對付劉獨峰,唯一的辦法是先擊倒扛著他的兩人,剪除他的手下,讓他在極端不利的環境下孤軍作戰。

  人豈非亦往往如此︰支撐自己的基礎一倒,再厲害的人也厲害不到哪裡去。

  對敵決不能仁慈。

  對敵人太仁慈,往往就等於對自己殘酷。

  劉獨峰臉向後轉,但雙手一沉,已交叉拔起張五和廖六背上的雙劍。

  這一白一黑的劍光疾沉挑起,兩朵「白花」被反挑回射,疾向沈鉤月、張釣詩罩去!

  然後他才以一個急促的大仰身,雙劍一交,叮的一響,雙劍交叉夾住一枚「白花」。

  那是一柄花瓣型的刀。

  刀柄有細鏈。

  鏈在孟金風的手裡。

  劉獨峰雙劍一剪,鏈絲居然未斷。

  孟金風雙手一擰,藉力一扯,人如夜隼,急縱而上!

  他飛越過劉獨峰的頭頂,細鏈己反纏住他的脖子。

  同時間,張釣詩和沈鉤月已卸開「花刀」,一左一右,飛縱而上,人在半空,飛刀破空,射向劉獨峰!

  這電光火石間,張五和廖六手裡忽然各掣出一柄匕首,直刺孟金風腹間!

  孟金風雖然可以以銀鏈纏住劉獨峰,但卻勢必被張五和廖六二人開了膛!

  忽然,錚錚二響,張五和廖六手裡的匕首被打落。

  震落張五和廖六雙匕的正是劉獨峰的黑白雙劍。

  他不能讓孟金風死!

  就在他垂劍擊落張、廖二人雙匕,他的脖肩已被銀鏈纏住,同一剎那間,張釣詩、沈鉤月的雙刀已然射到!

  更可怕的是,陶清已疾射封了藍三的穴道,揮舞鋼刀,疾掠而至,一刀就向劉獨峰的背後劈去。

  他半空飛掠的身子沾了不少雨珠。

  雨已密集地落下。

  他這刀是全力施為。

  他們決意不能讓劉獨峰活著。

  只要劉獨峰能夠作出反擊,他們知道誰都沒有機會活著回去。

  江湖上的規矩本來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死總比我亡的好!

  這時分,劉獨峰身上已被銀絲鏈所纏。

  他的雙劍正往下擊,擊飛了他兩名部下的雙刃。

  陶清的鋼刀到了他的背後。

  張釣詩、沈鉤月的花刀,已「開」到了他的胸膛!

  雨正在下著,一向衣不沾塵的劉獨峰,發鬢盡濕,似已睜不開眼來。

  便在這時,轟隆一聲,電光耀空,剎那間天地一片蒼白。

  陶清倒飛了出去!

  他的身上冒起了一道血泉。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懼,就連在當年被關在牢裡問斬,他都不會有這種恐懼。

  他也不是怕受傷。他在當將軍之前,縱橫江湖,什麼傷未曾受過?只是從未有過一次,像這一回,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受傷,傷得如何,連敵人是怎麼傷自己的,也完全不知。

  像電光一樣,一亮間便發生了,根本無法抵禦。

  這使得他接近崩潰,喪失鬥志。

  其他三人,感覺大同小異。

  孟金風本掠到劉獨峰的身後,忽然被一股大力一甩,呼地倒飛而行,變成反在劉獨峰前面。

  他感覺到自己背後有一股尖銳的痛楚。

  同時他發現了自己兩名結拜兄弟踉蹌而退。

  張釣詩捂胸,沈鉤月撫臂。

  本來他們四人已佔盡上風,但在這電殛般的剎那,局面遞變,四人俱傷。

  對方仍手持雙劍,在雨中,像看著他們,也像也沒把誰放在眼裡。

  所不同的,也許只有一點。

  劉獨峰已經不是站在張五和廖六的肩上。

  他已下來。

  他站在地上。

  他立在雨中。

  他雙劍交叉,站在泥濘地上、滂沱大雨中。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3 PM

第三十八章 巨人細刀

  交手僅一回合。

  張釣詩、沈鉤月、孟金風、陶清四大高手,全力以赴,但一傷四人皆傷。

  劉獨峰雙腳終於沾地。

  這一回合間的凶險可想而知。

  劉獨峰也衣衫盡濕,看他的樣子,亦有些狼狽。他立在牛棚前,張五廖六在他左右。

  交手雖只有一招,但四人俱已明白。

  縱盡四人之力,仍決非劉獨峰之敵。

  所以,他們四人迅速站在一起,成橫「一」字,四個人攔在戚少商和息紅淚面前。

  陶清大喝了一聲︰「走!」

  他這一聲大喝是針對戚少商和息大娘所發的。

  他們不管是奉高雞血之命,還是遵赫連春水之令,都誓必要完成任務。

  縱死無愧。

  這一種人,在世上已愈來愈少,但在一些絕世人物、當代豪雄的身畔,仍然可以見到一些。

  這四人顯然就是這種躥厲取死之士。

  這一種人,俗稱為「死士」。

  一個人可以為你不借生死,不顧一切,不管是不是人材,這種高情高義,總是可貴的。

  陶清叱了一聲「走」,劉獨峰的雙劍已左右平舉,胸襟大開。

  他要出手了。

  他已讓戚少商、息大娘逃了一次,決不想讓他們逃第二次。

  因為他曾經答應過對方只要能在他手下逃三次,他便不再追捕。

  他已發覺追捕這兩人有著前所未有,平生首遇的麻煩。

  他已不想再有太多的麻煩。

  他站在泥濘中,腳下濕漉漉、滑膩膩的,衣衫也全部濕了——他不想再「濕」下去。

  只要戚少商和息大娘一逃,他立即就飛身追去,要是那些人阻擋,他殺了四人再說。

  可是戚少商和息大娘不逃。

  他們反而加了進來,一左一右,跟「花間三傑」和陶清,聯成一線。

  他們本就是同一條陣線的人。

  戚少商和息大娘也明白︰這是他們逃亡的好機會。

  他們知道這四條漢子,一定拼力死守。

  他們更清楚四人拼力死守的後果就是︰死。

  他們也是人,也有熱血。

  逃亡、苦困、危難、挫傷和慘敗,並不因而使他們的熱血冷卻。

  就算這熱血被世界的冷漠所淡化,但也被這四人的熱血重新沸騰。

  六個受傷的人。

  六種激烈的鬥志。

  六個人,六件兵器,一條心,向著劉獨峰。

  劉獨峰一生抓過上千個人,從來不曾遇過這樣一種燃燒不畏的鬥志。

  他的雙劍合攏。

  左右合一。

  成為一劍。

  張五和廖六似乎有些害怕,張五悄聲說了一聲︰「爺。」廖六指指自己的肩膊,低聲道︰「您請。」

  就在這時,戰鬥驟然發生。

  戚少商等六人還未發動。

  引發這場劇戰的,是牛棚的篷頂遽然倒塌。

  雨下得很大,茅頂上積了不少水,茅篷一倒,水柱和枯葉、髒物,全壓向劉獨峰。

  劉獨峰站得比較接近牛棚,為的便是可以遮擋部分風雨。

  ——如果風雨迎面吹襲,對作戰會造成一定的障礙。

  劉獨峰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作戰之際,對一切天時地利,自然都相當留意。

  但他沒有留意到棚頂上會有人。

  不僅有人,而且有六個人。

  茅頂三個,在棚裡也有三個!

  六個人,一起隨棚塌水傾之際,分三個方向,攻向劉獨峰和張五、廖六。

  雨花四濺。

  而這些雨花,絕不是幹淨的雨水,還夾雜著許多骯髒的東西。

  劉獨峰一面疾退,一面出劍。

  他迎面而來的是一支紅纓槍。

  槍花紅纓如血。

  槍尖在閃電中精亮。

  這一槍之力,遠勝剛才四大高手全力合擊之十倍!

  劉獨峰一聲大喝。

  他一劍就削去了槍尖。

  槍尖只剩下了一截,但槍勢未減,仍直刺而至!

  白光一閃,宛似電殛。

  劉獨峰在疾退中,又削斷了那一截槍尖。

  槍頭只剩下斜削的鐵桿,但槍勁不但未減,反而更疾!

  槍桿始終離劉獨峰胸際不過半寸!

  黑芒一閃,竟比白光還厲!

  黑芒來自劉獨峰的左手黑劍。

  槍桿又被斬去一截。

  但槍桿仍朝向劉獨峰。

  劉獨峰雙劍一交,槍桿再斷!

  槍桿只剩半尺不到!

  但握槍桿的手仍堅定無比。

  槍桿仍絲毫不變!

  胸膛!

  劉獨峰的胸膛!

  仿佛刺不中劉獨峰的胸膛,這一招決不收回!

  白劍再度刺出!

  這次劍勢並非斜削,而是直刺。

  劍直戳入桿心,槍桿裂而為二。

  槍桿已毀,持槍桿的手,疾易為指,中指一屈,直敲劉獨峰胸膛!

  劉獨峰的胸膛忽然多了一樣事物。

  黑劍的劍鍔。

  手指就擊在劍鍔上。

  「啪」的一聲,中指力叩劍鍔。

  「哇」地一聲,劉獨峰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同時間,來人飛起一腳,踢掉劉獨峰手中的白劍。髒水四濺,噴到劉獨峰臉上,和血雨混在一起。

  劉獨峰左手脫劍,但肘腕一震,五指已抓住來人中指。

  來人一上來就全力搶攻,中指未及收回,只聽他大叫一聲︰「斬!」

  一道刀光,如電光疾閃而下!

  比電還厲!

  比電還烈!

  比電還迅疾!

  出刀的是一名巨人。

  赤裸上身、怒目、賁鼻、身上肌肉像一塊塊的鉛鐵,頭髮卻十分濃密。

  他抱刀而立,怒目而視。

  刀身窄而細長、像為女子所用。

  可是那一刀之速,可比電魂,那一刀之厲,可比電魄。

  他一刀既出,立即收回,不再出刀。

  那一切是他平生功力所聚,他發一刀之前,曾戒齋、浴沐、上香、默禱,一刀發出,元氣大傷,半晌不得復原。

  那一刀之威,的確奪了眾人的心魄。

  可是那一刀所造成的結果是什麼呢?

  「好刀法!」劉獨峰喝道。

  刀光猝現,他全力縮手。

  這一刀目的不是在砍他的頭,而是志在斬他的手。

  因為這一刀之力,若要想砍他的頭,那還遠所未及。

  巨人這一刀,聚勢已久,為的是只砍下他一隻手臂。

  巨人能有這個機會,完全是因為那使紅纓槍的人搶攻所致。

  劉獨峰縮手身退,刀光下,兩只手指斷落!

  一是劉獨峰左手的拇指。

  一是來人的中指。

  這一刀暗襲,佈局精微,合眾人全力之一擊,卻只能使劉獨峰吐一口鮮血,斷一隻手指!

  劉獨峰問︰「巨人羅盤古?」

  巨人不答。

  站在劉獨峰對面的人,在雨中,他的槍斷為二,左手中指斷落,雨濕重衣,但他依然有一種高貴的氣質,使他看來英挺、俊朗,而又滿不在乎。

  沒有這人的急槍,這一刀根本不能奏效。

  但這人還得犧牲掉一隻手指。

  劉獨峰武功之高,應變之快,仍然超乎他的想像。

  劉獨身的目光從巨人羅盤古身上緩緩地收回來,他知道羅盤古還不能算是他的敵人。

  但眼前這人卻是!

  不僅是敵人,而且是大敵!

  劉獨峰一字一頓地道︰「他既然是巨人細刀羅盤古,你當然便是他的主人,赫連春水了?」

  息大娘乍見此人,喜動顏色,叫道︰「你來了。」

  赫連春水準靜地看了她身旁的戚少商一眼,卻沒有去瞧她,道︰「我來了。」

  息大娘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赫連春水道︰「我說過你有難時我會來的,我便一定會來。」

  息大娘道︰「過去的事,你還記得。」

  赫連春水道︰「那一點一滴,都在心頭,我是不會忘記的。」

  這時,那棚頂落下的三名快刀手,已經制住了張五和廖六。

  劉獨峰這時忽道︰「赫連。」

  赫連春水道︰「劉捕頭。」

  劉獨峰道︰「你當然是因為救助朋友,才來冒這趟混水,可是,這人是皇上下旨要拿的,我是一定要執行的,你若沾上身,縱有你家的幾位長輩出面,也照不住的,你斷一指,我也斷一指,兩無相欠,你帶你那十個手下離開去,我不會再追究此事。」

  赫連春水說道︰「劉捕神,家父跟您相交二十年,論輩份,我是您的佷兒……」

  劉獨峰道︰「是兒子也沒有用。」

  赫連春水微笑,徐徐拔劍。劍在腰畔,劍鞘翡翠瓖邊,金嵌銀環。「好,那我就不多言了。」

  劉獨峰嘆道︰「其實,你又何必——」

  赫連春水向息大娘望了一眼,只望一眼,立即又專心誠意,拔劍橫胸,道︰「餘無悔。」

  劉獨峰道︰「你既不悔,我也不再相勸。好。結束了。」

  赫連春水一怔道︰「什麼結束了?」

  劉獨峰道︰「我已斷了一指,只有一隻手能握劍,你們有廿五人,我的手下不是不在這兒,就是被你們所制,或已橫死在這裡,我已別無選擇。」

  他頓了一頓,道︰「我的『留情』已經結束,誰再阻止我拿下此人,我就要殺人。」

  他說話時雨下得一線線利刀似的,打在眾人的身上,可是沒有人聽見雨聲,只聽到他一人在說話。

  戚少商當然明白劉獨峰的意思。

  劉獨峰要全力出手了。

  他站上前去,不是為了逞能,而是覺得這本是他的事,不該有人為他而犧牲。

  赫連春水忽道︰「戚兄。」

  戚少商聞說過赫連春水在自己和息大娘分手後,追息大娘最力的人。這人少年得志,向來養士習藝,在王孫公子當中,是一名令人刮目相看,有雄圖壯舉的年青人物。「公子,這件事,在下心領了,劉捕神是沖著我來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公子與我,素昧平生,幫人幫到這個地步,已情至義盡了,公子請由在下自決罷。」

  赫連春水冷峻地一笑︰「如果我是你,我就閉咀。這件事,現在不僅是你挑上了,息大娘也沾上了,大娘惹上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是非管不可的。」

  他冷冷地道︰「你現在最後做的是︰帶大娘走,遠遠地走開去,這樣,我們或許會少流一些血,少死一些人,少開一些殺孽。」

  劉獨峰道︰「到了這個地步,看來血是免不了要流的,人是少不免要死的,可是,誰也逃不掉。」

  息大娘道︰「我們為什麼要逃?」

  赫連春水憐惜地望向息大娘,息大娘道︰「我們何不合力把他殺了!」

  劉獨峰大笑道︰「好,你們來殺我吧。」

  戚少商道︰「劉獨峰,我一向都敬你是個執法公正的名捕,現在非要一決生死不可,那是為勢所迫,你怪不得我。」

  劉獨峰道︰「我們活在這世上,又有誰能作得了主?我連對我的劍都作不了主!你殺得了我,我便怨不得你,怕只怕在我劍下,你們這兒沒有人能活得了!」

  這時,高雞血麾下的陶清和十九名弟子,還有赫連春水與巨人羅盤古,花間三傑與三名快刀手,全圍攏了過來,在滂沱大雨中,重重包圍住劉獨峰。

  劉獨峰一個人,一柄劍,受傷的手,斜插襟內,神色凜然不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4 PM

第三十九章 殺人的雨夜

  天色已黑。

  電閃連連,雷鳴不已。

  雨如銀網密集,地上濺起千萬朵水花。

  攻勢就要發動。

  戚少商忽然閃身過去,在息大娘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甚至在大雨中,各人五官都像被漿糊粘住了一般模糊,可是息大娘的震訝,還是可以看得出來。

  劉獨峰沒有法子知道他說了一句什麼。

  他叱道︰「誰先動手,我就殺誰!」他向來只抓人,萬不得已的時候,決不會任意殺人,可是今晚這種局面,已由不得他選擇。仿佛他這樣說明在先,殺了人也會心安理得一些。

  他這句話一出口,便有人搶先發動了攻勢!

  羅盤古!

  羅盤古是赫連春水一名忠心耿耿的奴僕。

  他也是赫連春水身邊的一員猛將!

  劉獨峰一向養尊處優,太久不涉江湖,雖然很能夠熟練地掌握上層高官的勾心鬥角,但對武林中好漢的烈性和剛耿,瞭解得並不透徹。

  他那一句話,起不了阻嚇作用,反而激起了羅盤古的豪勇。

  巨人!

  細刀!

  風雨!

  電光一閃,一縷黑色的異芒,細刀破映雨光而入,截斷了羅盤古的一切攻勢!

  不過在同時間,超過二十件武器,同時攻向劉獨峰!

  劉獨峰不退,俯身,沖入刀光劍影中,又自敵方陣營中閃出。

  他肩膊上一記深創,血水很快的被大雨沖去,他腳下的水畦深褐了一大片。

  三名壯丁,一名快刀手踣地,他們沒有痛苦,在倒地之前已失去了生命。

  羅盤古幌搖了一陣,喉頭髮出格格一響,也仰天而倒,刀落在爛地上。

  一個照面間,劉獨峰連殺五人。

  劉獨峰的手也有點抖,這十多年來,他很少像今晚這樣大開殺戒!

  他很想要求停止,可是第二輪攻殺又已展開!

  今晚仿佛是個殺人的雨夜!

  孟金風死。

  五名壯丁和一名快刀手,也在剎時間失去了生命。

  劉獨峰掌中的黑劍被擊落。

  可是他疾退之時,李二遞上了一柄青色的劍。

  劉獨峰接劍的時候,赫連春水長空飛刺劉獨峰。

  劉獨峰以劍破劍,擊退赫連春水,同一時間,李二已被張釣詩、沈鉤月和陶清所殺。

  劉獨峰回援,劍若青龍,陶清人頭落地,但李二也已斷了氣。

  這是交手的第二個回合!

  雨聲猶如七萬只怪蛙在鳴響,雷聲如天庭的階前滾過銅鼓,他們在等待第三度攻擊!

  第三個回合又是怎樣一個局面?

  又是誰死?誰生?誰在流血?

  剩下的四名壯丁,一見陶清被殺,都紅了眼,這一輪沖殺,便是由他們開始的。

  劉獨峰怒叱道︰「送死!」

  青劍在密雨中,像一頭破空飛去的遊龍。

  青光閃耀著血影。

  三名壯丁被殺,餘下一人,戰志已完全崩潰,掩臉跪在水畦之中。

  又一名快刀手哀號倒在血泊中。

  赫連春水掌中劍折。

  他疾喝道︰「退!」不去攻擊劉獨峰,反而劍鍔直刺穴道受制的張五!

  劉獨峰閃身架過一劍,還攻一劍,赫連春水閃過,正欲還擊,忽然胸膛一熱,如遭電光劈中。

  劉獨峰那一有形的劍雖被他劍鞘架住,但那無形的劍意,仍在他百般防備裡刺中了他。

  赫連春水中劍,但全身立即急遽後縮。劍意傷了胸膛,並未刺入心髒。

  劉獨峰追襲,翡翠劍鞘已套入他的劍上!

  劉獨峰吐氣揚聲,劍鞘震成千百碎片,與青色劍芒,在雨中化成一蓬極好看的煙花。

  卻在這剎間,劉獨峰突然想起︰戚少商和戚大娘呢?!除了第一輪攻擊之外,怎麼不曾見他們出手?!

  他怔了一怔,就在這時,赫連春水等已飛鳥投林,燕子三抄水,閃電驚虹,投入密雨的暗處。

  只有沈鉤月在臨去前,一刀砍去了穴道被制的藍三的頭顱!

  劉獨峰大怒,飛腳一踢,地上那柄細小利刀,破雨網直射,貫入沈鉤月背胸!

  沈鉤月慘呼而倒,劉獨峰持劍四顧︰戚少商和息大娘呢?一時也無心去追那赫連春水、張釣詩和剩下的三名快刀手。

  只剩下一名壯了,跪在血雨中,怔怔發呆。

  劉獨峰長嘆一聲,仰首雨中,道︰「戚少商啊戚少商,卻還是給你再跑了一次!」

  戰鬥伊始,戚少商已經在跑了,他見各人之戰志,沒想到戚少商和息大娘竟會不戰而退!

  他說過若第三次拿不住戚少商,便不再追緝他,而今,已經給他逃了兩次。

  劉獨峰慘笑,望望掌中的青鋒劍,把另一隻手自襟裡掏出來,四指沾滿了鮮血,一下子便教大雨沖去。雨滴打在傷口上他只覺一陣痛入心肺,喃喃地道︰「或許,我是看錯你了……」

  他始終沒想到戚少商會臨陣而逃;否則,他未必截他們不住。

  劉獨峰過去解開了張五和廖六的穴道。

  他們本是六人一道兒來,而今,雲大死在息大娘劍下,周四被花間三傑所殺,李二和藍三也喪命在這一場格鬥裡,這在劉獨峰一生的戰役裡,極少遭逢過如此慘重的折損!

  而在剛才捨死忘生的一戰裡,哪裡還有什麼高手的氣派、宗師的風度,只不過是為免自己被殺,所以殺人。

  殺了這麼多可能是無辜,至少是還不該死的人!

  在剛才的格鬥裡,他要不傷人只使對方重創而失去戰志,那也不難做到;可是他若要劍下留情,就會增加自己的困難和危險,他便寧願殺人。

  是什麼令他如此心狠手辣呢?

  也許是因為這雨吧!這場鬼雨!劉獨峰心中發恨︰這裡齷齪和骯髒的環境,造成他速戰速決的立意,因而不惜殺人。

  可是因為怕髒就可以殺人嗎?

  他心裡極端難過,看著發怔的壯丁,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廖六為他披衣,系劍,抹去泥汙,張五則為他包紮傷口。

  張五和廖六的心情,也都難過、沉重。

  劉獨峰忽向張五道︰「你留在這兒,好好埋葬他們。」旋向廖六道︰「你跟我去。」

  廖六凜然道︰「是。」

  張五抗聲道︰「爺,讓我也去,我要手刃那罪魁禍首戚少商!」

  劉獨峰道︰「你身上有傷。你的三位兄長屍首,不能任由在這兒擱著。要是我們沒有回來,回去京城,不要再來。」

  張五悲聲道︰「爺——這麼多年來,我們幾時分開過,求你收回成命,我們一起埋葬三位哥哥,才一起上路,爺……」

  劉獨峰長嘆道︰「也罷。反正他們是逃不掉的。」在雨中負手俯首,這時候的他,已完全無視於這地方的惡臭汙穢。他一生追捕不少大惡元兇,但從未如此沉重沮喪過,仿佛追捕者和被迫捕者,在這天網恢恢的迷雨裡,全是被網在同一個噩運中的可憐人。

  戰鬥前,戚少商在息大娘耳畔說的話是︰

  「戰鬥一起,你我即走!」

  這很不像戚少商的個性!

  更不似戚少商口中說出來的話!

  然而卻是戚少商親口說的。

  息大娘為之愕然。

  戰局一起,便十分劇烈。

  每個人都是拼命,不是拼掉自己的命,便是去拼掉別人的命。

  戚少商和息大娘發出了第一次攻擊後,卻拉著息大娘就跑。

  在這混亂而陰黯的場面裡,而互相廝殺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連劉獨峰都不會留意戚少商會在黑暗泥濘中退卻。

  他們一直奔出了好遠,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息大娘忽甩開戚少商的手,道︰「我來引路。」

  他們並肩疾奔,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時,雨漸漸小了。

  隱約可以瞧見遠處有一簇燈火。

  有人類群居之處,總會有燈光。

  人總愛光明,不喜歡黑暗。

  只惜黑暗是無所不在的,人們只能在一起,盡可能多點一兩盞燈,來撐起這一角微明。

  息大娘心頭也有一片陰霾。

  戚少商伸手去拉她的手,這一拉,竟沒拉著,只聽息大娘悠悠地道︰「他們不知道怎樣了……」

  戚少商也感覺出來了,道︰「你是不是在對我生氣?」

  息大娘看了看天色。月亮像剛給水淹腫了臉龐,自浮雲裡緩緩踱了出來。「劉獨峰的劍,在這當兒,恐怕不會饒人性命。」

  戚少商用手輕輕搭在息大娘肩上︰「大娘,我……」

  息大娘微微一掙,戚少商立即縮了手。

  息大娘也覺察到自己這樣做,也太明顯了一些,於是道︰「我是在擔心他們的安危。」

  戚少商道︰「我知道。」

  他頓了一頓又道︰「你是在生氣我臨陣脫逃,這是懦夫行為!」

  息大娘微一抬目,迅速地看了戚少商一下,心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心意,但又被他的臉上濃烈的沮喪之色震住,上前一步,拉他的手,道,「我知道你這樣做是逼不得已,劉獨峰的武功太高,我們縱二十五人聯手一擊,也決非其敵。不過,既然只有早死或遲死,那又何必要逃。」

  戚少商臉上的沮喪之色轉為痛苦的神情。

  息大娘上前看他的斷臂,關切地問︰「傷口痛嗎?」又問︰「很痛吧?」

  戚少商立即搖頭。

  息大娘道︰「剛才的局面,你留在那兒,也沒有用,一齊出手,只有在送性命……不過,想到他們一群朋友,還有多年舊交,為我們拼命,我實在……實在不想走,要死,就一起死,死得也痛快些!」

  戚少商道︰「他們不是為我死的!」

  息大娘不明他所指。

  戚少商道︰「他們不認識我,可是,高雞血、赫連公子他們卻認識你,他們是因你的情面才來救我。」

  息大娘惴然道︰「他們是答應我,一定要救你……」

  戚少商道︰「他們是為你效死。」

  息大娘說道︰「但我卻為你不計生死。」

  「我知道。」戚少商語氣忽然又柔和了起來道︰「大娘,我們共歷生死,共渡患難,難道我會連這點都不明白麼?」

  「可是你不高興?」息大娘問。

  「你也不開心;」戚少商道︰「這些人因為你的事才來的,結果,我們臨陣而逃,他因維護我們而死戰。」

  「我們留在那兒又會有什麼用?」戚少商的聲音激動了起來,「我們一定不是劉獨峰的敵手,然後被殺的殺了,被抓的抓了,有誰來報仇?」

  「打從連雲寨遇劫開始,因為我的事情,牽連了不少人,霹靂堂雷門、碎雲淵毀諾城,而今是老人家那一幫,還有赫連王府,一個又一個,一群又一群,毀家的毀家,滅門的滅門;」戚少商痛苦地道︰「他們為了護我這個早該死的,究竟犧牲了多少人,還要犧牲多少人?!如果我死了,或者被逮回京城,誰來為這些犧牲者報仇?!我怎麼對得他住?!」

  「我的死生已不重要,我想通了;」戚少商揮拳痛恨地道︰「再死多些人,我也要活下去,活下去替他們報仇!」

  「這仇,是決不能不報的!」

  「為了報仇,」他握著息大娘的手,道︰「除了你,我可以犧牲一切,不顧廉恥的活下去!」

  「活下去是為了要報仇!」

  戚少商道︰「所以,剛才我不擇手段,與其大家一齊命喪在劉獨峰劍下,不如逃生,而且,劉獨峰目的在我,我一旦逃走,他或許便無心戀戰,所以我逃。」

  「我不管了,顧惜朝、黃金麟、文張、鮮於仇、冷呼兒、李福、李慧、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還有這個劉獨峰,有朝一日,千刀萬剮,我一個也不放!」

  逃亡了那麼久,戚少商仍未逃出噩運,心中有一股前所未有豪傑式的怨毒。

  「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意。」息大娘微喟道,「一直都是我勸你逃走的,唯有逃得性命,一切才有機會……可是,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個英雄,而今真的見你臨陣逃亡,心中不知怎的,竟……唉,這確是我的不該了!」

  「不是的,大娘;」戚少商深情的注視息紅淚,道︰「你一直希望我強,希望我好,我如今這樣子……你也難過。」

  戚少商眼中閃著仇恨的光芒,仰天道︰「只是,我要報仇,所以,我會為達到目的,不惜厚顏獨活,為了完成這個心願,我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愉快的活下去,讓極不願意我活下去的人生氣、發怒、失去冷靜……哈哈哈……」

  息大娘有些惶惑地道︰「你變了……」想伸手去觸摸戚少商的唇,卻又不敢。

  「我其實沒變。」戚少商道︰「我只是要用最有效的辦法,來打擊敵人,要讓敵人活得不痛快,不愜意!他們要我受盡苦楚,我偏要活得快快樂樂!」

  「我剛才那樣對你,你不要記在心裡才好。」

  「大娘。」戚少商一呼喚這個名字,語氣就轉為動人肝腸的柔情。

  「那些人,我請動他們來幫忙,雖則,他們大部分都是有所求的,可是,他們有些,也對我真的好……」息大娘委婉的道︰「他們有的人,很喜歡我,江湖中人,相孺以沫,他們縱有所求,也並不過分。」

  「我知道他們對你的心意,大娘;」戚少商道︰「我見穆四弟的神色,就已明白了七八分。這段日子,我一直不在你身邊,你當然應該有你的朋友知交。」

  「我就知道你滿腦子胡猜著人家的心意;」息大娘白了他一眼,宛然笑道︰「我可沒做出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不像你,」她一隻手指幾乎要捺到他的鼻尖上去,「在外盡是風流韻事,也不見得那些女子為你安危出頭伸手!」

  戚少商趕快移轉了話題︰「說來,穆老四不知有沒逃得出來?」

  他當然不知道穆鳩平因救雷卷,已死在文張和舒自繡的手上。而且,沈邊兒和秦晚晴為了掩護雷卷及唐晚詞,雙雙被活生生的燒死。在這個生死存亡臨大變的處事中,雷卷竟和戚少商都是採取了同樣的態度︰

  先求活下去!

  再圖復仇!

  兩人的做法,不謀而合。

  難道英雄與裊雄,在臨危落難之際的應對之法,都是這般不顧一切、不擇手段?難道當這些人要活下去,都必須要旁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4 PM

第四十章 雞血鴨毛

  「我要活下去。」

  「我要用盡一切辦法活下去,還要活得很好。」

  「活下去才能夠報仇。」

  這是此刻戚少商的想法。

  人是會變的。但大部分的人都以為自己不會變。其實是應該要變的,當變即變的,只不過有些人是潛移默化的變,有些人是徹頭徹面的變,有些人是外形變,有些人在內心變,有些人小事變易大節不變,有些人卻毫無原則,只有性情不變。

  成長是一種變。

  成熟也是一種變。

  患難和享樂,永遠是變的源頭,很少人能在受盡煎熬苦難和享有榮華富貴之後,能夠全然不變的。

  變也沒什麼不好,變有時候是必須的。

  人是依靠適時而變才能活下去的,一如夏天搖扇、冬天加衣一般自然。

  「他們為了我送死,我應該跟他們在一起。」這是息大娘現刻的想法。

  她想到雨中搏鬥的一群人,就熱血賁騰。

  她明知戚少商和自己應該逃離,可是,她畢竟是個麗烈的江湖女子,有些人,比誰都知道生命的可貴,比誰都瞭解逃生的方法,但他們在重要關頭,拋頭顱、灑熱血,將性命作泰山似鴻毛的一擲,決無絲毫珍惜。

  這究竟是聰明人,還是笨人?

  也許這並不重要。江湖上、武林中、歷史裡,可歌可泣的事件,往往都是這些人的熱血寫成的。

  戚少商那樣一問,息大娘同時也想起了秦晚晴和唐晚詞,以及毀諾成中那一干姊妹,戚少商也想起了雷卷、沈邊兒和一眾連雲寨的兄弟。

  可是想起了又能怎樣?他們仍在逃亡。

  逃了那麼久,那麼遠,仍未逃出生天。

  「到思恩鎮去。」息大娘心裡雖然難過,但是她可以肯定一點︰

  因為臨陣脫逃,他們已爭取了時機。

  爭取了與劉獨峰拉遠距離的時機。

  如果善於把握這個時機,甚至可以甩掉劉獨峰的追蹤。

  既然已經有人為這一點作出犧牲,他們就不該平白浪費這個重要的時機。

  「思恩鎮?」對戚少商而言,思恩鎮只是一個市集中心,商人聚集買賣皮貨的地方,以及屠宰場所。

  「對,思恩鎮。」

  「為什麼要到思恩鎮。」

  「因為我們約定,高雞血等人在思恩鎮接應,赫連春水也會到思恩鎮會集。」

  「我跟高雞血、尤知味、赫連春水他們,以前也曾合作過,一齊對抗過強敵;」息大娘補充道︰「我們進退之間,都有一定的默契。」

  「可惜,我們從來沒有應付過,像劉獨峰這樣正義、強悍、堅忍而武功高不可測的敵手!」

  於是他倆到了思恩鎮。

  一入思恩鎮,他們便聽到那種很特殊的犬鳴聲。

  息大娘當然明白這犬鳴聲的意思。

  她往犬鳴處走去。

  最後來到了「安順棧」。

  犬吠聲驟然而止。

  息大娘與戚少商互望了一眼。

  息大娘點了點頭。

  戚少商遂舉起了手,叩響了門,叫道︰「店家,店家。」

  開門了。

  一個胖子、一個老者、一個年輕人,站在店門。

  年輕人掌著燈,燈光映在戚少商和息大娘的臉上。

  藍衫胖子一見到他們,就笑眯眯的打量戚少商一眼,然後又看了六、七眼,再瞪了七、八眼,才在臉上擠滿了笑容,道︰「大娘,這位就是教赫連小妖老自古多情空遺恨的戚寨主是嗎?現在這個模樣,我是做生意的,看準你這樁買賣蝕定了老本。」

  息大娘冷凝了臉孔,道︰「高老闆,你讓不讓我們進去?」

  高雞血涎著笑臉道︰「讓又怎樣?不讓又怎樣?」

  息大娘道︰「讓就少說廢話,不讓咱們立即就走!」

  高雞血慢條斯理的道,「我打從老遠趕來這兒,累死了四匹馬,磨破了三條褲襠,眼巴巴趕到這兒來,剛剛才在樓上收拾了三十來個軍兵,十來名衙差,五名高手,一位大捕頭,就是等你來;不讓你們進來,讓誰進來?」

  「再說,」高雞血用他那條血紅的細長舌頭,又一舐鼻尖,道︰「你們要是不進來,還能往哪兒跑去?前頭,據報,那姓顧的新貴,還有那用黃金買的狗官,加上些什麼烏鴉、駝背大將軍的,已直逼而來,你們能逃到哪兒去?」

  「還不止,」息大娘道︰「後面跟上來的還有當代捕神劉獨峰。」

  高雞血忽然笑不出來了。

  他突然收起笑容的時候,連燈火也為之一黯。

  他喃喃地道︰「陶清他們……」

  息大娘道︰「連花間三傑,羅盤古也凶多吉少了……」

  高雞血緊接著問︰「赫連小妖呢?」

  息大娘道︰「未知生死……」

  高雞血長嘆了一聲,退了兩步,微微欠身,意即招呼息大娘入內︰「我實在不該答允相助你們的!」

  他嘆了一聲又道︰「這會使我們『老頭子』一脈全軍覆沒的!我們原本只是殷實的生意人!」

  息大娘並沒有立刻進去,道︰「所以我要先把實情告訴你;你要是後悔,還來得及!」

  高雞血回頭看了看,店裡有一處神龕,正在上奉著,神壇上是一位老婆婆的塑像,老婆婆的神態,雖然塑得栩栩如生,但全不似一般供奉神像的容態,倒不似神仙,而直如平凡人。「遲了,遲了。」他攤攤手道︰「別忘了我已在家慈名位立過誓。」

  「這誓約只要我不提,你當著沒見到我,也並不算毀約!」息大娘道︰「我現在沒有了毀諾城,不能給你要的東西,你有充份的理由毀約!」

  高雞血笑了笑,想了想,眯起眼楮,道︰「我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眼光,放長線,釣大魚,我的眼光一向不差,生意也做得很大。」他指了指息大娘,「你還是息大娘,」又指了指戚少商,「他還是戚少商,」頓了頓,接著︰「只要戚少商、息大娘都還活著,誰又知道哪一天又建一座毀諾城,起一座連雲寨!」

  戚少商忽道︰「高老闆,你若能助我,他日連雲寨重建,你就是我寨的供奉——」

  高雞血連忙搖手道︰「謝了免了,你們大寨,講的是仁義道德、劫富濟貧、鋤強扶弱、理所當然,我講的只是錢,可不要跟官府朝廷作對,也不空談什麼志氣理想,他日如果還有連雲寨,有錢可賺的事,盡可來找我,若無油水可撈,光談俠義,我可不幹!」

  戚少商一時為之氣結。

  高雞血又堆起機警的笑臉,道︰「請進來吧,我們就躲在這兒,躲得過則是最好,否則佔著地利,跟劉獨峰、顧惜朝、黃金鱗他們打一場硬仗又如何!」

  戚少商向那老者一拱手,道︰「閣下想必就是與高老闆齊名、一時瑜亮的韋掌櫃了?」

  韋鴨毛道︰「不是瑜亮,而是畜牲,他雞我鴨。他會做生意,搞陰謀;我會打算盤,學人筆跡刻章,如此而已。」他指指那小店夥,道︰「別小看他,他就是江湖人稱『沖鋒』禹全盛。」

  禹全盛仍小心翼翼的掌著燈,把兩人領進來後,再返身上好了栓。韋鴨毛道︰「今晚,這兒上上下下,住的全是我們自己人,劉獨峰他們要是查到這兒來,也未必能瞧出蹺蹊,暫時躲得三五天,把傷養好,那也是好事。」

  「是。」戚少商,卻瞥見高雞血正向他母親的靈位上香,十分恭誠,心中覺得這位「奸商」,有這份親念孝心,可謂十分難得。

  「是了,」息大娘忽然記起了什麼,問︰「剛才你們不是說擒住了一批人,那是些什麼……」

  話未說完,外面的犬吠聲又起,淒厲之餘,竟有些似狼嗥。

  高雞血仍對他母親靈位叩首,專心誠意,神色不變。

  禹全盛臉上微微變色,道︰「來得好快!」

  韋鴨毛銀髯微飄,疾道︰「上樓去!」

  禹全盛立即領戚少商與息大娘上樓,進入那一間剛才格鬥過的房間裡。

  他們隔著布簾的縫隙,在偷窺樓下街上的情形。

  來的是什麼人?

  怎麼來得這麼快!

  來的不止是一個人。

  是一隊人。

  浩浩蕩蕩的一隊軍兵。

  火光獵獵。

  軍容肅整。

  這一隊人馬,雖歷經數場廝殺,連日奔波,但依然威風有勢,皆因軍紀森嚴。

  這一隊人馬,除了軍兵之外,還有連雲寨的徒眾,以及神威鏢局的高手,足有四百餘人,在火光與馬蹄聲中,進入了思恩鎮。

  為首的是黃金麟。他指揮全軍。

  全軍分三個隊次︰軍隊乃由鮮於仇負責,鏢局高手由高風亮調度,連雲寨徒眾則由遊天龍率領。

  顧惜朝與冷呼兒則不在其中。

  他們去了哪裡?

  他們進入了思恩鎮,就挨家挨戶的搜查。

  這一搜的結果,他們很快的就發現一件事情。

  ——李福、李慧兄弟及手下一群差役,就在這鎮裡失蹤的。

  ——還有「連雲三亂」,宋亂水、霍亂步和馮亂虎,還有三十多名高手,全不知下落。

  這一查的結果,很快便勾勒出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跟「安順棧」有關。

  大隊立刻調到「安順棧」來,重重包圍了這個地方。

  戚少商知道這次再也逃不了。

  他沒想到高雞血、韋鴨毛等人的掩護,反而成了甕中捉鱉。

  可是息大娘神色仍然如恆。

  因為這時候,「咿呀」一聲,一人開門,走了出去,迎向箭扣弩張的大軍。

  卻正是藍衫胖子高雞血。

  高雞血,打開門,緩步走出。

  黃金麟一見此人,也嚇了一跳,心忖︰怎會是此人!忙叱道︰「沒我下令,不許放箭!」

  全軍一齊喊︰「是。」聲量齊整有力,足可把膽子小的人嚇倒當堂。

  黃金麟招呼道︰「可是高大老闆?」

  高雞血遙相拱手,笑道︰「來的大官可是黃大人?這火花炫眼的,我可看不見您的全面!」

  黃金麟心中奇道︰果真是他!這好錢如命的角色,做生意做到朝廷上去了,怎麼會在此地出現!當即下馬,笑道︰「原來真是高老闆!」

  高雞血笑著上前,相擁道︰「黃大人,去年京城一會,沒想到咱們卻在此地會合,果真有緣!哈哈哈……」

  黃金麟運勁於身,防他突襲,卻不覺高雞血有何異動,心想此人跟朝廷各方大員都有交往,與傅宗書也有淵源,卻不知因何要冒這趟渾水,便說︰「下官原不知高老闆在此居停,因公務在身,來此勘查。騷擾之處,尚祈恕罪則個……」

  高雞血一愕,小聲道,「公務,卻不知是什麼公務?」

  黃金麟笑容一斂,小聲道︰「實不相瞞,見高兄是自己人,我才敢說,我這回來,是抓拿朝廷欽犯來著的……」

  高雞血即道,「朝廷欽犯?戚少商!」

  黃金麟沒料他竟一語道破,呆了一呆,道︰「你也知道?」「當然知道,這陣子捉拿戚、息兩個叛賊,招貼榜文,天下不知者幾稀矣;」他笑了笑,低聲道︰「何況,刑部文大人便是叫我在這兒伏著,等戚少商那幹逆賊入彀!」

  這番話倒出乎黃金麟意料之外,他神色不變,卻忍不住「哦」了一聲,自然表達了一點詫異和不信。

  「你不信麼?也難怪,」高雞血自襟內掏出一份火漆密封的函件,遞給黃金麟,道︰「你看看便知個中內情。這是文大人的手令。」

  黃金麟一手拈接過書柬,小心翼翼的拆封、打開、展讀,瞧他的小心防範,高手一眼可以看出,他在提防信封內沾有毒藥,在戒備高雞血的突施暗算。

  火光照著他的臉肌,在讀信的時候,突突的跳動著。

  火炬發出輕微但清晰的聲響。

  一群軍隊,鴉雀無聲,只等黃金麟一聲令下。

  黃金麟讀罷信函,摺信入封,遞回給高雞血,道︰「大水沖著了龍王廟,真是自家人不識自家人,得罪之處,萬請見諒。」

  匿伏在樓上的戚少商和息大娘,雖不明信裡內容,但知高雞血已暫時應付過去了,正要舒得一口氣,忽聞黃金麟一字一句地道︰

  「不過,下官職責在身,這座客店,還煩高老闆行個方便,讓我們作個例行公事,進去搜一搜。」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5 PM

第四十一章 尤知味的滋味

  世上的官僚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翻臉不認人」。

  這種做法,在清官叫做克盡職守、大公無私,有時可以叫做鐵臉無私、執法如山;在貪官也叫做公事公辦、依法行事,甚至可以叫做六親不認、大義滅親,總之一個「法」字,在他們手上,既可顛三倒四,也可逆行倒施,法理伸縮自如,借法行私,自是得心應手,為所欲為。

  大凡官員,自有一番官腔。

  聽官員打官腔,那是非同小可的事兒,因為官腔既不好聽,但又不得不聽,萬一在恭聆時神態出個什麼差池,重則滅族,輕則抄家,事情可大可小,誰敢輕惹?

  黃金麟這下子跟高雞血打的就是「官腔」。

  幸好高雞血這個人,已聽慣了「官腔」。

  甚至可以說,他這一世人,都在「聽官腔」和「打官腔」裡度過。

  有些人已習慣了天天打官腔,有朝一日忽然不打官腔了,心裡就會不舒服,難受得很。

  就像天天坐轎子的人有朝忽然要用雙腳來走遠路一樣。

  高雞血眉開眼笑的道︰「自是應該搜一搜的。不過,卻也有些兒不便。」

  黃金麟盯著高雞血的全身,眼楮眨也不眨︰「既然該搜,那就不會有什麼不便,莫非高老闆隱藏些什麼見不得光的在客店裡?」

  高雞血笑眯眯的頷首︰「確是。」

  黃金麟眼神轉為淩厲︰「高兄隱衷,無妨直言。」

  高雞血道︰「奉皇上聖諭,來此設下天羅地網,來抓拿逆賊戚少商,大人這一帶軍入內,不是把在下苦心佈置的局面搞砸了嗎?這又何必!」

  黃金麟想了一想,一揖道︰「高兄,下官也是軍令在身,不得不執行公務,入內一搜。」

  高雞血眉毛一挑,道︰「黃大人不賞情面?」

  黃金麟道︰「高老闆言重了。」

  高雞血道︰「別無他策?」

  黃金麟道︰「下官也希望有別條路徑,為了不傷和氣,這兒既然無窩藏欽犯,何不讓下官帶七十精兵,入內一搜?」

  高雞血笑道︰「說得也有道理。」他好整以暇地接道︰「我沒有問題,可惜有一位朋友不會答應。」

  黃金麟盯著他的雙手,神色不變,但全身都在戒備狀態,道︰「不知是哪一位朋友,不妨請他出來相見。」

  忽聽遠遠一個聲音道︰「是我。」

  只聽一陣得得的蹄響,黑夜裡,一匹灰馬自遠而近。

  這匹馬奔行的速度也不算怎麼快,姿勢奇特,黃金麟等雖然人多勢眾,但也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灰馬迅即奔近。

  馬背上卻無人。

  弓箭手立即瞄準馬腹。

  馬腹下也沒有人。

  沒有人的馬,怎麼會說話?

  難道說話的不是人,而是馬?

  黃金麟的臉色,在火光裡忽明忽暗,有點笑不出來。

  高雞血問︰「我的朋友來了,你不認識嗎?」

  黃金麟的手已搭在劍柄上。

  只聽一個奇怪的語音,緩緩的道︰「聽說這個人升官發財以後,就再也不認得老朋友了。」

  這人的聲音,竟從馬嘴裡傳出來。

  火炬、弓箭、刀槍,都對準了那匹怪馬。

  怪馬裂開,像一尊石膏像被擊碎。

  馬碎裂,人在馬中。

  這人出現,氣定神閑,是個瘦子。

  黃金麟一見此人,即寬了顏,叱道︰「不許動手。」

  然後三兩步上前,親熱地攬肩招呼道︰「你來了,尤大師。」

  江湖上、武林中,尤大師只有一個,跟朝廷上、官場裡的尤大師,是同一個人。

  尤大師只有一個。

  尤大師的全名是——「尤大廚師尤知味」。

  尤知味這人也沒有什麼特別,他的武功高低,沒有人知道,他的定力如何,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為人怎樣,也不得而知;人們唯一知道的是,當今天子,就愛吃他親手烹製的菜肴,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

  黃金麟還比別人知道多一點事情。

  那就是尤知味不但控制了皇帝的口胃,同時還是當今天下權力最高的傅丞相的親信。

  單憑這兩點,黃金麟就知道,這天底下,決不能得罪是這一號人物。

  黃金麟是個聰明人。

  他跟尤知味畢竟也踫過三次面。

  遇到這種重要人物,他只要見過一眼,立即就會記住,下次再見的時候,便會變成熟人。有些時候,黃金麟的「熟人」,根本還未曾謀面。尤知味淡淡地道︰「你要入內檢查?」

  黃金麟怔了一怔,道︰「這……」

  尤知味直截了當的道︰「你在進去之前,最好能先看看這封密柬。」說罷掏出一封公文,黃金麟一看,神色更是恭謹起來。

  尤知味待他看完之後,又問道︰「怎樣?」

  黃金麟額上已滲出黃豆大的汗珠,道︰「下官不知道傅大人已另派人手,接管此事……」

  尤知味冷笑道︰「你們辦事不力,勞師動眾,抓拿區區幾個反賊,都徒勞無功,相爺好生不悅。」

  黃金麟汗涔涔下︰「是,是……下官等確已盡力,唯望尤大師在相爺面前,多美言幾句。」

  「這……我會看著辦。」尤知味負手沉吟。

  黃金麟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師,城南龍鳳坡旁,有一處大宅,正是龍蟠虎踞之地,山幽水秀,夏涼冬暖,我和荊內早已添置,唯這等風水旺地,貴人方可承受得起,不如待大師下次來京之時,我們再接你過去看看宅子,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這……」尤知味神色稍緩,道︰「如此厚禮,怎好意思啊?」

  黃金麟忙道︰「這是個權貴雙全的好居處,在下怎受得起?還是尤大師方才實至名歸,大師如果堅拒,那就是不賞面給在下了。」

  尤知味道︰「這個……待咱們回京再說罷……你這個地方,還要不要搜一搜、查一查?」

  「不搜了,不查了,」黃金磷忙不迭地道︰「既有相爺手令,下官有幾個腦袋,搜個什麼搜?我會依照吩咐,退離十五裡……」當下揚聲向高雞血長揖道︰「高老闆,多有得罪,請您高人寬量,不要計較。」

  說罷,返身調度兵馬,一眾凶神惡煞,片刻間走得幹幹淨淨。

  高雞血看著風卷殘雲般去遠的軍隊,笑著道︰「黃金磷實在是個很夠朋友的人。」

  尤知味也笑道︰「至少,他是個很管用的朋友。」

  高雞血轉向尤知味,笑道︰「管用的是你的名頭。」

  尤知味反手一引,道︰「其實最管用的,還是你那位寶貝師弟,韋鴨毛的那一手好字和仿刻圖章的本領!」

  「安順棧」的大門打開,韋鴨毛與禹全盛走了出來,韋鴨毛道︰「現在,應當如何?我那仿製的字章,總不能瞞天過海一輩子。」

  尤知味道︰「現在,決不能冒冒然出去,外面還有搜索者的天羅地網,還有劉獨峰這厲害的角色沒有來。」

  高雞血有點擔心地道︰「那顧惜朝呢?好像不在隊裡。」

  尤知味臉有得色的道︰「我總得要見見息大娘,遂了心願;」他看著自己白修長的十指,道︰「也許,我突然興起,見大家都逃得餓了,先給你們煮一頓好吃的再說!」

  禹全盛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拍手道︰「好極了,能吃到尤大師親手煮出來的東西,那是王親國戚才有的福份呢!」

  「胡說!」尤知味感慨地啐道︰「其實那幹皇室朝臣,哪懂吃東西?我在禦膳廚裡,只管把山珍海貴堆在一起,擺得華貴漂亮就好,味道嗎?誰懂得品嘗!」

  禹全盛滿懷希望的說︰「我懂,我懂。」

  尤知味笑笑道︰「你也不用急,息大娘逃累了,也逃餓了,我先給她弄一頓好吃的,你們自然也有口福了。」

  韋鴨毛也喜形於色︰「我叫三、五個廚子幫你。」

  「也罷,」尤知味道︰「雖然我也有幫手,但他們幫我看火切菜,也總比沒有的好。現在你就告訴我︰息大娘在哪裡?還有廚房在哪個方向?」

  息大娘和戚少商跟尤知味見了面。

  戚少商和息大娘身上的新傷,已被高雞血的手下包紮裹好。

  尤知味見著息大娘,對戚少商深深地望了一眼,輕哼一聲道︰「你欠我一次情。」

  息大娘道︰「我們仍未脫險。」

  「我知道,」尤知味道︰「我不是要你現在還我情。」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現在只是要請你們吃飯,吃我尤大廚師煮的『滋味粥』。」他說完便走下樓去,跟高雞血小聲道︰「怎麼櫥櫃裡有人?是什麼人?」

  高雞血當下把鐵手唐肯在午間力戰王命君等事,和盤相告,同時也不漏下李福、李慧來捕鐵手,以及喜來錦等衙差窩裡反,引出了「連雲三亂」及一干官兵,後來終教韋鴨毛的手下把這一干人全制住了。

  尤知味聽後,沉吟得一會,韋鴨毛問︰「要不要先把連雲三亂等殺了,或把鐵二爺放了,還是……請他們一起來吃尤大師您的『滋味粥,?」

  尤知味道︰「不必了。就留他們在隱蔽之處,待戚少商等人脫險之後,再把該殺的殺,該放的放,這才安全。」

  韋鴨毛道︰「大師說的是。」

  尤知味答道︰「我說話,一向不見得怎麼有理,倒是煮菜燒飯,還薄有點名氣。」

  高雞血伸手一引作恭請狀,道︰「正是要大師大展身手。」

  尤知味返身打開了大門,門前站了兩個人。

  這兩人站在門前,仿佛已站了好久好久。

  一人披頭散發,滿臉泥汙,目光閃縮,神情可怖;另一人則像貴介公子,但左目已眇,獨眼用皮套罩著,臉上近鼻樑有一道長長的刀疤,目露神光,令人不敢逼視。

  韋鴨毛和禹全盛一見,卻暗吃一驚。

  更驚異的是,外面布下不少高手,竟都不知這兩人已來到門口。

  尤知味卻道︰「披發的是申子淺,外號「三十六臂」。獨眼的叫侯失劍,綽號只有兩個字,叫做「血鹽」。」他停了停又道︰「燒菜就像殺人、動武一樣,出手要準要快,申子淺就夠準夠快;煮菜不能缺少了鹽,侯失劍就是我的鹽。只不過,這個人,動起手來,無論在任何一方,都像菜裡已下了鹽一般重要。」

  他拍拍兩人肩膀道︰「他們,都是我的好幫手。」

  因為有最後這一句話,高雞血、韋鴨毛、禹全盛,才能放下心頭大石。

  像這樣可伯難測的對手,他們實在不想招惹。

  然而像這樣的幫手,則多多益善。

  對於這一頓美味而難忘的「滋味粥」,戚少商、息大娘、高雞血、韋鴨毛、禹全盛等,真是吃出滋味來。這一班江湖漢子已輪班、更替的吃了兩碗,還意猶未足。

  偏偏是剛吃出滋味,就沒得吃了,這滋味更叫人瘋狂。

  也許尤知味因局限於佐料的不夠充份,這「滋味粥」還弄得並不如何,但他那點到為止、恰到好處的粥份,使得大家更回味無窮,念念不忘。

  尤其是戚少商和息大娘,這連番逃亡下來,哪有好好吃一頓飽餐的機會?這回可讓他們大快朵頤了。

  高雞血忽然想到這點,便問︰「你是怎麼知道有人躲在壁櫃裡的?」因為鐵手在櫃裡,連戚少商和息大娘也察覺不出來,尤知味的武功再高,也不至於此。

  「我聞出來的,」尤知味大笑說,「你不知道嗎?擅於燒菜的人鼻子和舌頭都特別靈!」

  高雞血這才明白,想了想,端起剩下的一小碗粥和送粥的小食,向禹全盛道︰「你還是送一份給鐵二爺吃吧。」

  戚少商在一旁聽得奇怪,問︰「鐵二爺?」

  高雞血道︰「是名捕鐵手——鐵二爺。」

  戚少商一震,道︰「鐵二爺?!他在哪裡?!」

  「他是來抓你的罷?」高雞血安慰地道,「他已落在我們手裡,穴道被制,就困在你們剛才那房間的櫥櫃裡,你放心吧。」

  戚少商急了起來︰「不行,鐵二爺是幫助我們的人,他絕無與我們為敵的意思。」

  高雞血倒沒想到,「哦」了一聲,看了看尤知味。尤知味微笑托頤不語。

  戚少商巍巍顫顫的站了起來,道︰「我要去解開他的穴道——」一時卻覺天旋地轉,息大娘忙去扶持他,但也覺得一陣暈眩。

  尤知味道︰「哦,原來鐵手是自己人,你們趕快上去請他下來呀——」

  高雞血的臉色變了。

  他暗自運氣,但不聚氣還好,一旦運起內息,丹田劇痛如絞,四肢百骸,均感虛脫,渾不著力。

  他自是又怒又急,轉首去望了韋鴨毛一眼,韋鴨毛臉上也冒著汗珠,又氣又急。

  尤知味笑道︰「請他下來又怎樣?早些送死啊?」又問︰「這『滋味粥』的滋味怎樣?」

  高雞血強自鎮靜,道︰「尤知味,你在粥裡下了什麼手腳?」

  「我發誓︰我沒有下毒;」尤知味笑著攤手,道︰「下毒不容易,而且你們又是頂尖兒的高手,一旦吃出來了,對誰都不好,我只下藥,稀薄的,緩慢的,讓你們吃下去後,還悟然不知,讓你們的功力,在一個時辰內運聚不起來……」

  他的笑容一斂,道︰「一個時辰,我們足可以為所欲為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6 PM

第四十二章 赫連小妖

  高雞血道︰「尤大師,我與你一向不和,你要害我,我沒二話可說,但你答應過要幫息大娘的忙,武林中人若不立信,日後江湖上沒你混的!」

  尤知味道︰「你說得對,你是靠做生意當了官,我是仗燒菜煮飯進了宮,雖不同行,但也有沖突之處,我要害你,理所當然;」他指了指息大娘,「我在答應幫忙息大娘之前,已經先答應了人,要抓拿她,我答應助她,只是將計就計,算不上背信棄義。」

  息大娘道︰「你答應了誰?」才一開口,便知道自己真氣不繼,說話的聲音連自己也聽不清楚。

  尤知味道︰「這你怨不得我。我要得到的是你,可是,你的心全在這小子的身上;」他一指息大娘身旁的戚少商,道︰「那我幫你作什麼?你的心盡向著別人!」

  息大娘不去理他的活,只問︰「是誰指使你?」

  「是我。」

  一個聲音道。

  息大娘、戚少商一聽到這個聲音,心就往下沉。

  這不是誰的聲音。

  在他們而言,這聲音代表了一個仿佛永不完結的噩夢。

  這正是顧惜朝的聲音。

  聲音是從那眇目刀疤的貴介公子口裡發出來的。他指了指那披頭散發的人道︰「他不是『三十六臂』申子淺,他是『神鴉將軍冷呼兒』。而今,要殺你們,已不必三十六臂,甚至不需要一條手臂,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你們殺個清光……」他接著又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也當然不是侯失劍,你們也一定知道我是誰。」

  「你們千辛萬苦,歷艱逃命,到頭來還是免不了一死。」顧惜朝道︰「不過,你們最終還是死在我的手上,也該瞑目了。」

  戚少商心裡不覺發出絕望的長嘆。這一路逃亡下來,也不知牽累了多少朋友,枉送了多少性命,結果還是逃不出顧惜朝的加害,早知如此,就不必這樣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奔逃求生連累朋友了。

  戚少商至此,難免要埋怨上蒼作弄。他寧可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死無葬身之地,總好過讓顧惜朝得逞,親手殺死自己。

  顧惜朝向他笑道︰「你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話要說?」

  戚少商長嘆一聲,道︰「無話可說。」

  顧惜朝道︰「我把你們一個個殺了,再去殺鐵手,這樣,就一勞永逸了;」他頓了頓,望向息大娘邪笑道︰「也許,我會剩下大娘你——戚兄雖是對你一往情深,尤大師可也是癡心一片啊!」

  息大娘不去理他,卻問尤知味︰「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顧惜朝沒讓尤知味回答,便說︰「我的義父是當今丞相,你想,我會給他多少好處?」

  尤知味也笑道︰「我侍候皇上進食,皇帝在飽食之余,奴才說的幾句話,也許還聽得進去……我和顧公子,正是再好也沒有的搭檔。」

  高雞血冷冷地道︰「大娘,都是你不好。你除了請我和赫連助拳之外,還請來了這廝……除了狼狽為奸、貪饞之外,啥也不會作!」

  尤知味狠狠地望著高雞血,一巴掌就摑了過去,高雞血無法抵抗,登時給摑得嘴溢鮮血,兩顆牙齒也掉落下來,高雞血忒也骨頭極硬,把牙齒和血都吞到肚子裡,也不哼一聲。

  息大娘怒道︰「我們在這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不關別人的事!」

  尤知味獰笑道︰「你不忍心看我傷他?」他的樣子本來並不難看,且還算得上清翟嚴肅,一旦獰笑起來,予人感覺卻十分邪惡,息大娘仍不理他。

  尤知味惡意地笑道︰「你不忍心我打他——我偏打他給你瞧瞧!」一拳揮去,高雞血苦於無法閃躲,「砰」地又被擊中臉門,鼻骨登時被擊碎,碎骨刺破表面,一時間血流披臉。

  息大娘怒叱︰「你——王八蛋!」

  尤知味揮拳又要打,禹全盛道︰「不要臉!」

  尤知味霍然回首,道︰「你這小子也來多嘴!活不耐煩是不是?!」

  禹全盛怒道︰「有種就先解了我們身上的毒,咱們再來決一死戰,你這樣打人,算什麼——」

  「我本來就是廚師,不是你們江湖上的勞什子英雄!」尤知味上前一步,雙手抓住禹全盛的頸骨,怒罵道︰「你死到臨頭,還充什麼英雄?!老子就先拿你來開刀——」說著「喀喇」一聲,就扭斷了禹全盛的頸項。

  可憐禹全盛無法聚力,不能抵抗,登時頸折身歿。

  尤知味看來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但殺人如砍瓜切菜,臉不改色。當下拍拍手掌,又問︰「誰還敢不服?!」

  忽聽一人竭力地放大聲音道︰「好!」

  尤知味霍然轉身,見是韋鴨毛在說話︰「小盛子死得好!就可惜是死在江湖上一個敗類加上奸種的手下,可恨啊可恨!不過你雖然死,也替武林中的好漢爭回一口氣,總不像一些豬狗不如的東西,盡是殺無力還手抵抗的人!」

  尤知味笑眯眯的盯著他,道︰「罵得好!果然不愧為高雞血的拜把子兄弟!」

  他一步步走到韋鴨毛面前,眼楮在端詳他的脖子,仿佛那兒有一塊煮熟了的嫩肉,他巴不得一口吞下肚裡︰「你想必知道話說得太多的人容易受人注意,但通常都會命不太長?」

  戚少商忽道︰「我們有的是命,就怕你不敢來取!」

  尤知味斜剔一條眉毛,問道︰「你想死?」

  顧惜朝怕尤知味真的下手,他就沒法好好整治這個人,便插口道︰「看來,要這個人死得太容易,只是便宜了他。」

  尤知味點點頭道︰「我把其他人都殺光,把大娘的身子也要了,才殺他,就像最好的菜肴,總要留到最後,才回味無窮。」

  顧惜朝道︰「便是。而今我們私下立了這個大功,義父自然高興,這一高興嘛,自然會有賞賜,這下子黃金麟他們可氣歪了鼻子,誰叫他們自以為了不起,敢跟咱們爭功!」

  冷呼兒這下也插口道︰「便是!那老駱駝也只顧在黃金麟面前巴結爭寵,好不要臉!」

  他口裡罵的「老駱駝」,自然便是︰「駱駝將軍」鮮於仇,他們之間在追殺戚少商等人的過程裡,勢力互相牽制,也漸分作兩派。

  黃金麟是傅宗書安排在朝廷以外的心腹,他的官位不小,但主要還是替傅宗書監視京城以外的異動,尤其是江湖上武林中的風吹草動;為了鞏固自己的實力,黃金麟也拉攏能人異士,為他效力;鮮於仇、李福、李慧、高風亮都向他投靠。顧惜朝則份屬傅宗書的內親,他年紀雖輕,野心卻大,有意建功立威,替義父一統江湖,意圖先拿下武林江山再說;尤知味、冷呼兒、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都是向他靠攏。不料因為志大才疏,還是事與願違,單數平逆黨「連雲寨」一事,便始終未能斬草除根,顧惜朝心中已大是不快。

  他知道除黃金麟外,還有另外一股勢力——即是文張︰這人升官極快,已位至欽差大臣,表面以傅丞相馬首是瞻,唯唯諾諾,其實是皇上私下遣出來的心腹密探,來牽制朝中權臣之勢力。

  顧惜朝想自己千辛萬苦,混入虎穴,才把「連雲寨」一網打盡,要是逃逸中的「匪首」戚少商,落在別股勢力的手裡,減了功勛,教他怎能服氣?所以他千方百計,用尤知味調開了黃金鱗等,為的便是要獨佔大功!

  顧惜朝道︰「有些該殺的,便立即殺的;要留活的,便押回去。」

  冷呼兒道︰「讓我去喚軍隊過來。」他頓了頓,接道︰「但這客店外面,有四人把守,村口更有四人,剛才咱們在村口殺了兩個,店旁殺了一個!還有五人,只怕在發放訊號之前,先得解決。」

  顧惜朝道︰「那五個人,正要勞冷將軍走一趟。」

  冷呼兒笑道︰「對付那五個小腳色,再容易不過了,待我先殺了他們,再去空曠之處燃放煙花,召大隊過來便是。」

  顧惜朝拱手道︰「冷將軍速去速回。」

  冷呼兒揭下邋遢汙糟的易容之物,笑道︰「對付那些三腳貓的玩意,還會延誤麼!」說著乾笑兩聲。

  顧惜朝知道這冷呼兒內心極為好強孤傲。便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能屈服於武功、智慧皆在他之上的鮮於仇,於是才會向自己靠攏,當下也不便再勸,只說︰「將軍要是回來,在門前擊八長七短信號為記。」

  冷呼兒道︰「得了。」順手扯下禹全盛屍首上的腰帶,便掠出店門。

  他們來攻這「安順棧」前,早已把這兒前前後後的環境狀況,暗樁明樁,窺探得一清二楚,他認清店後的糞池旁,古井裡,有一名高雞血布下的弟子,伏在那兒。

  他決定要先去解決那人。

  他把腰帶系於腰間。

  他知道這腰帶是高雞血、韋鴨毛一幫的「暗記」,在黑暗中,腰帶會發出淡淡的微光,他們便知道「來人」是「自己人」。

  ——可是這個「自己人」,卻專要「自己人」的性命!

  想到這裡,冷呼兒不禁得意起來。

  殺人立功,輕而易舉,冷呼兒在殺人之前,總會有一種無名的興奮,更何況這次殺人,萬無一失,胸有成竹,而且有大功可立,怎教冷呼兒不喜形於色。

  不過高興歸高興,在月色下,冷呼兒的行動仍然小心謹慎,他渾身散發出一種極盛的殺氣,幾乎比月色還要濃烈。

  可是殺氣是看不見的。

  通常當你感覺到殺氣的存在之時,人已經開始被殺了。

  冷呼兒果爾看見了有人影自古井口一閃。

  那人一閃即不見。

  不久,又慢慢自古井裡冒起頭來,這次再也不馬上就縮回去。

  ——這必定是因為他看見了自己身上的「腰帶」!

  冷呼兒慢慢的走近去,但臉並不向著古井,佯作並沒有看到這位「同伴」。

  果然,這「同伴」在低聲招呼︰「噓,噓,過來,過來這裡,這裡!」

  冷呼兒假裝沒聽見,並且好一會才找到聲音的來源。

  冷呼兒慢慢地走過去,「喂」了一聲。

  那人喜道︰「怎麼這麼遲才換班!店裡有事嗎?」

  冷呼兒心忖︰原來他們要換班了,自己來得正是時候。嘴裡含糊地應了一聲。

  冷呼兒走上前去,那戍卒背對井口,其實已被冷呼兒逼入死角。

  冷呼兒知道只要自己一動手,先把對方喉嚨切斷,對方呼叫無從,頭顱跌落井中,撲通一聲,一條人命便了了帳!他再去找下一個!

  他心下計議已定,一隻手便佯裝很友善的往對方搭去,仿佛要叫人早點休息一下,一切放心,由他接班。

  就在他左手伸出去之際,右手已暗地掏出一柄匕首,只要左手五指一旦扣住對方的肩骨,右手的匕首便會切入對方的咽喉裡!

  正在此時,那人的身子,忽然一側。

  他這一側,乃險到巔毫,冷呼兒的手指已觸及他的肩膊,正要發力,他才閃了開去!

  那人這一閃,使冷呼兒推了個空,一時收力不住,身子往前一搶!

  便在這時,井口裡,忽然冒出了一個人!

  這人一揚手,黑暗裡就「開」了一朵白花!

  這「花」正「開」向冷呼兒臉上!

  冷呼兒當真是臨危不亂,一腳踢在井沿上,力道回蹬,整個人從前撲之勢遽變為往後疾射!

  那朵「白花」雖然「開」得極快,但依然追不及冷呼兒疾退的速度。

  可是冷呼兒卻覺得背後響起了一道急風!

  他等於是背向著那急風撞去!

  冷呼兒心中一沉,但反應絲毫不緩,身子仍急遽後彈,同時半空一翻身,匕首迎向背後的兵器!

  「乒」地一聲,星花四射。

  匕首與一柄虎頭刀交擊一起。

  冷呼兒人在半空,一連躲開兩記致命的攻擊,正欲大呼,突然之間,一物飛刺入他的口中!

  那是一柄銀槍!

  月光下,只見槍握在剛才那個站在井邊的人手中!

  這人就像一個王孫公子,但神色冷峻——冷呼兒的意識只到這裡為止,接下去那柄槍尖已完全刺入他的喉嚨裡,而槍上的紅纓也塞住他的喉頭。

  這人一擊得手,拔槍,就在冷呼兒鮮血迸射、人在半空中墜下的剎那,他一抬腿,把冷呼兒踢入了井裡!

  原先伏在井裡的人卻已躍了出來。

  這兩人並不是誰,正是在雷雨中跟劉獨峰決戰而敗退的赫連春水與張釣詩!

  赫連春水道︰「殺了一個。」

  張釣詩道︰「屬下把十一郎、十二郎、十三妹他們都喚來。」

  赫連春水頷首。

  張釣詩向黑暗的樹林子裡疾掠過去。

  赫連春水向那名使虎頭刀的道︰「顧惜朝、尤知味他們正脅持你家主人,我們這就先去營救,你和守在這裡的四人,小心把守要塞,如有可疑的人入村,立刻通知。」

  那使虎頭刀的漢子本來是把守古井,幸得赫連春水調換埋伏,才不致著了暗算,反而殺了來人,對赫連春水欽服已極,當下便答︰「是。」

  這時,張釣詩又帶來一女二男,掠近赫連春水,五人互一抱拳,赫連春水道︰「土狗和土牛呢?」張釣詩答︰「早已埋伏好了。」赫連春水道︰「好,這就幹去!」便向客店潛了過去。

  這兩男一女,原也是赫連春水的手下,赫連春水本來就有實力,與劉獨峰一役,雖然損兵折將,但仍立刻能召集了數名高手,一起謀求營救息大娘等。

  那兵器相踫擊之聲,雖然並不甚響,但在客店裡的顧惜朝和尤知味還是聽到的。

  那時尤知味已一口氣殺了三名高雞血的手下,正要把韋鴨毛也殺死之際忽聽這一聲微響,便道︰「冷將軍和人動上手了。」

  僅這一句,便聽到有人撲通掉下水裡的微響。

  顧惜朝道︰「冷呼兒下手,還是不夠神不知、鬼不覺!」

  尤知味笑道︰「不過外面剩下幾個孤魂野鬼,冷二將軍還對付得來……就怕他日後要對付鮮於仇將軍,這可不一定吃得下了。」

  談得幾句,忽聽有人敲了幾下門扉。

  尤知味、顧惜朝兩人臉色一齊變了變,因為這門響並非預定的暗號,尤知味冷笑道︰

  「總不成是這些孤魂野鬼倒摸上來了罷?」

  顧惜朝道︰「那也正好收拾他們入幽冥道。」走到戚少商和高雞血身上,兩只手按住他們的「百會穴」,道︰「大師去開門,一有異動,我就先殺了這兩個罪根禍首,看幾只小鬼,能有什麼作為?!」

  尤知味心裡嘀咕︰我去開門,是要冒險,你來殺人,倒是舒服。不過也不想就這點跟他對沖,便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在搞鬼?」便去開門。

  顧惜朝在後面看見他走路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暗欽服,這人隨便幾步走去,不但前面全無破綻可攻,就連背後左右也無暇可襲,方悉這尤知味的武功,當真非同小可,自己有此強助,固然可喜,但若變成強敵,可要千萬小心才是,不禁暗自警惕起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6 PM

第四十三章 顧惜朝對顧惜朝

  尤知味打開木門的時候,他的身體各個部分,都在全面備戰的狀況。

  就算在一眨眼間,他可以至少發出二十六種致人於死的招式,讓攻擊他的人死上二十七次!

  他以烹飪名聞天下,很少人知道他的武功如何,其實,他殺人就像砍骨切瓜一樣,只切得比別人更優美更從容。

  他把門打開。

  他已作好一切防範。

  可是他做夢都沒想到,在門口出現的會是誰!

  顧惜朝!

  顧惜朝怎麼會在門外?!

  顧惜朝怎會來敲門?!

  顧惜朝不是留在店裡嗎?!

  尤知味在一錯愕間,二十七道殺手均未發出,一記銀槍震起紅纓,已劈臉刺到!

  尤知味在錯愕間反應依然極快,身子一晃,槍尖險險自頸旁擦過,纓穗也撲在頰邊!

  就在這剎那間,在店內顧惜朝立足之處,蓬蓬兩聲巨響,塵土飛濺,兩只手臂,已分別抓住顧惜朝雙腳。

  顧惜朝乍見尤知味遇襲,又見自己的樣子在店門前一晃而過,心神一震,便在這時,下盤已被人扣著。

  顧惜朝大喝一聲,全身拔起。

  那土中兩人,雖然得手,但顧惜朝的內勁非同小可,沖天而起,那兩人也抓緊他的腳,被帶上半空!

  顧惜朝雙手一沉,一刀一斧,已劈入兩人腦門之中,但顧惜朝亦覺雙腿一陣刺痛,那兩人十指如鋼錐,也抓入自己腳脛骨裡!

  這瞬間的變化,雖錐極速,但土中那兩人,一個叫做土牛、一個叫做土狗,俱是土遁法高手,投入赫連春水帳下,他們一旦拿住顧惜朝雙腳,原可廢之,不過顧惜朝更快一步,先把他們抽離土中,再格殺之,但他雙腿也受創不輕。

  顧惜朝飛降而下,他第一個意志便是︰速殺戚少商和高雞血!

  他自知受創非輕,生恐夜長夢多,又讓戚少商逃脫,便生了立斃戚少商之意。

  但就在他落下地來之際,有一男一女,遽然向他包抄過來。

  顧惜朝正要全力應戰,那一男一女,忽然同時飛起一腳,把剛才那兩名伏擊者——土狗與土牛——的屍身踢飛!

  顧惜朝的斧頭和小刀,仍嵌在土狗與土牛的腦殼裡,兩具屍身被踢開,顧惜朝一時也不及拔回武器。

  那男的突攻了一刀。

  女的也砍了一刀。

  顧惜朝正欲招架,忽然發現,那兩刀並不是砍向自己,而是兩刀互擊。

  「嗆」的一聲響,星花四濺,兩刀交擊,發出極之燦亮的星火,亮得令顧惜朝等一時睜不開眼來。

  就在他閉目的剎那間,那雙刀交擊間炸出數十枚細如牛芒的金針銀針,射向顧惜朝。

  顧惜朝雙袖一卷一遮,把細針全收入袖裡。

  那一男一女忽然滾身欺入,雙刀如雪,飛斫顧惜朝雙足。

  顧惜朝腳下本已受傷;這一輪急攻,把他攻退了十七、八步,那對男女刀法雖然勁急詭奇,但要殺傷顧惜朝,仍然力有未逮,突然收刀疾退,護守住戚少商、高雞血、韋鴨毛、息大娘這一干無力抵抗的人。

  顧惜朝喘得過一口氣,正待還擊,忽瞥見大門口一人濺血而倒,一人搖晃不已。

  原來赫連春水一槍不中,尤知味已一手刁住槍桿,揉身急上,追打急拿赫連春水身上七十二要穴!

  赫連春水單手托槍,用一隻右手與之對抗,一拆四十一招,兩人既未進得一步,也未後退半步。

  兩人正打出真火來,那「顧惜朝」突又出現!

  尤知味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知道顧惜朝仍在屋裡應敵,才不再上當,雙手仍步步進迫,招招封殺,雙腳卻疾踢了出去︰玉環鴛鴦步、麒麟十八踢、譚腿連環蹴、七煞絕命蹬、虎尾腳,急踢背後那個「顧惜朝」。

  「顧惜朝」在後,赫連春水在前,尤知味雙手攻扣赫連春水,雙腳急踢「顧惜朝」,出招淩厲,無暇可擊,以一敵二,絲毫不亂。

  這「顧惜朝」原來便是十一郎。

  那雙刀布下奇陣聯手攻殺顧惜朝的,是十二郎和十三妹。

  這三人原本是苗疆子弟,擅易容術和奇招幻陣,很有制敵之效;赫連春水少有大志,麾下連雞鳴狗盜之士,無不收容,有意效仿戰國四公子之遺風。十一郎一上來,即易容成「顧惜朝」模樣,乍然亮相,令尤知味大吃一驚,因而措手不及。

  要知道天下間再精明的「易容術」,也只不過能使臉容、年歲、身段略有些改變,但是斷不可能經過長期相處之後連親人都認不出來,先前顧惜朝和冷呼兒故意把自己化裝得殘缺醜陋,使人不想多看一眼,加上尤知味的掩護,眾人才未發覺,十一郎以彼道還彼身,化裝成顧惜朝的樣子,乍然閃出,的確是嚇了尤知味一跳,若要再期欺瞞,則絕不可能。

  尤知味連踢數腳,逼退十一郎,雙手一擊,已奪下赫連春水手上的銀槍,但忽覺腦門一暈,渾身不著力,內力無法聚合,倒有些似自己也喝了「滋味粥」的感覺,心知不妙,大喝一聲,心下一橫,連擊數掌。

  赫連春水接了他一掌,卻得對方掌力甚勁,知道已中了自己的「迷魂香」,但內息依然如此之強,心中暗驚。又接得一掌,頓覺對方掌力已弱。再接一掌,已大佔上風。第四掌拍來之時,赫連春水雙掌一挫,立意要把尤知味震傷,不料尤知味這一掌卻不聚力,反而隨這一震之力,飛出門外!

  尤知味的目的便是藉力逃脫!

  他知道自己再不全力逃遁,所中的迷藥一旦完全發作,就跟戚少商、高雞血的情形等沒什麼兩樣!

  尤知味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他是一知情況不妙,立即急退,但他雖然退得快,運道卻不怎麼好!

  一朵「花」正向他迎面開到!

  他把銀槍一橫,震開「刀花」,紅纓又是一蕩,尤知味只覺鼻端聞間一陣香味,登時省悟,原來迷藥就下在槍尖的紅纓裡!

  尤知味怒叱一聲,銀槍飛射,把張釣詩貫胸釘在地上,但背後速響起一道急風!

  尤知味急速回身,然而神志已難以清醒,雙手架住一拳,那「砰」地一腳,正踢在他的胸口,格勒勒一陣至少碎了三根助骨,赫連春水的另一隻手,已封住了他身上七處穴道。

  這剎那的景像是︰

  尤知味受制。

  張釣詩死。

  十二郎與十三妹,正橫刀護守戚少商等。

  赫連春水與十一郎,亦正向顧惜朝望來。

  顧惜朝馬上作了一個決定︰

  逃!

  顧惜朝當然認得赫連春水!

  他曾經拜會過赫連春水的父親,但知道赫連春水決不會因這點淵源而有所容情——相反的,赫連春水會殺他滅口,以免顧惜朝奏上朝廷,致有滅族之禍。

  顧惜朝自然明白這點。

  尤知味已遭擒,看來,剛才出去的冷呼兒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兒除赫連春水之外,還有三名高手,自己卻負傷在身,一對腳又流血不止。

  顧惜朝於是立刻就逃!

  「殺死他!」息大娘叫道。

  ——讓顧惜朝逃走,會連累赫連春水一家的!

  「別放過他!」高雞血也大呼。他恨絕顧惜朝和尤知味殺死禹全盛幾位弟兄。

  赫連春水卻知道當前之急,不是此事。

  而且他必知傅宗書正與自己父親密謀大計,斷不會因自己的行動而貿然去消滅強助,破壞兩股勢力的合作團結。

  況且,他並沒有把握能夠抓住顧惜朝。

  他現在更重要的是,如何救走息大娘這一夥人。

  所以他用兩只手指壓住尤知味的眼蓋,尤知味的眼珠在眼皮下不住顫動,冷汗涔涔而下。駭然呼道︰「別,別殺我!」

  赫連春水嘆道︰「我本來也不想殺你……聽說你燒的菜,嘗過一次之後,剁掉舌頭也無憾,我很想有這個口福。」

  尤知味道︰「你要吃什麼,我去燒……」

  赫連春水道︰「可是,我又怕你對待我,就像對待他們一樣,下了些血鹽什麼的——」說時手指微微用力。

  尤知味只覺眼球有一陣刺心的疼痛,忙不迭地道︰「我不會的,不敢的,我……」只覺眼皮上的壓力越來越大,刺痛越來越甚,忙道︰「我去解他們的毒……我是誠心的,你不要殺我!」

  赫連春水指尖上的勁道略為一收,冷冷地道︰「如何解法?」

  尤知味知道這些人的解藥乃是自己的「救命符」,便期期艾艾地道︰「這些藥嘛,配製有些麻煩……」

  赫連春水打斷道︰「我知道會有些麻煩,但我只要幹淨俐落快捷神速見效的藥方!」說著一隻手已按在尤知味的「百會穴」上!尤知味的身子雖然敕敕地發著抖,但這生死關頭,他是抓著「活命本錢」死不放手的︰「這……這藥方沒有現成的,一定要另外配製……我亂給你解藥,那也無用啊。」

  赫連春水忽然笑了。

  尤知味只聽得毛骨悚然。

  韋鴨毛恨他殺死禹全盛,嘶聲道︰「赫連小妖,把他殺了算了,我們——」

  赫連春水笑聲陡止,在尤知味眼前搖了搖手,道︰「看到這手沒有?」

  尤知味知道眼前這人決不好惹,但肉在砧上,只好道︰「公子,您,這……」

  赫連春水道︰「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我要你看看,這是我的手,不然,待會兒你便什麼都看不到了,千萬別忘了,挖掉你眼珠是那一隻手,是它對不住你。」

  尤知味眼皮子不住跳動,但仍然堅持道︰「顧惜朝逃走了……他很快便會叫大隊過來。」

  赫連春水笑道︰「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是要威脅我不成?」

  尤知味忙不迭地道︰「公子,小人哪裡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只是……小的只是想,公子如果殺掉小人,那麼這三、四十位英雄好漢,沒有解藥,撤走似乎有些個不便……」

  赫連春水一拍大腿,「啊」了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隨後用手拍拍尤知味的肩膊,道︰「我明白了,原來你真的是在威脅我。」

  尤知味一味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赫連春水笑道︰「你膽子大得很,你當然敢。」

  尤知味惶然道︰「小的說的是實情。」

  「我也有個實情要說予你聽;」赫連春水好整以暇地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放走顧惜朝?」

  尤知味連忙搖首。

  「我放走他,是因為他根本走不了。」赫連春水道︰「你知道我素來喜歡交朋友,是不是?」

  尤知味看著他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心更沉到了底︰「公子義薄雲天,仁義滿天下,各路英雄好漢,江湖豪傑,自都來為公子效命。」

  「你很會說話啊,」赫連春水笑道︰「那你想必知道我養士若干了?」

  尤知味更懼︰「公子威儀服眾,麾下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赫連春水微微一笑,「一萬?八千?你倒誇大了,跟我一起的朋友,湊合起來,勉強算個一千來位,這次,我只帶了一半來,你看,顧惜朝顧公子,和他的部隊,是否可以敵得過呢?」

  尤知味一聽,更知大勢已去,神色慘然,「公子部下個個神勇過人,顧惜朝那幹烏合之眾,如何能敵!」

  赫連春水笑著說︰「這便是了,既然顧惜朝他們逃不出去,又有誰會知道戚寨主等住在此?我又何必忙著要逃?再過一兩個時辰,迷藥力不持久,自然消散,我們再撤走未遲,只是,到那時候——」

  他用手掌拍拍尤知味微禿的額頂,嘖嘖有聲地道︰「到那時候,可憐一代名廚,已變作了一灘濃血!」

  尤知味又嚇得籟籟發顫。

  赫連春水忽正色道︰「所以,解藥你閣下高興給,就給,不高興給,也由你,威脅不到我的!」

  尤知味臉無人色地道︰「我給,但是——」他現在只求赫連春水能因他給解藥而答允饒他不殺,只怕要高興得叫爹喊娘了。

  赫連春水倏然臉色一變,雙指往尤知味眼楮插落!

  尤知味嚇得魂不附體,忙把雙目一閉,赫連春水指到半途,突然一轉,挾住尤知味的左耳一擰,竟鮮血淋灕的撕下了尤知味一隻耳朵!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7 PM

第四十四章 垂簾裡蒼白的手

  赫連春水擰著他的耳朵,只笑道︰「怎樣?滋味好受罷?」尤知味痛得只是慘叫,偏連舉手捂耳都乏力。

  赫連春水道︰「就算我不動手殺你,任你流血,你的血也不見得流個一天半天流不盡罷?」

  尤知味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現在又痛得椎心刺骨,哪裡還敢討價還價,忍痛道︰「解藥……就在我襟裡。」

  赫連春水一揚眉,道︰「這可是你自己招供的,我沒答應你什麼。」他一手還挾著血淋灕的人耳,長相卻尊貴溫文,有一種溫玉似的氣質,白裡透紅的膚色,相映成一幅詭異已極的圖畫。

  十二郎過去,果在尤知味衣衫裡掏了七八瓶藥粉。

  尤知味道︰「把綠色的藥末滲和白色的,服食一撮藥粉便行……求求你,先替我止血好不好……?」

  赫連春水笑道︰「這也無不可,不過,你先服下一劑再說。」他是防尤知味索性同歸於盡,胡亂湊合了一種毒藥,害大家一起送命。

  十二郎馬上會意,捏著尤知味的鼻子,把一小撮藥末往他喉裡倒,尤知味英雄一世,就算在他未詣武功之前,烹飪術己是名冠天下,誰敢對他不敬?日後他仗賴這一門絕活,使得武功高強之士,為了大快朵頤,不惜以一門半門絕藝換他下廚一餐。尤知味武功漸高,名氣也更大,能請得動他的人也越有面子,而他學的武功,也愈漸精深,普通的武林人物,武功上己決非他的手腳,又哪裡請得動他?今日他遭到這般折磨,也算平生首遇,當下又驚又痛,變得彷徨無計,膽氣全消。

  赫連春水見尤知味服後,也沒什麼異像,便疾封了尤知味近耳的血脈,不讓他失血過多而歿,一面示意十一郎、十二郎和十三妹去給群俠服食解藥。

  解藥一服,功力較深厚的高雞血與韋鴨毛,很快便幾近完全復原。

  戚少商和息紅淚因為逃亡歲月裡負傷太重,元氣大傷,一時還未恢復。

  高雞血戟指尤知味,向赫連春水道︰「這種敗類,饒他不得!」

  赫連春水道︰「我本就沒打算饒他。」

  尤知味哀聲道︰「諸位大俠,念在大家同在江湖道上,就饒了我一條狗命吧!」

  高雞血冷笑道︰「剛才又不見得你饒了小弟我的雞命!」

  尤知味大聲道︰「殺我,對你們可沒什麼好處!」

  赫連春水道︰「不殺你,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

  尤知味趕忙道︰「你們這一路上,難免還是要飲食充饑的,你們殺了我,全天下管膳食烹任的廚師都會跟你們過不去,防不勝防;留著我,不管吃的喝的,我用不著舌頭去醮都可以分辨得出來,又何苦一定要殺我?」

  赫連春水笑道︰「哦,我倒忘了你是天下廚子之王,殺了你,等於是跟自己的腸胃作對……可是如果不殺你,我又實在信你不過。」

  尤知味幾乎要哭出來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已經受你們所制,我又能作些什麼呢……」

  赫連春水道︰「哦?要是一個不小心,讓你給逃脫了呢?那我們豈不是十分危險?」說著把手輕輕按在他的「百會穴」上,只要一發力,立即便可要了尤知味的命。

  尤知味給赫連春水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忽聽息大娘道︰「先不殺他。」

  尤知味大喜過望,赫連春水轉向息大娘,息大娘道︰「這人還有用處。」

  赫連春水道︰「好!」忽然一掌拍了下去!

  尤知味見息大娘挺身阻止赫連春水殺害自己,以為今番有救,不料猝然之間,赫連春水便施殺手,「轟」地一聲,眼前一黑,便撲地而倒,不省人事。

  赫連春水道︰「這一掌,至少要他躺上一天一夜,睜不開眼來。這廝十分狡詐,須得小心提防。」

  息大娘幽幽一嘆,道︰「公子,我沒想到、這件事,你會……」

  赫連春水哈哈一笑,道︰「大娘一直以為我這個小妖怪是無信無義之徒,是不是?」

  息大娘忽正色道︰「其實,你並沒有帶那麼多兵馬來的,對不對?」

  赫連春水也正色道︰「我來助你,家嚴本就不許,我只偷偷帶了二十人出來,現在剩下不到一半,實力絕對無法與他們相持,所以此地守不得,一定要撤退。」

  赫連春水領「花間三傑」、六名快刀手、巨人羅盤古、土狗土牛、十一郎、十二郎、十三妹、虎頭刀龔翠環、四大家僕等二十人赴解毀諾城之危,但在阻攔劉獨峰逮捕息大娘之際,犧牲慘重,加上擊潰顧惜朝擒下尤知味一役,赫連春水手邊只剩下十一郎、十二郎、十二妹、龔翠環及四大家僕八人而已。

  這樣的實力,自然阻擋不住黃金麟等的大隊軍馬。

  息大娘道︰「既然如此,我們即刻離開。」

  韋鴨毛已為部下一一解去藥力,高雞血道︰「樓上還有人,我去處理。」

  戚少商道︰「鐵二爺在上面,我去看看;沒有他仗義相助,我們恐伯早已橫屍多時,他遭人逼害,都因為救我們所致。」

  赫連春水詫異問︰「鐵二爺?他是……?」

  話未說完,忽聽三長二短的信號,宛似狼曝犬吠,但仔細聽去,卻像怪獸夜哭,十分尖森刺耳。

  赫連春水眉頭一皺。

  高雞血道︰「怎樣——?」忽然住口不語,只聽一陣悶響,像有人在泥濘底層擊響棺槨,很是暗 難聽。

  這時,又是二長三短的嘶鳴,比前聲要急促多。

  摻雜著悶響之聲,特別令人感覺幽森悚骨。

  這次到戚少商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赫連春水沉著臉色道︰「來得好快!」

  高雞血更是神色凝重︰「點子扎手得很!」

  這時際,暗號此起彼落,更加尖銳急促。

  赫連春水道︰「來人不多,但決不易與,己攻破了咱們兩道防線!」

  高雞血倏然變色道︰「不好,對方已攻近來了。」

  韋鴨毛長身道︰「咱們要退還是要戰?!」

  高雞血道︰「來不及選擇了。」

  赫連春水在這兩人對話間,已打開了店門,長吸一口氣,大步踱了出去。

  明月映空。

  長街微霜。

  一頂轎子,赫然在長街口,巨大的木輪正轆轆的向前轉動,緩緩移近。

  轎簾深垂。

  轎前轎後,隱約有幾名衣白如雪的人影。在深夜裡的月色中,這頂轎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殺氣。

  赫連春水橫槍當胸,就算他知道來人好快,他已斷未料到對方看來似是兵不刃血的就能來到了這裡。

  他橫槍而立,有一股萬夫莫開睥睨群雄的氣態,卻因這冷森的殺氣而震蕩。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煞氣陡增!

  因為戚少商已立在他身邊。

  他馬上覺得一股激蕩的氣勢,使得他衣袂皆奮揚起來!

  戚少商出來,朱紅色的寶劍「留情」,正遙指轎車。

  「你逼我入死路,我要你先死!」

  那轎子忽然停了。

  完全靜了下來。

  靜得連路邊林中一隻夜鳥子眨眼的聲音都隱約可聞。

  戚少商忽然感覺到這寂靜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只聽轎子裡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道︰「是你嗎?」

  赫連春水把槍一舞,虎地一響,仿佛要藉槍風的威力來破除這刀鋒般淒寂的殺氣。

  赫連春水大聲叱道︰「還有我!」

  轎裡完全沒有反應。

  靜寂了半晌,轎簾略為動了一動,赫連春水執槍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轎裡又傳出了那無力但清晰可聞的語音︰「我只要拿犯人,旁人不相干。」

  高雞血也站出來,揚聲道︰「沒有誰相干,誰不相干,我們都是站在同一道上的人!」

  轎裡的人輕輕咳了一聲,又一聲,然後靜了靜,似乎等呼吸平靜下來,才道︰「哦,原來你們千方百計,攔阻我進去,便是為了要維護他!」

  赫連春水怒道︰「廢話!」

  那轎中人便不說話。

  木輪又開始軋軋轉動。

  轎子再度向店子逼近。

  赫連春水壓低聲音向戚少商道︰「劉獨峰既已追來,看來決無善了,戰鬥一起,你立即帶息大娘走!」

  戚少商怔了一怔,忍不住道︰「我已經臨陣逃過一次了,你不怪我?」

  赫連春水沒料戚少商這般說,也是一怔,才道︰「我不是在救你,也不會救你,我是要救大娘,因為大娘才救你,所以你的責任就是帶大娘逃出生天,我的任務就是讓你和大娘逃生,別的事我不管!」

  戚少商道︰「很好!」

  赫連春水道︰「怎麼很好?」

  戚少商道︰「這一次,劉獨峰不會放過我的,我不能被他逮著的,一旦逮住,必定自殺,大娘就要煩你照顧了。」

  赫連春水漲紅了臉,道︰「胡說!」

  戚少商雙眼望定著他,一字一句的道︰「大娘跟你,我很放心。」

  赫連春水忽然感到他眼中的善意與信任,心裡一陣無由的感動,這時,轎子已逼近眾人,赫連春水猛抬頭,向戚少商道︰「一動手,馬上走!」

  戚少商用力地點頭。

  除非自己再度落在顧惜朝這些人的手上,他就不惜身死,不然,他一定要活著,並且要跟息大娘活在一起的。

  高雞血這時厲聲道︰「上!」

  轎子仍緩緩前進。

  高雞血雙袖如吃飽了風的帆布,鼓蕩不已。

  赫連春水的銀槍忽然一沉,砰地拍打在地上!

  陡地,四條人影,自四個不同的角度,疾射向轎子!

  這四人身形極快,到了半途,驟然改變︰四人本來從東南西北四面斜射向轎子,但此際東首那人,身形在半空強自一頓,高拔而起,以泰山壓頂之勢,由上而下,直降入轎頂!

  南首那人,半空中身形如遊魚般一擰,變成橫撞向轎側;西首那人,身形疾沉,急降而下,滾入車底;北面那人,身形翻躍,已繞至轎後,這剎那間,四人的兵器,同時出手!

  這四件兵器,俱十分奇特,剛拔出來時,只是一件黑黝黝的短兵器,但只不過在霎眼之間,他們人在半空,雙手疾動,已把這樣一件短兵器拆合接駁成一枝長兵器,四個人,四件長兵器,帶著鋒銳割耳的尖嘯,一齊刺入轎子裡!

  赫連春水一槍擊在地上,便是下令這四人出手攻襲的暗號。

  他覺得十分滿意,這「四大家僕」並非他所養之士,而是為赫連家族世代盡忠的僕役,赫連樂吾父子待他們如一家人,「四大家僕」對赫連家自然也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這四大高手分四個角度,用四種不同的兵器、手法,足可在剎那間裡把這頂轎子粉碎!

  赫連春水的銀槍遙遙對準轎簾。

  只要轎裡的人為了躲避這淩厲的攻勢而掠出轎子,他的銀槍便立即發出雷霆一擊!

  對付像劉獨峰這樣的高手,決不能容允他有片刻喘息的餘地。

  可是接下來的變化,不但令赫連春水意想不到,就連曾與劉獨峰數次交手的戚少商,也始料未及。

  簾子略為掀了一掀。

  一隻蒼白的手指,像分花拂柳般露了一露,立即又縮了回去。

  一道細長的白光,疾地打在持巨鉗僕人的鉗柄上!

  這僕人痛哼半聲,巨鉗脫手飛出,白光一折,反彈飛射,擊中他的左脅,他身形一跌,斜僕出去!

  巨鉗恰好撞在另一僕人的巨斧上,「當」地星花四濺,那僕人的一斧,自然也失去了威力。

  原來那僕人跌撞向另一僕人的巨剪下!

  這僕人立收招,扶住同伴。

  兩人一個踉蹌,剛好封住第四名僕人巨銼的攻勢,那僕人只好把巨銼一收,躍開戒備。

  第一名僕人這才發現,嵌在自己腰間大橫穴上,是一枚制錢。

  這一枚銅錢,嵌在他的穴道上,卻並沒有割傷他的肌理,但它發揮的效用,無疑把四大家僕四人聯手的一擊,一盡化解。

  但卻未傷一人。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8 PM

第四十五章 魔轎

  「四大家僕」一擊失敗,四人互望一眼,身形交錯,手中兵器,舞得虎虎生風,四人合力的第二擊,又要發出!

  只聽轎內傳來一聲嘆息。

  「我只是要捉拿犯人,你們這又何苦呢?」

  赫連春水突然大喝一聲︰「停!」

  他已看出剛才轎中人若要殺死「四大家僕」,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四大家僕」身形一頓,他的身子,突然變成一道尖嘯!

  人是人,不可能會變成聲音。

  赫連春水驟然化為一道尖銳的風聲,是因為他與手上的槍,已合而為一了。

  就像一個巨弩的強力,發出銳無可擋的一矢,赫連春水蓄勢已久的一槍,已直刺了出去!

  他的人,已成為槍的一部分!

  他渾身的鋒芒,聚成這殺氣無匹的一槍,不但要刺穿轎子和轎內的人,仿佛連轎後的那一脈山丘,也要破山腹而出!

  這一槍之力,未發時,已使得站在他身邊的戚少商等人,衣袂間帶起一股扯力、頭髮而往後鬢直貼!

  槍未到,轎簾已被疾風蕩揚!

  而赫連春水這一槍的目的,並不是要立斃劉獨峰。

  他只是要把劉獨峰逼出來!

  轎簾被激風卷開。

  轎裡黑黝黝的,有一個人,著白色長衫,坐在那裡,還未看清楚面目,那人手已一揚。

  手蒼白。

  蒼白的手。

  手指更白。

  手指擰著雪亮的刀。

  刀更白!

  比雪還白。

  刀鋒亮。

  刀光更亮。

  刀光燦眩了赫連春水的眼楮!

  刀尖剎那間已到了赫連春水的雙目之間。

  赫連春水長嘯一聲,已不顧傷人,直射的身軀,長空沖起!

  刀擲空。

  赫連春水居高臨下,槍勢改由自上往下直戮!

  但刀擊空,竟然也是半空一折,倒射赫連春水小腹!

  大凡武林高手的全力一擊,居然可以半空換氣,易勢再襲,那已經極難做到,赫連春水這一擊之氣勢淋灕,但給飛刀所挫,第二次再襲,飛刀又至,他大喝一聲,半空三個翻身,落在丈外,一口元氣,無處渲泄,槍尖一撒,哧地刺入道旁一顆大石裡!

  那大石當中吃這一槍,竟喀喇一聲,四分五裂,赫連春水只覺真氣逆走,五髒有說不出難受,張口欲嘔出一口鮮血,但生性倔強,硬生生地又把一口熱血吞下,一時只覺天旋地轉,不料那一刀仿有人駕馭驅使,二次刺空,竟又靜悄悄地折射而至!

  待赫連春水發現時,已不及閃躲!

  「錚」的一響。

  白衣一閃。

  戚少商落在赫連春水身前。

  他斷臂,仗劍,擊落飛刀。

  他的人就攔在赫連春水的銀槍前。

  兩個人,一劍一槍,四隻眼楮,盯著那一頂轎子。

  轎簾又已掩上。

  轎在月光下。

  這一頂鬼轎子。

  戚少商出道以來,攻下過不少難以攻克的天險難關,攻破了數不清的陣勢軍容,但這樣一頂轎子,卻似固若金湯的雷池,莫測高深的堡壘,完全無暇可襲,無處可攻!

  這時候,忽聽呼呼兩聲。

  這兩聲就像是一個巨人,在運用他的天生育力,揮舞兩根巨杵的聲響。

  然而卻只是頭髮斑白,舉止老邁的韋鴨毛,在揮動他那一雙袖子。

  他那一雙袖子像吃飽了風的帆布,他一面揮動著袖子,一面向轎子大步行去。

  接著,又是虎、虎幾聲,這風聲驟加淩厲,好像揮舞的已不是巨杵,而是兩棵大樹。

  韋鴨毛步子更疾。

  他全身被袖子遮個風雨不透。

  就像頭髮到腳趾,全讓渾厚的袖風所遮掩。

  韋鴨毛走得更快。

  他的步子越密,雙袖的急風更勁。

  這時離轎子不到七尺,袖風已成萊恐、恐的聲音,像兩面大鼓,在互相踫擊著。

  而韋鴨毛全身也膨脹了起來。

  他遍體都布滿了真氣,一個本來枯乾瘦小的老頭,變得像高雞血一樣的胖。

  然而高雞血卻知道,他這個江湖上從未背叛過他的老拍檔,已使出他的看家本領「幹元大周天小陽神功」,以六十年來苦修的純陽元功,使得轎中人的暗器無法破這渾實淋灕的元氣而入。

  他要一氣摧毀這頂魔轎!

  韋鴨毛已逼近轎子。

  還有五步。

  韋鴨毛準備以先天罡氣之「幹元大周天小陽神功」,把轎子震個粉碎。

  還有四步。

  轎子裡的人似乎想不出什麼法兒來制住這一股勢莫能禦的內家真氣。

  若硬闖出來,勢必要和韋鴨毛硬拼。

  韋鴨毛武功不雜!內力卻純,這一身內氣之盛,決不在鐵手之下,縱橫江湖,能夠與他「幹元小陽神功」相恃的人,確也不能算多!

  就在這時,簾子一掀!

  一隻白玉般的手指,向下指了一指。

  疾的一聲。

  手指又很快的收入簾內。

  高雞血突然尖叫一聲︰「小心!」

  他的人胖,聲音卻尖。

  他叫的時候,整個人掠起,他的人胖得像一粒球,肚子又圓又突,當他掠起時,就像一粒柿子,遽然飛上了天。

  可是沒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

  就像赫連春水那一槍,比之尚且還有不如。

  韋鴨毛一愣。

  他見簾中伸出了手,以為要向他攻擊,正全力以赴,凝神以待,不料手指又縮了回去。

  便在其時,突覺腳心一痛。

  這一痛非同小可,他立時感覺到一口細針,正自腳心直沖上內庭穴,轉入昆侖穴位,破跗陽而上,一剎間已過三道要穴!

  韋鴨毛只覺劇痛難當,「幹元大周天小陽神功」一散又聚,強自壓下,要逼住那一口尖針上攢!

  這時候,簾子一掀,那只手又伸了出來。

  雪白的手。

  修長的手指。

  令人驚心動魄的手!

  這只手雙指一揮,疾地又射出一物。

  那物細小,速度又快,以致讓在場的高手都無法看得清楚那是什麼。

  但這只手以一柄飛刀破去赫連春水的「殘山剩水奪命槍」,以一枚制錢使得四大家僕狼狽不堪,就算是他彈出來的是一條頭髮,也足以令在場的數大高手心驚膽戰。

  那事物疾射向韋鴨毛心口!

  韋鴨毛的「幹元大周天小陽神功」已轉入右足,逼住細針隨血循環攻上,已無法抵禦那一道暗器。

  暗器來得何等之快,就算戚少商等要救,但也來不及了。

  可是高雞血卻在危機剛起已然發動。

  他的身形何等之快!

  他的身形甫動,已到了韋鴨毛身邊,再看時,他的人已到了天邊,手裡還揪住韋鴨毛。

  那事物「嘯」地打空,竟又「唆」地回射入轎中簾裡。

  這是什麼鬼暗器?!

  高雞血拖走韋鴨毛,尖聲道︰「鬼手神叟『地心奪命針』!」他說時額上已滲出了汗。

  縱然他在尤知味挾持之下,臨死不懼,但此際卻因關心身邊的老拍檔,而汗如雨下。

  韋鴨毛用真氣強逼住細針運行,痛哼出聲,卻不停的猛搖頭︰「不……是……這針……無毒……」

  眾人這才明白,剛才那轎中人向下一揚手,乃是射出一枚細針,刺入地面,穿入地下,再攢刺入韋鴨毛腳心裡,這發射暗器的手勁、本領,真是巧到巔毫,令人嘆為觀止。

  武林中能以地底穿針,殺人於百步之外的,便是擅施「地心奪命針」的鬼手神叟海托山,但鬼手神叟的針是淬毒的,見血封喉,無藥可醫,高雞血聽聞韋鴨毛所中之針並無淬毒,心中一寬,但驚栗之意,因不知來者何人,只有更甚。

  他寬心的是韋鴨毛內力高深,普通細針,雖潛入體內,但斷不致死,驚的是來人若是鬼手神叟尚好,因海托山的暗器、偷盜、掌法俱有盛名,但內功、下盤,卻是弱點,如今若不是海托山,換作劍法精湛,內功奇強的劉獨峰,這一戰便劫數難逃。

  只聽轎中人冷冷地道︰「他死不了。」

  高雞血長嘆一口氣,道︰「好暗器!」

  轎中人道︰「我的暗器從來不淬毒。」

  高雞血再吸一口氣,道︰「可惜。」

  轎中人道︰「可惜什麼?」

  高雞血道︰「身手這般好,卻當昏君奸臣的狗奴才!」

  轎中人沉默了半晌,居然沒有生氣,只淡淡地道︰「我要抓的人,傷天害理,十惡不赦,是該抓的,這事情跟你們無關!」

  高雞血怒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轎中人也冷笑道︰「為虎作倀,見惡不除,看來武林中人言『雞血鴨毛,手狠心慈』,也不過如此!」

  高雞血忽然一陣尖笑,半晌才道︰「你這見不得光的東西,滾出來吧——」

  突然間,叮的一響。

  原來在高雞血與轎中人對話的時候,息大娘已無聲無息的自後潛近轎子。

  高雞血的尖笑,正掩飾了息大娘本就如片葉落地的步履。

  息大娘見已貼近轎子,遽然出劍。

  劍尖刺入轎內。

  「蓬」地一聲,一條白影,自轎頂躍出。

  高雞血早已蓄勢以待,一發千鈞!

  他尖嘯。

  嘯聲一起,人已到。

  沒有人能想像一個這麼肥胖臃腫癡胖的人,身法會快到如此不可思議。

  在輕功裡,「快」並不是最難達到的。

  在身輕如燕、一瀉千裡的急掠中,還能保持殺力和聲勢,這才是極難並存的。

  高雞血在白影一閃的剎那,已到了白影之後。

  他的七道殺手同時攻了出去。

  但是,突然之間,他眼前的人不見了。

  背後卻一涼。

  敵人已到了他背後。

  轎中人的輕功,比他還要可怕十倍,高雞血完全不能想像,那人要躲開息大娘無聲無息的一劍,正沖身而起,乍遇自己暗襲,卻怎能於一閃身間已到了自己背後?

  白衣人到了高雞血的背後,高雞血等於把背上的空門賣給了對方。

  白衣人有沒有出手?

  高雞血不知道。

  他突然感覺到劍風。

  白衣人也驚覺到劍風。

  劍風來自他的背後。

  「九現神龍」戚少商已然出劍。

  劍刺白衣人背後。

  白衣人突然滴溜溜一轉,身子疾往下沉,人已落回轎中。

  戚少商那一劍,變得刺向高雞血的背心!

  戚少商一驚,高雞血霍然回身,回手一拍,已挾住長劍。

  兩人疾落了下來。

  下面的轎子。

  轎子並不可怕。

  但轎子裡的人,隨時都會發出令人防不勝防的暗器。

  戚少商那一劍,蓄勢已久,自是非同小可;高雞血那回身一招,也是畢生武功精華所在,叫做「萬佛一印」。這兩下擊空,兩人力道對消,身形落下,正好讓轎中人有機可趁!

  赫連春水大喝一聲,一躍而起,人在半空,一槍橫掃,以槍桿把戚、高二人身子橫撥了出去。

  這時候,息大娘見一劍不中,拔劍欲退。

  劍剛拔出,白衣人已落回轎中。

  原先抽劍的那個劍孔,遽然射出細如針眼般十七八顆五色珠子!

  息大娘一時躲避不及,突然,勁風撲至,韋鴨毛攔在她身前,雙袖一陣急揮,把彩珠盡皆撥落,一面護息大娘急退。

  原來韋鴨毛內力渾厚,在這片刻裡已逼出腳底細針,救拯息大娘。

  這鵲起兔落的幾個照面間,轎中人始終未正式露面,單以駭人聽聞的暗器和超凡脫俗的輕功,已力挫戚少商、高雞血、韋鴨毛、息大娘、赫連春水五大高手的三次合攻!

  轎子依然是轎子。

  五人相顧失色,退了開去。

  「你……」戚少商雙目發出逼人的銳氣︰「你不是劉獨峰!」

  「你是誰?!」

  轎子的人淡淡地道︰「我不是劉獨峰,但一樣是來抓人的。」

  這同時間,五人一齊發出一聲斷喝!

  不管來人是誰,都是來抓人的!

  他們已沒有別的路!

  只有殺死來人,趁顧惜朝等大軍未調回前,殺出一條血路!

  他們五人一齊沖了過去。

  銀槍。紅色的劍。激蕩的袖風。無聲的短劍。胖身以佛掌搶進。

  他們立意要集五人之力,把這頂魔轎一舉摧毀。

  有誰能抵擋得住這五大高手全力的合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8 PM

第四十六章 綠劍紅芒白衣人

  「呼」地一條白影,飛上了安順棧的樓閣。

  白衣人剛飄起,五人的攻勢便攻不出去。

  因為這時候對轎子發出攻擊,很容易便為敵人居高臨下所乘。

  這五人都是應變奇速的武林好手,當然知道何時攻,何時要守。

  那人一手抓住欄桿,在月光下,被樓欄遮著,面目看不甚清楚,只聽他道︰「如果我有意下毒手,你們還可以五人聯手麼?」

  息大娘忽然「呀」了一聲,她發現自己發譬上不知何時,嵌了一顆綠色晶瑩的珠子,她現在才擷落下來。

  戚少商也變了臉色。

  他發現一枚金色小巧袖箭,正串在他袖口邊上。

  高雞血也脹紅了臉,他的長袍下擺,齊齊整整釘了四口白骨喪門針。

  這幾枚暗器,敢情都是在剛才戚少商與高雞血半空落下時,息大娘拔劍未及後躍之際,轎中白衣人所發出的,但都留了手,並未殺傷他們。

  他們五人合擊,白衣人便無法在轎中應付,但若白衣人一早下了殺手,他們又豈能五人聯手?

  這五人都是絕頂聰明的武林好手,這種情狀他們當然瞭解。

  轎中白衣人無傷他們之意,這點也是至為明顯的事,一時間,五人都面面相覷,要攻擊下去,還是不攻擊?

  要束手就擒,還是抵抗到底?

  這人武功那麼高,到底是誰?

  不論是誰,戚少商、息紅淚、高雞血、韋鴨毛、赫連春水已無法阻止這一場劇鬥。

  因為那一列對著街心的樓房,突然全被震開,高雞血和韋鴨毛預先安排好的一組伏兵,蜂擁而出。

  一下子,欄桿斷裂。

  攻擊全向白衣人發動。

  這十幾人的攻擊全落了空。

  白衣人一上屋頂,身法十分俐落,但戚少商「噫」了一聲,他已經發現,這白衣人翻騰之術,全仗一口真氣運轉和雙手之力,而這人的一雙腿子,軟蕩蕩的渾不著力,竟似廢了一般!

  戚少商驚覺的同時,高雞血已失聲道︰「難道是他!」赫連春水也變色道︰「是他!」

  這時,白衣人已到了屋頂上,任何人都不能想像得到一個殘廢的人身手能夠如此敏捷。

  只是他一到了屋頂,屋頂上又冒出十幾名大漢。

  這些大漢如狼似虎,攻向白衣人。

  白衣人突然說話了︰「你們再苦苦相逼,我可要開殺戒了。」

  高雞血和韋鴨毛一高一胖兩條身影,已掠上了屋瓦,攔在白衣人身前。

  他們已知道來人是誰。

  他們不想讓手下白白送死。

  高雞血和韋鴨毛掠上屋頂,戚少商和息大娘再也沒有選擇。

  他們也飛身上屋頂。

  因為他們知道這個人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恐怕當今武林中能在他手下暗器活回來的人當真寥寥可數。

  戚少商和息大娘一掠上屋頂,使得赫連春水也沒有選擇。

  他要保護息大娘。

  他要完成息大娘的心願。

  所以他更不能讓戚少商被捕或死亡。

  他也只有飛上屋頂。

  他知道這一上縱,能否再活著落到地上,實在是沒有多大把握的事。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他上躍之前,發出一聲長叱︰「毀轎!」

  赫連春水這道命令是向「四大家僕」而發的。

  既然是跟這個天下間第一等辣手人物對上了,就必須幹到底,先把他那使黑白二道聞名喪膽的轎子毀碎再說。

  赫連春水掠了上去,「四大家僕」立時全面毀碎這頂怪轎。

  正在這時,突然間閃出四條瘦小的人影。

  四個穿紫衫、靈巧的孩童,各施一對金銀小劍,刺戮四大家僕的下盤。

  四大家僕的兵器既粗而重,長大而具威力,但四名小童一味近攻,身法靈動,使四大家僕一時窮於應付。

  赫連春水雙腳剛要沾到瓦面,突然間,一塊瓦片飛射向他足踝。

  這一下激射而至,以赫連春水的武功,並不怎麼難以閃躲,但這一記攻擊卻拿捏得妙到巔毫,赫連春水足尖還有半寸即達屋頂,眼看就要站穩,全心全意凝聚下盤之力降落,就在這時,瓦片破空而至!

  這好比一個人正在凝神沉思,只要在他耳邊隨便叫上一聲,都會使他大吃一驚;又像一個在吃嫩滑魚肉時,冷不防肉中夾了一根魚刺,特別容易被刺傷咽喉。

  赫連春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原可一個跟鬥避了開去,只是這樣會稍微狼狽了些,他立意要在來人面前顯示一下他的實力,當下力聚足尖,驟然加快,啪的一聲,把瓦片踩於足下。

  他這一腳,已踏住瓦片,這一腳之力,剛可裂石,但又使得恰到好處,不致踩碎屋瓦足陷其中。

  可是他腳下的瓦片,竟像遊魚一般的滑動,饒是功力霸道的赫連春水,也把樁不住,一滑倒退,直瀉而下。

  瓦面是下斜的,他足足滑退了七尺,瓦片仍在溜動。赫連春水應變奇速,另一隻腳尖,及時又踏住了瓦片。

  這時,那瓦片被赫連春水雙腳踏住,再也無法滑動。

  可是在這時候,赫連春水的位置,也不利到了極點。

  他落腳之處,本來是面對白衣人,位置略高,甚宜搶攻,而今一滑七尺餘,變得盡處於下風,白衣人若再施暗器,赫連春水只有兩種情形︰

  一是死,一是翻落屋瓦。

  就在赫連春水應付那足下瓦片的剎那間,戚少商、息大娘、高雞血、韋鴨毛四大高手,已一齊向白衣人發出強力的攻擊。

  白衣人也發出了四道暗器。

  四道完全不同的暗器。

  他的暗器就像抓藥一般。

  不同的藥方,適用於不同的病人。

  不同的藥物,抵抗不同的疾病。

  他這四種暗器,剛好是覷準這四大高手武功招式的破綻而發出的。

  所以四人的攻勢俱被擋回。

  白衣人手上已多了一枚鋼鏢。這一枚鋼鏢,仍在他的指間,並未發出。

  但這一件暗器要發出時的殺氣聲勢,全都聚集在赫連春水的身上。

  赫連春水如不想死,只有被迫躍下屋頂。

  可是赫連春水也當真頑強,他右手提槍,高舉過額,準備全力擲出!

  只要白衣人發出飛鏢,他就扔出那銀槍!

  ——寧可拼個同歸於盡,也絕不臨陣退縮!

  戰況在這種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情形下僵持,膠著!

  月光下,戚少商等四人看見白衣人蕭殺的神態,不禁都為之悚然。

  白衣人那一鏢若發出去,赫連春水就不一定能接得下。

  同樣,白衣人在閃躲赫連春水銀槍奮力一擲後,也不一定能接下他們四人的全力攻襲。

  這是生死關頭。

  問題是︰誰死?誰生?

  白衣人並沒有發出他那一鏢。

  他只是冷冷地道︰「你是『神槍小霸王』赫連春水?」他說話不像說話,像在桶裡掏潑一片片的薄冰。

  「你的『鐵翼迎風』袖法,是用『小陽神功』使的,當然是韋鴨毛;另外一位,身法踏『玉樹臨風』、雙掌並施『鴨犬不留萬佛手上』,想必是高雞血。」白衣人繼續說下去,他在提到那一個人的時候,便向對方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便似一片冰劍,在對方臉上刺了一記。

  比月色還冷。

  比雪還寒。

  「雙劍如夢身如絮,花落花開霜滿天,劍法好、出手辣、人如此美,不是息紅淚息大娘,不可能有第二位。」然後他雙目盯著戚少商,英華畢露︰「你的『碧落劍法』,還有『鳥盡弓藏』心法,決非『獨臂劍』周笑笑能使——你是『連雲寨』的『九現神龍』戚少商!」

  五大高手,無不駭然。

  白衣人能在這短短交手的幾個照面裡,能夠從他們的武功家數,覷出他們的名號。

  更可怕的是,白衣人不是從正面過招裡,得悉他們的武功絕招,而只是從他們招架閃躲暗器的招式中,即道破他們的身份。

  白衣人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不是戚少商?」

  戚少商雖給他看得心頭髮寒,但凜然不懼,昂然道︰「你來抓的是我,豈不知道我是誰!」

  白衣人搖頭,道︰「我抓的當然不是你。」

  此語一出,眾皆愕然。

  白衣人道︰「我抓的是周笑笑。」

  戚少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以為我是周笑笑?」

  白衣人頷首道︰「周笑笑也是獨臂的,他逃亡的時候,『海上神山煙雲閣』的『天姚一鳳』惠千紫,也跟隨著他逃跑。而我追捕他這一路來,也有很多武林高手出手攔阻,所以才致生此誤會,你們……」

  戚少商和息大娘都舒了一口氣,戚少商道︰「還好,如果連『四大名捕』中的老大無情,也來抓我,那我算是多生一雙翅膀,也飛不掉了。」

  白衣人這才一笑道︰「戚寨主言重了。」這人一笑,仿似嚴冬盡去,春暖花開,一天的陰霾俱隱去,雲開月朗。

  這青年人正是「四大名捕」中的大師兄,原名成崖余,江湖人稱「無情」。

  無情與眾人一番交手,他人盡皆嘆服。他因先天體弱,內氣走岔,無法練成武功,只依靠一雙巧手,以冠絕天下的暗器,還有自己精製的轎子機括,來抗巨敵。他雙腿俱廢,卻以無比的毅力,練成絕世輕功,適才五大高手聯手,也傷不了他分毫。

  像這樣一個體弱多病的殘廢人,卻是名震天下的名捕之首,戚少商斷臂之傷未愈,見了也不由心生振奮。

  無情問︰「卻不知戚寨主因何而逃?是何人追你?何以會弄到這個地步?」

  戚少商長嘆道︰「這事說來話長………說來你還有一位知交在我們這兒。」

  無情揚眉道︰「哦?」

  無情和戚少商等的緊張局面一旦緩和,下面轎子旁的四名小僮與四大家僕,也紛紛住手。

  高雞血知道眼前這極難纏的白衣青年,並非敵人,當下放下了心頭大石,澀笑道︰

  「啊,原來是一場誤會。」

  韋鴨毛本來全身繃緊僵硬,也緩緩鬆弛下來,道︰「周笑笑是『天靈堂』的堂主,一向甚有令名,卻不知是犯了何事,要勞名捕追緝?」

  無情冷哼道︰「周笑笑就是有盛名,可是他的所作所為,不堪已極,我因機緣巧合,得知他的罪行,既不是奉師父之命拿他,也不是刑部要抓他,只是我要揭發他的罪狀……」他頓了一頓,道︰「這一路來,很多道上的人,都被這偽君子騙倒,和我作對,我因抓此人,確也得罪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

  息大娘見無情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隱有憤色,知道無情著實甚恨周笑笑,卻不知周笑笑犯了什麼滔天罪衍。

  正在這時,忽聽無情叱道︰「誰?!」

  一條人影,疾掠上屋頂。

  這人來得十分迅疾,快得不可思議,連高雞血、赫連春水等五大高手,事先也全無省覺,反倒由無情一喝,這才警省!

  這人直掠而上,他所掠之處,卻是赫連春水的一道暗卡所在︰那是十一郎,十二郎及十三妹防守的要塞。

  三條人影。

  三道刀光直卷來人。

  只聽一聲驚呼,三道刀光如長空急電,激飛投入夜空之中。

  三人的身軀,被一種奇異的力量震得飛向赫連春水、高雞血、韋鴨毛之處投來。

  赫連春水、高雞血、韋鴨毛因事起倫然,不及應變,只連忙把人扶住。

  來人已撲向戚少商。

  戚少商大喝一聲,出劍刺去。

  那一柄「留情」寶劍,原為朱紅顏色,戚少商倉猝運力,劍身在黑暗中呈現通體金紅,直刺來人。

  來人橫劍一架,手中所持的劍,通體碧綠,像黑夜森林裡的狼眼。

  雙劍一交,紅芒銳消,綠光暴長。

  息大娘見戚少商遇險,雙劍急刺來人背心,來人反手一劍,紅色劍芒暴長,息大娘劍短,只好急忙退開。

  來人的綠劍已指在戚少商的咽喉上。

  紅劍已在這人手裡,他是用這奪來的劍擊退息大娘的。

  息大娘退避,是因為她完全沒有想到來者可以在一招之內制伏戚少商。

  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韋鴨毛再想沖近,戚少商已為來人所制。

  忽聽一人冷冷地道︰「放開他。」

  來人一怔。發覺一枚飛刀已無聲無息,到了自己背心三尺之遠,突然硬生生停住,只要白衣人發力一催,便會疾射過來。

  這樣短的距離,他是不是能躲得過?

  這樣可怕的暗器,他能不能應付得過來?

  他也不知道。

  他沒有收劍。

  劍尖仍指著戚少商的脖子。

  他緩緩回頭。

  他只知道一點,像這樣高明的暗器手法,普天之下,絕對不超三位。

  他希望是他想見到的那一位。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9 PM

第四十七章 名捕與神捕

  這個人高大、威儀,顧盼間有一種高貴的氣派,但身上衣衫半幹不濕,血漬和泥漬斑斑點點,卻仍不使他的氣派稍減。

  這人正是劉獨峰。

  劉獨峰回頭。

  無情一震,失聲道︰「是你!」伸手淩空一挽,收回飛刀。

  劉獨峰可說是六扇門中頂尖兒的好手,輩份絕對高於四大名捕,甚至足可與諸葛先生平起平坐;四大名捕聲名鵲起,後來居上,大有青出於藍之勢,但四大名捕對這位公門名宿,仍是十分尊敬仰儀。

  四大名捕裡,無情和追命,都曾因緣際會,曾與劉獨峰踫過面,無情還總共與劉獨峰見過三次,一次是諸葛先生宴晤劉獨峰與李玄衣;一次是跟禦史大人、刑部尚書、吏部各大員議事;另一次,是他們合力制服天梁、天相、天府這「三星七煞」。

  那一次合作破案,使無情與劉獨峰,有更進一步的合作,而且惺惺相惜起來。

  劉獨峰向不輕易許人,那一次,他忍不住向無情說過這樣的話︰

  「我佩服你。」

  「你比別人少了一雙腿子,但你的輕功比誰都好,你的體質比任何人都弱,但你的意志比誰都堅強。你連武功都不能練,但暗器使得比蜀中唐門還好。但是誰都可以當捕快,唯獨你不可以,可是,你當得比誰都稱職。」

  「我要是你,我辦不到。我真的佩服你。」

  這是劉獨峰對無情最高的稱許。

  那次無情只說了一句話。

  「我一生都是在向你學習。」

  那是五年前的事。

  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踫過面。

  劉獨峰也道︰「是你!」

  他是先驚覺那絕世的暗器手法,推想可能是無情,所以震訝的程度,遠不如無情為甚。

  無情這才抱拳道︰「劉大人。」

  劉獨峰道︰「成捕頭。」無情原名成崖余,江湖上反而忘了,劉獨峰卻是記得非常清楚。「你怎麼也來這裡?不是赴陝西金印寺辦案嗎?」

  無情道︰「那案件已結了,三師弟仍在那兒善後,我因追緝一個惡徒,到了南燕鎮,那惡徒傷了人,我找這兒的名醫,那醫師姓潘,大家談起來,我才知道二師弟曾在思恩縣出現過,像還受了傷,特地過來看看,便遇到了這樁事兒……」

  「三師弟」便是追命,「二師弟」即是鐵手,那姓「潘」的醫師,自然就是日間鐵手求醫的「翻生神醫」了。

  無情畢竟辦案久了,知道在什麼時候必需要立即表明立場,他這幾句話即清楚交待自己何以在這裡,劉獨峰當下道︰「哦,你跟他們並不在一塊兒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你們是一夥的,那倒不好辦事了。

  無情道︰「戚寨主義薄雲天,向有俠名,卻不知今兒犯了什麼事,要勞動劉爺的大駕,千裡迢迢來緝拿他呢?」

  無情知道不論是什麼案件,只要是驚動到這位深居皇宮裡養尊處優的劉神捕,事情決難善了,只是不忍見傳言裡一向瀟灑清逸、俠名遠播的戚少商,落難斷臂後仍難逃法網,故出此一問。

  劉獨峰道︰「我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這戚少商,是皇上下旨要抓的。」

  無情凜然道︰「是。」

  劉獨峰道︰「這一路來,有不少人護著他,我就趁他們和你對敵之時,偷偷潛入,一舉擒下他……我掩進來的時候,只看見他們全神貫注在圍攻你,我也沒看清楚是誰,卻沒想到是成大捕頭你。我倒是撿了這個便宜了。」

  無情道︰「他們把我當作是劉爺了。」

  劉獨峰忽道︰「這個息大娘,還有赫連春水,也拒捕殺害我四名隨從,按照道理,我也要把他們一並拿下,依法定罪。」

  赫連春水狠狠地道︰「我呸!你算算看手上的劍,染了我們赫連春水侯府多少鮮血!你殺害了我們多少熱血好漢的性命,那就不用償命了嗎?!」

  劉獨峰道︰「因你拒捕在先,他們是秉公行事,殺他們是應該的!」

  高雞血忿然道︰「大家都是命一條,沒啥應不應該的,你們要殺我們,我們就殺你們!這兒不是朝廷,一切都得照江湖規矩!」

  劉獨峰怒笑道︰「按照江湖規矩,我便要取你性命!」

  高雞血拉開馬步,一手朝前招了招,道︰「來啊,有本事盡來取去!」

  劉獨峰冷笑道︰「你也引開我,好搶救戚少商,別以為我會上當!」

  高雞血道︰「你是沒種,不敢接戰,只敢欺負受傷斷臂的人。」

  劉獨峰臉色一變,強忍道︰「殺人者死,別的我不管。息大娘殺死雲大,必須償命。」

  赫連春水長身攔在息大娘身前,道︰「好,你殺了我多名部屬,也得先償命來!」

  劉獨峰臉露怒色,冷哼道︰「沒想到赫連樂吾有這樣一個不成材的兒子!」

  赫連春水道︰「不成材?我這個不成材的東西,至少可以剁掉大名鼎鼎的劉神捕一隻拇指!」他自己中指折斷,手裡緊緊握住銀槍,正在冒血。

  劉獨峰心裡正在迅速轉念︰他的確也殺了不少人,那些人大多是忠義不畏死之士,心裡難免有愧,雲大的死,息大娘自該償命,至於殺死李二、周四和藍三的人,都已喪生在該役中,沒有什麼不公平的,劉獨峰心裡清楚︰戚少商和息大娘並無大惡,而且素有俠名,自己奉旨抓拿,偏在他們落難負傷、巨讎未報之際,一上來先破了碎雲淵,在害了不少無辜女子,又因追捕兩人,先後與江湖上的高雞血、韋鴨毛等硬角色結仇,又與在朝廷中頗有影響力的赫連府中人結怨,這些梁子愈結愈深,當非好事。

  他看出赫連春水與高雞血捨命出手,不像是為戚少商,而是要幫息大娘,至於韋鴨毛,則一向都是高雞血的拍檔。如果自己一定要殺息大娘,赫連春水與高雞血則可以為報一眾弟兄之仇來追殺自己,如此冤冤相報,何時是了?他要一並殺掉赫連春水與高雞血,還不算太難,但高雞血的部屬,赫連府的親人,難保都不報仇,這樣下去,如何善了?他手上已抓住了戚少商,總算首號要犯已拿住,生恐夜長夢多,不如先押回京城,便算是完成任務;何況,聖上旨意並沒有要抓息大娘等,自己又何必逼人於絕呢?

  劉獨峰這一陣轉念,已下了決斷,便道︰「好,我沖著你們幾位的面子,息大娘殺死雲大的帳,暫且記下;這位戚寨主,我是身奉皇命,非抓回去不可,劉某人這趟行事,有何虧江湖禮節處,他日再當謝罪。」當下未待眾人反應,便向無情匆匆低聲說了一句︰「我要走了,你先替我擋上一擋。他日再敘。」

  一面說著,一劍刺出!

  戚少商乍見劍波一吐,以為劉獨峰已動惡念,要殺自己,偏又避無可避,自度必死,不料劍尖刺在他的穴道上,何等鋒銳的劍卻似變成了鈍木,只封了他頸肩五處大穴,卻不刺破皮膚,戚少商仰天倒下,劉獨峰一手揪住,叱道︰「後會有期。」身形直向地面急射!

  赫連春水、高雞血俱是一怔。

  他們主要的目的,是要維護息大娘,他們自己也心知肚明,單憑自己幾人,就算聯手,也未必就能敵得過劉獨峰,何況還有個無情?俗語說︰官官相護,更何況無情和劉獨峰同是名捕!

  可是為了保護息大娘,他們也只好一拼。

  而今乍然聞說劉獨峰只要抓走戚少商,先不計較息大娘,他們二人,心中俱是一喜。

  就在這時,劉獨峰挾了戚少商就走。

  劉獨峰知道,單憑那幾人之力,無情若出手相助,這些人也斷留他不住,自己日後再向無情面謝,總好過耗在這裡夾纏不清。

  劉獨峰對接手這椿案子,已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惱。

  劉獨峰一走,赫連春水與高雞血一時沒有想到該不該出手。

  韋鴨毛則看高雞血而行事,他年紀比高雞血大,經驗比高雞血豐富,但高雞血卻是他的師兄,他也只服高雞血一個人,只對高雞血一人盡力、盡忠、鞠躬盡瘁,這種江湖人的感情,也非一般人所能瞭解的。

  可是只有一人完全沒有考慮。

  沒有考慮到自己生死安危,不考慮一切……

  這人當然就是息大娘。

  息大娘全力出手。

  她焉能忍容劉獨峰挾走戚少商!

  息大娘一旦出手,赫連春水和高雞血也出手,韋鴨毛自然也隨著出手。

  但他們只遲了這麼一剎。

  息大娘第一個出手,她最可以阻攔劉獨峰,但一道黑物飛至!

  息大娘全神攔截劉獨峰,竟無及閃躲,腿上「跳環穴」著了一下,登時一個蹌踉,赫連春水伸槍一攔,用手相扶,息大娘才不致滑落下去。

  這一來,息大娘便不及攔住疾若隼鷹的劉獨峰。

  劉獨峰脅下挾了一人,但動作速度,絲毫不減。

  他人未落地,已發出一聲長嘯。

  三匹快馬,即從街角處急馳而出!

  三匹健馬並行,騎在左右兩匹馬上的,便是張五和廖六。

  中間一馬空馱。

  劉獨峰身形一降,輕輕地落在空馱的馬背上。

  三馬急馳而去。

  高雞血和赫連春水所布下人手,想上前圍攏攔阻,但全給廖六和張五舞起掃刀,逼了開去。

  三馬飛馳,息大娘等追了幾步,距離已經拉遠,但息大娘仍然發狠急急追。

  赫連春水、高雞血只好也相伴,發足狂追。

  韋鴨毛則退了回來。

  這兒的大本營他還要坐鎮照顧。

  真正的江湖中人,所顧念決不只是一己之私,而是一眾兄弟朋友的福利安危。

  韋鴨毛身形一頓,目眺高雞血等身形遠去,索然回首,長嘆一聲,問︰「你為何要這麼做?」

  他問的是無情。

  語音裡充滿了失望、難受。

  剛才那一道暗器,打在息大娘的「跳環穴」上,的確是無情出的手。

  無情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劉獨峰是捕神,他是奉旨意抓拿戚少商;他也是捕頭,沒有理由眼看同僚在不傷害其他江湖好漢之下擒住要犯,而在強敵圍攻下不出手相助的。

  所以他打出那一枚暗器。

  那枚暗器旨不在傷人,只是要阻人。

  可是他也知道,他這種做法,無疑已跟這一干江湖人物結怨。

  韋鴨毛見他不語,也瞭解他的苦衷,便道︰「你知道戚寨主因何落到這般田地?」

  無情搖首,他遠赴陝西勘查金印寺奇案,後因聞鐵手遇危而趕來這裡,對連雲寨、毀諾城被攻破的事情均一無所知。

  韋鴨毛簡單扼要的對他說明。

  無情聽了,又慚又悔。要知道四大名捕雖身在公門,但時獲諸葛先生諄諄告誡,要體情察微,瞭解黎民百姓疾苦;在江湖上,要秉道義處事;在武林中,亦要照規矩行止。「連雲寨」素有俠盜之名,因招忌而被鏟除,寨主戚少商隻身一人,身負重創,被叛徒追殺,自己還出手使之成擒,在情在理,未免說不過去。

  韋鴨毛說罷之後,嘆道︰「沒想到戚寨主他逃過重重險阻,以為總有一天能報血海深仇,卻仍是逃不過這一關。」

  無情靜默了一會,道︰「劉神捕不是那種人。這一路上,決不會難為他的。」

  韋鴨毛哂笑道︰「劉神捕再好又有何用?就算戚少商不死在路上,押回京師,傅丞相會放過他麼?」

  無情沉默。

  這時,忽聽遠處喊殺之聲大起,又一陣衣袂掠風,赫連春水、高雞血已挾著息大娘急奔回來。

  原來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狂追劉獨峰,追了二、三裡,忽見人馬浩蕩,火炬耀目,竟是顧惜朝已召集黃金麟部眾趕來剿滅,劉獨峰打馬馳入軍隊中,高雞血和赫連春水見勢不利,忙挾了息大娘就走。

  息大娘臉上出現了一種悲憤的神色,這卻使她尖秀的臉頰有一種決絕的美。

  高雞血掠回鎮中,立即佈署撤退,赫連春水則在旁留意息大娘,生怕她又沖回敵陣,為救戚少商而不顧一切。息大娘卻出奇地平靜,她掠上屋頂,走向無情,到七步開外處停步,一字一句地道︰「你害了他,好,我殺了你的兄弟!」

  無情一愕,不知她是何所指。突想起剛才戚少商曾向他提起「有一位知交還留在我們這兒」,心中隱隱感到不安。息大娘已一個倒翻,掠入客棧二樓。

  息大娘這不出手反而飛退,令無情心中惴然不安,雙手一拍屋瓦,急掠而上。

  赫連春水一向癡心於息大娘。他是世家子弟,雖然聰明過人,能果斷用人、任事,這從他身邊多效死之士可以見出,他不惜斷一指之擊以求傷退劉獨峰,亦可見他的勇慨果決,不過畢竟是年少易沖動,對情這一關,十分的勘不破。他情有獨鐘於息大娘,本來眼見戚少商被劉獨峰擄去,心底深處難免隱有一絲喜意,但見息大娘心喪欲死,他即如失了魂魄一般。

  這下他見無情要追趕息大娘,不加思慮,銀槍一攔,一槍向無情臉門紮到!

  無情見這一槍來勢非同小可,心想自己跟他談不上深仇大恨,何故出手如此不留餘地,赫連春水的「殘山剩水奪命槍」,自是不可小覷,當即全神應付。

  息大娘躍進房裡,一連轉入三間房裡,踢開櫥櫃,都沒有發現有人,先前她聽韋鴨毛等人說起,鐵手穴道被制,並藏在櫥櫃內,她對無情恨絕,總是覺得要是沒有無情相阻,必定可以攔住劉獨峰,救回戚少商,所以她要搜出鐵手,殺他以洩恨。

  待她踢開第四間房子的櫥櫃時,赫然發現鐵手正在裡面。

  息大娘叱道︰「你的大師兄害了戚少商,你怨不得我!」銀牙一咬,一劍向鐵手心口刺落!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39 PM

第四十八章 鉤子與袖子

  忽然啪的一聲,息大娘這一劍,被人雙掌一拍,硬生生挾住。

  息大娘臉色一變,道︰「高老闆,你別阻我!」

  來人出手阻擋,正是高雞血。

  高雞血雖然也傾慕息大娘,但其實十分自量,以義氣為重,色倒在其次,只不過他慣於與人做生意,繩頭小利,銖錙必爭,反而不似別人裝出一副大仁大義的模樣。他不像赫連春水一般癡心,知道息大娘是去殺鐵手泄憤,覺得大大不妥,便出手攔阻。

  高雞血道︰「大娘,這是危急之際,何苦多樹強仇?」

  息大娘道︰「我不管!無情害了少商,我殺死他的師兄弟,有何不當?」

  高雞血臉露遲疑之色︰「可是……」

  突然外面喊殺之聲大作,敵人愈沖愈近。息大娘直望高雞血背後,叱道︰「顧惜朝,你還敢來!」

  高雞血大吃一驚。他聽聲辨位,知道敵軍己然迫近,但決未料到顧惜朝已攻上客棧了,連忙回身防範。

  只是背後哪裡有人?他急回身,息大娘臉上充溢著霜刃般的煞氣,又一劍向鐵手紮下,高雞血這次已不及出掌挽救。

  突然啪的一響,一片飛蝗石,將劍鋒撞偏!

  跟著又啪的一聲,一片飛蝗石擊在鐵手腰脅上,別看這小小一片事物,卻把鐵手震得斜飛出櫥櫃。

  同一時間,七八片飛蝗石打在鐵手身上。

  息大娘一怔,只見門口白影一閃,無情已出現。

  後面追了個赫連春水。

  原來幾個照面間,無情已用淩厲的暗器,迫開赫連春水,搶上客棧房間來,一見竟是二師弟鐵手,連忙施放暗器阻止息大娘殺人。

  息大娘氣得發抖,刷地撕下牆上一塊窗紙,道︰「好,你來受死更好!一干卑鄙小人,枉稱四大名捕!」

  無情也不動氣,只道︰「你們大敵當前,大禍臨頭,還不從速退去,跟我窮耗作甚!」

  息大娘罵道︰「你們這些冷血無情的東西,惺惺作態又如何!」一劍往無情刺去!

  她的人飄起,單劍直攻無情,但另一隻手卻在背後一揚,「嗖」地一支繩鏢,直射鐵手胸膛!

  無情一手支地,微用力一撐,左閃三尺,避過一劍。

  息大娘的左手繩鏢,卻掩飾得十分巧妙,直射近鐵手胸膛,眾人才發覺,不覺失聲呼叫。

  息大娘如果殺了鐵手,與四大名捕的梁子,可結得深了。

  不料鐵手輕噓一聲,伸手一抄,已抓住繩鏢。

  韋鴨毛暗吃一驚,心道︰鐵手明明是給自己封住了穴道,為何還能動彈?回心一想,當即省悟︰無情的後來幾片飛蝗石,想必是替鐵手打通了被封的穴道。

  只聽鐵手道︰「大師兄,你來了。」

  無情道︰「二師弟,你傷得如何?」

  鐵手放開繩鏢,道︰「不礙事的。不過,連雲寨一案,十分冤枉,戚寨主也是一名豪傑,這樣被他們抓去,實在說不過去。」

  無情道︰「是。這個事我處理得殊為不當。現下大敵,頃刻便近,看來是要捉拿剩下這幾位的,不如先行退走,再從詳計議。」

  鐵手當即道︰「是。」向眾人道︰「戚寨主的事,我們師兄弟必當設法,你們犯不著留在此地任憑宰割,何不先撤走再說?」

  高雞血和韋鴨毛都覺有理,赫連春水望向息大娘,要看她的決定。

  戚少商一旦被擒,息大娘已心亂如麻,只想要報仇,怒憤莫已。而今略定心神,知道就算自己不顧性命,也決不能叫這幾名江湖好漢陪死,當下便道︰「你們先退,我去追劉獨峰!」

  鐵手搖首道︰「你一個人去追,劉獨峰武功高強,追著了又能奈何?不如先跟大夥兒退走,再合力營救戚寨主,方才是善策!」

  息大娘含淚道︰「可是……可是……再不救少商,可能就——」她生怕戚少商會落在顧惜朝等人手中,又恐劉獨峰行動迅疾,不易追及。

  鐵手看出她心中所慮︰「你急又有何用?依我看,劉大人是個公正明理重英雄的人,決不會胡亂把戚寨主交落黃金麟這等小人手上……」這時喊殺之聲已越逼越近,韋鴨毛早放暗號,命部下在林子裡外迎抗來敵。

  無情忽道︰「息大娘,戚寨主被擒一事,因我而起,如果戚寨主實屬無辜,我會負責追回此事,你不必擔心。」

  無情說的話,自是十分有份量。他的輕功又極好,如以他追趕劉獨峰,自然有相當把握。息大娘情知此刻不能任性行事,害己誤人,便道︰「高老闆、赫連公子,我們該當如何撤退好?」

  她這樣一問,顯然心頭怒火已暫告平復,高雞血、赫連春水等都松了一口氣,這才商議如何退走。

  鐵手道︰「如果要撤,我還有一位姓唐的小兄弟,還有十幾名六扇門的朋友,也得一齊撤走。」

  韋鴨毛應道︰「好。」又問︰「李福、李慧、連雲三亂等,要不要都一刀殺了?」

  鐵手道︰「這個……三寶葫蘆的夢幻天羅,那是一定要收回的,免得給這幹傷天害理的狗腿子用來害人……」

  韋鴨毛道︰「這事我自會辦理。」

  無情忽問︰「有一干連雲寨的叛徒被你們擒住了?」

  鐵手道︰「也有黃金麟的部屬。」

  無情道︰「如此甚好。黃金麟和顧惜朝非易惹之輩,必先佈署妥善才發兵攻來,我們硬闖不是辦法,這些人大是有用。」

  眾人知道無情是四大名捕之首,足智多謀,諸葛先生有許多重大決定,不能親力親為時,便交付無情代決,可見此人辦事智計過人,連忙向他請教。

  無情囑韋鴨毛及部下們把李福、李慧、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眾人等放了出來,鐵手也設法打開三寶葫蘆,收回夢幻天羅,於是把馮亂虎一干人等用布蒙臉,換去原來服飾,逼每人強服一顆丹丸,這一干人早已嚇得屁滾尿流,怎敢不從?無情吩咐道︰「我一喊「滾」字,你們立刻往東北方逃,走得快,不讓我追到,或可活命;而且,你們吞了我的「三屍腐腦丸」,要不疾奔出汗,將藥性自毛孔逼出,立即喪心病狂,毒力入腦,自噬而歿,如想要得以活命,就要看你們跑得夠不夠快,賣不賣力了。」

  眾人一聽,更是嚇得雙腿打顫,卻不知丹九有毒,其實是假,要他們撒腿逃跑是真。

  無情便暗示韋鴨毛令手下撤退,退入棧中。待顧惜朝、黃金鱗等大軍一到,便命連雲三亂等發腿猛跑,無情和四僮發喊窮追,一面發出暗器,那一干貪生怕死之輩見逃得慢的同伴中鏢路地,嚇得巴不得親娘多生兩條腿子,沒命似地狂奔。

  顧惜朝、黃金麟與鮮於仇沖殺過來的時候,原已料定息大娘等決不會留在客棧內坐以待斃,此番見這班人一逃,加上無情全力追逐,便更加判定客棧內不會留下什麼重要人物,都全力追趕,黃金麟與顧惜朝雖知鐵手維護息大娘等,但卻不知無情也幫著這一夥人,他們剛才確遇上劉獨峰,劉獨峰雖堅持不讓戚少商落在他們手裡,但卻提到之所以能順利擒得戚少商,乃仗賴無情從旁出手相助,故此黃金麟、顧惜朝都以為無情是「自己人」。

  黃金麟及顧惜朝雖然巴不得手刃戚少商方才甘心,但劉獨峰說什麼都不允可,幾乎不惜大動干戈,堅持護此重犯,黃金鱗等也不敢強索,心裡都在盤算︰反正戚少商押回京師,落在傅大人手裡,絕免不了一死,又何須掛慮?當下便發兵全力攻打安順棧。

  連雲三亂等蒙面奔竄,顧惜朝等自然認不出來,他們也不知道鐵手就在棧內,並曾與無情交談過,設法要救護這一班講道義的江湖朋友。

  顧惜朝和黃金麟發動主力追趕,弓矢齊發,射倒了七、八人,剩下二十餘人,更加嚇得魂不附體,既不敢回頭,也不敢停步,發足猛逃,狼竄兔奔,狼狽不堪。

  鮮於仇則留下來,跟一隊人馬,搜索安順棧。

  這一來,便遇上息大娘、赫連春水、鐵手、高雞血、韋鴨毛、喜來錦、唐肯等這一脈的主力。

  這些人雖傷的傷,疲的疲,但武功大都在鮮於仇之上,鮮於仇一下子便給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與韋鴨毛等包圍堵死。

  鐵手大聲呼道︰「不可戀戰!」他總是認為報仇是日後的事,萬一黃金麟等撥大隊回頭,則不易應付,可是息大娘殺紅了眼,巴不得把這些強讎全殺個清光方才甘休。

  鮮於仇在萬分危險之際,忽然出現一隊人馬。

  這隊人馬不多,但都十分精銳。

  鐵手一見,臉色攸變,疾喝︰「快退!」他自度元氣恢復不到一、二成,這還是靠韋鴨毛在點穴時,並未用重手,也不封要穴,使他得以在櫥櫃內,雖動彈不得,但仍可以運氣調息,元氣方才得以恢復一小部分。但在己方陣容裡,息大娘傷疲過度,根本不宜再戰,赫連春水也掛了彩,只有高雞血、韋鴨毛等,比較在體力上沒有什麼耗損,但敵方增援極快,如果為了殺死鮮於仇而戀戰,這是十分不智的。

  鮮於仇的駱駝雙峰杖,揮舞極急,策蒼黃馬突圍,但卻被高雞血突然抱住馬首,整匹健馬像渾沒了骨骼般的,癱軟了下來。

  鮮於仇滾落地面,依然苦戰不休。

  赫連春水一記銀槍,把他逼入絕路。

  背後是石牆。

  前面是息大娘要取他性命的雙劍。

  這鮮於仇到了性命交攸的時分,倒也非同小可,怪杖往後一擊,竟將石牆擊塌,他越牆而出!

  息大娘報仇心切,自破牆裡疾穿而出!

  沒料這鮮於仇作戰經驗豐富,臨危反噬,自己越破牆而過後,一杖回擊,就在息大娘在牆洞將越未越的剎間,下了殺手!

  息大娘雙劍一交,架住一杖,劍尖一捺,刺入怪杖的兩顆怪瘤結上。

  鮮於仇回杖一掄,息大娘劍尖嵌在杖上,劍柄則在手中,藉勢掠了過來。

  鮮於仇大吃一驚,一掌拍出,息大娘雙劍都刺入杖中,體力衰弱,一時不及應變,但鮮於仇這一掌「砰」地一聲,卻擊在一隻袖子上。

  那袖子鼓滿了真氣,就像一面皮鼓一樣,鮮於仇一掌擊下去,手腕被震得幾乎脫臼;韋鴨毛替息大娘擋過一擊,一腿向鮮於仇踢去!

  韋鴨毛上用衣袖遮擋,腳下這一踢,無聲無息,極是難防,但鮮於仇臨危不亂,見韋鴨毛肩膀一動,當即躍起,不料人才躍起,肩上已著了一記,悶哼一聲,斜飛出去!

  鮮於仇著了這一記,心裡還完全不能明白,何以韋鴨毛明明是腿下一勾,但吃痛的反而是自己的肩膊。

  他不知道韋鴨毛除了「鐵翼迎風」袖功之外,在江湖上尤為稱著的是他那「借東打西,出手打腳,打自己傷別人」的怪招。他出腳絆鮮於仇,卻已出掌擊中鮮於仇。

  鮮於仇藉力飛退,卻遇上唐肯。

  唐肯更不打話,一刀斫去。

  鮮於仇在蹌踉痛退中,無法閃躲。

  唐肯刀斫至一半,突然住手,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罵道︰「這樣殺你,勝之不武!」

  他身旁的捕頭喜來錦可不是這種想法。

  他的鐵枷一舞,用力向鮮於仇頭部砸去!

  「不殺留著成禍患,不可婦人之仁!」喜來錦如此叱道。

  可是鮮於仇只稍緩得一口氣,這人也算勇悍,一杖反擊過去,枷杖互踫,鮮於仇功力本遠勝喜來錦。但他倉惶應戰,受傷在先,怪杖反而被喜來錦的雙枷夾硬鎖住。

  鮮於仇四面受敵,臨危反撲,一味勇悍;喜來錦養精蓄銳,除惡務盡,下手自不容情,一時間兩人爭持不下。

  突然,一人平越過眾人頭頂,一鉤掛向喜來錦!

  唐肯橫刀一架,手中大刀,幾乎脫手飛出!他也天生豪勇,強自立馬,拼死不讓人拉扳過去。那人一鉤不能奏功,輕噫一聲,一閃身已出足掃跌唐肯。

  唐肯一倒,那人的鉤子便向他脖子鉤落!

  掙的一聲,鉤子鉤在一桿銀槍上。

  使槍趕來的正是赫連春水!

  那人用刀一拖,鉤口磨擦槍桿,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赫連春水連跌兩步,那人居然松鉤,鉤不回收,卻以鉤頭反撞而出!

  要知道赫連春水正被鉤力扯得前沖,鉤頭迎胸撞來,這一正一反之力何等巨大,若是擊實,赫連春水非要立斃當前不可。

  那人鉤法十分歹毒巧妙,可是他卻忽略了赫連春水的槍法,原就叫做「殘山剩水奪命槍」!

  「奪命槍」自然是指槍法奪命,但「殘山剩水」四字,形容的正是這一路槍法,在遇險拼命、絕境危局之時,越能發揮它的威力!

  赫連春水一招失利,但即一槍搠出!

  槍是長兵器,必須要回槍刺出,才有力道,否則只能藉直搠橫拖刺沖之勢,才能發揮效力,但赫連春水一槍在短距離出擊,一槍直刺那人臉門!

  那人應變奇速,急時一仰首,槍尖險險掠鼻而過,赫連春水借這一槍之勢回轉一格,啪地架住那一鉤。

  那人臉雖後仰,但左手一刁,已扣住赫連春水脈門!

  赫連春水一掙不脫,揉身直上,一肘就打了出去!

  凡古今使槍名家,莫不是與人拉長距離動手為尚,赫連春水卻步步進逼,著著搶攻,貼身肉搏,近距發招,「砰」地一記,正中那人胸脅。

  但那人也斜步一勾,把赫連春水勾跌了半步。

  不過赫連春水的一肘,也足以打斷了他兩三條肋骨。

  赫連春水一跌,立刻借銀槍之力反撐而起,那人亦捂胸而起,赫連春水跟那人互相搶攻,一個照面間,兩人俱傷,只不過那人傷得慘重一些;赫連春水傷得實在不算什麼,但覺得那人出手不論兵器拳腳,全是以「鉤」法為主,武功甚是奇特,不禁往那人看去。

  只見那人眉清目秀,臉色煞白,胸脅那一記,傷得顯然不輕。

  赫連春水一怔,臉色倏變,忽想起武林中一人形貌,脫口道︰「舒自繡!」

  赫連春水怕的當然不是舒自繡。

  而是他知道舒自繡與鄺連其二人,都有一個大靠山。

  這個「靠山」便是文張。

  赫連春水怕的是文張!

  可是,文張早已來了!

  鮮於仇與喜來錦比拼三招,鮮於仇越戰越勇,內力恢復得越快,喜來錦已盡落下風。

  但韋鴨毛的袖子忽然卷住他的怪杖。

  鮮於仇最忌畏的就是韋鴨毛。

  韋鴨毛的另一隻袖子已卷上了鮮於仇的頸項!

  正在此時,另一隻袖子已攻了上來。

  鮮於仇心驚膽戰,不料韋鴨毛竟有三隻袖子;一對袖子他已應付不過來,更何況有三隻袖子!

  可是這只袖子卻半路截住韋鴨毛的袖子,絞纏在一起。

  韋鴨毛的人立即變了。

  他本來枯瘦的身軀突然膨脹了起來。

  他隨即松開了卷住鮮於仇拐杖的袖子,攻向來人。

  那人的白袖,也舒了過來;一青一白,兩只袖子,袖口對聯在一起,兩只袖子裡都像有洶湧波濤一般,激蕩起來,也不知兩只手掌,在袖裡過了多少招、多少式。

  鮮於仇眼見來了強助,大喜過望,正要乘虛攻韋鴨毛,但息大娘雙劍已然攻到。

  高雞血砰地撞破石牆,跨了過來,猛見一人,神態從容慈和,清 有神的白衣文士,正以一雙袖子,與韋鴨毛一雙袖子,戰在一起,高雞血一看,情知不妙,叫道,「是文張!師弟小心!」

  突地一刀斫來,出刀者神容威猛,白發白須,正是高風亮!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0 PM

第四十九章 大刀和扇子

  高雞血的武功原來就刁鑽靈活,剛才與無情一戰,因為無情暗器太過淩厲,高雞血的武功根本不及發揮,而今高風亮一刀砍來,聲威逼人,高雞血後退半步,刷地抽出摺扇,竟架住一刀。

  刀是鋒銳無比,削鐵如泥的大刀!

  但摺扇只是紙和竹製成的扇子。

  這一扇居然架住了這一刀。

  高風亮喝了一聲︰「好!」一刀便成千刀萬刀,猶如漫天風雨,挾威而至!

  高雞血的扇子一開,扇子只書「高處不勝寒」五字,仿如遊龍直沖雲霄,破扇飛去;他的扇子一開,張揚遮掩,那一輪急刀,全給他攔了下來。

  高雞血贊嘆道︰「『八方風雨留人刀』,好刀法!」

  高風亮也拼出了真火,一持白花花的鬍子,雙手捧刀,一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之勢,道︰「還有『五鬼開山刀』!」

  一刀斫去!

  高雞血大喝一聲,摺扇飛刺高風亮十一處要穴!

  高風亮那一刀自斫他那一刀,高雞血的招扇自搶攻他的要害,兩人招式,全不相近,而且也完全不理會對方攻勢,但奇的是,兩人拆式,到了半途,卻都會合在一起,交擊之下,高風亮身子一晃,高雞血身形一震,兩人都喝了一聲采︰「好!」

  高風亮刀法一轉,竟雙手握住刀口,以刀柄為鋒,叱道︰「試試我的『顛倒眾生,授人於柄』刀法!」

  他這一刀斫出,高雞血突然揉身搶進,他身體雖胖,動作卻出奇靈敏,挺著個大肚子,砰地撞上了高風亮!

  高風亮給他撞跌七、八步,一時血氣賁騰,但一刀已然斫落,正中高雞血肚皮上。

  高雞血悶哼一聲,也退了三、四步,勉強把穩樁子,但腹部已為刀氣所傷。

  要是他不是用「彌陀笑佛肚皮功」抵禦,這一刀若是斫落在其它的地方,則非骨折肉離不可!

  高風亮刀勢又是一變。

  他雙手捧刀,高舉過頂,胸門大露,刀舞急旋,自生一股猛烈的狂風。

  高雞血叱道︰「好個『龍卷風刀法』!」即彈跳躍翻,縱掠閃躲,高風亮刀風的大力,全被他輕巧的避了開去。

  高風亮已鬥出了真火,刀法又是一變,那口近六十斤重的大刀,在他使來,如鵝毛一般,輕若無物。

  高雞血這才倏然色變。

  他知道這才是「神威鏢局」的看家本領︰

  庖丁刀法!

  高雞血是綠林裡的頂尖兒好手,高風亮則是走鏢的一流高手,這兩人天生就是對頭,但這次卻為了官府、朋友的事,拼個你死我活,出手間誰也不留餘地。

  這一輪苦戰爭持下去,要走的反而是息大娘。

  息大娘、喜來錦力戰鮮於仇,息大娘因傷未愈,一路逃亡以來,自是疲極倦極,武功更是大打折扣,不過因與喜來錦雙鬥鮮於仇,仍是佔了上風,也因而她得以統觀全場……

  高雞血正苦鬥高風亮,難分高下。

  赫連春水決戰舒自繡,穩佔上風。

  韋鴨毛力拼文張,卻險像環生!

  唐肯與勇成交手,看來兩人都未盡全力。

  鐵手正領十幾名衙役,以及四十餘名韋鴨毛的部屬,還有赫連春水的八名部下,與如潮水般湧來的軍兵、連雲寨叛徒、神威鏢局子弟惡戰,鐵手等人武功較高,大可應付,無奈軍隊愈來愈多,糾合成眾,再這樣下去,難免要全軍覆沒了。

  息大娘雖然豁出了性命,但她怎忍心教這一干義氣之交,陪她送死?

  這樣一轉念間,息大娘心下清明︰無論如何,留得性命,這才可以為姊妹們報仇,營救戚少商——這同樣也是戚少商對她深深期許的。

  息大娘心中已下決定,也不顧殺死鮮於仇,只一連七八招殺著,把鮮於仇逼得手忙腳亂,突然間,她皓腕一震,繩鏢急如蛇信,「嗖」地射了過去!

  鮮於仇怪拐一封,繩鏢突然在拐子上一繞數圈,仍疾射鮮於仇,鮮於仇一時不想放棄拐杖,只來得及側了側身,繩鏢已射中了他的右胸!

  他大叫一聲,撫胸而退!

  息大娘呼道︰「快撤!」

  她這一叫,可真有效。

  高雞血的扇子突然脫出飛出,旋舞追打高風亮,高風亮急忙跳開,凝神以待,高雞血卻淩空接引,取回扇子,轉身就走!

  高雞血的輕功原比高風亮高,年紀又遠比高風亮輕,他這一逃,高風亮實在追他不著。

  赫連春水本來就佔了上風,長槍一輪急攻,突然雙手抓住槍尾,全身躍起,意欲全力當頭砸下!

  舒自繡幾曾看過如此不要命的槍法,一面舉鉤招架,一面卸力急退!

  不料赫連春水這淩厲無儔的戰姿,接下來卻淩空一個翻身,拖槍就走,與高雞血、喜來錦、息大娘等人會合一道,正要撤走。

  可惜韋鴨毛卻被困住。

  文張的武功深不可測。

  這時鐵手忽然掠了過來,喝道︰「快出手!」一把抓住韋鴨毛,一掌向文張劈去!

  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見鐵手如此張惶,不禁同時一驚,飛掠向韋鴨毛身旁,這時,文張的袖子已不跟他相接,三人一觸韋鴨毛,才發現他衣服裡無一根骨骼是完整的,咀角溢血,牙齦緊閉,敢情咀裡還含了一大口血,未曾吐出來,再一摸鼻孔,已無呼息!

  一時之間,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三人,大慟大患,齊向文張出掌。

  其實,文張的內力,本就勝過韋鴨毛。

  韋鴨毛的「鐵袖迎風」,真氣遍佈全身,但他的真氣是自袖功而生,並非本身真元;文張出身極雜,所學也博,但本元內息卻習自少林「金剛拳」及「大韋陀杵」功力,元氣充沛剛猛,生生不息,他也長於「東海水雲袖功」,以袖纏袖,兩人旗鼓相當,但袖底下交手,文張便大佔上風。

  本來二人對掌,文張雖佔優勢,但一時未必能制住韋鴨毛。文張為人卑鄙,袖裡藏刀,以匕首割傷韋鴨毛中指。

  文張當日在「骷髏畫」一案殺死魯問張,用的就是匕首,原並不出奇;兩人在袖中對掌,文張卻以匕首傷人,韋鴨毛一痛失神,一著失利,文張內力源源湧至,先以宏厚無比的內力,震斷韋鴨毛中指第一節,再以韋鴨毛折斷的中指首節,撞斷其中指第二節,再集二節斷指之力,震斷其中指第三節。

  三節指骨盡碎,韋鴨毛內力一散,文張內力卻洶湧而至,以其三節斷指,撞碎其掌骨,再以掌骨撞斷腕骨,腕骨震碎前臂骨,前臂骨震斷後臂骨,臂骨震碎肩骨,肩骨撞碎琵琶骨,琵琶骨震碎肋骨,肋骨刺入心髒——韋鴨毛半聲慘呼未出,立時身亡。

  文張雖一舉擊殺韋鴨毛,心中正是得意之時,不料韋鴨毛瀕死反撲,抬足向他踢去。

  文張手上加勁,側身閃開,同時用左手一格,想抄住來腿,豈料這一撈未著,反而胸上著了一掌。

  韋鴨毛使的是他「聲東擊西」的看家本領,看似出的是腿,其實是騰出一手,劈出一掌,文張雖老好巨猾,只一時大意,也吃了一記,不過此時他已是強弩之末,文張又內勁遍佈全身,他這一掌,只能教文張血氣翻騰一陣而已。

  可是鐵手這時已看出韋鴨毛情形不妙,急掠而至,一掌劈到!

  文張血氣未平,掌力已亂,只好勉力相接。

  要換作平時,以鐵手內功之強,足可把文張震得吐血當堂,但此時鐵手元氣大傷,這一掌擊出,最多只有平時兩成功力,文張要硬接一掌,尚可應付。

  不過這時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三人掌力已至!

  文張突然遇險,臨危不亂,他左手與鐵手交掌,右袖一揮,以「東海水雲袖」截擋三股強勁1這一下交接,文張連退五尺,口裡一甜,哇地吐了一口鮮血!

  息大娘、赫連春水、鐵手等還待再攻,高風亮、舒自繡、鮮於仇已攏了過來,護住文張。

  高雞血一見韋鴨毛死去,心中悲憤若狂,哀呼了一聲︰「師弟!」心感韋鴨毛、禹全盛師徒都為自己的事而喪命,他本來悲憤若狂,但畢竟是一代宗主,領導綠林同道大有經驗,情知如果自己不退,別人感念韋鴨毛之死,更不會退,如此就算能手刃文張,大夥兒也全喪在這裡不可,當下心意已決,以大局為重,叱道︰「快撤!」

  高雞血這一聲號令,人人莫敢不從。

  息大娘急退,赫連春水也傳令部下速退,鐵手則招呼衙役們退走。

  唐肯則不忘背負尤知味而退。其實,他並不清楚尤知味是敵人,只見他也在客棧之中,被封了穴道,穴道封得又甚特異,唐肯功力不足,無法解開,便不管他是敵是友,總之也要一齊撤走,這一來,可恨得尤知味牙嘶嘶的,文張雖然精明,料定客棧內可能還有要犯,故意留下討伐立功,此際血戰一番,尤知味依然落在息大娘等人手裡。

  高雞血則負了韋鴨毛就跑。

  這一來,韋鴨毛的部下都錯以為韋鴨毛未死,全跟高雞血撤退。

  高風亮本就不怎麼熱衷於擒下這一干人,舒自繡被赫連春水傷得不輕,只顧護著文張,不敢再追,只有鮮於仇,十分剽悍,竟率兵追了出來。

  追了幾步,鐵手陡然一停,一掌劈來。

  鮮於仇素懼鐵手神威,猛然止步,不料鐵手功力銳減,這一掌只是虛張聲勢,果然把鮮於仇唬住。

  鮮於仇在部下面前受騙,十分恚怒,發足再追,少說也要殺得一名重犯,以平怒火。

  世間對落水狗窮追猛打的人,在所多有,由於對方逃避,更激起他一貫欺壓之心,加上立功心切,鮮於仇領兵猛追,追近赫連春水,赫連春水不等他出招,一沉身,半旋步,就是一記「回馬槍」!

  這一槍當胸刺到,聲勢何等疾厲,但鮮於仇驍勇善戰,應變奇速,確有過人之能,在急馳中突然吐氣揚聲,雙腳如釘子般速然敲入土裡,四平大馬,攔拐一格,「啼」的一聲,槍尖刺入杖瘤內。

  鮮於仇發力一扳,想將赫連春水的銀槍甩脫,赫連春水左手中指新斷,握槍不穩,索性棄槍,揉身而上,「砰」地一肘撞中鮮於仇。

  鮮於仇大叫一聲,他身後七八名精兵擁了上來,但十一郎、十二郎、十三妹一陣快斬,沖亂敵方陣腳,息大娘一揚手,繩鏢向鮮於仇迎面打到!

  鮮於仇百忙中拐杖一劃,纏住繩子,繩索迅速在拐頸轉成幾匝,鏢仍疾射向鮮於仇,鮮於仇眼明手快,一手抄住,他見自己片刻間奪兩大高手的兵器,心中得意,正要說話,突然左肩府、右脖一齊涼了一下,跟著刺痛了起來。

  原來息大娘繩鏢射出,皓腕一翻,另有兩片尖鏃悄悄射出,鮮於仇只顧及應付繩鏢,不意連中兩下暗器,他心中一驚,息大娘一閃而至,一足蹴出,踢在他的腹中。

  鮮於仇中了這一腳,並不退後,反而撫腹彎腰,息大娘拔出右腿,四大家僕等上前護住,息大娘與赫連春水相偕急退。

  高風亮與勇成追近,扶住鮮於仇,這才知道息大娘鞋上藏有利刃,等於是一刀刺入鮮於仇肚裡,鮮於仇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一干追兵見息大娘等反撲如此淩厲,都心存怯意,不敢迫近,高風亮本就不怎麼全力以赴,文張因為負傷,待他調息後趕上,赫連春水等一干人早已逃得不知所蹤了。

  這一行人,浩浩蕩蕩,逃往的地方正是南燕縣郊的拒馬溝、青天寨!

  「拒馬溝」住的不是強盜,也不是匪寇,而是一班以牧馬為業的北方好漢。

  這一群好漢的領袖,原本是義薄雲天、豪邁狂放的「三絕一聲雷」伍剛中,但伍剛中在追隨鐵手追捕「滅絕王」楚相玉一案中身歿,「青天寨」的重任,全落在他的愛婿——「急電」殷乘風的肩上。

  殷乘風本來與伍剛中掌上明珠伍彩雲青梅竹馬,恩愛逾恆,可是伍彩雲也在「談亭會」一案中慘死,這件慘案發生後,殷乘風性情大變,雖然真正兇手已被無情和追命殺死,不過伍彩雲的死,令殷乘風鬱鬱寡歡,無心理事,青天寨的聲望,也從此一蹶不振。

  「青天寨」本在武林中俗稱「南寨」,它被稱「南寨」,卻非關位居南方,而是近易水南支建寨而得名。「南寨」原與「東堡」、「西鎮」、「北城」合稱「武林四大家」,但經過數番戰亂、變故,「撼天堡」黃天星已歿,東堡欲振乏力;西鎮「伏犀鎮」藍元山因欲逞一己野心,造成愛妻霍銀仙之死,已孑然出家,伏犀鎮亦名存實亡;北城「舞陽城」城主周白字,因與藍元山之妻小霍有染,愧對天下好漢,雙雙自殺,舞陽城本就因「魔姑」姬搖花攻城而元氣大傷,迄此可說壽終正寢。這些種種興亡盛衰的變化,都在四大名捕故事中的「會京師」及「談亭會」裡一一述及。

  殷乘風雖然已變得無精打采,但他畢竟仍是南寨寨主。

  息大娘是「毀諾城」城主,她原本跟伍彩雲十分交好;戚少商是「連雲寨」寨主,連雲寨聲勢,後來居上,他跟殷乘風也是相熟。高雞血是綠林中的「中間人」,跟殷乘風雖然不熟,但跟伍剛中卻有深厚的交情。

  鐵手曾跟伍剛中一道辦案,而無情跟殷乘風,淵源可就更深了。

  要不是無情,殷乘風未必能報得了殺妻之仇。

  息大娘在「毀諾城」臨毀之前,跟一眾姐妹約好在易水見面,大家心照不宣,自然就是「青天寨」。

  因為以「青天寨」與「連雲寨」及「毀諾城」的交誼,斷不會見死不救、坐視不理的。

  大家集合的地點,正是這曾一度是「武林四大世家」的青天寨。

  易水南。

  拒馬溝。

  南寨。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1 PM

第五十章 拒馬溝、青天寨

  息大娘、赫連春水、鐵手、高雞血、唐肯、喜來錦這一行人,終於逃到了易水南支,拒馬溝的青天寨內。

  息大娘是因以碎雲淵的力量護戚少商,以致毀諾城被攻破,從此不斷逃亡的,她一心全系在戚少商身上,而今隻身得到暫時的安全,心情也不見得快樂。

  赫連春水與高雞血則因助息大娘而遭連累,引發這一場逃亡的,其中赫連春水帶了七名部屬,高雞血領了韋鴨毛的三十一名弟子,投奔青天寨。這一路來的逃亡,自然也遇到了截殺,赫連春水方面,十二郎身亡,高雞血的部下,也死了三人,可謂損失慘重。

  鐵手是因救戚少商,而身受重創,他的內功一直未完全恢復,便無法發揮他那驚世駭俗的武功;唐肯本因神威鏢局為勢所迫不得已投向官府,要助官兵剿匪,牽涉其中,後因出手相救鐵手,相偕逃亡,而今與息大娘一夥,匯合一起,索性成為這浩浩蕩蕩大逃亡的一份子。

  可是促成他們逃亡的關鍵人物︰戚少商,到頭來還是教劉獨峰逮捕了去,不能跟他們一齊逃入青天寨。

  青天寨的子弟初見這一干人物前來,以為是敵,後來才弄清楚,急急走報寨主殷乘風。

  殷乘鳳正在寺中借酒消愁,一聽是息大娘等人前來,也稍現喜色;息大娘原本與伍彩雲是手帕交,而他本身跟戚少商意氣相投,兩寨之間守望相顧,連雲寨出事之後,他一直很是擔心,換作以往,他必然發兵去助,但此際他已意氣消沉,再不欲插手江湖恩怨,是故未有行動。未幾又聞毀諾城被攻破,連霹靂堂分堂,也被牽連,心中大急,找到寨主「三眼怪」薛丈一商議,要不要發兵營救戚少商、息大娘、雷卷等。

  「三眼怪」薛丈一原是「黑煞神」薛丈二的兄長,與「黑煞神」薛丈二和「地趟刀」原混天,還有「上方劍」盛朝光合起來是南寨中的四大高手,但薛丈二,原混天全在「毒手」一役中壯烈犧牲了,於是薛丈一升為副寨主,盛朝光則為寨中的總頭目。

  「三眼怪」薛丈一好勝尚義,力主調兵下山,但盛朝光比較穩重任事,大力否決,認為此際東堡已傾,北城亦毀,西鎮欲振無力,南寨人手缺乏,不宜招搖樹敵,再結強仇。兩人爭持不下。殷乘風本人卻始終念念不忘伍彩雲,心灰意懶,而前幾天寨裡又來兩位稀客,對這件事,雖心念繁忙,但一直未作出決定,更遲遲未出兵救援,沒料息大娘一行人卻已經到了。

  更沒料到的是,連四大名捕中的鐵手,竟也在逃亡之行列之中。盛朝光之所以力阻青天寨下山救援,主要理由之一是不想與四大名捕為敵︰四大名捕與諸葛先生,跟「武林四大家」關系一向甚佳,互為奧援,盛朝光為恐追捕戚少商一案,是在四大名捕手中辦理,為此與四大名捕為敵,殊為不值,亦為不智,卻未料到鐵手居然也跟息大娘等一道,投來青天寨!

  殷乘風忙命盛朝光迎眾入寨,自己匆匆洗臉更衣,與近日入寨的兩位貴賓,到青天寨「朝霞堂」中迎客。

  息大娘、高雞血、鐵手乍見殷乘風,都吃了一驚。殷乘風本來爽朗英挺,而今卻滿臉於思,形枯骨銷,這樣看上一眼,便可以想見他對伍彩雲,是何等念念不忘,傷心痛苦了。

  眾人見過之後,殷乘風和息大娘異口同聲都在問對方︰「為何弄成這般田地?」話才出口,知道所問的心中已知答案,無疑形同問了一句廢話,都沒有再說話。

  鐵手道︰「我們逃來貴寨,如果不便,盡說無妨,我們實在是不想再牽累別人。」

  殷乘風猛抬頭,拱手道︰「鐵二哥這是什麼話!各位在江湖上為義捨身,不惜冒險犯難,輾轉逃亡,在下卻在這裡飲酒傷心,實在慚愧已極,若在此時不再為諸位一盡己力,那還是個人麼!」

  高雞血聽鐵手這等說法,自是光明磊落,但他一向做慣生意,虛實不予人說,當真生怕就此讓青天寨有藉口推拒不答,忙道︰「殷乘風寨主不必擔心。我們此番入寨,早已撇開官府眼線,暗渡陳倉,諒他們也不得知我們已入貴寨。」

  鐵手卻道︰「他們雖沒看見,但黃金麟、顧惜朝非泛泛之輩,這兒方圓百裡,論勢力、講義氣,除南寨之外焉有他處?他們亦必定懷疑。」

  高雞血急得向鐵手猛使眼色︰「唉呀,他們就算起疑,也無證據,難道貿貿然揮軍入侵青天寨不成?」

  青天寨總頭目盛朝光一向穩重小心,道︰「這也難說,我看朝廷發軍殲滅連雲寨,再撥軍攻打毀諾城,是一串連鎖行動,他們只要抓到些微把柄,即可尋釁,另生戰端,不可不防。」

  副寨主薛丈一卻頗不耐煩,一拍桌子道︰「我管他們發不發兵的!他們要是敢來,來一個,殺單的,來一對,宰一雙,要是來十個百個,幹了不必計算!」

  盛朝光不服,冷笑道︰「咱們青天寨現在經得起官兵鏖戰嗎?!」

  薛丈一銅鈴般的雙眼一瞪,道︰「啥事經不起?!想老寨主在生的時候,什麼天大的仗兒不一概掮了?現在時勢變了,但要青天寨的好漢貪生怕死,當縮頭烏龜,我姓薛的第一個不幹!」

  在殷乘風身邊的男子忽道︰「在下倒有一個計議,不知便不便說。」

  殷乘風忙道︰「謝兄盡說無妨。」

  那男子道︰「青天寨有的是不怕死的兄弟,息大娘等一行人,不過四十來人,殷寨主不妨用金蟬脫殼,暗渡陳倉之計,引開官兵的追索。」說到這裡,微笑不語。

  殷乘風即問︰「如何金蟬脫殼,暗渡陳倉,尚請謝兄明示。」

  那姓謝的男子一笑,道︰「先遣派八十餘人,分成兩批,假扮成息大娘一行人的樣貌,一批往翼東山路走,一批乘舟赴江南,把追兵引開,顧惜朝他們自然不會疑心鐵二爺、赫連公子等已投入青天寨。」

  眾人往那青年男子望去,只見他眉字清朗,目帶異彩,滿臉笑容,談吐溫雅,儀表端的不凡。殷乘風會意,向眾人引介道︰「這位是九九峰連目上人的入室弟子謝三勝謝兄。連目上人早年是家父創立山寨的老兄弟,後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歸隱九九峰上,潛修佛理、武功,這位便是他的高足謝兄。同行的是他師妹姚女俠——」

  那女子抱拳頷首道︰「我叫姚小雯。」

  眾人也抱拳答禮。謝三勝接道︰「家師每年都來拒馬溝拜會青天寨,與伍老寨主聚舊,可是,這兩年來,伍老寨主已然過世,家師不想觸景傷情,故遣在下與師妹來拜會殷少寨主,專程討教。」

  殷乘風道︰「謝兄客氣了,你來了敝寨,給予我們不少指點,使青天寨得益匪淺。」

  謝三勝謙道︰「殷寨主言重,在下叨擾多日,不勝慚愧。」

  高雞血道︰「剛才謝兄所提的意見,甚有見地,不過,一口氣派出八十餘人,不是個少數目,這樣對南寨,恐怕不大好……」

  殷乘風道︰「這是義所當為的事。這幾年來青天寨雖欲振乏力,但派出近百人手,卻還只是稀鬆平常。」

  盛朝光沉吟道︰「不過,寨中的兄弟,要是裝扮成鐵二爺等的模樣,萬一給黃金麟等人逮著,難保不招出實情,豈不是弄巧反拙?」

  薛丈一不耐煩地道︰「老盛,你以為咱們青天寨的兄弟,是貪生怕死、吃裡扒外之輩?你放心,他們忠心一片,決不致連累大夥兒的!」

  盛朝光心裡有氣,道︰「要真給那幹官兵拿著,嚴刑迫供,你敢保證他們不說?就算他們不說,這些兄弟們,有的家眷是在寨中,有的卻住在寨外,只要給官府鎖了起來,要挾利誘,你能擔保沒有人供出一言半句?!」

  薛丈一一時反駁不出,只冷笑道︰「老盛,你顧慮恁多!就算那些狗官們知道是咱們青天寨幹的,又能怎樣?咱們南寨好久沒大幹一番了,正好拿他們祭刀!你這幾年沒動傢夥,可膽小手軟了麼?」

  盛朝光這回抑不住怒火了,忿然道︰「薛老大,我這番思慮,純粹是為了南寨。南寨跟官府直接起沖突,兵禍連延,對誰會有好處?息大娘、鐵二爺等駕臨咱們青天寨,咱們就得處處保他們平安,咱們若明著跟官兵對壘,這算什麼?!真要拿兵器流血拼命,你一哥跑第一位,我老盛決不站第二位,你這番話,以為我姓盛的是怕事之徒麼?!薛老二,原老弟去了,青天寨就仗寨主和咱幾人撐著,要是逞個人之勇,我老盛早就快意恩仇去了,用不著你來嘮叨!」

  薛丈一給盛朝光一輪數落,一時說不出話來。鐵手忙道︰「盛兄所言甚是。」

  姚小雯忽道︰「其實那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貴寨兄弟引開官兵一段路程,然後暫到市集或城裡卸去化裝,回復本來形貌,化整為零,黃金麟等再怎麼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寨中兄弟也不必冒被捕之險了。」

  高雞血拊掌笑道︰「是也!此計甚妙!」

  息大娘向姚小雯看去,只見她鵝蛋臉兒,縴瘦清秀,便笑著握她的手道︰「好妹妹,如果毀諾城還在,真要請你多來談心哩。」忽覺她的手甚是冰涼。

  殷乘風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便立即召八十餘名寨中兄弟進來,分別按照眾人形貌化裝,相偕出寨,依計行事。

  待此事料理妥當之後,殷乘風囑寨中大夫,為受傷眾人療傷,略作休息,共用晚膳,並暫將尤知味扣押起來,次日傍晚,忽聞頭目來報︰「四大名捕之成崖餘的兩名劍僮求見寨主。」

  殷乘風道︰「快請。」

  鐵手等乍聞無情的四名近身劍僮中兩名折返,卻不見無情,自是十分擔心。

  兩劍僮來到「朝霞堂」上,分別向諸人見禮之後,鐵手便問︰「情形如何?」

  鐵劍僮子道︰「公子把那一干惡人蒙面趕跑,那些官兵亂放暗器,傷了八、九人,逃了一段路,連雲寨的遊天龍、神威鏢局的勇成等率眾伏擊,一輪沖鋒又殺了七、八人,才弄清楚是那三個大搗亂和姓李的那對活寶,真是笑死人了。」

  銅劍僮子道︰「是啊,笑死人了。黃金麟、顧惜朝等人追到,跟「連雲三亂」、「福慧雙修」等一朝相,哈,那個模樣兒,知道是自己人殺自己人,更氣了個吹鬍子直瞪眼!」

  唐肯說道︰「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李氏兄弟,這五人沒死,也算他們命大!」

  鐵手卻問︰「金劍和銀劍到哪兒去了?你們公子呢?」

  鐵劍僮子道︰「公子要我們先回南寨,稟報情況,以免諸位擔心。」

  息大娘皺眉道︰「他自己卻去哪兒了?」

  銅劍僮子道︰「公子交待我們向大娘您交代一聲︰他要和金劍、銀劍去追劉獨峰要人。」

  息大娘一震,道︰「什麼!」

  鐵手長嘆一聲,道︰「我就知道大師兄對此事耿耿於懷,決不會袖手旁觀的。」

  謝三勝問︰「那麼,你們公子會不會回來這兒?」

  鐵劍、銅劍相顧一眼,眼中都有委屈、懸念的神色,先後道︰「公子說過,救不回戚寨主,他便無臉目以對諸位英雄,誓與劉捕神周旋到底。」

  「如果人救得了,自然回轉;我們本也要跟金劍、銀劍師兄去,公子就是不準,命我們回來這裡,向諸位稟報實情……二爺,我們該怎麼辦呀?」

  這末了的一句,是向鐵手問的。鐵手伸出一雙大手,輕輕在二劍僮肩上拍了拍道︰「你們的公子,要辦一件事的時候,無論多大的困難,無論多少阻擾,他都會去克服完成的;以前,有很多不可能解決的事,都給他解決了,現在,事情雖然很棘手,但他也一定能夠解決的,你們不用擔心。」

  兩名劍僮兩對清靈的眼楮眨動一下,聽話的點了點頭。

  然而在鐵手的心裡,卻十分的迷惘︰劉獨峰是六扇門的第一把好手,當年捕快群中的名宿,無情則是四大名捕裡的大師兄,當今青年高手中的傑出人物;而今要無情在劉獨峰的掌握中救人,那會是個怎麼樣的局面?

  ——誰勝?誰輸?

  鐵手心裡也不怎麼明白︰無情為何如此參與這件事?以無情一向冷靜得接近冷酷的作風,應該不會只為了自己促成戚少商被捕,而要跟劉獨峰為敵;何況,皇上的確曾下密旨,要劉獨峰拿人,無情這等做法,豈不是違抗聖旨?

  而在息大娘的心中,又是另外一個想法。

  她本來恨死了無情,恨透了四大名捕,因為她覺得,戚少商也是給什麼捕神抓去的,而無情也曾出手,阻攔了自己那麼一下子,以致自己不及搶救戚少商。

  她對一切的官兵、捕衙,全都心惡痛絕。

  她就是一個這樣的女子,敵友分明,愛恨分明;她可以為她所愛的人不惜死,也可以不惜一切的對她所憎恨的人報復。

  可是她沒有想到,那個在月光下,殘廢、冷傲、清俊的白衣青年,突然真的履行他的諾言,去營救戚少商!

  她不禁深深的回憶了一下,那白衣青年的樣貌神情,然後這樣想︰

  ——要是他真的能救回戚少商,我願意犧牲一切來報答他。

  只要戚少商真的能無恙回來。

  戚少商真的能無恙回來,與息大娘共聚嗎?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1 PM

第五十一章 暗鬥

  鐵劍與銅劍,的確已經把實況轉達,但還是把一些情況,隱住不說。

  這些沒有向諸俠說出來的事情,不是兩僮子不說,而是無情曾叮囑過他們︰不要說。

  無情不想他們知道太多。

  一旦知道得太多,息大娘等就無法靜心療傷。

  無情尤其希望鐵手能早日康復,恢復功力——只有自強,才能禦敵!

  要想除強易暴,首先自己得要夠強。

  而今,他很清楚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這一群人都不夠強,就算鐵手和殷乘風,也不是在他們最佳的狀況。

  無情是個有殘疾的人,他是在繈褓的時候,就給殺父辱母的強仇,挑斷了雙腿筋脈,但他堅忍不拔,最徹底的堅持自強不息奮鬥不懈的道理,終於練成了絕技。

  ——如果想要鋤強扶弱,而自己卻不夠強,那只是空有大志,無所濟事,反會遭人弱肉強食。

  ——如要助人,必須先能自助;如要持正衛道,自己先要人強氣壯!

  無情一雙腿子,有等於無,但他經過苦練,輕功在武林中已算數一數二;他不能練高深的內功,但他發暗器的手段,可以算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

  無情決不向命運屈服。

  他覺得命運老是挫他、辱他、譏笑他,為的便是要他克服這一切障礙,而成為一個不凡的人。

  所以他成為「四大名捕」中的大師兄,當今六扇門中最受重視的人物。

  他略施小計,讓顧惜朝、黃金麟等對自己手下糊裡糊塗追殺了半天,便與四劍僮隱身樹上,偷聽「連雲三亂」、「福慧雙修」以為自己已中劇毒,並且垂頭喪氣、氣急敗壞的遭顧惜朝頓足斥罵。

  當時黃金麟情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也明知顧惜朝爭功冒險,以致折損了尤知味、冷呼兒等兩員大將,心中當然有氣,卻不發作,把李福、李慧叫近前來,端詳一番,再掀開他們的眼皮瞧瞧,沉著氣問︰「那幹盜匪迫你們服下的是什麼毒藥?」

  李福早已懼得臉無人色,聲音發顫︰「他們說……迫我吃下的是什麼『三屍腐腦丸』,服了會全身奇癢,喪志失心,自噬而亡……」

  李慧哭喪著臉,問︰「黃大人,這、這種毒丸,可有解救麼?」

  黃金麟微哂道︰「是『三屍腐腦丸』?」

  馮亂虎、霍亂步異口同聲搶著道︰「是『三屍腐腦丸』!」

  黃金麟遊目一掃,看過眾人氣色,心中己有計較,「連雲三亂」是顧惜朝的心腹,「福慧雙修」也是文張的手下,加上高風亮等仍受文張的控制,而較聽命於自己、並無權位上沖突。然而武將鮮於仇與冷呼兒,冷已身亡,鮮於仇又不在此,自己顯得有些勢孤力薄,非要廣結善緣不可,便道︰「你們都受人擺布了。『三屍腐腦丸』是一種天山派的奇毒,任何人服了,半個時辰之後,眼白都會有十數至百粒灰點,耳筋突露,鼻涕、唾液、汗水都無法控制,黃膿不堪,你們都沒有這些癥狀,牙齦也沒滲出濃血,服的自然不是『三屍腐腦九』。」

  「福慧雙修」喜形於色,「連雲三亂」則驚疑不定。

  宋亂水道︰「可是,我服了之後,的確發覺,全身都有些不妥……」

  黃金麟道︰「哪裡不妥?」

  宋亂水期期艾艾地道︰「這………這又說不上來。」

  黃金麟笑道︰「那是心理有陰影所致,有人告訴你已服了奇毒,自然就會感到不適,我們曾經處死過一個犯人,餓了他十多天,讓他意志消沉,筋疲力盡,再蒙他雙眼,綁他在石床上,用冰塊劃過他腕脈,然後懸放一漏水的木桶,並告訴他我們已用尖刀劃斷他的脈門,如此把他棄置在密室內兩天兩夜,這犯人果然就死了,其實他並無受傷,只是以為自己血已流幹,鬥志生機全失而歿,那都是心理作用。」

  宋亂水喜道︰「真的?」

  李福道︰「黃大人精於醫道,朝野聞名,黃大人下的判定,自然不錯!」

  李慧恨恨地道︰「看來,我們真的受騙了。」

  無情和四名劍僮躲在隱蔽處,本來甚覺喜鬧,但見黃金麟如此冷靜處事,心中倒是一驚,暗中端詳黃金麟,只見他方臉大口,獅鼻環目,頭巾飄飄,戰袍束帶,綠靴虎步,很有氣派,心下起了警惕,覺得這是一個勁敵,倒不可小覷了。

  只見一個高顴闊肩、虯髯滿腮的精壯漢子沒好氣的道︰「叫你們抓人,結果給人耍了,使大家露了行藏,實在枉費了大當家在林中安排伏兵這一著。」

  這說話的人正是遊天龍。他原在「連雲寨」九大當家中排行最末,早在勞穴光還是大當家的時候,已經加入「連雲寨」,後來戚少商獨闖「連雲寨」,敗服八大當家,被推舉為首領,遊天龍更受到重用。只是遊天龍再怎麼受重用,以他的武功才幹,也難以勝過其他八名當家,直到顧惜朝入主連雲寨後,任用遊天龍位居要職,使他心存感激,再以威迫利誘,使他背叛連雲寨,僅對顧惜朝一人效忠。

  遊天龍畢竟是「連雲寨」的「老臣子」,對馮亂虎、張亂法、宋亂水、霍亂步等四名「新貴」,本就不怎麼瞧得順眼,而對正統的官府人物,也格格不入。剛才他在林子裡伏襲來人,不知竟是自己人,曾掃中宋亂水一棍,但也被霍亂步擊中一掌,並與馮亂虎打得難分難解,而今傷有餘痛,「新仇舊恨」,越發湧上心頭。

  遊天龍這般一說,登時激起「連雲三亂」心頭怒火,宋亂水罵道︰「你這小子真他媽的,明知是自家人,還斜來暗算老子一個,這又算什麼?!」

  宋亂水不罵尤可,他這一罵,遊天龍是張飛脾性,也冒上了火,戟指霍亂步斥道︰「他也從後打了我一掌,大家都是同袍戰友,這又叫什麼名堂?!」

  馮亂虎冷冷地道︰「打你又怎樣,剛才要不是大當家趕到,再二三十招,要你死在我掌下!」

  李慧因恨「連雲三亂」在「安順棧」裡故意不施援手,插咀冷笑道︰「其實,剛才我已囑大家不要亂跑了,還不是這三位「連雲寨」「亂」字軍的高人慌作一團,早就不必自己人誤打誤傷了。」

  霍亂步沉聲道︰「剛才鬼叫豕號、貪生怕死的,難道也是我們師兄弟三人?」

  李福怒道︰「你們這三個草寇野盜,說話可要檢點一些!」

  馮亂虎吼了回去︰「你叫咱們什麼?!咱們四師兄弟可一向都跟隨顧公子,就算在連雲寨落草,為的也是替朝廷剿滅禍患!」

  遊天龍最怕聽別人論出身,當下按捺不住,大聲道︰「我可是奉顧大當家之命,在林裡埋伏,你們自己闖入,破壞了計劃,不向大當家請罪,還在這裡推諉胡賴什麼!」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聽,倒是覺得有理,生怕顧惜朝怪責,誠惶誠恐的往顧惜朝望去。顧惜朝的臉色非常難看,卻並不發作,只說︰「你們不必再互相譴責,日後誰抓了戚少商,殺了息大娘,擒了鐵手,拿下那一干叛逆,誰就可以論功行賞。」

  霍亂步、馮亂虎、宋亂水、遊天龍稽首說︰「是。」

  李福、李慧互覷一眼,知道自己勢孤力單,剛才一時嘴快,怒斥三亂時難免有得罪顧惜朝之處,便自然傾向黃金麟那一方,李福道︰「咱兄弟未能達成任務,有負大人所托,請大人降罪。」

  李慧與李福心意相通,也道︰「這次我們受賊人愚弄,全仗大人釋疑,萬請大人予我們將功贖罪的機會。」

  黃金麟當然會意,笑道︰「對手非同泛泛,今日之失,不能怪你們,日後多加警惕便是。此當用人之際,你們跟高局主應緊密配合,早日拿下欽犯,以報皇恩。」

  李福、李慧都答︰「是。」

  黃金麟向顧惜朝道︰「顧兄。」

  顧惜朝微笑道︰「黃大人。」兩人語氣上竟都似客氣了起來。

  黃金麟道︰「現在的情況,那一干強盜定已去遠,顧公子有何妙計?」

  顧惜朝淡淡一笑道︰「妙計不敢,只不過,黃大人真以為他們已經逃遠?」

  黃金麟臉色不變,笑道︰「顧兄果爾明察秋毫。下官心中的確起疑,這既是聲東擊西之計,只怕他們仍在——」住口不語,望向顧惜朝。

  顧惜朝知道自己不得不說︰「安順棧。」

  黃金麟拊掌道︰「公子與下官真是所見略同。」

  顧惜朝卻道︰「如果不幸料中,他們仍在安順棧的話……鮮於將軍的情況,可不怎麼令人放心。」

  黃金麟笑道︰「不過,有一位漁人,早就撤網苦候多時了。」

  顧惜朝心頭一震,道︰「文大人?」

  黃金麟道︰「看來咱們只是空忙了一場,這大功還是文張兄獨佔鰲頭了。」

  顧惜朝淡淡哂道︰「看來,比起文大人,咱們只能配是打先鋒和作探哨的。」

  兩人哈哈大笑,竟生敵愾同仇之意。

  這時,一騎急騁而至。

  馬上的人,是官兵裝扮。

  官兵匆匆下馬,向黃金麟、顧惜朝二人見禮後迅疾地向他們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是報告安順棧的戰況。

  ——鮮於仇陣亡。

  ——文大人負傷。

  ——敵寇中除韋鴨毛已被格殺外,余眾全皆撤離,連鐵手也在其中。

  顧惜朝和黃金麟聽了都沉下了臉。他們心裡有驚有喜,又怒又急。

  ——喜的是文張搶不了這個大功,他們這一路來艱辛跋涉,連場惡戰,捉拿要犯,自不想讓後來居上的文張獨佔首功。

  ——驚的是息大娘居然能夠逃脫。

  ——怒的是連鮮於仇都命喪敵手。

  ——急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虎歸山,讓這一群跟他們已有深仇大恨的人脫逃。

  他們都知道這是要緊關頭,決不能再各執其是鬧意見,黃金鱗道︰「我們這就馬上調大隊過去。」

  顧惜朝吩咐道︰「遊當家的,你留在這兒看看賊子有無留下線索,再來跟我們會合。」

  當下各領部屬,往安順棧趕去,只留下游天龍和十九名部下,在林子裡把屍首清理,觀察有無敵人留下的痕跡。

  這些人與其說是清理屍首,不如說是搜查屍首上有無遺下值錢事物、銀兩等,至於死屍,只往溝壑裡一拋,就算了事。

  無情見大隊遠去,心中有了計議,向四劍僮低聲道︰「我要生擒這個人。」四劍僮自幼便受無情調訓,深知主人個性,早已配合無間,當下都點頭準備。

  俟遊天龍身邊手下分頭遠去,只剩下三人在旁時,無情微一頷首,「嗖」地一聲,打出一根樹枝。

  樹枝「嚇」地沒入一堆灌木林中。

  遊天龍登時起了警覺,揮手命兩名部屬過去察看。

  便在此時,金劍和銀劍同時在灌木叢裡竄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兩名連雲寨子弟的穴道。

  銅劍自樹上飛身而下,踢倒剩下一名部屬,並迅速刺其要穴。

  遊天龍即有所覺,霍地一聲,樹上又落下一人,正在自己背後。

  遊天龍急忙擰身,揮棍欲擊,卻見是一小童,正是鐵劍僮子,遊天龍見來人只是個小孩,一時擊不下去。

  就在他轉身之際,無情五指一彈,已疾射出三道暗器。

  遊天龍聞聲欲再轉身,已遲。

  他的反應也不可謂不快,伏身閃過一枚暗器,再滾身避過一枚暗器,然後再翻身躲過另一枚暗器,一個鯉魚打挺,站立在地,想大呼應戰,卻覺胸口一麻,已著了暗器。

  無情的第四道暗器,根本就是無聲無息的。

  他要發出的本來就只是第四道暗器。

  然後金劍與銀劍,前後用兩條竹竿,托著他在樹與樹之間急馳。

  遊天龍則被鐵劍與銅劍一前一後的抬著疾掠。

  無情的目的,是要劫持遊天龍,但又不想任何人知道︰人,是他劫持的,同時,他也不想有人知道遊天龍被劫持了。

  金銀銅鐵四位劍僮輕功要比他們的武功更高,急馳了個把時辰,已到了一處鄉間。

  這時大部分的農夫,已下田耕作,無情用一塊布巾蒙住臉孔,才解開遊天龍的「啞穴」,讓他正視自己。

  遊天龍瞪著眼,問︰「你抓我幹什麼?!」

  無情道︰「我要殺你。」

  游天龍昂然道︰「殺吧。」

  無情道︰「你不怕死?」

  遊天龍道︰「我落在你手上,怕死又能怎樣?」

  無情道︰「你敗得不服,是不是?」

  遊天龍不服道︰「暗算算得了什麼英雄?!」

  無情雙指一彈,一石飛出,撞開了遊天龍身上被封的穴道。

  游天龍霍然站起,無情伸手一撥,把置於膝邊的熟銅棍撥了過去,遊天龍一手接住,呼呼舞了幾個棍花。

  游天龍天生神力,棍法走勁急路線,這隨手揮舞幾棍,棍身都給勁氣所激震顫不已。

  無情淡淡地道︰「請吧。」

  遊天龍瞪眼道︰「請什麼?」

  無情招手道︰「來攻我呀。」

  遊天龍瞧了他一陣子,看他秀氣文弱,忍不住道︰「你站起來呀。」他好像居然看不出無情雙腳已廢。

  無情道︰「我坐著就可以。」

  遊天龍怒道︰「亮兵器吧。」

  無情道︰「我有暗器。」

  遊天龍以為對方瞧他不起,叱道︰「那你死吧!」力揮銅棍,發出風雷之聲,直砸無情左肩!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2 PM

第五十二章 不是逼供

  遊天龍這一棍,所取的部位是對方的肩部而不是要害,便是因為對方已把他制住,而又放了他,讓他有公平一戰的機會,他也不想把對方一棍打死。

  無情沒有動。

  這一棍所帶動的風聲,把他衣袂激得直飄。

  遊天龍大喝道︰「還不躲開?」

  無情突然出手。

  他是俟棍子擊近他肩膊時才出手。

  一片飛石。

  後發先至,石片射中游天龍肘部!

  游天龍左臂一麻,右手一震,熟銅棍神奇般地彈起,反擊在他的額上。

  遊天龍哇地叫了一聲,雖沒有被擊個正中,但也稍踫了一下,額上起了一個老大的瘤。

  跟著就是雙腳一麻,蹼地跪倒。

  只見那個瘦弱的人仍是端坐未動,問他︰「怎樣?」

  游天龍冷哼道︰「不怎樣。」

  無情道︰「你不服?」

  遊天龍摸著腫瘤,道︰「我怕你會給我一棍砸死,所以留了手。」

  無情伸手一彈,味味兩聲,兩枚石屑,推開了遊天龍腿上穴道︰「棍在你的手上。」

  遊天龍抓住棍身,站了起來,瞪著無情。

  無情道︰「這次不必再留情。」

  遊天龍道︰「你!」

  無情道︰「請。」

  遊天龍想了想,掄棍吼道︰「好!」

  一棍打出,棍未至,人彈起,這迎面一棍,變成了在無情身後擊至!

  可是就在他飛身掠過無情頭頂之際,無情一揚手。

  一把砂子。

  遊天龍只覺眼前一黯,這先聲奪人的一擊,只好變成化攻為守,身子斜飛丈外,待砂塵稍降,便要看清楚敵在何方,忽聞一聲冷哼,就在自己身後兩尺不到之處。

  遊天龍猛然回身,舉棍欲擊,忽頓住。

  無情道︰「打呀,還等什麼?」

  遊天龍一跺腳,放下了棍子,突目怒視無情。

  無情道︰「怎麼?」

  游天龍氣呼呼的道︰「服了。」

  無情道︰「不打了?」

  遊天龍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殺就殺吧。」

  無情問︰「你想死?」

  遊天龍道︰「不想。」

  無情道︰「我要問你幾句話,你照實答,我可以饒你不死。」

  遊天龍哼道︰「那要看是什麼樣的問題。」

  無情道︰「你的性命在我手裡,我要殺就殺,你不想死,就不能不答。」

  「我是不想死。」遊天龍道︰「可是,我該死。你要殺我,我就當是現眼報,死了也無妨。」

  無情不明白︰「現眼報?」

  遊天龍坦然道︰「我背叛了一眾兄弟,我本就該死!」

  無情本來就是要問這事,當下以退為進,「你要的是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那些吃古不化,只甘心當強盜的人,你當然要大義滅親了。」

  「大義滅親?」遊天龍卻光火了,「當年,我被官府逼得無路可去,是連雲寨收容了我,他們當我親如手足,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雖然當強盜,但做的是扶弱濟貧的事,你看那些狗官們,弄得百姓受苦,民不聊生,這樣當官,只會欺壓人們,不如當強盜好!」

  無情故意說︰「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棄暗投明,加入官兵軍隊,剿滅連雲寨?」

  遊天龍恨恨地道︰「都是上了顧大當家的當!」

  無情道︰「哦?」

  遊天龍握緊拳頭,道︰「都恨我自己不好,聽信顧惜朝的話。」

  無情道︰「他說過些什麼?」

  遊天龍忽生戒備之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誰?要知道這些幹什麼?」

  無情淡淡地道︰「你且別管我是誰。你說了,至多不過是一死,但如不說,立刻就死;你本來就有愧於心,把它說出來才死,不是也死得磊落,死得英雄,死得瞑目麼!」

  遊天龍睜大雙眼,瞪住他一會兒後,才道︰「他說,朝廷招安,原是要重用各寨主,但戚寨主和勞二寨主一意孤行,不肯受勸,他要我和七寨主助他促成此事,先發動兵變,再勸服大寨主和二寨主等。他跟我們說︰與其成天在荒山野嶺忍饑受寒,淪為賊寇,不如效命朝廷,為國盡忠,更加事半功倍,名正言順得多了……」

  他頓了頓又道︰「他一向都較重用七寨主和我,又保證說日後連雲寨順利變成正規軍隊,他保我個兵馬大元帥做。何況……」他垂下了頭,「我是被逼落草,成為官府通緝的巨盜,我也很希望有一日能衣錦還鄉,讓我那被人瞧不起的老母,在鄉親們面前能夠風光一番……」

  無情淡淡地道︰「所以你就出賣了戚少商?」

  遊天龍漲紅了臉,怒道︰「我不知道他們會那麼絕,那麼狠,下手不留情——」

  無情道︰「你大可制止,或通風報訊,至少,可以在半途退出這個手足相殘的圈套啊。」

  遊天龍道︰「那時我已身在其中,一舉一動,完全被孟老六監視,稍有異動,只怕大當家就會先把我除掉,我,我又能做什麼?」

  無情一哂道︰「瞧你神武豪勇,卻不料你也貪生伯死,賣友求榮!」

  遊天龍怒道︰「你若要侮辱我,就把我殺了吧!」

  無情道︰「大丈夫敢作敢為,你竟出賣同胞,給人數落了兩句,有什麼聽不得的!」

  遊天龍激怒地道︰「你見我豪邁大膽,就以為這種人不會出賣兄弟朋友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其實,像我們這種人,膽小的時候,比誰都膽小,怕事的時候,比誰都怕事,怕死的時候,比誰都怕死,出賣起人來的時候,誰都不敢置信,連被出賣的人,都以為像我們這樣子的人,不會做出那樣子的事!」

  無情靜靜的在聽他說下去。

  「在連雲寨裡,人人都說我和穆四寨主老實耿直,勇猛重義,但說多了,我自己就想,說的人光憑一張咀巴就可以了,可是,一旦被冠上了這些名頭,就非要老實、耿直、勇猛、重義不可以!對任何事情,都要老老實實,否則,別人就大為震訝;處事一定要耿直,不然,別人會大為失望;遇到危險,必須要勇往直前;一定要以義氣為重,否則別人就為你搖頭嘆息。有時候,遇到一些事情,自己明明想自私一些兒,但不行,要以義氣為重。有時候,前面明擺著凶多吉少,自己確也畏縮不前,但不成,我是勇猛出名,一定要沖鋒陷陣。

  有時候想討點便宜,取些便利,但一個老實耿直的人,又怎麼能做這種事呢!」遊天龍苦笑道︰「一個是我,一個是穆鳩平,我們都給困住了!可是我們解脫不掉這無形的枷鎖,穆老四比我好,他是一個真正的忠實勇敢人,他樂在其中,我呢?」

  「第一,那不是真正的我,我也懦怯、自私、貪圖榮華富貴;第二,就算我做得再好,我也當不了像戚寨主這樣的領袖,就算連這種形像,也不能比穆鳩平做得成功!」遊天龍厲聲問,「那我自己算是個什麼?!」

  無情道︰「因此你就甘於受顧惜朝的引誘,背叛連雲寨,出賣戚少商了?」

  遊天龍頹然道︰「如果我知道後果是那麼嚴重,我也斷不會這樣做的,可是後來我已身不由己,就算放手不幹,戚寨主一旦復起,也不會放過我的,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幹到底了。」

  無情淡淡地道︰「你以忠厚老實、耿介英勇出名,只要你也出面反叛戚少商,自然很多人會相信你的話,跟從你的行動,看來戚少商從前那麼信任你,實在是他的失敗之處。」

  遊天龍坦然道︰「不錯。若不是戚寨主在下山對抗官兵火槍隊前,把維系寨裡安危的親兵交我統管,戚少商也不致給顧借朝打個攻其不備,一敗塗地。」

  無情道︰「你能解散連雲寨精銳之師,並鼓勵叛變,想來戚少商也必有不是之處,使人不服,才致如此。」

  遊天龍冷笑道︰「顧公子令下,誰敢不從?哪個不服,只有死路。當然也有不怕死的,但十成中有二成貪生怕死,只好從了;二成貪富慕貴,趨炎附勢;有二成先被殲滅、制伏;還有兩成,被調遠方,根本無法回援,多半給官兵剿滅;剩下兩成不到的人,被殺個措手不及,跟著大寨主長期逃亡,只怕也所剩無幾了。」

  「大寨主確是個人材,二寨主與兄弟們共生同死,兄弟們都十分感念,可惜的是,他們只顧著全忠盡義,寧死不屈,卻不為大夥兒著想一下,這樣下去,兄弟們可有前途?大寨主再英明能幹,也只是個寨主,他掌管了數千兄弟的生殺大權,而一般兄弟,卻有的是什麼?作戰、戍守、流亡的馬上歲月,有誰不想過安定的生活?」

  無情微微震訝於外表粗豪的遊天龍,卻粗中有細,而且言談間顯示出他心思周密,點頭道︰「你跟他們一起出身,就這一點上,的確可能要比戚少商更瞭解連雲寨下層弟兄的心態,可是,勞穴光呢?」

  游天龍冷哼道︰「二寨主一向服膺大寨主,他是大寨主的應聲蟲。」他搖搖首又道︰

  「戚大哥雖然神武過人,但也不是完人,他風流倜儻,跟一些寨中的姐妹們,難免把持不住,一夕風流,這些女子,有些是日後成為弟兄們的妻室,如此一來,顧老大便更加宣揚煽動,使得大寨主確實失了一些人心……」

  無情忽截道︰「戚少商跟這些寨中女子往來,可有不情願的成份?」

  遊天龍一怔,答︰「這倒沒有。」

  無情道︰「可有份屬人妻,戚少商加以強佔?」

  遊大龍遲疑了一陣︰「其實,那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兒,只是在事後,女方總會歸咎是對方誘迫——」

  無情截道︰「這當然是顧惜朝離間的重點。」

  游天龍冷哂道︰「顧惜朝其實比戚少商起碼要不檢點十倍!」

  無情道︰「戚少商的到處留情,早已傳遍江湖,世間風流男子,多不勝數,憑此也不能定他的罪。」

  遊天龍道︰「顧老大說過︰要去征討一個人的時候,必須要先冠之以滔天大罪,以此惡名,這樣才可以興堂正之師,有很多方便。」

  無情道︰「除此以外,你還覺得戚少商有哪些該殺之處?」

  遊天龍沉吟了一陣,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我畢生最佩服的,只有一個人,便是戚少商。」他回憶而感觸良深地道︰「他雖是權勢集一身,但處處關心部屬,冷暖溫飽,事事為子弟著想。他要判一個人罪時,不惜心力交瘁明查暗訪,常想為他翻案;無論任何不出色的弟兄來請他幫忙,他總義不容辭。他鐘愛一位部下的才幹時,比什麼都高興;他重用一個人才時,不會因過錯和讒言而有所改變。他真的把連雲寨一干苦人兒,當作自己的親生兄弟;半生裡,大部分時間精力,都耗在其間。」

  遊天龍長嘆一聲又道︰「我知道,像他這種人,若為了自己前程而盡全力,不管在朝在野,早就大富大貴,權力功名,享之不盡了。」

  無情道︰「可是,現在,他已是你們的敵人,你們已經失去他了。」

  遊天龍自嘲地一笑道︰「我們不是他的敵人,我們沒有資格成為他的敵人,顧惜朝才配當他的敵人。」他用譏消的語調道︰「沒有了他,連雲寨還算是連雲寨嗎?那只是強取豪奪的官府,多了一處變相的支部罷了。」

  無情不再作聲。

  遊天龍又瞪住他︰「你還想問些什麼?」

  無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遊天龍道︰「你要殺我,便不需多考慮,我就當是叛忠背義,所應遭的報應。」

  無情忽道︰「你走吧。」

  遊天龍忽道︰「你好像一直沒有站起來過。」

  無情不說話。

  遊天龍道︰「所以我已知道你是誰了,你的暗器手法,的確天下無雙,不過,我會當我自己不知道的。」他說這句話的神情,一點也不像個老粗了。

  接著遊天龍瞪了無情一眼。

  深深地瞪他一眼。

  然後就走。

  這個鐵塔般的漢子,一旦邁步,只怕很難有什麼東西能叫他分心止步。

  遊天龍走了之後,四劍僮又閃了出來。

  他們站在無情身旁,誰也沒有說話。

  無情平時偶爾也會跟他們有說有笑,甚至鬧作一團,但在無情肅然沉思的時候,任誰也不敢去驚擾他的思路。

  良久,無情長籲了一口氣。

  「我抓這個人,是為了要從他的口裡,讓我作一個明智的抉擇。」

  他沒有說出那是個怎麼樣的抉擇。

  他只是問︰「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從我教你們那麼多的先例中,要真正的瞭解一個人,應該從哪一些人的口中瞭解較為可靠?」

  這個問題對這四位仍未長大的小孩來說,是非常有趣的。

  「從他朋友的口中,一個人的一言一行,他的朋友自然瞭解得最清楚。」

  「從他親人的口中,一個人再能掩飾,他的真正個性,也瞞不過他至親的人。」

  「從他敵人的口中,一個人的優點與缺點,從他的敵人眼裡,看得最細微清楚。」

  「從不認識他的人口中,這些人根本不認識他,只從他言行裡得到印像,必定是最客觀的。」

  四劍僮各有意見,而且都裝得非常成熟的樣子。

  無情笑了。

  他道︰「好,那我們就去問問這兒的一處人家。」

  可是他已經不用問了。

  他看見三個人,走入這鄉間,然後走向一問較大的茅屋,走了進去。

  無情從他們的裝束上看得出來,這三人正是連雲寨子弟,而且,還是跟遊天龍一起留下來在樹林子裡的其中三人。

  ——他們來作什麼?

  ——是來找遊天龍?還是找息大娘等人?或是來搜索自己的?

  無情也想看看,他們進入那茅屋裡作什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2 PM

第五十三章 在空氣中消失

  三名連雲寨的人,一腳踢開了門,闖入了那家茅屋。

  茅屋的門一倒,屋裡有女人的驚呼,還有小孩的哭聲。

  一個粗布婦人,抱著嬰孩,畏懼地道︰「大爺……你們,又來做什麼?」

  一名麻臉大漢怪笑道︰「怎麼?我們不能來麼?」

  另一名塌鼻大漢道︰「我們連雲寨的人,高興來就來,高興怎樣就怎樣。」他惡意地乾笑兩聲,葵扇大的手掌往木桌重重一拍,叱道︰「快去,把韓老頭兒叫回來,不然,我殺了你兒子,宰了你家的豬,還奸了你!」

  那女人嚇得臉無人色,低著頭,緊抱著孩子,匆匆去了。

  三人樂得哈哈大笑。

  另一人道︰「要不是這娘兒長得並不標致,我看你早就不放過了!」

  塌鼻大漢一捫鼻子,咳呸一聲,往地上吐一口濃痰,道︰「老九,這倒不是假的,老子好久沒開齋,趁此樂上一樂,那婆娘真要把老子攪火了,管她咀大皮粗的,咱們也要她叫死叫活!」

  「可得小心一些。」那被喚作「老九」的漢子道,「自從咱們連雲寨換了新主兒,這些老百姓好像不怎麼賣咱們的情面。」

  麻臉大漢粗聲罵道︰「我賣他娘的!這些人都給姓戚的寵壞了,偌大的山寨,人家不給『紅贓』、『保銀』,還要我們終年庇護、分米派糧的,誰不撐著腰板子等咱們奉養!」

  塌鼻子大漢又吐了一口唾液︰「那好!自有顧大當家做靠山,他們吃下去的都要他們吐出來!」

  老九道︰「只怕這些人不聽話。」

  塌鼻大漢伸手自背後拔出一柄大刀,把刀往桌面,『啪」地一放,道︰「誰不聽話,我就一刀一個,殺了反正也不怕官府追究!」

  這時,門口來了幾人,都是農人裝扮,粗布上都沾黏泥濘,東一塊,西一塊的,扛著鋤頭,其中一個,年紀很大,其餘兩個是中年人,還有三個青年,可能因耕作維生之故,都很高大結實。

  那個驚惶未消的女人用手往屋裡一指,道︰「就是他們。」

  麻臉大漢一看來人,便道︰「噯,韓老頭兒,你回來得正好,安樂裡進貢的五兩銀子,七口豬,六隻羊,三頭牛,可都準備好了沒有?」

  幾名農夫面面相覷。

  其中一名中年農夫怒道︰「什麼?先時不是只要五口豬,兩頭牛,哪有六隻羊這一樁?」

  麻臉怪漢笑道︰「六隻羊?那是給咱們三兄弟的茶錢路費呀!咱們為你們這些區區貢品,往來了幾次,你們送六隻羊來,也是天經地義!」

  老九笑嘻嘻接道︰「識相的把雞呀鵝呀鴨呀什麼的,都抓幾只來,給爺們帶走。」

  塌鼻漢眉開眼笑地道︰「還有,還有,你們村裡不是有個叫什麼來娣的標致娘兒,也得送來讓咱們樂上一樂︰這才不枉費了爺兒為你們保護財物人命的大功大德!」

  「我呸!」一名莊稼漢道︰「這兒一向平安,幾時出過事情,都是你們這班人來攪擾,村裡已經起了幾宗人命,還有顏臉來討什麼貢品紅贓!」

  這人性子十分沖動,他身旁的幾人連忙制止。

  麻皮漢臉色一沉,叉腰道︰「哦,你們這算什麼?不認帳了?!」

  一名青年大聲道︰「我們又沒欠帳,憑什麼要我們認帳!」

  「就憑這個!」麻臉漢刷地一刀,把桌子一砍兩爿,揮刀指著門口幾人道︰「你們要敢不給,就是反抗連雲寨,咱們連雲寨一向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怕死的盡管不交!」

  一名莊稼心平氣和地道︰「這位大哥,以前連雲寨都沒這些規例,戚寨主一向都很照顧咱們,怎麼現在全變了樣呢?」

  塌鼻漢一聽人提起戚少商,更加怒不可遏,躍上前迎面一拳,把那莊稼漢打得捂臉踏地,鼻血長流,「什麼戚寨主不戚寨主的!現在只有顧大當家,沒有戚什麼寨主!」

  老九卻覺得惡名不妨由別人頂替,便接塌鼻漢的話說下去,「我們就是戚寨主派來的,他要你們交白銀獻貢禮,我們也沒辦法!」

  那幾個農人雖然長得結實,但對武功是一竅不通,塌鼻漢閃身掠近,出擊命中,他們全無法抵擋,知道決不是這幾人之敵,心中都怒不敢言。

  麻皮漢怪眼一翻,道︰「怎樣?你們交是不交?」

  那韓老爹道︰「三位好漢,請高抬貴手,我們不是不交,而是最近收成實在不好,貢禮又那麼多,我們怎交得起?」

  麻皮漢嘿地一笑︰「交不起?交不起我們就要放火燒你們的田,看你們交是不交?」

  幾名青年都忍無可忍,韓老爹道︰「你們忒也霸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收少一些?」

  塌鼻漢笑道︰「可也!不過要把那個來娣姑娘一並奉上,咱三人要是滿意,那就不跟你們多作計較!」

  那名極易沖動的莊稼漢怒吼道︰「你們這算什麼?!無法無天,強欺良民,從前連雲寨豈是這個樣子的——」

  塌鼻漢臉色一變,一刀砍去,幾名莊稼漢揮動鋤具反擊,這幾人雖不會武功,但含忿出手,塌鼻漢竟一時有些招架不住,老九與麻皮漢雙雙撲出,拳打腳踢,把幾人擊倒,塌鼻漢一把扭住那火氣大脾性躁的漢子,騎在他的背上,揮刀獰笑道︰「我先宰了你,好教人看看不聽話的人如何下場——」揮刀就要砍下,眼前突然多了兩個孩童。

  這兩名小僮,樣子十分可愛,紮著沖天小辮子,雙眼圓骨溜、黑烏烏的,唇紅齒白,雙頰樸紅,塌鼻漢一怔,怎麼會突然自天而降一對仙童?這一刀倒沒立即斫得下去。

  這兩名童子側頭望著他,他也側首望著兩名童子,望得頭都歪了。

  其中一名伶俐的童子說︰「你們三人,實在太壞了,怎麼這樣欺負好人?」

  「什麼?!」塌鼻漢為之氣煞,幾曾被一個小孩子這般指著痛斥過?

  另一個靈巧的孩童則道︰「這是你們最後機會,滾吧!」

  塌鼻漢忍無可忍,叱道︰「無知小兒,再不滾開,我一刀殺了!」

  兩個童子卻笑道︰「我們不怕,你殺吧!」

  麻皮漢和老九伸出大手,要把兩個小孩像貓一般地拎出去。

  就在此時,劍光閃動!

  劍光並不太亮。

  但極快。

  麻臉漢、塌鼻漢和老九要想招架防禦時,左邊小僮的鐵劍,已割下了麻臉漢的右耳,再斬斷了老九的左手指,而銅劍先刺瞎塌鼻漢一隻左眼,再斬掉麻臉漢左耳,然後兩劍交叉,錚地一響,收劍回鞘,拍拍手掌,像拍掉身上的灰塵一般,在三人負傷慘鳴中說道︰

  「我家公子說,你們罪當處斬,但如果並未出手要殺我倆,則可免一死。」

  「我家公子叫你們告訴顧惜朝,不要再假冒戚少商之名作惡,否則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那幹鄉民萬未料到這一對粉雕玉琢似的孩童,武功如此之高,劍術如此之好,而出手竟又這般狠辣,都噴噴稱奇不已,韓老爹不禁問道︰「你們家公子究竟是什麼人啊?」

  銅劍道︰「你們聽說過四大名捕嗎?」

  鐵劍道︰「我家主人就是無情公子。」

  這一群莊稼漢,畢生都難得進城一趟,除了韓老爹曾略聞「四大名捕」之威名外,餘人大都不知「無情」是何方神聖。

  可是那三名負傷的大漢,一聽到「無情」二字,連呻吟都吞回喉嚨裡了。

  斷手的拾手,眇目的遮眼,兩頰淌血的捂住雙耳,溜之大吉——事後他們只有慶幸……

  幸虧那天出手的不是無情!

  一要是無情親自出手,他們要想活命,只怕也是下輩子的事。

  鐵劍與銅劍,便在此時與無情及兩位師兄分手的。

  無情親眼目睹這一切事情。

  他看出顧惜朝、黃金麟與文張三人之間表面是共同對敵,內裡勾心鬥角。顧惜朝想借滅「連雲寨」來鞏固自己的地位,突出自己在朝野間的成就;黃金麟是牧亂總指揮、文張是敉亂督察使,一受命於天子,一為傅丞相效命,各有爭功之心。

  遊天龍更是連雲寨九大當家之一,後來背叛了戚少商,無情劫持他,便是要從他的口中,瞭解戚少商是怎麼一個人,連雲寨是怎樣的一個組織。

  而今,他又從這三個連雲寨「叛徒」的行為裡,明白了連雲寨今昔作風的對照。

  他吩咐鐵劍與銅劍「處理」那三個欺壓百姓的人,而他自己,決定帶金劍與銀劍,去做一件事︰

  追劉獨峰!

  ——戚少商不該被捕。

  很多江洋大盜,窮凶極惡的人,看到無情,知道他手段冷酷,處事狠辣,都嚇得雙腳打顫,就像老鼠遇著了貓,能逃得了性命己算徼天之幸。

  可是無情只殺該殺的人。

  他知道戚少商並不該死。

  他更加明白,只要戚少商一旦被押回京師,則非送命不可——傅宗書要他死,誰也保他不住。

  所以他要去追劉獨峰,希望能說服他,勸他放走戚少商。

  ——劉獨峰會答應嗎?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能追得上劉獨峰嗎?

  無情全無把握。

  但是他只知道一點︰該做的事,便一定要去做。

  雖然,他跟戚少商並沒有交情,也不想有劉獨峰這樣的敵人!

  追蹤劉獨峰,絕對是件吃力而不討好、而且容易毫無結果的事。

  劉獨峰出身世家,貴為望族,養尊處優,錦衣美食,就算早年行走江湖,也是僕從如雲,華廈香車,聲勢浩大,排場威皇,但這一次,劉獨峰幾經艱辛,方才捕獲戚少商。身邊六名高手忠僕,折損其四,顯然使到劉獨峰深自警惕;無情沿著劉獨峰必經之處,已然追出兩百餘裡,仍是全無劉獨峰一行四人的蹤跡!

  無情深知劉獨峰一向講究排場氣派,而且出身貴介,但他畢竟是捕快中最卓絕的前輩人物。如果刻意要避免招搖,隱蔽身份,除非是三師弟追命親至,否則,要追搜出他的行藏,只怕希望甚渺。

  無情並不氣餒。

  他又追出百餘裡。

  無情本身功力甚弱,輕功雖高,身法再快,但惜無長力,以他來追蹤劉獨峰,自然無法持久;一般情形,都是由金劍和銀劍用竹竿架負他趕路,金、銀二劍還是孩童,內力也並不深厚,無論再怎麼快,也打了折扣,而且時時需要休息。如此一來,無情心中難免懷疑,可能自己已被劉獨峰一行人所遠遠拋離了!所以,他更不分晝夜的疾行趕路,一路追查,但仍舊音訊全無。

  無情在逼於無奈的情形下,做了一件事。

  他要金劍和銀劍,在每一處衙門官府,出示「平亂玉佩」。

  「平亂玉佩」是禦賜的玉,四大名捕曾跟隨諸葛先生為朝廷立過敉平大功,所以四人手上,都有「平亂玉佩」,一旦將此玉出示,地方官員和軍隊,一定要給予最大的配合與調度。四大名捕在江湖上行走,一向極少用到「平亂玉佩」,不想仗兵權官威行事,反教江湖中人看不起。

  無情這次動用「平亂玉佩」,只是打聽一件事。

  ——可有發現劉獨峰的行蹤?

  無情算準劉獨峰返京路途,原以為一定會有所發現,但一無所獲。他只要出示「平亂玉佩」,大小地方州鄉官員,莫不俯首聽命,明查暗訪,尤其六扇門中的捕役衙差,本來就對「四大名捕」久聞其名,而今知道無情親自重托,都四出偵察,望能受無情器重,立功揚名,不過,到頭來,仍是白忙一場。

  ——劉獨峰究竟去了哪裡?

  無情經過一番深恩,知道劉獨峰生怕戚少商的黨羽好友來救,提防鐵手或自己出手謀救,所以隱伏行藏,使人無法追查得知。

  自己喬裝打扮,晝伏夜行,倒非難事,但是要押著一個身懷絕技的獨臂犯人,要完全避人耳目,決非是件輕易事。

  ——劉獨峰是用什麼辦法來遮掩行藏的呢?

  不管他用的是什麼辦法,以劉獨峰慣於享受、安於逸樂的性子,如此藏伏趕路,都是一件大逆常情的事——劉獨峰為安全計而出此下策,堅忍負重,無情是十分佩服的。

  這使得他益發堅決要查出劉獨峰的下落。

  他本來要追捕周笑笑和惠千紫一事,反而耽擱了下來。如此行行重行行,已趕了近五百裡路,超過了七日的行程,仍是一無所獲,倒是劉獨峰初時追緝戚少商等人的訊息,許多人都能提供,但對他回返的行程,卻無人知曉。

  ——難道這一行人在空氣中消失了不成?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3 PM

第五十四章 螞蟻記

  這一日,無情來到比較靠近碎雲淵的一處叫做土坑的地方,這小鎮只有五、六百戶人,以種稻麥為生;此處嗇夫裡吏,極少入城見世面之故,孤陋寡聞,連四大名捕是什麼人,只怕也沒聽說過,問起劉獨峰這一行人,他們倒有訊息。

  他們有的卻是昔日劉獨峰剛到的時候,攻破毀諾城,追擊息大娘等人的消息。

  這兒一帶的人對毀諾城的女子顯然很有好感,對劉獨峰「助紂為虐」覆滅毀諾城的作為決不予好評,只不過這一路上,大多數的人都「敢怒不敢言」,土坑鎮的人則較樸直,見無情打探行蹤,都很不樂意相告。

  至於毀諾城慘遭荼毒,官兵如狼似虎的劣行,鄉民提起此事,莫不咬牙切齒。

  無情聽在心裡,也感沉重,官兵軍隊如此無法無天,怎能治理好天下?

  有一名衙差還充滿敵意地道︰「這位公子爺,你要打探官爺押解犯人的事,小的實在不知道,就算知道,也輪不到小的知道,不過,那些官爺們從連雲寨打到碎雲淵,他們的馬踏壞了我們的秧,他們的腳步,踩壞了我們的苗,他們還放一把大火,燒了我們的田,還抓了我們這婦女,吃盡我們的幹糧,這些案子,呈報上去,鄉紳的爺們不理,縣衙的爺們也不理,這又怎麼處理?」

  無情頓感無辭以對。

  另外一名差役猶有餘忿,道︰「五重溪的一大片稻田,全給燒毀了,還有幾具屍體,有一具身子全埋在土裡,只剩下頭露土外,五官都被燒焦了,火是官兵放的,這是怎麼一回事?就算處決犯人,也不須用這等酷刑,並要咱們一大塊熟了的稻米也賠上去!」

  一名老捕役感嘆地道︰「早知道這樣,這次我們就提早幾天收割,就不致今年入冬便要捱餓了。」

  無情聽得心裡一動,道︰「被埋在土裡燒焦的人可知是誰?」

  衙役道︰「我們怎麼知道?五官燒焦,辨認不出了,就是他父母前來,也保教他們認不出這是誰。」

  那老捕役忽道︰「在他屍首旁,倒有一支被燒得變了色的金槍。」

  衙役笑道︰「要不是烤褪了色,這支金槍又怎會留在那裡,早給那些強盜都不如的官——咳,那些人,搶走了。」

  無情心頭一動,即問︰「那支槍在何處?」

  老捕役道︰「公子要檢查兇器?」

  衙役哼哼地道︰「公子爺要這柄金槍,拿去也無妨,咱們這兒,地僻人窮,可沒有什麼好孝敬的。」

  無情語音一整,道︰「各位,我這次來,旨在查案。官兵罔視國法,殘民放肆,我一旦證據齊集,定必舉報,繩之以法,請諸位萬勿因害群之馬,而怨懟於朝廷。我是個殘廢的人,千裡迢迢來查案,為的是弄清楚,其中有無冤情,須否平反,否則千裡往來,風塵僕僕,又何苦來哉?我雙腿已廢,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對我又有何用?望諸位仗義相助,以匡國法,成某人感激不盡。」

  這幹差役聽無情如此誠懇直言,又見他真的下身殘廢,為之感動,都嚴肅認真了起來,帶他進入監獄,端出長槍,讓無情過目。

  無情仔細視察金槍,見槍身雖已變色,但確是用鈍金瓖裹,此槍鋒鏈作波曲狀,更特別的是,槍尖已脫離槍桿,僅連著一條幼細的鐵鏈,內有機括,雖然是使槍者已在格鬥中放出槍尖,暗算敵手,但在金槍脫手時,定必十分倉促,以致尚未將槍尖安裝回桿上去。

  無情向諸人道︰「可否勞駕諸位,帶我們到現場看看?」

  老捕役等人都說︰「好。」

  金劍在路上悄聲問無情︰「公子,這槍有什麼蹺蹊?」

  無情道︰「這槍沒什麼特別,只是使用這柄槍的人,如果我沒料錯,便是連雲寨的七寨主孟有威。」

  銀劍接問︰「孟有威?『金蛇槍』孟有威的手上金槍,怎會離手?」

  無情道︰「所以我懷疑孟有威已被燒死,否則,大火滅後,他大可回來尋回金槍的。能令孟有威命喪的戰役,自然應該去看看。」

  於是他們到了五重溪。

  無情請諸差役先回鄉鎮,也囑金、銀二劍,到溪邊去掐蝦抓魚作樂。他則自己一人在曠野上沉思。

  與其說是曠野,不如說是一大片燒焦了的田野。

  一大片昏鴉掠過上空,或許它們在前些日子還棲息在稻田間,但而今稻草已被燒個幹淨,昏鴉無處可棲,唯啞啞鳴叫。

  天際殘霞如赭。

  四野蒼茫,遠處五重溪映如金帶。

  燒剩的殘根,燒焦的枯燼,使得這四周都有一種焦辛的味道。

  被火燒過的地方,都有這種歷劫的遺味。

  這樣一片土地,就算能再翻種,起碼也要三、四年後的事了,一片肥沃的土地,給一把火燒成這個樣子,難怪鄉民們無不惋惜。

  無情長嘆一聲。

  他望著殘霞、歸鴉、以及遠方金光閃閃的河流,心中可一點頭緒也沒有。

  聽說這塊焦土上,曾發現一男一女相擁的屍首,但後來被「那一干官爺們挫骨揚灰」,屍骨全無。

  這使無情心裡有一個想法︰看來,黃金麟、顧惜朝等人曾在此地全力圍捕犯人中的高手,以致損失了孟有威,但犯人中也有一男一女兩大高手喪命於此。

  ——這一男一女,既然不是戚少商與息大娘,那麼,會是誰呢?

  無情也在這段日子裡,逐漸弄清楚了︰江南霹靂堂分堂堂主雷卷,還有年輕一輩的出色人物沈邊兒,還有毀諾城的唐二娘、秦三娘,也捲入這場腥風血雨之中。

  如果這地方只是顧惜朝集團與息大娘的人火並之處,那麼,與劉獨峰押解戚少商無關,自己算是白來一趟了。

  無情心中忽然生起一個奇怪的意念,他是向那一對被燒死的男女默禱︰如果他們真的是同情支持戚少商的友人之英魂,請讓他能夠掌握線索,救走戚少商。

  無情如此默念了一會,也沒有什麼靈感,只是晚照愈來愈黯淡,霞色愈來愈深艷罷了。

  其實,他也不求有什麼結果,低首沉思了一會,正想回去,忽然,腿腰之間,疼了一下,像給什麼東西螫了一下似的。

  他開始還以為是蚊子,伸手一捏,才知道是只螞蟻。

  他坐在木輪車上,螞蟻沿著輪車,爬上了幾只,是一些紅頭火蟻,螫人特別疼痛。

  無情也並不在意。

  他甚至連那只螞蟻都沒有捏死。

  他只輕輕揮指,彈掉那只螞蟻。那只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螞蟻。

  地上還有許多螞蟻,正排成一個行軍的陣勢一般的,往灰燼堆裡婉蜒而去。

  由於無情稍稍移動了這一下,有好幾只戰鬥力強,警覺性高的螞蟻,都停了下來,抬頭昂身,觸須交剪磨動著,似乎是要用這種姿勢來阻嚇敵人的侵犯。

  無情不覺莞爾。

  他發覺這些螞蟻正抬著一隻死去的壁虎,往蟻洞裡爬去,十分有規律、守秩序。

  有一隻蟑螂,一隻爪子被一隻螞蟻噬住,它抖不掉,第二隻螞蟻又纏上了它,它抖動再三,還是甩不開。

  這就註定了它的噩運。

  螞蟻群擁而至,終於把它噬伏。

  蟑螂身上都鋪滿了螞蟻,然後小螞蟻又同心協力,拉須的拉須,抬腿的抬腿,把偌大蟑螂的身子推動,拖回蟻穴裡去。

  無情忽然覺得很佩服。

  這些小生命的戰鬥力頑強勇猛,而且團結合作,遠超乎人類。

  他心中除了感嘆之外,還有一些什麼,但卻不怎麼為意。

  他隱約聽到遠處傳來金劍和銀劍傳來嬉戲的聲音,覺得很安慰。

  他遣金銀雙劍去溪邊玩耍,便是不想這些孩子太過沉悶,這該是他們嬉鬧玩樂的時候,然而,他卻教了他們狠辣的劍法、武功,以及對付成年人奸詐之心、應變之法,這實在都使孩童的心理負擔過重了。

  他自幼失雙親,身患殘傷,任何在別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自己卻要花十倍八倍的苦功才能達到;他為報答諸葛先生,很早就少年志成,為諸葛先生分憂解勞,所以未曾享受過多少兒時的樂趣,他當然不欲四劍僮步入他的後塵。

  四劍僮本是遭人擄劫拐帶的孩童,無情因偵破一案,把他們救出後,收養教誨,才學得一身本領。無情因內息走岔,雙腿已廢,既精習暗器,可在遠距離防身,便無法兼通劍術,他把劍法盡皆傳授給四劍憧。

  他跟四劍僮已經不只是主僕的關系,而且有一種至深的真情,他自己已深知吃公門飯的,就算是六扇門中的第一把好手,生活也並不安定,常在刀口敵血的日子裡過活,隨時都有生命的危險,所以他希望俟四僮長大後,退出江湖,出仕或從商,總而言之,有安穩的生活才是至為重要的。

  而他自己呢?

  他是個殘廢的人,天生就不幸與寂寞。

  可是他偏偏害怕寂寞,怕不快樂。

  他回想三個同門師兄弟,本來也是在江湖涉險裡過活,熱鬧但又寂寞,多變卻也恆常,不過,近來卻有了變化。

  冷血跟習玫紅是一對歡喜冤家。

  鐵手跟小珍一剛一柔,正是一對令人羨煞的愛侶。

  追命與離離的苦戀,更似酒入愁腸愁更愁。

  只有自己……

  無情無奈地苦笑一下︰他難動真情,一旦動情,則永難磨滅。他跟姬瑤花一場由愛轉恨的感情,已使他飽受創傷。

  人總是要有一個安棲之所的,他希望日後四劍僮都比他幸運。

  想到這裡,心頭忽又是一動。

  人的思想有時候是很奇怪的,偶然會有剎那的靈感,但又不易捕捉,輕易溜走,不容易回想得起來。

  無情也在奇怪︰那是什麼事情?已經是第二次浮現了,通常,那是極重要的發現,才會有這種情形,可是,究竟那是個什麼樣的意念呢,他憶起剛才思索的事情,盡可能聯想起一些相關的東西;通常,一個人要喚起自己的記憶,這是一個較為有效的法子。

  「……人總是要有個安棲之處的——」他剛才曾想到這一句話,那念頭就一閃而過,難道,那意念跟這句話有什麼關系不成?

  他突然明白了。

  ——螞蟻!

  他的腰脊立即挺直起來。

  通常,他遇上大敵、或處理要務時,都有這種繃緊的反應。

  他剛才思索的時候,眼楮不自覺的凝視螞蟻的行列,想到這句話。——「人總是要有個安棲之所的」,螞蟻,也正往它們的「安棲之所」行去。

  本來,這並無特異之處,可是,一處剛經過大火燒得一干二淨的所在,又怎會有蟻穴呢?

  ——螞蟻怎麼會選在火神肆掠過的地方建穴?

  ——螞蟻的巢穴,總是離可以覓食物的地方不遠,何況,這祝融肆威之處,居然還有壁虎和蟑螂!

  ——本來,這些爬蟲集處的地方,應該是食物貯藏之地才是!

  ——可是,這兒在幾天之前,被一把大火燒得什麼都不剩!

  ——這是什麼道理呢?

  無情循著螞蟻的路向跟去,只見一處廢墟,倒著幾根燒焦了梁木,顯然在大火之前,有一間小屋便是建在這裡。

  屋子早在大火裡燒得個什麼也不留。

  螞蟻的行列卻鑽入黑土裡。

  ——難道下面是另外一個世界?

  無情立即採取行動。

  他推斷出從前這兒,是一大片稻田,屋子建在這裡,多半會怎麼一個位置,再從殘余的梁木中推算出這屋子原來的方位與陳設,然後,很快地找到一重心。

  無情在四大名捕中,原就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布陣,所以,很快便能判斷出︰假使要在此處闢一地道,而又要能隔斷火焰,水源自給的話,會設在何處。

  他已找到了那個地方。

  然後用了三種手法,五種手段,終於把一大堆雜物清除,掀開了一塊已被烤燒但仍緊合的鐵片揭起。

  他才掀開鐵皮,一道刀光,迎面飛到!

  無情精於暗器。

  無情善於應變。

  他在揭這塊鐵皮時,也暗自警戒。

  他的輕功奇佳,一有異動,立時就翻退而去。

  可是,這一道刀光之快、之奇、之銳,令他完全不及應變,不及招架,不及退避!

  他的手仍扣著鐵皮,突然往下一壓!

  這剎那間鐵皮遽沉,加上機括本身的彈力,驟然而及時地蓋下!

  「崩」!

  刀破鐵皮而出,露出尺長的一截刀尖!

  這鐵皮足有近半寸厚,雖經大火燒過,但鐵質無損,地底下那人的一刀,竟有如斯威力!

  刀夾在鐵皮破洞裡,刀尖離他鼻尖不及一寸!

  無情知道自己無疑是在閻羅殿裡打了一個轉回來。

  他畢生歷經無數戰役,但這一刀之險,委實向所未遇!

  要不是自己雙手仍扣著鐵皮,這一刀,就斷斷避不過去!

  他長吸一口氣,道︰

  「好功力!」

  他卻不贊暗器快、刀法好!

  如果那人擅刀法,精於暗器,此刻,他已永遠沒有辦法再說出任何一句話來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3 PM

第五十五章 太陽下去明朝依樣

  無情又長吸一口氣,才能平定乍死還生的震動,他揚聲道︰「尊駕何人?在下不知下面有人,大膽冒犯,還請現身相見。」

  地底下沒有人回應。

  無情等了一陣子,他跌坐在殘燼之中,白袍萎地,狀甚安祥。

  暮色漸漸降落。

  無情又道︰「這地穴出入口雖不易強入,但如我要攻破,並不是難事。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某局,此穴暮入陰中,東壁四度,若用炸藥,全室必致塌毀,閣下恐難身免。至於四角的通風口,若加以封閉,也不是件難事,閣下不是要逼我如此罷?」

  久久,只聞烏鴉偶爾飛落在殘燼之地,但無回音。

  無情微一皺眉,問︰「尊駕是不肯相信在下所言?」

  忽聽遠處「呀」的一聲,接出「錚錚」二響急速出劍的嘯風,無情臉色倏變︰不好!原來這地下石室,還另有通道,室內之人,已乘他說話之時,潛離地底,卻教金銀二劍發現,動上手了!

  無情知道敵人武功極高,內力深厚,金劍銀劍,絕不是其敵手,雙掌往地上一按,正轉身彈出!

  就在他的注意力剛離開鐵皮,轉身離去的剎那,「砰」地鐵皮被一掌震開!

  無情已不及回身!

  他藉雙掌一按之力低頭疾沖了出去!

  一縷指風,破空急射,嘯地自他頭上掠過!

  他頭上的儒巾飄落下來!

  頭髮披落在肩上。

  無情仍是沒有回身。

  他雙腿轉動不便,而他知道在他背後的,肯定是第一流的勁敵。

  剛才如果他先回過身來才應敵,那一指早就洞穿了他的額頭。

  後面的人,早已竄了上來。

  那人似也沒想到對方居然躲得了他這一指。

  無情心急。

  但他沒有回身。

  這一回身,可能就永遠翻不了身。

  他急的是心懸於金銀雙劍的安危。

  隔了半晌,那人輕咳一聲,道︰「好快。」

  無情道︰「太陽落得好快?」

  暮色卻已十分沉重,昏黃的夕陽,隔著燒焦的木柱照進來,很有一種荒涼的感覺。

  那人道︰「兩次你都閃躲得快。」

  無情道︰「你的指法也很快。」

  那人咳嗽,咳得好一會,有些氣喘,氣咻咻地道︰「我不知道你的腿……」

  無情挺直了背脊。

  那人頓了一下,才接道︰「要是我知道,我就不致要暗算你。」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們可以公平的決一死戰。」

  無情冷著臉孔道︰「沒有什麼公不公平的!你暗算我,也沒能殺死我。」

  那人淡淡地道︰「以剛才的情形,我尚不能得手,我的武功,只怕不及你。但是我佔了三個便宜。」

  無情道︰「你有腿,我無腿。」

  那人道︰「我在你背後。」

  無情道︰「還有呢?」

  那人一拍手掌。

  無情身前丈遠之處,就出現一個女子。

  女於皓腕上掣著一把刀。

  刀架在兩個孩子的脖子上。

  兩個小孩當然就是金劍與銀劍。

  金劍與銀劍的眸子,都有點害怕的神情。

  他們不是怕死,而是怕無情責怪。

  押著他們的女子,在暮色裡,眉毛像兩把黑色的小刀,眼楮利得似兩道劍。

  秀麗的刀。

  美麗的劍。

  這女子的英氣在暮色裡份外濃。

  無情一點也不輕視這個女子。

  她能夠在片刻間制伏金銀雙劍,武功自然是高。

  他看得出金銀雙劍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他沒有動容,但心已被牽動。

  他待四劍僮猶如兄弟、手足。

  後面的人並沒有看見他的臉,但仿佛已瞭解他脆弱的內心。「這是你的手下?」

  無情淡淡地道︰「這就是你佔的第三個便宜?」

  「不是,」那人斬釘截鐵的道,「我不會用他們來威脅你,不過,我們有兩個人,你一個。」

  無情靜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

  那人道︰「請說。」

  無情道︰「你一個便宜都佔不了。」

  話一說完,兩道鐳射,電射而出,一前一後,快得連聲音也沒有!

  背後的人明知道無情會出手,他早已有防備。

  可是就算他有防備,一樣無法應付這樣快疾無倫的暗器!

  厲芒一閃的剎那,他已全身拔起!

  可是他拔起得快,暗器卻半空一折,往上射來,閃電般到了胸口!

  他拇食二指一屈一伸,「啪」地彈在暗器上!

  他彈出這一指之際,還不知道是什麼暗器,當手指與暗器相接的剎那,他已知道那是一把刀。

  一柄薄刀!

  他這一彈,是畢生功力所聚,彈在暗器上,暗器哧地激飛,但突然之間,他頭上一根燒焦了的柱子,和著石屑,塌了下來,當頭砸到!

  他馬上雙掌一架,斜掠而去,這瞬息間,他知道那一把飛刀雖被他彈飛,但對方把一切應變、方向和力道,計算得厘毫不失,飛刀旁射時切斷了原已燒成焦炭的柱子,向他塌壓了下來。

  他足尖落地,放眼望去,場中局勢已然大變。

  無情的另外一枚暗器,已在那女子未及有任何行動之前,打飛了她手中的單刀,同時間,他已飛身過去,護住了金銀二劍,並替他們解了穴道。

  待那人落地時,無情已扳回了大局,望定向他。

  無情道︰「是不是?我說你一件便宜都沒有佔。」

  那人終於看清楚無情的形貌,冷沉地道︰「你是無情,四大名捕的無情!」

  這樣的殘障,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暗器,這樣的輕功,武林中,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

  無情道︰「如果你不是重創未愈,我這道暗器,未必能攔得住你,雷堂主。」

  那人一震,苦笑道︰「看來江湖上滿臉病容,身子羸弱的人,真不算多。」

  無情道︰「半指挽強弩,一指定乾坤,閣下在此時此境此地,還裹了件大毛裘,要不是雷堂主,還有誰能彈指間震落在下的暗器?」

  雷卷苦笑道︰「你既已算準我接得下你這一刀,所以才利用我這一指之力,刀斷殘柱,阻我撲前,也就是說,早在回身之前,已知道我是誰了。」

  無情道︰「轉身以前,我只是猜臆,未能斷定。」

  雷卷道︰「要是我不是雷卷,接不下你這一道暗器呢?」

  無情道︰「那我會發出更快的暗器,擊落我這把飛刀。」

  雷卷長嘆道︰「原來你還有更快的暗器。你沒有施放暗器以前,我也猜是你,但也不能肯定。」他喃喃自語道,「他們果然派四大名捕來。」

  無情回身道︰「我正要找你。這位是毀諾城的當家罷?」

  那女子聲音低沉,眼見這無腿青年在舉手投足間擊落了她手中的單刀,搶回了金銀二劍,但毫無懼意︰「我姓唐,唐二娘,唐晚詞就是我,大捕頭,你要拿人,就請便。」

  無情搖首道︰「我為什麼要抓你?」

  唐晚詞盯著他道︰「你要抓人,何須問犯人理由!」她緩緩把手腕舉近頰前,用鮮紅的唇,吸吮皓腕上鮮紅的血。

  無情剛才用一葉飛刀,飛射在刀柄上,震落了她手上的刀,虎口滲出血漬。

  無情看著她吸吮傷口的神情,心頭突然有些震蕩,好像風拂過,一朵花在枝頭摧落。他從未見過這樣一雙淩厲的眼神,但美麗深刻得令人連心都痛了起來。

  這使得無情突然憶起了一些不欲憶起的事︰

  ——姬瑤花臨死前,被濃煙燻過、被淚水洗過的眼楮。

  這使得他一時忘了回應唐晚詞的話。

  雷卷突然發出一聲鋪天卷地的大喝。

  雷卷瘦削、蒼白、身子常半裹在厚厚的大毛毯裡,看來弱不禁風。

  可是他那一聲大喝,如同焦雷在耳畔乍響,連無情也不禁為之一震,金銀雙劍,一齊坐倒。

  雷卷衣風獵獵,飛撲而至。

  無情霍然回身,他要應付雷卷飛身撲來,至少有十七種方法,可是,他必須要弄清楚,雷卷撲將過來的目的是什麼?

  撲過來的目的只可能有二︰一是要攻擊自己;二是自己所佔的位置剛好切斷了雷卷和唐晚詞聯手的死角,雷卷要硬闖過去與唐晚詞會合,這樣會較方便保護唐晚詞,也方便與唐晚詞合力攻襲自己。

  如果是第一種目的,他是非予以截擊不可。

  要是第二種目的,他要不要出手呢?

  他在一猶豫間,忽見眼前一空,半空的毛裘已收了回去,雷卷根本沒有移動過半步,唐晚詞已掠至雷卷身畔。

  ——原來雷卷根本沒有動過。

  ——他是用毛裘遮掩,讓對方以為他已發動攻勢,其實是讓唐晚詞潛了過來。

  ——這是掩耳盜鈴之法,要是剛才無情對毛裘錯誤的發動攻擊,那反而被雷卷有機可趁。

  雷卷已跟唐晚詞在一起。

  他心裡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感覺便是︰仿佛他們兩人只要在一起,就算死,也不覺有什麼遺憾了。

  他知道眼前的對手是當今最難應付的十個人中之一。雖然他自己年輕、殘廢、不會武功——但他心中難應付的人和事一向很少,奇少。

  雷卷與唐晚詞深深地對望了一眼。

  雷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好定力。」他是指剛才無情覷出空門,卻仍沒有貿然發動攻勢。

  無情道︰「我沒有看破,而且我還沒有決定如何應付。」

  雷卷道︰「你現在已可想出如何對付我們的法子了?」

  無情截然道︰「我根本就不想對付你們。」

  雷卷和唐晚詞俱是一怔。

  雷卷道︰「可是,全天下的官兵、軍隊、捕快、衙差,都在緝拿我們。」

  無情道︰「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雷卷忽向唐晚詞道︰「我初聽說鐵二捕頭仗義援助戚少商他們,本也並不怎麼相信;江湖人說︰四大名捕身出公門,但完全照江湖義氣、武林規矩行事,我原也不如何相信,而今,」他的身子又往毛裘裡瑟縮了一下,道,「不到我不相信。原來,那些人是那些人,四大名捕是四大名捕。」

  無情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那幹朋友的下落?」

  雷卷和唐晚詞都沒有答話。

  他們的神情比千言萬語都說得還要多。

  一個真正注重友情的人,無論受盡打擊,都不能磨滅對朋友的關注。

  無情道︰「戚少商已被劉獨峰抓走。息大娘與赫連春水等一干人,退到青天寨去,暫時應尚無凶險。」

  唐晚詞笑了起來。

  她的樣子像暮色一般成熟,是個濃艷且有魅力的婦人,可是她開心的時候,又像是個小女孩一般。

  她好開心。

  她一個箭步跑到無情身邊,好像想一把抱住他們似的,又跳回雷卷身邊,沙嘎著聲地笑著,開心地對無情道︰「大娘沒事,你真是個好人。」

  雷卷卻咳嗽了起來。

  他一面咳,身子一面往裘裡縮,仿佛外面的世界太過冷冽,教他禁受不住。

  唐晚詞挽扶他,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雷卷的裘毛貼住他雙頰,他臉色愈白,兩頰愈是火紅︰「沒想到。」

  他頓了一頓,接下去道︰「沒想到戚少商這一劫,還是躲不過去。」

  無情忽然說︰「我這次來,便是要找一個人的。」

  雷卷和唐晚詞都沒有問。

  他們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知道該不該問。

  ——像無情這樣的身份,有很多事,是不便給任何人知道。無情道︰「我是來找戚少商的。」

  雷卷心裡一沉,緩緩的道︰「你是要抓戚少商?」

  無情點點頭道︰「他是因為我,所以才被劉捕神拿住的。」

  雷卷很慢的但很深的長吸一口氣,道︰「又給他逃走了?」

  無情道︰「不是。」

  雷卷道︰「他既已給逮著了,他再找他做什麼?」

  唐晚詞厲聲道︰「你是不是想在押送過程中殺了他?!」

  無情笑了︰「聽江湖上的人傳說︰戚少商本來是霹靂堂的人,是雷老大一手扶植他起來了,可是,等到他羽翼已豐,武功有成時,即棄霹靂堂不顧,反出雷門,脫離你的旗下,是不是有這等事?」

  雷卷想也不想,道︰「是。」

  無情道︰「你栽培他,他背叛你,而今,他被人出賣,不正合你意,大快人心嗎?他被人拿住,又與你們何干。」

  雷卷忽道︰「你看那天。」

  無情看去,夕陽如金,殘霞似血,西天好一片遺艷的美。

  無情嘆道︰「黃昏是太陽最後的一個媚眼。」

  雷卷道︰「不過,太陽明天還是照樣會升起來的……」他指了指荒地,道,「現在這兒是一片枯草焦土,但過得兩三個月,就有新芽,三數年後,照樣茸飛草長——你說,太陽需不需要我們來喚醒它?這兒要不要人來換土種栽?」

  無情聽得出雷卷的話別有所指,便不作聲,等他繼續說下去。

  雷卷道︰「一個真正的人才,不需要栽培,就似太陽的光輝,黯了一段時間,仍會光耀天下,又像肥沃的土地上,自然會開花長草……真正的才人,對惡劣的環境,自然會克服、突破,只要加上一些兒的運氣,配合時機,或有一點兒耐心,是沒有懷才不遇這回事的——」他咳了兩聲,道,「通常自覺懷才不遇的人未必真有才。」

  無情點頭道︰「一個人的『才』,已包括了他克服萬難、造就自己的先決條件。」

  雷卷道︰「所以我們不要認為自己栽培了些什麼人,要圖他們的回報,要他們感恩,以為他們沒有你就不行了,這世間裡,沒有什麼人沒有了誰,便不能活下去的事。」他雙手鑽進裘袖裡,像很畏寒的樣子,臉色始終慘白慘白的,說道︰

  「他們只是像經過風景一般的經過了你,你也適逢其會,不管你教了他,還是他幫了你,都是互利的,心甘情願的,沒有誰欠了誰。」他的眉濃如東邊的夜色,整個人有一種很深重的鬱勃之氣,「他們沒有我,也一樣可以活得下去,取得功成名就。要是他們記得這一段情義,那是最好不過的事,要是不記得——」

  他深鬱的笑了一笑︰「也且由他。」

  無情突問︰「他記得嗎?」

  雷卷反問︰「誰?」

  無情道︰「戚少商。」

  雷卷忽然靜了下來。他佝僂著背影。無情的臉色如其衣衫一般霜白。只有唐晚詞,在深暮中更是美艷。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4 PM

第五十六章 殘廢者與病人

  「其實戚少商也是一個極重情義的人。」

  雷卷緩緩伸出了袖裡的一雙手,負手望向西天的殘陽︰「很多人以為他忘恩負義。其實,我知道,今日要是江南霹靂堂遇危,他一樣會拼命相救。」

  無情目光閃動︰「就這樣,你便為他不借一切,患難相助?」

  雷卷皺著濃眉,沉聲問了一句︰「你要找他?」

  無情道︰「是。」

  雷卷道︰「既然是你替劉獨峰拿下的人,你又為何失去了他的下落?」

  無情道︰「我幫劉捕神抓他的時候,不知道他何故被通緝。」

  雷卷眉梢一振道︰「你還沒把事情弄清楚,就抓人了?」

  無情垂下了頭,道︰「是。」

  雷卷嘿聲道︰「四大名捕,也不例外!」

  無情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

  雷卷冷然望了他一眼。

  無情道︰「劉捕神是我的長輩,他一生清譽卓著,決不徇私,我對戚少商僅知其名,尚未結識。當時,是在混戰中,敵眾我寡,劉捕神要抓戚少商,我自然應當出手相助。」

  雷卷的眼楮看向遠方,沉聲道︰「那你又何必再找他?」

  無情道︰「我想辦理這個案件。」

  雷卷雙眉一展,道︰「是上級要你為戚少商翻案?」

  無情道︰「不是。」

  雷卷緊接著道︰「是有人要你救戚少商?」

  無情道︰「二師弟與戚少商意氣相投,但他深知我的為人,並沒有開口求我;息大娘為這件事很不能原諒我,她跟戚少商情深義重,可是,如果戚少商是該死的,就得死。」

  雷卷道︰「那你為何插手?」

  無情長嘆道︰「因為我發現戚少商並不該死,而他一旦被押回京師,就非死不可,我不能見死不救!」

  雷卷回過頭來,他一直未曾正式望過無情一眼,如今一雙鬼火似的眼楮盯在無情的臉上︰「我知道,劉獨峰在朝廷裡,很有名望,你比起他來,只是個後輩,你插手管這件案子,很可能會使他不快,再說你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無情道︰「我也知道。」

  雷卷鬼火似的雙眼鬼火似的閃動著,濃粗的眉毛像兩條黑蟲一昂一揚︰「你既知道又何必生事?」

  無情道︰「我可能已造成了錯事,我不能一錯再錯,而且,只要我知道有冤,就不能不平反。」

  雷卷的目光又望向遠處︰「你知不知道,朝廷為何要滅連雲寨,抓拿戚少商?」

  無情道︰「請教。」

  雷卷將每一個字都說得非常清晰︰「宋室偏安,殘民以虐,不抗外敵,只壓內憤,朝廷烏煙瘴氣,強征苛稅,百姓民不聊生,苟延殘喘,有幾個縣裡的昔民,連草根樹皮都吃光,只好互相噬食,朝中大臣,只懂得作樂,什麼三院禦史,既未巡監、賑災、平冤案、查失職、究貪瀆、舉薦人才,反而跟地方官員狼狽為好,朋庇貪財,直達朝廷。所以,各地都有百姓組織的力量,本來主要是對抗金兵入侵,可是奸相一意求和,皇帝無意作戰,畏於金人的阻嚇,所以便命人敉平這些所謂的『亂黨』,並派朝廷裡的大將,緝拿『叛亂』,暗遣高手,殺害人們崇拜的頭領。連雲寨便是這樣的組織,戚少商便是這樣的領袖。」

  雷卷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問︰「你覺得我這樣說很大逆不道,是不是?」

  無情一對銳利的眼楮盯住他,半點不移,平靜的說︰「我知道你說的是實情。」

  雷卷乾笑一聲道︰「單憑你這句話,傳到奸相耳裡,便足以滅九族。」

  無情眼也不眨︰「說下去。」

  雷卷道︰「當年,戚少商看重『滅絕王』楚相玉,能號召十萬軍民抗金,曾在皇帝下旨格殺後,仍維護楚相玉復出,後來,楚相玉被閣下的同門鐵二捕頭所殺,二捕頭並未向連雲寨追究這件事情。」

  他的臉色愈是青白,眉毛愈是濃得化不開︰「可是,消息還是傳到奸相昏君耳裡,連雲寨這根刺,是非除去不可的。」說到這裡,劇烈的嗆咳起來。

  唐晚詞接下去道︰「可是,戚少商是深受百姓鄉民愛戴的領袖,軍氣如虹,又得民心,據險固守,傅宗書恨得牙為之碎,也奈他不何。」

  雷卷接道︰「所以,傅宗書便看準了戚少商的弱點︰愛才!他遣了自己的義子顧惜朝,混入連雲寨中,從事破壞離間,豈料戚少商重才一致於斯,讓了寨主的位置給他當,但顧惜朝還是狼子野心,毀了連雲寨,自然也不會放過戚少商。」

  無情道︰「像戚少商這種人,生在這樣的一種時局裡,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雷卷沉默了一陣,才再說話︰「昏君和奸相都視他為眼中釘,才不惜派出劉獨峰、文張、黃金麟、顧惜朝這樣的人物來剿『匪』平『亂』。」

  無情道︰「奇怪。」

  雷卷問︰「怎麼了?」

  無情道︰「傅丞相不知有何用意?」

  雷卷皺起了眉頭,眉心呈現一條豎紋,深如刀刻。

  無情道︰「黃金麟、顧惜朝和文張,都是傅丞相手上大將。黃金麟跟顧惜朝裡應外合,黃金麟一向是他官場中的心腹,顧借朝則是他的義子,至於文張,本來已在仕途失勢,卻由傅丞相一手提擺,成為要員;傅宗書這次一口氣派了三名得力手下,來辦這件案子,有什麼深意?」

  雷卷道︰「那麼說來,劉獨峰是奉旨來抓戚少商的了?」

  無情道︰「奉旨北上的人,定不止他一人。」

  雷卷道︰「卻不見得有人比他更難纏。」

  無情道︰「有一個。」

  雷卷訝然道︰「誰?」

  無情道︰「常山九幽神君。」

  雷卷動容道︰「他?!」

  無情道︰「鮮於仇和冷呼兒,都是他的門徒。當年,我們四師兄弟曾跟他的兩名得意弟子獨孤威和孫不恭交過手,他們武功詭奇,殊難取勝。九幽神君本來一直隱伏不出,但這幾日,帶了兩名弟子離開常山,悄然東渡,諸葛先生飛鴿傳書予我,點明此事,可能與緝捕戚少商一案有關。」

  雷卷嘆道︰「對付區區一個戚少商,何用這麼多高手!」

  無情揚眉道︰「故此,在戚少商身上,一定有什麼極重要秘密,有人非要殺他不可。這一點,恐怕戚少商自己也未必知道。」

  雷卷道︰「如果你參與此事,又秉公處理,只怕,會吃不了兜著走。」

  「我從來就不怕吃不了,也不怕兜著走。」無情笑了,剔眉問道,「雷堂主這是相激在下?」

  「不敢,但確有此意;」雷卷但然道,「你要是因為此事得罪了劉捕神,開罪了傅宗書,跟九幽神君、黃金麟、顧惜朝、文張這一干難纏難惹、有權有勢的人結了仇,豈不是愚笨得很?」

  無情笑。他笑起來,很俊,很清朗,甚至很俏,連唐晚詞在一旁看了,不知怎的,也跟著開心起來。

  無情揚著眉毛道︰「他們又能怎樣?人生總不能老是揀不得罪人的事情做。」

  雷卷的眼神已禁不住流露出一種奇異的神色,悠悠地道︰「你剛才不是問起,我為何要捨身救戚少商嗎?」

  無情點頭,望向他。

  雷卷道︰「佛家有謂業力。業力何者?天底下,人人都營營役役,往一個去向,便形成一個共業。若果是為了萬民福祉,和睦共處,升平喜樂,同一意向,同一方向的去努力,那就是共同的業力,定能形成一種進步的作用,使大家都富裕快樂了起來。不過,世事常與願違,金人要侵佔大宋富庶的土地,兩國爭鋒,戰禍連綿,生靈荼害,百姓希望逐退外侵,安居樂業,但朝廷偏偏偷安求存,耽於逸樂,掌權問勢之人,往往暴虐苛政,於是少數的人控制了大多數人的命運,業力作祟,正往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墮去。」

  雷卷說到這裡,長嘆道︰「人像什麼?就像掏一把水,水裡有許多看不見的細微生物,掙紮求存。又像這地上的螞蟻,終日蠕蠕,不知何之。這是共業。個人的努力與意願,只是別業,往往受共業的操縱,身不由己,所謂因果循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福有倏歸,往往不能立足。不過,一旦形轉勢移,能堅持一己『別業的人』說不定能救天下,助萬民於水火之中,扭轉『共業』。戚少商便是一個這樣的人。他明知不可為而為,這種人往往是悲慘下場,但教你見著了,遇著了,總希望這樣的好人好事,不該讓它毀了,滅了,全無希望了,是不是?」

  他澀笑了一下,道︰「人說戚少商叛了雷門,我以德報怨,救他助他,其實不然;他出去仗三尺劍,管不平事,便是光大了雷門,大壯霹靂堂之威名,我引以為榮。」

  無情的眼神裡已有敬佩之色︰「江南霹靂堂是不是人人都是這樣想?」

  雷卷一愕,道︰「不一定。」

  無情問︰「雷門的人是不是人人都像你?」

  雷卷靜了一下,道︰「也不一定。」

  無情道︰「可惜。」

  雷卷道︰「可惜什麼?」

  無情道︰「要是人人都像你所想,天下何愁不能定?」

  雷卷搖首,充滿倦意的道︰「可惜的不是我,是你。」

  無情微訝道︰「哦?」

  雷卷道︰「你剛說過,像戚少商這種人,生在這樣的一種時局裡,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很不幸的,你自己也正是這種人。」

  無情揚揚眉,道︰「我是嗎?我以為你才是。」

  兩人都相視笑了起來。

  無情自幼遭逢親離死別、孤獨傷殘,所以,養成了他略近孤做的個性,很少歡笑稱心;雷卷早年身遭劫患,肺疾纏軀,性近孤癖,亦甚少言笑;而今兩人相知,相說之下,心情大暢,引為知交,眉頭舒展。

  唐晚詞跟雷卷一段時日,鮮少見他舒眉歡笑過;金銀二劍服侍無情已久,亦不常見他喜溢於色。而今得見兩人說笑甚歡,都因而寬懷而心情喜樂了起來。

  雷卷笑道︰「適才,我暗算了你一刀一指,原先以為你跟顧惜朝等人是一夥的,又不知道你是個殘廢的,實在無恥!」

  無情大笑道︰「你這個王八蛋,病得已只剩下一口氣,居然還有這般指力!可惜暗器手法,卻是第九流的!」

  雷卷哈哈笑道︰「你瞎了眼珠是不是!我要不是受了不輕的傷,那一刀一指,你躲得過去?!」

  無情笑容微微一斂,道︰「你傷得倒不輕。」

  雷卷指指披在身上的毛裘道︰「已好得六成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無情道︰「誰傷的?」

  雷卷道︰「太多人了,其中,文張和顧惜朝的遺禍最深。」

  無情道︰「你病得也不輕。」

  雷卷豪笑道︰「這個病,已二十年,迄今還死不了。」

  無情道︰「要小心,病不死人的病,往往最要命。」

  雷卷轉開話題︰「你找到劉獨峰的行蹤沒有?」

  無情道︰「沒有。」

  雷卷的眉又蹙了起來,兩道濃眉像被斜線縫合在一起,在印堂上結成了一線︰「一點線索也沒有?」

  無情的眼楮閃著慧黠的光芒︰「本來是沒有的。」

  雷卷道︰「現在呢?」

  無情道︰「你告訴了我。」

  雷卷詫然道︰「我告訴了你?」

  無情微笑頷首。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5 PM

第五十七章 九幽神君的九個徒弟

  無情道︰「你那一刀,讓我知道地下有個高手,『危險』到底是怎麼一種情況;但那一指,卻很管用。」

  雷卷沉吟道︰「你是說,我請二娘遁地溜出去,擒下在溪邊的兩位小哥兒,分開你的注意力,乘機震開鐵蓋,背後暗算你那一指?」

  無情道︰「我原本守在通道口,大佔地利,為什麼差點著了你的道兒?」

  雷卷想也不想,便說︰「因為你以為我已在溪邊,沒想到我仍伏在鐵皮下。」

  無情道︰「這便是聲東擊西之計。」他停了一停,眼楮在發著亮,「我以為你已逸至溪畔,然則你仍在地底裡。」

  「我一直以為劉捕神已押著戚少商,在返回京師的路途中;」無情微微有些興奮,「其實,他可能根本未曾離開過那兒,他算準可能有人在道上攔截,他既不欲傷人,又不想與戚少商的朋友交手,最好的辦法,便是以靜制動,暫時不動,讓敵人撲空,一再無功,定必灰心,那時他再押人入京,可保平安。……劉獨峰,畢竟是老狐狸。」

  雷卷道︰「所以,你已經可以追查得到劉獨峰的下落?」

  無情道︰「到目前為止,我只發覺先前我追查的方向是錯誤的。」

  雷卷咳了兩聲,道︰「不過,我還是欠你一刀一指。」

  無情微微一笑,問︰「你們因何在此?」

  雷卷道︰「養傷,報仇。」

  無情打量了雷卷一陣子,道︰「傷是要養的,病也是要養的。」

  雷卷道︰「傷不好,無法作戰,所以要養傷;我這個病已糾纏了我二十多年,我沒給它病死,它也沒給我醫好,誰也奈不了誰的何,我才不去管它!」

  無情道︰「如果要養傷,為何不回到霹靂堂?」

  雷卷淡淡一笑,道︰「我幹這件事,江南霹靂堂不見得同意;這純粹是我個人的事,我已經連累了三位兄弟送命,一位最信重的人犧牲了。」

  無情道︰「既然如此,你養你的傷,我找我的人。」

  雷卷道︰「我要養傷,也要找人。」他轉面向唐晚詞問,「你的意思怎樣?」

  唐晚詞道︰「先時,我們不知道大娘他們在哪兒,便只好在這裡養傷;現在,我們也該趕去青天寨聚合了。」

  雷卷道︰「正是。」

  無情拱手道︰「既然如此,請你轉一句話給息大娘,戚少商的事,在下無論如何,都會給她一個交代。」

  雷卷凝視著他,道︰「可惜沒有酒。」

  無情道︰「你想喝酒?」

  雷卷道︰「不,只是要敬你一杯,以壯行色!」

  無情笑道︰「酒且留待我們再見面時才喝,以目下雷堂主的傷和病,也不宜多喝,而且,亦不便在大庭廣眾共醉。」

  雷卷道︰「待他年乾坤事了,再與足下痛飲。」

  無情微笑望了兩人一眼︰「那時候我叨飲豈止一杯?」

  無情坐在滑竿上,被金銀二劍抬走了之後,唐晚詞忽道︰「江湖人都傳他辣手無情,當真是傳言不可盡信。」

  雷卷聲音忽似沉落了許多︰「其實這個人最大的弱點,便是太重情重義,只不過外表發出一副冷漠態度罷了。」有些人,一旦沒有了朋友,整個人便像站在虛空處。

  唐晚詞忽然轉過臉來,深深的瞧著他,道︰「你呢?」

  雷卷苦笑道︰「我?」

  唐晚詞眨眨眼楮問︰「你是無情?還是多情?」

  雷卷道︰「我?我已經沒有情了。」

  唐晚詞垂下眼來,幽幽的說︰「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雷卷笑道︰「我的情都給了你,自己不是什麼情都沒有了嗎?」

  唐晚詞美麗而嬌嬈地笑了起來,用手去擂他的胸膛。

  「你也會貪咀!」

  「因為要你想不到我會這樣說。」

  「不要臉,誰要你的情了!」

  「那我可是無臉又無情了。」

  唐晚詞又笑著擂他。

  戀愛中的女子最美麗。

  唐晚詞在這時一顰一笑,都美艷得還比殘霞奪目。

  雷卷看了一陣心痛。

  他真願就這樣跟她靜靜而親親地,渡過下半輩子。

  可是他不能。

  男兒漢有他的事業和志業。

  雷卷還有很多事要做。

  要重建霹靂堂。

  要光大雷門。

  要救朋友。

  要報仇。

  昏鴉起,夕陽低,無情在晚風裡起程,去繼續他那無情但有義的追逐。

  第二天,略經易容的雷卷與唐晚詞,就到了碧雞縣。他們繞道而走,目標是拒馬溝。

  傍晚時分,他們已到了南角口,這是一個市鎮,離小子灣的環西城不過十八裡路,按照道理,兩人是要再趕一程的。

  將靠近南角口鎮時,兩匹快馬,自官道疾馳而至!

  一般來說,馬匹到了鎮上要道,無論怎麼趕路,都該放慢下來才是,以免誤傷人畜;但這兩騎,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不過馬上的人騎術十分精嫻,也沒撞著什麼,兩騎經過市場時,同時彎身向左右彎身一抄,一個在路旁攤口抓了一隻雞,一個則在店門前拎了一壇酒,揚長而去。

  雷卷和唐晚詞早已閃到一旁,他們耳力甚尖,除了攤店主人在怒斥吆罵外,也聽到了馬上的兩人在笑著說︰「你那只雞可不夠胖,咱們還有兩個師兄姐在前面等著——」

  「有肉有酒,逍遙快活,只要別談師父的事,就……」

  聲音漸遠,再難以分辨。

  唐晚詞以為除了馬上兩人特別膘悍,語音不大像中土人氏外,也不過是普通武林黑道上的惡人,要在平時,她早已掀他們下馬,好好的教訓一頓了。

  可是她發現雷卷臉色變了。

  雷卷按低草帽,疾行入鎮。

  唐晚詞緊緊跟隨,沒有問。

  走了好一會,到了一家客棧前,雷卷道︰「我們進去住。」

  唐晚詞點頭。

  兩人走了進去後,掌櫃見二人行動有點古怪,顯然有些疑慮。唐晚詞一錠銀子就擲在桌上。

  掌櫃登時改了態度,一張臉皮全漲滿了笑容︰「兩位要一間上好幹淨光猛漂亮寬敞舒適軟床雅致豪華舒服的大房,還是兩間?」

  雷卷一怔,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是好。

  唐晚詞即道︰「一間。」

  掌櫃更加眉開眼笑,忙不迭的道︰「剩下的銀子,小號就為兩位客官保留著,俟結帳時一起——」

  唐晚詞截道︰「不必了。我們住一晚就走,替我們準備上好的酒菜。」

  掌櫃臉上的笑容更擠得滿滿的,道︰「是,是……」樂得什麼似的,一面大聲吩咐夥計準備酒菜,一面叫人打掃房間,捧上熱水供二人洗臉,還親為二人領入房間。

  雷卷一見那又窄又小又髒又亂的房子,不禁失笑道︰「這就是上房?」

  掌櫃的怕兩人稍不稱心,掉頭就走,哈著腰道︰「小店是本鎮字號最老、服務最好、名頭最響、房間最大的客棧,客官要是認為不滿意,旁邊還有兩間,請移步過去參觀參觀。」

  雷卷看旁邊那三四間房間,也不會好到那裡去,而這間客棧,不過六、七間房間,不想多作計較,不耐煩地道︰「去吧。」

  掌櫃的歡天喜地的去了,不一會夥計小心翼翼的捧酒菜入房來,唐晚詞特別給他們一些碎銀,他們感激得像什麼似的,唐晚詞吩咐道︰「小心收著,不要讓你們老闆瞧見,又分了去。」

  夥計離開後,唐晚詞向雷卷柔聲道︰「是不是嫌我太會花錢?」

  雷卷笑道︰「怎會?」他跟唐晚詞這些日子來,臉上已漸可常見笑容。

  唐晚詞道︰「所謂『狗眼看人低』,又雲『人靠衣裝、佛仗金裝』,多給一些錢,待遇也會好些;至於這幾個苦哈哈兒,才是該多給他們一點,只怕他們藏不妥當,還是給掌櫃的勒詐了去。」

  雷卷微微笑道︰「應該的。」

  唐晚詞仰著紅唇,問︰「既是應該的,為啥連笑的時候,也皺著眉心?」

  雷卷沉吟不語。

  唐晚詞省覺地道︰「你有心事?」

  雷卷負手望向窗外。

  唐晚詞即道︰「剛才道上的兩騎……?」

  雷卷點點頭,道︰「你可知道他們是誰?」

  唐晚詞問︰「誰?」

  雷卷憂心怔忡地道︰「狐震碑與鐵蔟黎。」

  唐晚詞秀美的眉光一整,道,「是些什麼人?」

  雷卷眼望窗外,一字一句地道︰「九幽神君的兩名徒弟!」

  唐晚詞霍然一驚,失聲道︰「九幽神君?!」

  雷卷沉重地道︰「常山九幽神君是個極為可怕的人。聽說,當年朝廷要請國師,諸葛先生與九幽神君掀起一場鬥爭,兵部侍郎鳳郁崗、禦史石鳳旋、左右司諫力薦諸葛先生,蔡京、傅宗書力主起用九幽神君,兩人經過一場明爭暗鬥,九幽神君功敗垂成,遁跡天涯,使得傅宗書掌握大權得以延後一十六年。」

  「可是九幽神君仍跟傅權相暗中勾結,九幽神君可以說是傅宗書在武林中伏下的一記殺著。」雷卷平素沉默寡言,但與唐晚詞在一起,話也說得比平時多了幾倍,「九幽神君收了九個徒弟,他們在江湖中都大有名頭。」

  「他們是︰孫不恭、獨孤威、鮮於仇、冷呼兒、狐震碑、龍涉虛、英綠荷、鐵蔟黎和泡泡。」雷卷附加一句道,「孫不恭外號『土行孫』,獨孤威則有『人在千裡,槍在眼前』的稱號,他們兩人都喪命在四大名捕的手裡,於是九幽神君和諸葛先生的怨隙更深了。冷呼兒與鮮於仇則是當上了將軍,這次攻打連雲寨與毀諾城便有他們的份兒!」

  唐晚詞則頗好奇地道︰「鐵蔟藜?泡泡?」

  「你別小看這兩個名字,」雷卷道,「鐵蔟藜是什麼?」

  唐晚詞道︰「是一種暗器呀。」

  雷卷道︰「鐵蔟藜通體有刺,使用不嫻熟的人,常未傷人,先傷己。這種暗器,體積雖小,攻擊敵人時呼嘯旋轉,不易抵擋。」他頓了頓道︰「泡泡是虛幻的,你去抓它,它就碎了,然而它偏又神奇奪目,令人防範鬆懈。」

  「這些年來,武林中因為疏於防範而死在泡泡手上的人,實在不能算少,就算武功比他高的人,也一樣著了道兒。」雷卷道,「至於英綠荷,是九幽神君九名徒弟中最難纏的一名。」

  唐晚詞道︰「他們來這兒幹什麼?」

  雷卷長嘆一聲,捂胸,咳嗽,皺起了眉頭。

  唐晚詞扶著他,看著他,柔和的笑道︰「不管他們來做什麼,你都要把傷還有病養好了再說。」

  雷卷點頭,用手輕輕搭住她挽扶他肩上的手背,苦笑道︰「你的傷也還沒復原。」

  唐晚詞道︰「已經不礙事了。」

  雷卷望著她,問︰「還痛嗎?」

  唐晚詞一笑,收回了手,道︰「我們來比賽,看誰好得快些?」

  兩人正在吃飯的時候,忽然間,樓下傳來一陣嚷嚷,唐晚詞側耳要聽,雷卷道︰「樓下可能來了不速之客。」

  不一會,即聽到有人大步走上樓來的聲音。兩人以為來人是沖著他們來,但步子走過他們房間,進了隔壁房間。隨而還聽到夥計們被大聲斥喝的聲音,夥計只敢唯唯諾諾,不敢反駁,唐晚詞悄聲道︰「這人步子好重,他一個人走,比三個夥計份量還重!」

  雷卷聚精會神地道︰「還有一個人,步子好輕,使人完全察覺不出來。」

  唐晚詞「哦」了一聲,微覺詫異。聽了一會,忽聽到隔壁房多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滾出去吧,拿上好的酒菜來,省得教人生氣!」唐晚詞聽了,向雷卷點了點頭,表示還是他的耳力好。

  只聽「劈啪」幾聲,接著是「哎唷」夾著「叭登」連響,敢情幾名夥計,都給這一男一女打下樓去。

  唐晚詞低聲道︰「哪有這麼霸道的人!」肩膊微微一起,雷卷的手即按在她的肩上,用手指湊近唇邊,輕「噓」了一聲。這時兩人站得極近,雷卷見唐晚詞眉目姣好,一雙俊俏的眉和一雙多情的眼,教他看了心裡一蕩。唐晚詞用舌尖舐了舐微幹的紅唇。

  這時,隔壁傳來那豪壯的男子語音︰「看來,鐵師兄和狐師哥剛去不遠,咱們為何在這間小客棧停留,不趕路去?」

  那女音說話十分的輕細,要不是雷卷內力精深、唐晚詞耳力極佳,根本不可能分辯得出她在說什麼。可是那男子的一番話,令雷卷與唐晚詞大為震動,知道這兩人跟九幽神君必有淵源,於是更加留心聆聽。

  「七師哥,咱們這麼快趕去會合,這又何苦呢?這一趟要取的是四大名捕中的老大和老二的性命,必有傷亡,咱們何必沖鋒打頭陣呢?」

  「英師妹,這麼說,我們就耽在這裡,違抗師命了?嘿,什麼四大名捕,我龍涉虛可從來沒怕過誰來!」

  「誰敢違抗師父意旨?!誰又要違抗來著?小妹只是覺得,不妨拖上一拖,況且,咱們也可以多敘上片刻……師哥,你不珍愛我嗎?怎麼老是這般粗暴!」

  「我怎捨得對你粗暴呢……不過,你對其他師兄弟,都一視同仁,你是因為狐師哥冷落了你,你才對我好——」

  「啪」地一聲,似有人被摑了一記耳光,只聽那女子尖聲道︰「你說什麼?!老娘對你稍假顏色,你就臭美,語言上來侮辱老娘!你不知好歹啊你!」

  只聽那男子訕訕然道︰「我……我……」

  隔了半晌,那女子又昵聲道︰「我打了你,你可惱我不?」只聽咿唔有聲,顯然女子正在挑逗那漢子,兩人動情而呻吟起來。

  雷卷和唐晚詞聽了,卻有些不自然起來,唐晚詞笑著低啐了一口,道,「不要臉……」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5 PM

第五十八章 沖天火光深心恨

  只聽那龍涉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聲音也較先前溫馴得多了,「那麼,我們幾時才趕上去?」

  「你急什麼?」英綠荷喉頭髮出一陣蕩人心魄的聲音,這句話也不知是指龍涉虛急著趕路,還是急著做別的勾當。停了一陣,她才接下去道︰「師父的旨意,是取無情和鐵手的狗命;但傅相爺更進一步,他還要劉獨峰的人頭。最好是劉獨峰跟四大名捕拼個玉石俱焚,這樣,皇帝的手上紅人出事,龍顏大怒,自然遷怒到諸葛先生身上,只要有了芥蒂,傅相爺便可乘虛而入了。咱們也學學他們的榜樣。」

  龍涉虛呻吟似的道︰「怎麼個學法?」

  英綠荷又道︰「讓幾位師兄弟先跟他們硬拼幾場,咱們再過去收拾場面,豈不是好?記得以前孫大師兄和獨孤老二嗎?跟四大名捕硬踫硬,結果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咱們可不這樣子笨法!」

  龍涉虛道︰「是呀。」語音已經心不在焉,並傳來兩人哼哼卿卿的聲響。

  唐晚詞與雷卷乍聞有關四大名捕與劉獨峰的消息,不禁份外留意,屏息聆聽,卻只聽到那對男女胡混的聲息。忽聽英綠荷道︰「慢著。」

  龍涉虛粗嘎地道︰「我不管了,你又——」

  英綠荷聲音甜糯糯地道︰「噯,不是呀,要是我們剛才的話,給隔壁住的人聽去了,該怎麼辦?」

  雷卷和唐晚詞都是一震。

  只聽龍涉虛道︰「當然不能給人聽去。」

  英綠荷道︰「萬一給人聽去了怎辦?」

  龍涉虛不耐煩的說道︰「在這山村小鎮,有誰會聽到?誰會在這兒留意咱們說什麼?聽到了也不關他的事,理他作甚!」

  英綠荷道︰「話不是這麼說。隔牆有耳,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這番話傳到師父耳裡,咱們可有全屍之望?」

  雷卷與唐晚詞對看了一眼,心中同時都升起了一種感覺︰這個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英綠荷,確是個謹慎辣手的角色。

  只聽龍涉虛的口氣也急了起來︰「怎會有人聽到我們談話?」

  英綠荷道︰「我的聲音小,你的嗓門大,事情要是傳出去,都是你誤的事。」一下子,她把責任推諉得一干二淨。

  龍涉虛道︰「這……這怎麼辦是好?」

  英綠荷道︰「很簡單。到左右隔壁去,不管有無聽到,殺了便是。師父不是常教我們︰『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麼!」

  唐晚詞向雷卷望了一眼,意思是問他︰要不要逃走,或者先下手為強?雷卷搖了搖頭。

  只聽龍涉虛道︰「既然如此,不如把這店子的上上下下,一概殺光,放把火燒幹淨才走。」

  英綠荷道︰「這就是了。這才是萬無一失,反正,我們手上銀子不夠花用了,趁此撈一筆也好。」

  雷卷與唐晚詞都覺得這兩人當真是心狠手辣,幾句話下來,便定了這一客店裡的人的生死。

  卻聽英綠荷又道︰「剛才我們在樓下打聽到,左邊那間房裡那對夫婦,手上很闊綽,我們先去下手。」

  唐晚詞知道兩人要沖著這邊來,低聲向雷卷疾道︰「怎辦?」

  雷卷指了指窗口,道︰「你先出去,這兒由我來應付。」

  唐晚詞不解,問︰「為什麼?」

  雷卷道︰「我們不能殺死他們,他們一死,九幽神君一定會把箭頭指向我們,我們非他們之敵,也不能逃。兩人都逃走,便是表示已聽到他們的對話,一定不會放過咱們,而今之計,你先走,我來應付。你放心,他們不知我會武功,我還應付得了。」

  唐晚詞還是不放心。

  雷卷道︰「你去那鎮口小橋墩下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過來。」

  唐晚詞眼色依依︰「你……」

  雷卷一字一句的道︰「我一定會來找你。」

  唐晚詞輕嘆一聲,一雙美目,望定雷卷,咬著下唇道︰「你一定要來找我。」

  雷卷用力地點頭。

  「嘎」的一聲,隔壁那對男女,已開了房門。

  雷卷伸手往唐晚詞背後一送,道︰「快去!」

  唐晚詞輕盈地掠出了窗外,落在瓦上,半空還回眸,看了雷卷一眼。

  雷卷也望著窗外,但窗外一片灰瓦和黯穹,已不見了唐晚詞的身影。

  這時候,門房已響起了敲門聲。

  雷卷把氈帽壓低了一些,裝出一口粗濃混濁的聲調,他本來說話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而今刻意說來,更像一個瘩病多年的語音︰「誰呀,你回來了?」

  對方只是敲門不應。

  雷卷先把懷中一包銀子放在桌上,然後一面蹣跚的走過去開門,一面嘮叨著說︰「我囑你去拾幾劑藥,是要你花銀子去找藥局裡的行家,把藥煎好熬好,省得拿回這兒,讓這些店裡不懂事的小夥計亂攪一通,這些藥材是很貴的,萬一給人摸走了一些,就不夠效力了……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把門打開,還假裝咳嗽著沒瞧見,加問了一句︰「是不是有藥材沒買著?」

  門口站的是一男一女。

  雷卷很倉促的瞥了一眼。

  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記住這兩人的容貌。

  門前那男的,熊背虎腰,滿腮虯髯,眉粗眼大,樣子倒有七分威武英挺,可惜眼神有點癡呆。

  女的卻像個粉團娃娃,頭髮齊短,彎月眉,眼眯眯的,整張臉上,粉撲撲的,給人很馴良的感覺,整個看去都軟糯糯的。

  那男的向女的望了一眼。

  女的點頭。

  那男的馬上出手。

  龍涉虛要出手之前,雷卷已經知道。

  可是他沒有躲避︰一躲,對方就會知道他有武功。

  他也沒有用內力護體,因為這樣做,結果只有比躲避更槽。

  他只暗自用真氣護住心脈。

  「砰」地一聲,龍涉虛一腳踢在他胸口!

  他悶哼半聲,口吐鮮血,直飛出丈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龍涉虛冷笑道︰「窩囊廢!」然後一個箭步過去,把桌上的包袱拆開,看見有銀子就往懷裡揣。

  龍涉虛裡外搜了一下,再往雷卷身上一翻,一摸雷卷鼻息,笑道︰「這癆病鬼,要了他的命,倒幫了他不必活受罪!」又搜走了些銀子。

  英綠荷道︰「死了?」

  龍涉虛笑道︰「他怎受得了我一腳!」又道,「可惜那婆娘出去買藥沒回來。」

  英綠荷啐道︰「可惜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龍涉虛忙道︰「哪有,哪有!」

  英綠荷道︰「我們再到別家去,殺光了再放火!」

  龍涉虛大步走了出去。英綠荷走在後面,跨過了地上雷卷的身軀,突然間,拔出一把鐵如意,閃電般向雷卷背上拍落!

  雷卷當然未死。

  他只是詐死。

  他要龍涉虛和英綠荷不虞有他,以為已殺人奪銀而去,這樣才是萬全之策。

  但他沒料到英綠荷悶不作聲,突然施辣手!

  他發現時,鐵如意已近背心!

  他只有三個選擇︰

  一是避。

  二是反擊。

  三是硬受。

  第一和第二點反應會使他前功盡棄。何況他已硬受了龍涉虛一腳,這時候才跟這兩人拼命,實力已然受挫,不如一開始就聯同唐晚詞,力戰這兩大煞星的好。

  雷卷並不閃躲,默運玄功,硬受一擊。

  「啪」的一聲,鐵如意擊在雷卷背門上。

  英綠荷擊實一記,淡淡地道︰「真的死了。」

  龍涉虛這時已步出門房,聽到背後異響,回過頭來,問︰「他已經死了,你還打他幹什麼?」

  英綠荷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又喃喃地道,「我見你踹他一腳,飛出去時的身子未免太輕了一些,所以不放心,為安全計,補他一下,沒料到他真的給病掏虛了身子。」

  說著再跨過雷卷的「屍身」,跟龍涉虛走到樓下去。

  慘呼、哀號、求饒、呻吟聲不絕於耳。

  這些聲音很快的從樓下到樓上,遍佈了這客棧的每一角落。

  而且很快的就逐漸微弱下去。

  這對煞星,當真是殺人不眨眼,無論老幼都不放過。

  雷卷咬著牙。

  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身上所受的傷雖然痛楚,但周遭所發生令人發指的事更令他痛苦。

  可是他要強忍。

  忍到有那一天,自己才可以為自己、為這些人報仇!

  ——只是,這一日何時才到來呢?

  殘忍的殺虐持續了好一會,才告平息。

  接下來是熊熊的火焰,吞噬著整個被血腥充滿的客棧。

  雷卷在火光沖天時,才靜悄悄的躍出火場,他一面走,一面吐血。他一定要走到橋墩下,會合唐晚詞。他不能倒下。他絕不能倒下。他要報仇。他一定要報仇。要報仇就一定不能倒下去。

  他不能倒下。

  他要報仇。

  他一定要報仇。

  他一定不能倒下。

  在橋墩下守候的唐晚詞,在暮晚裡看見客棧那兒的濃煙,跟著便是沖天而起的火光。

  她幾次想折回去,可是她記得雷卷說過什麼話,她都強忍住。

  她知道雷卷說的話一定算數。

  她認識他雖然不深,但卻完全相信他。

  他外表看來那麼堅忍冷靜,但她卻知道他有一顆正義的赤子之心,還有對人世間如火般的熱誠。

  就在這個時候,兩匹快馬,疾馳過橋上。

  她在深暮中辨認得出來,這一男一女在馬上說話的聲音︰

  「今兒的銀子可不少……」

  「咱們在前面城裡可以往得舒服一些……」

  唐晚詞不知客店那兒發生了什麼事,雷卷如何了?可是她卻知道,無論發生的是什麼事,犧牲都定必慘重。

  她突然覺得很忍辱。

  她自從加入「毀諾城」,跟著息大娘,確實快意恩仇,行俠仗義了好些時候,而今落難,到處躲藏,實在不像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可是再大的侮辱,也比不上她現時對雷卷的擔心。

  她看著熊熊的火光,眼淚不覺淌在臉上。

  ——卷哥,你快回來。

  ——我們還要在一起,報這個大仇!

  就是為了「報仇」這個意念,戚少商才會活到現在。

  「報仇」是冤冤相報,無時或了,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未嘗不是好事,而且還是活下去的主要根源。

  有很多人是依靠這個意念而奮發向上,用驚人的意志力,完成普通人不能完成的事業。

  有些人也依憑這個心願,忍人之所不能忍,渡險嚴煉,終於在生死邊緣中熬煉出一個堅忍不拔的人物。

  戚少商便是因此而活下去。

  沒有這個強烈的欲望,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不管是別人殺了他,還是他自己殺了自己。

  可是他要報仇,就不能死。

  開始幾天,他不知道劉獨峰要拿他幹什麼?

  劉獨峰抓住了他,封了他的穴道,與張五、廖六,連夜趕程——但沒有趕出很遠,只到了思恩縣旁的南燕鎮,直入衙門,便不再行動了。

  以劉獨峰尊貴的身份,來到南燕鎮,自然是大件事。那身份差不多只是「三老」的小官兒賓東成,嚇得幾乎要三跪九叩,把城裡所有見得的東西都奉上去孝敬劉獨峰。

  可是劉獨峰只要他做一件事︰

  不要鋪張。

  ——萬萬不要鋪張,不許驚動任何人。

  那姓賓的小官唯唯諾諾,心裡以為還是得要盡其所能,招待這位皇上跟前的佩劍紅人。

  劉獨峰卻真的做到「不擾民」。

  他對賓東成的「招待」毫不假顏色,斥責退回,他只要一席幹淨舒適的行居之所,同時,也要張五、廖六和戚少商有舒服的下榻處,對其他一切應酢酬宴,一概嚴拒。

  賓東成是地方小官,職掌一向只負責收稅和賒貸,最多只兼管管地方罪案、開墾廢田、興修水利、建立堤防、修貽圩稈的事兒,而今見到這位素來辦要事破巨案的劉神捕來,當真是手足無措,慌了手腳。

  劉獨峰把戚少商封了要穴,使其無法行動。從此以外,他讓他吃得好,用自己珍藏的金創藥為他治傷,還時時照料他的傷口,甚至運用自己的內功,助他恢復元氣。

  此外,也並不跟他多說什麼。

  戚少商不知道劉獨峰因何這般善待自己,卻又滯留在南燕鎮,始終不走。

  他心中疑團雖多,但只問過劉獨峰一次。

  劉獨峰一笑不答。

  戚少商沒有再問。

  次日,他開始絕食。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6 PM

第五十九章 人知道得太多便不會快樂

  絕食到了第三天,劉獨峰便過來和戚少商開始了談判。

  劉獨峰道︰「你這樣是什麼意思?」

  戚少商道︰「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劉獨峰眯起了眼楮。

  戚少商道︰「你抓我,既不回京,又不啟程,不如痛痛快快的殺了我!」

  劉獨峰笑道︰「我為什麼要殺你?」

  戚少商道︰「你不殺,又不押,也不放,所以應該是我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別的意思。」劉獨峰道,「是維護你,也是在保護你。」

  戚少商道︰「保護我?」

  劉獨峰撫髯笑道︰「你不明白?」

  戚少商憤然笑道︰「鏟平區區一個連雲寨,京城各路人馬盡數出動,未免太瞧得起我戚某了。我從頭到尾都不明白!」

  「單憑連雲寨,還不成氣候,不足為大患,的確犯不著動用那麼多的人來抓你。」劉獨峰道,「不幸的,是你所知道的事情著實太多了一些,你所認識的朋友也未免太雜了一些。」

  戚少商冷哼道︰「不錯,認識到像顧惜朝這種人,是我自己瞎了眼楮,連累了大家。」

  劉獨峰淡淡地道︰「也不只是顧惜朝,還有楚相玉。」

  戚少商微微一震,失聲道︰「楚相玉?」

  劉獨峰點頭︰「絕滅王。」

  戚少商瞠目道︰「這跟他有什麼關系?」

  劉獨峰道︰「當然有關系,因為楚相玉知道皇上的一些重要的秘密,而他在被鐵手殺死之前,曾上過連雲寨,而且,楚相玉一向極為賞識你,器重你,這些秘密,很可能會向你提過。」

  他有條不紊地道︰「有人不希望你把這些秘密說出去,所以便下令全力剿滅連雲寨,傅宗書派了顧惜朝來臥底,結果真的從你口中得悉,楚相玉的確曾告訴了你一些事情,傅宗書本已派出文將黃金麟和武將鮮於仇、冷呼兒圍剿你,因要探知這個秘密,再派出心腹文張來暗中主理此事,打算從你口中探得一切之後,必要時就地滅口,至於當今天子也知道你得悉秘密一事,便命我來抓你回京。」

  戚少商道︰「原來真的有……嘿,嘿,嘿!」

  劉獨峰不慍不火的望向他,道︰「你這三聲『嘿』算啥意思?」

  戚少商恍然道︰「我本來根本不知道那真的是個秘密……這昏君這麼一攪,倒讓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劉獨峰道︰「那秘密你原本並不相信?」

  戚少商道︰「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情。」

  劉獨峰忙道︰「謝了免了,如果是那樁秘密,我可不要聽,我不想惹來殺身之禍,同時也並不好奇,更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太多的人便不會快活。」

  戚少商苦笑道︰「說的是,我便是因為知道太多……」

  劉獨峰接道︰「還有交友不慎……」

  戚少商道︰「便落得如此下場!」

  劉獨峰微笑望著他,道︰「誰要知道真相,都要付出代價。誰有太多朋友,定必帶來許多麻煩。」

  戚少商道︰「不過,我不是要告訴你什麼秘密,而只想告訴你,楚相玉雖然是我的朋友,但我對他的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務求奪位掌權的做法,一向並不以為然。」

  劉獨峰道︰「哦?」

  戚少商道︰「不錯,他是義軍的領袖,也是我們的前輩,不過,大家行事的方式不同,他跟連雲寨也並無太密切的關系。」

  劉獨峰道︰「但他在遇難逃亡的時候,你們連雲寨還是庇護他?」

  戚少商道︰「那是義所當為,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們也僅只阻了追兵一陣,並沒有全力護他。他後來被殺,我也自覺歉疚,但為了大局著想,我不想把連雲寨全為他賠了出去。」

  劉獨峰道︰「你沒有想到結果連雲寨還是為他賠掉了。」

  戚少商道︰「是沒想到。」

  劉獨峰目光發亮,道︰「可是,當日楚相玉逃入連雲寨的時候,告訴了你一些話,你姑且聽之,並不相信,現在,卻不由得你不信了。」

  戚少商道︰「怒動天顏,勞師動眾,要他說的不是事實,何用這般陣仗?我敢不信麼!」

  劉獨峰嘆道︰「所以,皇上要我抓你回去,是有道理的。」

  戚少商坦然道︰「既已抓到,定立大功,還不回京,流連此地作甚?」

  劉獨峰道︰「那麼我也無妨告訴你,現在若回去,不是不回去,而是回不去。」

  戚少商訝然道︰「回不去?」

  劉獨峰道︰「現在,傅宗書想先一步知道這秘密,文張已然趕到,傳達了密令,一定先要逮住你,逼你說出機密,必要時殺人滅口,免得皇上追查,傅丞相則可以此秘密相脅皇上。」

  戚少商恍然道︰「你怕文張、黃金麟、顧惜朝等兜截到我,搶了你的大功——沒想到我這條命倒還值錢!」

  劉獨峰搖首道︰「隨你怎麼說。我既受命來抓你,就決不能讓你半途落於他人之手,也不可以讓你死得不明不白。而且,我倒不是怕這幾個人……」

  戚少商怪有趣的問道︰「還有更厲害的腳色來了不成?」

  劉獨峰點頭。

  戚少商發現劉獨峰神色凝重,禁不住問︰「誰?」

  劉獨峰道︰「當年,要不是諸葛先生僅以一招制勝,恐怕早在二十年前就要天下大亂。」

  戚少商動容道︰「常山——」

  劉獨峰沉重的道︰「九幽神君。」

  戚少商道︰「這倒是個魔君。可是,你是奉旨抓我,九幽神君雖然暴戾凶殘,但一向聽從皇命,不致公然抗旨罷?」

  劉獨峰搖首苦笑道︰「其實皇上有沒有命九幽神君出動,我也不知曉,到目前為止,都只是揣測而已。不過,九幽神君表面聽命於皇上,但實則俯從於傅相,故此,九幽神君是奉皇上之命而行傅相之意,如果皇上派九幽神君來抓你,無疑是正合了傅宗書之意,你落在他的手上,比死都不如。」

  戚少商道︰「我知道,九幽神君不是人,他當人更不是人。」

  劉獨峰道︰「壞就壞在他手上可能有聖旨,見著了他,我只有避一避,不能硬踫。」

  戚少商道︰「你這是為我著想?」

  劉獨峰忽然靜了下來,半晌才道︰「你不怕?」

  戚少商慘笑了起來︰「我有什麼好怕?我是一隻飛不上天躲不進河的跛足兔子,給誰抓著我的下場都是一樣,只不過,你可以給我死得舒服一些,他們要我死得百般痛楚——不過這也不算什麼,我見風勢不對,自戕在先就得了。你們之間爭這只兔子,我橫堅不過一死,見有機會就逃,還耽心什麼?」

  劉獨峰盯住他一會兒,才道︰「說的也是。」

  戚少商道︰「不過,我奇怪的是,既然你知道九幽神君為非作歹,助紂為虐,攀附傅宗書的權勢,為何不跟皇帝稟明,由他敵我不分的胡混下去呢?」

  劉獨峰道︰「你要我廷前諫君,臚舉失政麼?」

  戚少商道︰「難道不應該麼?」

  劉獨峰嘆了一口氣,道︰「有四件事,你有所不知。你不知道皇上多寵信於傅承相,此其一。我曾欠傅相之情,不想作違背他的事,此其二。皇上不是個可以接納忠言的人,我不想因此牽連親友,此其三。皇上其實也有意讓九幽神君保持實力,以制衡諸葛先生與我,此其四。」

  戚少商大笑。

  劉獨峰瞪住他。

  戚少商一面笑一面道︰「便是這樣……便是這樣……你怕死,所以不敢直諫。你顧全情面,不想得罪小人。你怕別人說你爭寵,清高自重。你眼見昏君自以為是、自作聰明,將你們勢力劃分,互相對峙,但又不圖阻止,不敢力挽狂瀾,便由錯誤繼續下去……像你這等獨善其身,貪生怕死的人,我倒是高估了你!」

  劉獨峰臉色一沉,道︰「你自命不凡麼?你與眾不同麼?如果你在官場,浸得久了,只要還活著,只怕比我更滑不溜丟,比我更沒有作為!」

  他冷笑︰「你們這些自以為俠義之士,為民請命,不惜發動叛變,以為萬民之福祉而啟戰禍,結果,流了多少血,犧牲了多少人命,換得來什麼?就算給你們當上了皇帝,一朝得了大權,身在高位之後,不也一樣殘民以虐,草菅人命,哪有將百姓放在心上?說的好聽,滿懷理想,不一定就能成大事,能擔大任!」

  戚少商道︰「你說的對。我就是這樣,領導了一群兄弟,看來是使到他們團結在一起,過的熱鬧快樂的生活,以百姓福利為己任,結果,只是害苦了他們,害死了他們!」

  劉獨峰心裡一怔。他沒想到戚少商如此坦然地承認他們領導組織「連雲寨」所帶來破壞的一面;隨即他也省悟︰在這般逃亡受辱的日子裡,戚少商身邊兄弟幾乎傷亡殆盡,而且連累了不少英雄好漢,這些殘酷事實在在都逼使他早已作出深刻的反省。

  劉獨峰有點懊悔自己用語過重,便在話題上轉了個彎回來︰「便是為了這些煞星,我們一動不如一靜,免得給他們截著,拼上數場,都不是好事。」

  戚少商道︰「我明白了。」

  劉獨峰道︰「那你還絕食不?」

  戚少商道︰「說來,你是一個人,他們是全部?」

  劉獨峰道︰「也不是全部,他們之間,彼此也不和。」

  戚少商道︰「看來,在這些抓我的人當中,落在你手上,是我的最好收場。」

  劉獨峰道︰「這點倒沒有說錯。」

  戚少商道︰「你知道我活下去是為了什麼?」

  劉獨峰在等他說下去。

  戚少商道︰「報仇。」他說這兩個字時不見得有如何激動,仿佛這兩個字已根深蒂固得與生俱來一般。

  劉獨峰微嘆了一口氣,道︰「其實,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實在不必為了——」

  戚少商斷然截道︰「你沒有親身經歷這些禍害,當然不知其苦!就算我不報仇、我那些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兄弟朋友又何辜?你身置事外,要說什麼話都可以,但我深受其害,活著不報仇,就不是人!」

  劉獨峰不跟他爭辨,只說︰「好,也許你便是憑著這樣一股意志力,才能活下去的。」

  戚少商道︰「既然你們之間會為了我自相殘殺,我便樂意繼續活下去,所以,現在我餓了。」

  劉獨峰笑道︰「這是句好話。」

  於是他們結束了這次友善的談話。

  劉獨峰吩咐張五去弄一點好吃的回來,廖六則繼續看守戚少商。

  可是,張五去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回來。

  劉獨峰深知張五的辦事能力。

  張五幹練、精警、膽大而心細,反應奇快,雖略沖動、暴躁一些,但遇大事亦能忍耐,在這小縣鎮裡,武功肯定是無對無匹的。

  除非有特殊的意外,否則張五不可能會出事。

  劉獨峰覺得奇怪的時候,廖六便進來要求去接應張五。

  劉獨峰同意。

  他親自過去「監視」戚少商。

  這一等,又是等了個把時辰。

  戚少商忽道︰「這次我恐怕想吃也不一定有得吃了。」

  劉獨峰似乎沒有什麼表情,只坐在窗旁借下午的陽光看書。

  戚少商喃喃自語道︰「你那兩位弟子一去這般之久,只怕難免遇到了事故。……你不耽心麼?」

  劉獨峰緩緩放下了書,道︰「我不耽心,因為……」

  他接著道︰「他們已經回來了。」

  張五、廖六等跟隨了劉獨峰多年,劉獨峰自然分辨得出他們的步伐︰張五在膘悍迅捷中略嫌輕浮,但遇大事時極能忍辱負重,廖六在沉穩中略為遲鈍,但在遇變時甚能鎮定,劉獨峰都瞭若指掌。

  他常常感嘆︰人生的際遇,可以有不同的變化,但人的性情,卻說什麼都難以改變。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每個人的天性,再怎麼掩飾,最多只不過是埋藏在內心深處,骨子裡還是沒有變更,有日一旦引發,反而變本加厲,一發不可收拾。

  他因人施教,所以他的六名部屬,都有不同的武功和特長。

  就這一點上,他覺得人是非常公平的。張五聰敏性急,所以武功上手得快,但功夫底子就紮得不夠深,他能忍,但不堪激;廖六功夫學得慢,練成的更少,,但根基卻紮得極好,他為人淡泊,但膽氣較弱。

  自從雲大、李二、藍三、周四死後,劉獨峰更加痛惜剩下的兩名部屬。雲大平實敦厚,李二勇悍急進,藍三以柔制剛,周四手辣心狠,加上張五反應快捷,負重堅忍,廖六步步為營,本來這是最好的配搭,可是,沒想到在這一場追捕裡,六去其四,想到這裡,劉獨峰直恨不得一劍殺了戚少商。

  其實張五、廖六也痛恨戚少商。

  沒有他,雲大李二藍三周四就不會喪命。

  劉獨峰曾用了頗大的心力,來壓制自己不能因私怨而殺人的沖動,同時也抑制住張五、廖六的報仇之念。

  他心裡有時候也閃過,自己不殺亦無妨,只要讓戚少商給顧惜朝等逮著,不是什麼仇都報了……

  他又立刻制止自己想下去。

  故此,當他聽到戚少商口口聲聲要報仇的時候,他心裡也吶喊著一個聲音︰

  ——如果我也要替四名部下報仇呢?!

  但他並沒有喊出來,也沒有做出任何復仇的行動。因為他知道,戚少商是被迫抵抗,他沒有別條路可走,同時他也沒有親手殺死自己的部屬,真正殺人的兇手是這個「案件」。從一開始,直至現在,在這件事裡就犧牲了不少人。

  而且好像還要犧牲下去。

  他想到這裡,就看見張五、廖六兩張大異常態的臉孔。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7 PM

第六十章 往沒有路的地方逃

  張五和廖六進了房中,互望一眼,向劉獨峰揖拜道︰「爺。」

  劉獨峰點點頭。

  張五、廖六二人又互望一眼,張五道︰「屬下因事耽擱,致令爺為屬下操心,伏乞降罪。」

  廖六也道︰「屬下也沒遵照爺的吩咐,因事耽待了一些時候,特來請罪。」

  劉獨峰靜靜的坐著,他的座椅舒適,鋪著白狐裘毛,似望著他倆,又像誰也沒看。

  廖六和張五互覷一眼。

  劉獨峰道︰「可以說了。」

  張五和廖六臉上都掠過一絲驚詫之色,劉獨峰笑道︰「你們跟了我這許久,有事難道我還看不出來嗎?心裡有話,就說出來罷,——是不是在這兒不便說?」

  他指的是戚少商在場,是不是有些不便?張五口齒伶俐,即道︰「不是的,爺的確是明察秋毫,我今回兒出去,的確遇上一些不尋常的事兒。」

  「說來奇怪,這兩天來,思恩縣上,發生了件大案子。鄰近的徐舞鎮駐紮的戎防,連營二十七人,但被人一夜間盡拔,無一活口。思恩縣的知縣梁紀文,被人砍了首級,另外在無終山的十二戶鄉民,給人一把火燒個清光。」張五越說越是激動,「燕南鎮上有十一個閨女,大前天失了蹤,剛才我出去吩咐賓老爺的管事送飯菜來,聽說河上有浮屍,便趕過去一張——那十一位美貌的黃花閨女,全被人剝了衣衫,浮屍河上!」

  劉獨峰沒什麼反應,用手徐徐揭了茶盅,低首呷了一口茶。戚少商坐得較近,發覺他的臉肌似微微抽搐了一下。

  張五激忿未平︰「所以,我便呆在孔雀橋上,查看有何蛛絲馬跡,耽擱了一些時候——」

  劉獨峰道︰「可有線索?」

  張五說道︰「那是些武林敗類幹的好事!」

  劉獨峰道︰「何以見得?」

  張五咬牙切齒地道︰「她們被姦淫後,被人用『落鳳掌』震碎經脈而死,再投落水中。」

  劉獨峰未及說話,戚少商臉色一變,失聲道︰「『落鳳掌』!」

  張五恨聲道︰「便是套取女子貞元越多,掌力越犀利難敵的落鳳掌。」

  劉獨峰沉吟道︰「你不會看錯了?」

  廖六道︰「五哥沒有看錯,因為『臥龍爪』也出現了。」

  劉獨峰道︰「哦?」

  廖六道︰「屬下本來出去要找老五,可是聽到外面沸沸騰騰,牢裡的犯人都給放出來了,到處作亂,大牢看守的人全給殺害,屬下禁不住過去察看,見被害的獄卒全在臉上有五個洞……」

  劉獨峰道︰「雙眼、人中、印堂、喉嚨?」

  廖六忿然道︰「正是。」

  張五忍不住道︰「練『臥龍爪』,要不是自己先保童子身,練就童子功,就得傷殘幼童,更慘無人道!」

  劉獨峰道︰「既然有『落鳳掌』在先,『臥龍爪』的出現也不足為奇。」突然聽到外面一陣騷動,劉獨峰住口細聆。

  廖六道︰「外面變亂迭生,賓老爺自然大為驚怒,縣裡也即轉報城中郗軍事,調兵遣將來察明此事。」

  劉獨峰道︰「假如真的是使『落鳳掌』和『臥龍爪』的人作的亂子,郗舜才派再多幫手前來,恐怕也沒有用。」

  張五道︰「所以,依屬下之見,既然恰好給咱們撞上,不如……」

  劉獨峰截問︰「你想插手此案?」

  張五道︰「反正……」

  劉獨峰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張五道︰「爺……」

  劉獨峰道︰「你知道這些案子是沖著誰幹的?」

  張五愕然。

  劉獨峰道︰「他們在回京的途上兜截我們不著,便猜我們仍逗留在附近,在這一帶先幹下幾樁大案,誘使我們出手——我們只要一出手,他便知道我們所在。他們是沖著我們而來的,目標是戚寨主。」

  張五訝然道︰「他們……」

  廖六疑惑地道︰「他們是誰?」

  劉獨峰道︰「武林中同時會使『落鳳掌』和『臥龍爪』的人不多,九幽神君是其中一個。」

  張五怒道︰「九幽老妖是傅相爺的人,他用這種卑鄙手段,也不怕人參他一招!」

  劉獨峰道︰「九幽老怪幹了這事,誰也指證不了是他下的手,他的目的只是拿住正犯,手段向來不顧惜。另者,這事也未必是他下的手,近年來,九幽老怪也很少親自動手作孽。」

  廖六道︰「可是他的弟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張五道︰「我看這說不定是鮮於仇和冷呼兒那兩個狗東西幹的!」

  劉獨峰道︰「他們身任官職,還不敢明目張膽,再說,這兩人武功不大濟事,未必能使這兩種歹毒絕倫的妖功!」

  廖六道︰「爺,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戚少商忽道︰「把我押出去,交給他們。」

  劉獨峰微訝道︰「你剛才不是說過,要挺下去報仇雪恨嗎?」

  戚少商的話音有一種萬念俱灰後的平靜,「不錯,我是要為死去的兄弟朋友報仇,沒想到,卻又連累這許多連見也未曾見過面的無辜。」

  劉獨峰忽然站了起來,背負雙手,來回走了幾步,這次他竟以無視於地上的塵埃︰「不管是誰,這種作為,都為天理不容。」

  然後,他突然停了下來,望定戚少商,道︰「故此,我們更不能把你交出去!」

  戚少商道︰「為什麼?」

  劉獨峰道︰「你好歹是個俠義之士,就算我把你交出去,也決不交給辱殺好漢的卑鄙小人!」

  戚少商道︰「你……」忽然嘎咽,說不下去。

  劉獨峰陡地喝了一聲︰「誰?」

  一人愴惶而入,向劉獨峰拜倒。

  劉獨峰上前一步,把他扶起,道︰「賓兄,我早就說過,你我非以廷禮相見。」

  來人正是此鎮小官賓東成。他執意要拜倒,對劉獨峰想刻意討好,著意結納,但他被劉獨峰這沾袖一扶,只覺一股柔力將身子托起,再也拜不下去。

  賓東成慌忙道︰「下官不知劉捕神諸位在談要事,貿然闖入,該當向劉大人討罪。」

  劉獨峰知道賓東成此人俗禮既多,又好丟虛文,實不耐煩與他細談,只說︰「外面都是些什麼人?」

  賓東成道︰「城裡郗大將軍身邊的九大護衛。這九位勇士,個個驍勇善戰,立過大功,今番郗將軍恩準,前來為劉大人金軀保駕,亦可算是下官和郗將軍的一番心意……」

  劉獨峰憬然一震,卻道︰「慢著!你是說郗將軍從城裡調來了『無敵九衛士』來此處?」

  賓東成連忙道︰「是呀!這九位大英雄,大勇士是都將軍身邊愛將,這次郗將軍肯把他身邊九位衛士派來,便是因為劉大人面子夠,貴重之身,決不能受近日一帶作亂生禍的妖人騷擾,所以才特別遣派這九位——」

  劉獨峰即問︰「郗舜才是怎麼知道我來了這裡的?!」

  賓東成聽他直呼郗將軍之名,暗知不妙,但卻不知何故得罪了劉獨峰,只嚇得忙不迭地道︰「下官該死,下官該死,下官見近日怪事四起,禍亂頻生,囚犯逃竄,既耽心下官部屬不才,無法保護劉大人周全,又答應過郗將軍,如果有何貴人顯要到來,務必要先通報他知道……故此,下官愚魯莽撞,昨日通知了郗將軍,郗將軍一聽得劉大人來了,便毫不猶豫,今早就撥來了這九位勇士……劉大人可不要見怪,這九位勇士,雖遠遠比不上大人神功蓋世,但忠心耿耿,膽色過人,還……」

  劉獨峰一揮手,制止他再嘮叨下去,向張五、廖六道︰「準備啟程。」

  賓東成惶恐起來,但他又不知道自己錯在那裡︰「劉大人,您息怒,我攆走他們就是,請您——」

  劉獨峰道︰「不關這九人的事。你不該把我在這裡的事告訴郗舜才。我們馬上就走,我們來過的事,千萬不可再洩露出去他頓了一頓,沉聲道︰「否則,回京以後,你的烏紗帽只怕難保。」

  賓東成不料自己這一趟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覺得自己頂上的烏紗,當真要逸空飛去,嚇得只會說︰「是是,是是是,下官……」

  劉獨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道︰「你先出去,最近的怪案,你管不來的,盡可能去安慰死者家屬,重加撫恤便是了。」

  賓東成隻會道︰「是是……」

  劉獨峰打開了門,道︰「請。」

  賓東成可憐巴巴的走了出去。

  劉獨峰沉思著回身。廖六道︰「爺,咱們真的要走?」

  劉獨峰沉重地道︰「非走不可。」

  張五道︰「為什麼?」

  劉獨峰道︰「如果這些怪案都是為試探我們在那裡而生的,那麼,賓東成的行蹤,一定為敵人所注意,加上郗舜才這下著意示好,派了手下九名要將過來,對方如果精細厲害,早就留心了,咱們再呆在這裡,不安全至極,非走不可。」

  張五道︰「不如——」住口不語。

  劉獨峰如冷電般盯了他一眼,只說了一個字︰「說!」

  張五道︰「我們跟他們面對面,拼一拼!」

  廖六也插口道︰「對,他們犯上那麼大的案子,咱們也該為民除害。」

  劉獨峰搖首道︰「不。」

  張五、廖六臉上都有失望之色。

  戚少商道︰「你們有所不知,他不是不敢拼,而是對方萬一奉有聖旨、持有密令,如果堅持硬拼,那是違抗皇命。就算對方沒有奉命,這一出手相對,無疑是跟傅宗書正面為敵,我看,你們的『爺』向來竭力避免這僵局。」

  劉獨峰淡淡地道︰「你說對了一半。」

  戚少商問道︰「卻不知錯的是那一半?」

  劉獨峰道︰「他們大致並未受旨,否則,大可明正言順,要各省各縣官衙交出在下及足下便是。我一則不願與傅丞相正面為敵,二則……我跟九幽老怪,有些淵源,我希望他不要逼人太甚!」

  戚少商哈哈笑道︰「你們官場裡,淵源可真不少!」

  劉獨峰似沒聽出他語調裡譏誚之意,只道︰「跟你在江湖上朋友的因緣,也差不了多少。」

  廖六道︰「那我們該怎麼走?」

  劉獨峰雙眉一皺,道︰「這兒有幾條路回京的?」

  廖六道︰「一條是官道,經過燕南縣直至丹陽城,轉巴道回京;另一條是捷徑,翻過無趾山,再轉入鄴城,然後抄小道上夕陽崖,如此轉轉折折回京。」

  劉獨峰只沉吟了一下,就道︰「這大小二道,九幽老怪必已留意,不能走。」

  廖六道︰「還有一條路。」

  張五道︰「水道。」

  廖六道︰「我們可乘舟西行,航入易水,以水路縮減行徑,待離開這一帶之後,才上岸返京。」

  劉獨峰道︰「水路是萬萬不可的,因為九幽老怪精通水性,在水裡遇上了他,敵優我劣,敵暗我明,決非其敵!」他用手輕輕拍了拍茶杯盅蓋又道︰「不是往回京的路,又有幾條?」

  廖六眼楮亮了一下,道︰「一共也是三條,一是——」

  劉獨峰截道︰「三條都不走。」

  廖六和張五都是一怔。

  劉獨峰道︰「我們往沒有路的地方去。避開有水的地方、避開極宜布陣的亂石絕壁,這都是善於布陣的九幽老怪易於發揮的所在。我們往沒有人跡、沒有路的地方去,帶好幹糧、營帳,躲它幾天,讓九幽老怪摸不著頭緒再說。」

  廖六道︰「可是……」

  劉獨峰道︰「可是什麼?沒有這樣適合的地方麼?」

  廖六惶惑地道︰「有是有,可是都很髒亂……我們,又只剩下兩師兄弟,恐怕服待您不周……」

  劉獨峰看看自己潔淨的一雙手,又望望自己素淨的一雙腿子,微微嘆了一口氣,道︰

  「算了,這是什麼時候,髒就髒一些罷,只是辛苦你兩人了。」他頓了頓,又瞧瞧自己中指上的翡翠玉戒指,同時看見自己已斷了的一隻尾指,正裹著白布,時仍滲出血水來,心中大感煩惡,喃喃地道︰「實在不該來這一趟的。」

  他在京城養尊處優,原可不必親出捉拿戚少商,就算皇上降旨,他大可詐病養晦,皇上也不致即降罪於他,他也料不到在這追捕押解的過程裡,會發生這麼多事情,有這些種種不如意的變化。這使他很氣惱。本來,他決意視此次捕押為最後一次,而且為了解救在京裡的一些好友身受的刑枷,他毅然承擔這個不討好的重任,結果現在夾在幾重矛盾與為難下,進退不得。他既不能完全秉公行事,因為他發覺這「公」是陷人於不義;他又不能完全站在正義來對抗強敵,因為他有太多的顧慮,使他不能作一個決然的姿勢。他只有維持自己「捕頭」的責任,既不讓人傷害他押解的囚犯,也不讓他的「同僚」侵犯到他的權威,同時,亦不能讓他的「囚犯」脫逃。

  在這件事裡,他至少已損失了一隻手指,和四名愛將。

  他想著有些苦惱,道︰「你們不必管我,看顧戚寨主便是。」

  戚少商道︰「你們如想輕松一些,何不解開我雙腿穴道,我答應只要大局還是為你所控制,不逃就是。」

  劉獨峰斜睨著他︰「你不逃?」

  戚少商道︰「我不逃。」

  劉獨峰又道︰「你會跟我們行動一致?」

  戚少商道︰「他們是來抓我的,我若落在他們手上,比落在你手上,要慘一百倍都不止,我要逃,也要逃出他們的魔掌,不是你們。」

  劉獨峰覺得如果戚少商肯合作,倒是大可減輕負擔,於是道︰「你說話可要算數。」

  戚少商道︰「我得先聲明,要是大局仍控制在你手,我便不逃,否則,我就要逃命去了。」

  劉獨峰沉吟一下,道︰「一言為定,不過……你的傷——」

  戚少商苦笑道︰「有這幾天調養,稍好轉了一些兒。」

  劉獨峰撫髯道︰「如此甚好——」

  忽然外面一陣喧鬧,「砰」地一聲,有幾條人影沖了進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7 PM

第六十一章 一個決定足以改變一生

  這幾個人沖了進來,一齊下跪行禮,「屬下給劉大人請安。」

  劉獨峰臉上浮起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只道︰「你們來得可正是時候。」

  只聽賓東成氣急敗壞的說︰「誰叫你們來的!快回,快回!」他剛才已極力攔阻過這九名邊防守將郗舜才的近身士衛進來,可是這九人卻不肯聽他的話,他只恐劉獨峰見責。在外縣僻鎮當個小父母官,邊防小將雖然是個肥缺,但對能夠在天子面前說得上幾句話的朝廷命官,總要矮上一大截。他寧可得罪郗將軍,也不敢開罪劉捕神。

  那為首的大漢滿臉笑容的道︰「賓老爺,這可是你的不是了。」

  賓東成氣得鼻子都白了,他身旁兩名衙役,已手按刀柄,一口叱道︰「大膽!」一口喝道︰「閉嘴!」

  賓東成一擺手,制止兩名手下有所行動。那兩名衙役瞧在職責上頭,不得不吆喝幾聲,充充模樣,其實要他們真個出手對付邊防將領的親信,那可真要他們的命!他心裡總是盤算,自己還要在這地方混下去,好歹都是直接負責治安的地方官,但郗舜才手握兵符,盡量不要扯破了顏臉。當下強忍一口氣,道︰「洪副統領,你有什麼高見!」

  大漢笑齜了牙,但話鋒分毫不讓︰「高見不敢當!賓老爺是知書識禮,我洪放鬥大的字都不識得一個,只知道劉捕神是萬民景仰的大捕頭,這次因公蒞臨本縣荒鎮,我們郗將軍慕名已久,誠心結納,賓大人這下拒人於千裡之外,把劉捕神這麼一位名震八表的人物,關門藏了起來,其他欽儀劉捕神的人,豈不是都要求見不得了,你這般做法,豈不是使將軍抱憾,錯失交臂?」

  賓東成怒道︰「如果我有意把劉捕神的行藏遮瞞,郗將軍又怎會知道劉捕神來了?你這番忒也無理!」

  洪放仍然笑道,笑得十分謙卑,「屬下不敢無禮。劉捕神這下明明要走,將軍早料有這一著,要我們先行一步,保護劉大人,將軍隨後就到。」

  賓東成氣得跺足,只道︰「劉大人,你看,這……我左右做人難哪。」

  劉獨峰知道賓東成攔不住這九人,才讓他們闖了進來,實非他有意設計,便道︰「是我叫他不必張揚的。他通知了郗將軍,我很不高興。我這番來,原有重要任務,不打算通知任何人。」

  洪放似沒想到劉獨峰會這樣說,怔了一怔,仍滿臉笑容地道︰「將軍是怕這一路上不平靜,特別要我們九人來侍奉劉大人的。」

  賓東成道︰「咄。路上不平靜,劉大人天下無敵,誰敢招惹?就憑你們,就保護得了劉捕神麼?」

  劉獨峰雙眉微微一皺︰「諸位請回,我承辦一些案件,不宜偏勞各位,請轉告郗將軍一聲︰將軍好意,在下心領了便是。」

  洪放等人互覷了覷,其中一個瘦子道︰「都將軍命我們前來,要是我們違命自去,必遭重罰,劉大人可否稍待片刻,俟郗將軍親來拜會再說?」

  劉獨峰心忖︰郗舜才這一來,可就更加招搖了,當下便道︰「不必了,我們這下正要趕路,馬上就走。」

  洪放道︰「將軍想必已啟程,劉大人不必久候,只需片刻,將軍必可趕到……」

  劉獨峰森然道︰「我有公事在身,如有延誤,你們負責得起?」那九名漢子一齊變色,都俯首說︰「不敢。」

  劉獨峰知道這一句話已然奏效,心下一陣慚愧︰利用職權、權威,的確可以享受很多常人不能有的方便。自己一直力求避免,但有時為情勢所逼,一樣不能或免。只要有了個開始,濫用特權,就會不知不覺的腐化下去,造成肆施淫威。自己尚且如此,定力不夠的人更不堪設想。其實,他在此地並沒有什麼特殊任務,只是為了躲避敵人追殺,只好這般說,以免這幹人老是夾纏不休;但這般說了,自己分明是仗聲威唬人,實在問心有愧。

  他雙手一拱,向九人道︰「諸位請了。」闊步踏出;張五、廖六押著戚少商,走出了賓府。

  迤邐的泥道,穿過衙弄,不知往何處延伸?殘垣上有一叢草,在陽光下水蔥也似的碧綠,乍看還以為草端上都白了頭。

  長路漫漫。

  他們沒有馬上離開燕南鎮。

  這鎮上有兩家客棧,一大一小。大的較幹淨,小的很骯髒。規模大的價錢在規模較小的三倍以上。過路的客人,沒有錢的,多選小的住。大的客人並不多,可是一旦有人住上,一個的花費便頂得住小店裡投宿四人。所以,總計算來,還是大店賺錢,小客棧只能維持門面。

  人就是這樣,仰臥不過三尺來地,但要好的,要幹淨的,要講究體面的,也因為這樣,店子越開越漂亮,人為了要充這些體面,手段只好越來越骯髒。

  劉獨峰等走進了那家小客棧。

  這當然不是劉獨峰的本性。

  他一向注重享受,好排場,講舒服。

  他們從前門走了進去,不到半個時辰便自後門溜了出來。

  進去和出來的時候,已完全換了個模樣。

  劉獨峰變成了個商賈。本來繞在顎下的五絡長髯,而今繞纏兩腮,一雙本來極為淩威凜凜的眼楮,用肉色的黏泥貼在眼蓋上,使得看得眼瞼如刀裁,眉尾用染黑的玉蜀黍睫須沾上,垂及眼角,穿上城裡綢商的雲雁細錦,頭戴大裁帽,皂履革帶,看起來福泰團團的,完全變了個模樣。

  戚少商卻裹在鶴氅之中,頭戴席帽,活像個在中暑的病人,連行路都沒了氣力,看了更不帶眼力。

  張五和廖六則上身著襖,下身青褲,頭紮布幘,腳綁行纏,四人雇來了一匹馬車,給足了銀兩,張五扶著裝扮成「病人」的戚少商上車,劉獨峰也翻入車篷之內,由廖六打馬趕車,匆匆離開燕南,直驅無趾山。

  燕南是個大鎮甸,來往商賈自然不少,這情景就像一個商客帶著個患病的子佷去城裡求治,誰也不起疑心。

  這些化裝,自然都是張五的把戲,以圖瞞過敵人的視線。

  至於能不能避過敵人的注意力?或許這只是假想出來的敵人——敵人根本就不存在?這都是難以逆料的事。在意外發生之前,感覺到危機的伺伏,設法去避開它,是門最高深的學問。因為危機雖在,但被你料敵機先,先行避開,或先將其徹底毀滅,危機就不存在了。不過誰也不知道危機是不是果真會發生,不像危機真的發生之後,悔不當初之際來得那麼分明清楚。

  真正的高手,是要在危機發生之前覺察出來,而不是在危機發生之後,才去痛悔。

  劉獨峰裝扮成商賈模樣,貼上了許多「假須」,粘上了許多「肉泥」,變成了個非常有福氣、反應遲鈍的的商賈,劉獨峰自然不喜歡。

  他出身素封之家,富裕尊貴,生活舒適已極,但始終保養得好,練功極勤,所以依然雙星鑠雄健。這段日子以來,為了追捕、押解戚少商,已吃過不少苦頭,而今又叫他沾泥混塵的喬裝打扮成個胖商賈模樣,心裡雖老大的不願意,但仍然不怨一聲。

  因為他知道,若不如此,難免就要遇上危機︰要押活的戚少商回京,這一路上就得要委屈自己一些。

  張五知道主子難受,所以已經盡量不替劉獨峰濃裝——不像戚少商,臉上青的藍的白的粉堊塗了一大堆,要是往帽子底下一張,活像個古墓的僵屍。

  馬車轆轆。

  起先一個時辰,道上還有行人車輛,不久之後,行人漸少,路漸崎嶇。

  廖六果是個趕車能手。

  馬匹都像跟他有默契似的,要他們急馳就急馳,緩行就緩行,不管速馳徐行,車上都不感到震蕩。

  戚少商忽然想起連雲寨的兄弟︰他們也各有各的本領。像「千狼魔僧」管仲一,就善於召獸驅狼,「賽諸葛」阮明正擅運籌帷幄,「陣前風」穆鳩平能決勝千裡……但也有一些兄弟,狼子野心,不惜賣友求榮,枉自相交一場……

  忽聽廖六低吟兩聲,又尖嘯數下,似跟馬匹交談,又似是喃喃自語。

  張五道︰「爺,屬下過去察看察看。」

  戚少商警省地道︰「什麼事?」

  劉獨峰說道︰「小六子發現,有人跟蹤。」

  戚少商憤笑道︰「這些冤魂不散的,真非要戚某人頭不可!」

  劉獨峰笑道︰「你的人頭我已定下,要你的頭得先問我。」

  張五臉有憂色,道︰「爺,要不要屬下先去探路?」

  劉獨峰道︰「你別急,小六子已過去看了。」

  戚少商微微一愕,馬車仍然疾行有度,廖六卻已不在轡前縱控,看來,廖六的禦馬術比張五的易容術不逞多讓。其他四人什麼雲大、李二、藍三、周四等,想都必有過人之能,都因為追捕自己而一一死於非命,不但可惜,在劉獨峰和張五、廖六心裡,也想必悲痛莫名。

  戚少商不覺有些歉疚起來。

  忽聞車外幾聲低嘯微吟。

  那是廖六的聲音。

  他已回到轡前,就像從未離開過一般。

  劉獨峰說︰「是他們。」

  張五臉上已沒有那麼緊張。

  戚少商不禁問︰「是誰?」

  劉獨峰說︰「那九個人,」

  戚少商道︰「『無敵九衛士』?他們跟來幹啥?」

  劉獨峰曬然道︰「壞就壞在他們真以為自己『無敵』。」

  張五請示道︰「爺,屬下去把他們打發。」

  劉獨峰沉吟一下,向簾外道︰「離下一個歇腳處有多遠?」他的聲音不大,也不高昂,但剛好可以送入廖六耳裡,馬蹄車輪聲也掩蓋不住。

  廖六道︰「離開黃槐山神廟,不到三裡路,那兒很合歇息。」

  劉獨峰向張五道︰「反正不急。到那兒才略施小懲,把這幹無聊的東西趕回老家去。」

  張五臉上露出興奮之色,恭聲道︰「是。」

  戚少商見張五還很容易便露出一種少年人的氣盛和頑謔之色,便道︰「敢問五哥,今年貴庚?」

  張五慌忙道︰「戚寨王,千萬不要折煞小人,叫小五即可。我叫張五,原字五可,今年十九,我們跟隨爺,以先後入門定長幼,所以廖六雖比我年長,但因遲我兩年入門,只好屈居老麼。他原名廖六德,其實無能無德。」

  只聽廖六在外笑呻道︰「死老五,你又在背後嚼舌什麼?」

  張五笑罵道︰「你這小六子,五哥也不呼喚一聲,沒長沒幼的鬼叫什麼!」

  劉獨峰笑道︰「他們就是這樣,愛鬧愛玩,入我門下,正經事兒沒辦成幾件,倒愛鑽邪門歪道,嬉笑玩鬧……」說到這裡,忽然念及雲大李二藍三周四已死,心裡不禁難過頓生,話也接不下去。

  戚少商因為先前已深覺愧疚,現下知道劉獨峰傷懷,就沒有特殊的感觸,反而生起一種奇怪的對照︰雲大等六人,加入劉獨峰門下,以先後定輩份,一如「四大名捕」投效諸葛先生門下一般。可是,「四大名捕」,名滿天下,威震八表,這六個人卻只是跟從,在武林中,既無鼎鼎之名,也無赫赫之功,可見人的命運與際遇,是何等的不同。

  一個人無意間的一個決定,足以改變他的一生。

  ——息大娘如果不維護他,現在「毀諾城」想必固若金湯。

  ——雷卷若不支持他,江南雷家便不會兵敗人亡。

  ——連雲寨的兄弟不跟著他,也許便不會有這場浩劫!

  「到了!」

  這一聲語音,把戚少商喚回了現實。

  掀開簾子,日正黃昏,幾棵蒼勁的松樹,掩映著一角的廟宇。

  戚少商看看古舊的匾牌,上面寫著幾乎被塵網遮沒不見的字。

  「山神廟」。

  這廟字已失修多年,廖六找了一處比較幹淨的青石板,找了兩個破墊子,一個替劉獨峰墊下,另一個要給戚少商,戚少商搖搖了手,謝道︰「不必。」

  俟廖六生起了火,要烘熱幹糧和葫蘆裡的酒之時,張五已靜悄悄的溜了回來。

  他雖然像狸貓一般無聲無息的閃進了廟門,劉獨峰已然察覺︰「怎樣?」

  張五立即頓住,垂手道︰「稟爺。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廟裡歇腳,便在一裡外的軍家歇腳,我過去張了張,的確是那九位『無敵人物』。」

  劉獨峰撫髯正欲說話,發現長髯收攏鉤到腮邊去了,嘴裡道︰「這九人居然跟得上來,也算是個腳色。」

  張五道︰「爺,要不要我這就去打發打發。」

  劉獨峰道︰「急什麼?等小六子煮頓好吃的,你們兩人才一塊兒過去。」

  張五道︰「爺,打發他們,我一人就可以。」

  劉獨峰望望天色,「天快要黑了,摸黑下手,事半功倍,而且也好叫他們認不著點子。」

  張五轉首向廖六嚷道︰「小六子,還不快些把食糧弄好,咱們要去鬧樂子哩。」

  廖六逕自把幹肉往火上烤,撒了一些調味料兒,笑道︰「快了,快了。咱們打發掉那幾位無敵的大爺們,這些草上的火頭還未熄呢!」

  劉獨峰向戚少商笑道︰「你看,我這幾位伴在身邊的人,還倒像小子們鬧著玩哩。」

  戚少商又想起他那一群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塊嫡鬧、癲在一團的兄弟們,不覺心裡一陣黯然。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8 PM

第六十二章 不是人叫得出來的叫聲

  幹糧——恐怕是江湖人最怕吃但最慣吃的食物。

  人在旅途上,不是哪裡都有食肆、酒樓以供療饑的,為了不餓在荒山僻壤,帶著幹糧上路是必須的。

  不過絕少有人像他們手上的幹糧那麼美味——經過廖六的泡制,這些幹糧比大魚大肉還叫人垂涎。

  戚少商忍不住贊道︰「六哥的手藝真是一絕。看來『廚王』尤知味真要讓賢了。」口裡剛提到尤知味,心裡就念及息大娘,一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在心裡狂喊,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她……他現在自身難保,命在旦夕,一生全無希望,再要想息大娘和從前的老兄弟,除了倍加傷心,肯定無濟於事。

  廖六謙了幾句,和張五掃出一塊幹淨之地,用草席墊底,再以緞絨覆蓋其上,置妥小枕、暖毯、撥好火芯,這才向劉獨峰請命︰「爺,屬下跟老五去把那幹煩人的傢夥攆走。」

  劉獨峰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手捏字訣,正在默練玄功,「去吧,可是別殺傷人。」

  張五道︰「是。」兩人並未走開。

  過得半晌,劉獨峰奇道︰「去啊。」

  廖六道︰「是,爺。」仍不離開。

  劉獨峰睜眼︰「嗯?」

  廖六眼珠子往戚少商坐落處轉了轉︰「爺要自己保重。」

  劉獨峰莞爾一笑︰「不礙事的。戚寨主不會趁此開溜的。」

  戚少商心裡明白,插口道︰「我就算想溜,在劉大人的法網下,也逃不了。」

  廖六道︰「這樣,咱們去了。」

  劉獨峰揮手道︰「去罷。」心裡卻有些納罕︰怎麼兩名跟隨自己多年的部屬,今晚卻如此婆婆媽媽起來?

  張五、廖六常抬著劉獨峰追捕犯人,翻山越嶺,而且還不讓轎裡的劉獨峰受震動,輕功自然極高,再加上他們藉夜色施五遁隱身法,更加是神不知、鬼不覺。

  他們分頭而去,不久後又在一株被雷劈了一半的盤根古樹下會合。廖六吐吐舌頭說︰

  「那叫洪放的,耳力不錯,我還險些兒教他發現了呢。」

  張五道︰「他們是分成三批,以東、南、北三個方向,各距一裡,離山神廟也有一裡之遙,各有三個人,照這情形,一旦有啥風吹草動,他們必有一套自己的聯絡暗號。」

  張五想了想,道︰「這陣勢擺明瞭是三面包團,網開一面,那向北之處是易水南流之秘魔崖,誰也渡不過去。」

  廖六道︰「他們一批三人,分作三批,是跟咱們耗上了。」

  張五道︰「他們力量分散,咱哥兒倆正好逐個擊破。」

  廖六微笑道︰「不是擊破,是嚇破。」

  張五笑了起來︰「難道你想……」

  廖六笑了笑,道︰「這不也是挺好玩的嗎?」

  火,並不是燒得很旺盛。

  這三名衛士,正是吃著幹糧,他們不敢太喧鬧,也不敢把火撥得太盛,便是因為不想驚動一裡之外山神廟裡的人。

  這三名衛士自然怨載連天。

  這三人從圍著火堆開始,就一直怨個不休︰

  「將軍也真沒來由的,偏要咱們跟著這姓劉的,受寒捱餓的,全沒道理!」

  「誰教咱們是下人呢!將軍叫咱們向東,咱們還敢往西走不成!」

  「將軍把我們師弟兄九人都遣了出來,萬一有人暗算他,豈不危險!」

  「這小地方有誰敢太歲頭上叮蝨子?如今不似當年,咱跟將軍一起剿撫亂匪,那時可真是步步驚心。」

  「現在將軍可高俸厚祿,太平安定了,咱們呢?可還不是在這裡餐風飲露的!」

  「看來將軍還是只寵信洪老大一人,咱們在他眼裡,算不上什麼東西!」

  「算了,就少一句罷。」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漢子道,「洪放比我們狠,功夫比我們強,最近這兩天,他又似轉了性子似的,臉上全長出瘡痘來,不知是不是染了那股子尋香院的毒?脾氣可戾得很,這下子跟他拗上,可化不來,都少說幾句罷。」

  「不說便不說了。」最多牢騷的高個子起身伸了伸懶腰,「咱去解小溲。」

  「餘大民特別多屎尿,」那個闊口扁鼻的小個子說,「你呀,你就是大溲小溲的過了大輩子!」

  兩人都調笑了起來。那余大民不去管他們,逕自走進人高的草叢裡,解開挎子,正要解手,忽然覺得草叢裡有樣什麼東西,蠕動了一下。

  ——敢情是蛇罷!

  餘大民忽生一念︰要真的是蛇,抓起來剝了燒烤,倒也鮮味。

  想到這裡,食指大動,正俯身看準才出手,忽覺背後的火光暗了暗,有一個似哭泣、又似嗚咽的聲音,鑽入了耳朵裡。

  這聲音似有若無,聽來教人怪不舒服的,餘大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腳下一絆,差點摔了一交,定眼看去,只見一具寬袍屍首,竟是沒有頭顱的!

  餘大民也不是膽小的人,刀口報血殺人的事,他決非沒有幹過,但在荒山裡這麼一具屍首直逼眼前,也難免心底裡一寒,暗下默念︰有怪莫怪,我這下不是故意踩上去的,孤魂野鬼萬勿見怪……

  但那位訴之聲又隱隱傳來。

  餘大民這一下可聽得清楚了,毛骨悚然。

  聲音來自背後。

  餘大民刷地抽出一對六合鉤,掣在手中,才敢霍然回首。

  後面沒有人。

  連鬼影都沒一個。

  聲音依然響著,哀淒無比。

  聲音自腳下傳來。

  餘大民悚然垂目,看見了一件事物︰

  人頭!

  人頭是被砍下來的。

  血濺得一臉都是。

  更可怕的是,那被砍下來的人頭正在啟唇說話︰「還……我……命……來……」

  餘大民怪叫一聲,拔足想逃,但雙腳怎樣都跨不出去。

  他懼然警覺,地上正冒出一雙手,抓住了他的雙踝。

  血手!

  他以為是鬼拉腳踝,只覺頭皮發炸,心跳如雷,跑又跑不掉,一時之間,只能再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後腦忽給敲了一下,暈死過去。

  餘大民發出第一聲驚呼的時候,圍在篝火邊的兩條大漢都覺得好笑。

  「敢情老餘踩上僵屍了。」小個子笑說。

  「沒法啦,一個人上茅坑裡的時候……」年紀較大的漢子說到這裡,突然聽到餘大民的第二慘叫,他也陡然住口,抽出單刀,霍然而起,道︰「好像不大對路。」

  小個子仍不怎麼警覺︰「怎麼?」

  老漢道︰「餘大民不是個沒事亂呼一遍的人。」

  小個子也抄起熟銅棍,道︰「去看看。」

  兩人掠入草叢裡,驀見一處草叢幾下起伏,小個子林閣和老漢陳素,招呼一下,一左一右,包抄了過去。

  林閣掠到一處,見草叢略略移動,吃道︰「呔!還不滾出來!」舉棍要砸,忽然,一人長身而起,只見一披頭散發、五官淌血、臉容崩裂、獠牙垂舌的僵屍,面對面地跟他貼身照個正著!

  一下子,兩邊都沒了聲音。

  陡地,林閣發出一聲大叫,轉身就逃,這幾人當中,本就要算他的膽子最小。又因曾殺過幾人,午夜夢回,已常常嚇出一身冷汗,這下真的見著了鬼,可三魂嚇去了七魄,撒腳就跑。

  他不溜還好,這一轉身,剛好跟另一張血臉幾乎踫個正著。這張血臉已血肉模糊,嘴巴裂到耳下,眼角裂到鬢邊,額間一道裂紋,斜裂至顎下,一張臉已不算是臉,四分五裂,只差沒鬆散脫落下來。

  這張臉比鬼還可怕。

  一種腐屍般的臭味,直沖入林閣的鼻端。

  林閣舉棍要打,突然間,手腕一麻,那根棍子,竟「飛」了出去。

  真的脫手「飛」去,不知飛到哪裡去。

  那兩只僵屍,一前一後,把他夾個水泄不通,林閣又懼又怕,大叫一聲︰「鬼呀!——」只覺有人往他腦門一拍,便暈了過去。

  林閣見鬼的時候,陳素掠到草叢顫動之處,見到了臥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痙攣的餘大民。

  陳素扶起了他,用兩只手指在他額上大力摩擦著,餘大民醒了一半,來來回回只一句︰

  「鬼……有鬼……」

  陳素聽得心頭一寒,他江湖跑得多,大大小小鬼進傳說,他耳裡眼裡,都聽過看過,邪門事也撞上過幾樁。餘大民一向不信邪,今回兒要不是真的踫上些什麼,決不會嚇得個半死不活。餘大民這麼一說,他倒覺得附近妖霧重影,鬼氣森森。

  正在這時,便傳來林閣那一聲︰「鬼呀——」便沒了聲息。

  才醒了一半的餘大民,乍聽之下,陡然振起,推開陳素,沒命似的飛奔而逃,一面惶然叫道︰「鬼——鬼!饒了我,饒了我。」

  陳素再無置疑,眼見情勢不妙,人總鬥不過鬼,單刀霍霍舞幾道刀法,口中念念有詞,盡是鄉間闢邪驅鬼的咒語,一面念著,一面腳底加油,緊跟餘大民之後,落荒而逃。至於剩下的另一夥伴,那是再也顧不得了。

  這可把張五和廖六笑得直打跌。

  那些「鬼」,當然就是他們兩人的把戲。

  張五和廖六,正道武功雖不如何,但這些兒嚇人、唬人的玩意,可懂得不少。兩人穿上足可令人觸目驚心的服飾,臉上塗得鮮血斑斑,一個把頭埋在土裡,只留身子在外;一個把身子埋在泥裡,把頭擱在土外。兩人這一搭配,變成無頭屍首會說話,直要把餘大民嚇得魂飛魄散,更不消說本來膽小如鼠的林閣了。

  兩人這一場把戲成功,比打了一場勝仗還高興,扣著胳臂歡笑幾個圈,張五道︰「看他們嚇破了膽子,還敢不滾回老家去!」

  廖六忍笑道︰「還有兩批人馬,咱們還得演上兩場戲。」

  張五道︰「這又有何難。不如一人演一場,你去嚇東面那批崽子,我去嚇北面的,比一比,看誰先得手,誰就是唬人大王!」

  廖六微沉吟道︰「這,不好罷……」

  張五一向好勝︰「這又有啥不好!萬一給他們瞧破了,格鬥起來,難道咱還會輸給這幹號稱無敵的軟骨頭不成?」

  廖六好整以暇的說︰「我攻東面,有那洪放在,他是硬點子,自然是你比較容易得手。」

  張五一聽,當然蹩不住氣,便拍胸膛說︰「這樣好了,你去北面,我負責東面,姓洪的那棄官,也不是什麼東西,且看我三兩下手腳把他料理。」

  廖六連忙說道︰「嚇不著人,不到必要,可也不許傷人哦!你沒聽爺吩咐下來嗎!」

  張五沒好耐性地道︰「早聽見了。敢包他嚇得尿滾屎流,夾尾就逃。這就幹了!」便往東面掠去。

  廖六早已摸熟張五的性子,洪放看來有兩下硬把式,他正好看這趟功夫,而且,實際上張五的武功也比他高,不愁他會出事。廖六如此想著,便往北方縱去。

  奔行了一段路,忽聽前面有急促對話聲,忙隱伏到亂石後,再伸出頭來細聆。這一聽之下,幾要失笑。

  原來那個餘大民,跑到北面的三個師兄弟面前,氣急敗壞但又繪影圖聲的敘述剛才遇鬼的事。火光映在三名大漢的臉上,忽明忽暗,臉上僵著半個不自然的笑容,看來心裡頭倒是信了大半。

  廖六一看,知道大局已定︰真是天助我也!餘大民這下說得煞有其事,已在三人心裡打了底,只要再嚇一嚇,準能成事。看來,那年紀較大的漢子則可能跑去東面報警,自己要勝過張五,倒要快些動手才是。

  這邊餘大民還怕三人不信,一面說,一面還打著顫,道︰「我發誓,那真的是被砍下來的人頭,血流了一地,但他……他還會說話,這……」

  其中一名猴臉漢子忍不住道︰「余師兄,可惜你這下見著的是惡鬼,不是艷鬼啊!嘖嘖嘖。」

  他這一句,把其他兩個在詭異氣氛中的人,都逗得爆笑了起來。

  餘大民登時拉長了臉,沉聲道︰「倪蔔,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叫倪蔔的漢子忙著︰「余師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剛才說的,實在太……對不起,我只是開了一句玩笑,你別當真。」

  另一名鼠耳漢子也道︰「這年頭也不平靜。前幾天,亂葬崗上在死了幾個人,有人親眼看到,是一隻赤足披發的女妖,眼楮裡兩個血洞,飄在空中,只叫︰『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鼠耳漢子正要往下說,忽見對面三人都變了臉色。

  他已經沒有再叫下去,但「還……我……命……來……」的淒呼仍若斷若續,索回在夜風中。

  四人的手,一齊按住了兵器。

  除了餘大民一直緊執手中僅剩的一柄六合鉤外,其他三人,都摸了個空。

  有的人的兵器,是系在背上;有的人是掛在腰畔;還有一個,槍在馬背上。但這三件兵器,全摸了個空。

  地上生的火頭,忽然暗了下來,變成青綠色的一抹火焰,映照得這四人好不可怖。

  那似男若女的詭異聲音,依然飄飄蕩蕩︰「我……死……得……好……慘……啊……還……我……命……來……命……來……」

  那叫倪蔔的突嚷了一聲︰「若蘭山莊!」四人都大叫而起,同時想起了一件他們曾經做過的喪心病狂之事,他們曾在行軍時借剿匪之名進入一家「若蘭山莊」,幹出了不為人所知的獸行。這師兄弟九人,雖然幹下了這宗淫辱殺人勾當,但心中不免暗懼,而今聽到索命的聲音,自然都想到自己做過的虧心事,越發心寒。

  這時,只見一條白影在空中冉冉飄起。

  四人中,倪蔔和餘大民早無鬥志,另外兩人,一個還不十分相信世上真的是有鬼,一個覺得不妨一拼,正在此時,倏地一聲驚心動魄、恐懼已極的慘嚎,自遠方裂空刺耳的傳了過來。

  要不是遇上極端詭異,恐怖的事,任誰都發不出這種叫聲。

  他們分辨得出那是二師兄朱魂的聲音。

  朱魂外號「失魂」,這個人,只會把敵人殺得失心喪魂,一生人可以說是從來不知懼伯為何物。

  連他都發出這樣的慘嚎,情況可想而知。

  朱魂一向是個連死都不哼一聲的人。

  這一聲慘叫把四人的鬥志摧毀。

  四人齊齊發出一聲怪叫,落荒而逃。

  廖六是成功地嚇跑了這四個人。

  可是他還未感到高興,而是先感到奇怪。

  ——他詫異張五怎會有本領教這些總算見過世面的江湖人,會嚇到發出這種不是人能叫出來的叫聲!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8 PM

第六十三章 臨死前,照鏡子

  廖六決定要過去東面看個究竟。

  四周都是寂靜的,流動著一股淡漠的煙氣,月色朦朧,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秘。

  月色一忽兒明,一忽兒暗,明的時候似沒有限度的膨脹著,暗的時候像突然間被林間、草叢裡什麼野獸吞噬了一般。

  這種幽異的氣氛令廖六有一種奇特的感覺。那感覺就好像他從前聽過的一個故事︰一群人摸黑上山去挖掘山頂那兩顆閃閃發亮的寶石,山下的人遠遠望去,那些上山的火光,到了靠近寶石的地方,忽然間一陣狂風大作,就熄滅了,那些人再也沒有回來。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是有很多人都為了寶石,帶良弓,備良箭,驅良犬,騎良馬,上山掘寶,但結果仍是一般,沒有下落。

  後來村民發現那座山居然會移動,這才知道︰那座山不是山。

  而是一條盤伏已久,幾已化石的千年巨蟒。

  那兩顆五彩斑瀾的寶石,自然就是蛇的雙目。

  尋寶者要采「寶石」,自然要經過巨蟒的大口,等於送入蟒口,這血盆大口在一張一合間,便把尋寶石的人全吞食掉了。

  廖六現在正有這種感覺。

  他覺得自己正站在「蛇口」上。

  危機似是一觸即發,可是他又不知道危機在那裡。

  他用手拍了拍綁在腰間的一個國字織錦鏢囊,四處探了探,撮唇捲舌發出三長一短又一短三長的蛙鳴。

  這原是他與張五的聯絡訊號。

  沒有回應。

  廖六等了半晌,心下納悶,忽然鼻端飄過一絲淡淡的煙味。

  廖六從這似有若無的煙氣裡,立時分辨出方向,往亂草叢中掩去。

  越過了一大片荒草地,從草縫裡看出去,可以見到一大片亂石之地,怪石嶙峋,大小不一,再過去便是河澗,水流潺潺,在黑夜裡像喃喃的念著符咒,除了偶然撞擊在河岩上翻出巨浪,其餘都像一匹灰色的長布,伏在夜的深處,誰也瞧不清楚它的真面目。

  河邊有一堆餘煙殘木,火光剛剛熄滅,餘煙仍裊繞。

  廖六心付︰老五好快,居然已把那三個惡煞逐走了?

  他瞧了一眼,正想又發出蛙鳴暗號,聯絡張五,突然,他眼角瞥見一件事物︰

  一對腳,自一塊大石後平伸出來。

  有人倒在石後。

  廖六一伏身,已貼地閃到石旁。

  他沒有立時轉入石後,他雖然能判斷對方是仰倒在地上,但仍提防對方是不是誘他入彀。

  他可以肯定那不是張五的腳。

  張五穿的不是這種編織草履。

  廖六在石旁等了一陣,那雙腳依然動也不動。

  廖六突然伸手一彈,一顆小石子,已擊在那對腳的腳背上。

  同時間,廖六一閃身,已自伸腳處的另一端轉了進去。

  他的目的是要對方發覺腳部遇襲的剎那間,他已自從另一端逼近,而取得制敵先機。

  那雙腳「啪」地被石子彈了一下,卻並無動靜。

  廖六搶進石後,本來旨在聲東擊西,但月下的情景卻令他當堂驚住!

  ——只有腳。

  ——沒有頭。

  這一對腳只到了腰身,便被人攔腰斬斷,斷口處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廖六大吃一驚,退了一步,第一個意念就是︰老五怎能下此毒手!

  他這一退,驀地發覺頭上似乎被某件事物,遮去了月華的光影。

  他單掌護頂,身子斜裹一錯,抬目一看︰幾乎和一個人打了個正照面!

  那人俯臉垂手,廖六驚覺時已離得極近,但因背著月光,樣子看不清楚,廖六閃開再看,才發覺那人雙目凸露,五官溢血,早已氣絕多時。

  廖六心下狐疑︰究竟這兒發生過什麼事情?!這時,他也認出這人是「九大護衛」裡的其中一人,被人攔腰砍為二截,身首異處,下身落在地上,僅露出二足於石旁,而上身就擱在石上,血液猶汩汩淌下,由於石塊高巨,在昏暗月色下,廖六一時沒有留神,不意石上還有半截屍首。

  廖六退了兩步,足下突然踏到一物。

  江邊的石子全是硬崩崩的,而今他腳下突然觸及一件軟綿綿的物件。

  廖六反應何等之快,腳未踩實,立即一彈而起,人在半空,拔刃出手,只見地上是一個人,伏在那兒,也不知是生是死。

  廖六左足足尖方才沾地,右足已疾地一挑,把地上那人挑得一個大翻身,變成仰朝向天!

  浮雲掩映,光暗間照了一照,地上有一件事物也寒了一寒。

  廖六眼光一瞥,立即認得出來,這是剛才被自己和張五聯手嚇跑的三名「護衛」中裡那名老漢。

  現在老漢陳素就躺在地上。

  單刀已脫手。

  刀口有血跡。

  他的頸項也只剩下一道薄皮連著。

  這老漢趕來通風報信,卻死在這兒,難道老五為了爭功,竟下了這般辣手,忘了爺的吩咐麼?!廖六心下狐疑,忽見遠處又趴了兩個人︰一個半身浸在溪澗,一個伏倒在澗邊草旁。

  廖六一見,心中像被擂了一記。

  半身浸在溪中的人,廖六認得,那便是「九大護衛」之首洪放。

  另外一人,在月色昏冥中,從衣飾身形中隱約可以分辨︰張五!

  ——莫不是張五和這幹人拼得個兩敗俱亡?!

  廖六心下一急,急掠過去,叫了一聲︰「老五!」

  張五唉了一聲,身子略略掀動了一下。

  廖六連忙俯身,扶起了他。

  廖六在彎腰攙扶之際,仍有戒備,若有任何不測之變,他至少有七種應變之法,六記殺手,三種閃躲之法,防備來自身後左右的攻襲,但近裡一看,發現果是張五。

  只見張五血流披臉,奄奄一息,廖六情急之下,防範便疏,就在這裡,張五雙眼一翻。

  張五睜開了眼楮。

  廖六突然覺得異樣。

  ——那感覺就像是︰懷裡的人是張五,但那一對眼楮,卻肯定不是張五!

  他警覺的同時,「張五」雙肘一縮。

  這一縮十分奇特,就像雙手突然自手肘間倒縮回骨裡去,但在肩膀上突生了出來。

  這變化十分之快,廖六一旦發現情形不對,那一雙「怪手」,各執一柄鐵叉,已刺到他雙肩上!

  廖六原本想立即放手,但己無及,急中生智,雙手原本抱住張五,陡然變招,五指揮彈,扣拿他身上七道要穴!

  ——就算對方用雙叉廢了他的一雙手,他也要對方全身為他所制!

  他這一招果然要得,「張五」雙叉驟止,也不知怎的,雙肘一攏,竟挾住他的雙臂,但一對鐵叉,也一時插不下去。

  這一下子僵持,廖六突然一腳踩地!

  他這一腳踏地,砰地一聲,「張五」雙腳似被什麼大力震起一般,一時躍了半尺。

  人一離地,難以藉力,功力便衰。

  廖六一個大旋身,把「張五」摔了出去!

  他務求先脫身,看定局勢,再定進退!

  可惜就在他旋身的剎那,兩柄鉤子已到了他的胸際。

  廖六手上還與「張五」糾纏著,人也正好在全力旋轉,這一對亮晃晃的利鉤,他是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這剎那,右鉤子先刺入他的左脅,左鉤子掛入他的右腰,廖六這一下子猛旋,登時自腰至脅,從左而右,被撕裂了兩道口子,皮開肉綻,鮮血直冒,腸流胃破。

  廖六大叫一聲,發力把「張五」摔了出去,一手拔出一個布包,一腳把從後襲擊的人踢退三步。

  突襲的人是洪放。

  洪放沒有死。

  他覷準時機,一擊得手。

  他的雙鉤留在廖六體內,一時抽不出來,廖六突然出腳,他只有棄械急退。

  廖六已然打開了布包。

  一面長柄古鏡。

  鏡子!

  一個身受重傷的人,臨危之際卻抽出了面鏡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廟裡。

  火光漸漸暗了下去,只維持一點點的暖意。因為沒有人添加柴火,原先的柴薪已漸漸燒完了。

  戚少商合起眼楮,想好好的運氣調息,但眼前本來還有暈黃的微光,隨著光芒的暗落,在黑暗裡,出現的身影也就越來越多。

  勞穴光、阮明正、勾青峰……一位位結義兄弟的濺血,一個個連雲寨弟子的哀號……最後息大娘哀怨的目光。

  「少商。」

  她伸出手來,柔弱無依。

  殺伐聲起,影影綽綽裡也不知有多少敵人。

  在黑暗裡,似乎有一個強大無匹的力量,把她卷了進去,拖了進去……

  息紅淚的手如臨風無憑的一朵白花。

  眼神楚楚……

  「少商」。

  仍是那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一聲無奈的呼喚。

  就在這時,那一聲不像是人可以呼叫出來的慘嘶,透過重重黑幕,刺入戚少商耳裡。

  戚少商雙目一睜。

  他立即看到昏暗裡一對厲目。

  那雙目光閃著晶綠的神采。

  劉獨峰的眼楮。

  劉獨峰的眼神比劍還厲。

  在他睜目的同時,劉獨峰已睜開了雙眼。

  「你不靜心打坐,內外傷便不易復原。」劉獨峰的眼楮像透視了他的內心。

  戚少商慚然︰「我……」

  「我明白。」劉獨峰道。

  「那聲慘呼……?」戚少商問。

  劉獨峰皺了皺眉頭︰「也許是小五小六太淘皮了,聲音不是他們兩人發出來的。」劉獨峰語氣裡也有些不安。這時火頭已熄了,只剩些金紅的殘燼,隨著野外的松風激揚星散。

  「你應該要斂定心神。一個學武的人必須要先能定靜,然後才能有修為,這跟學道的人一樣,先靜後定,才生大智慧。」劉獨峰雙目炯炯有神,望著他道,「你甚有天分,招式極具創意,變化繁復,很有『通悟』的境界,只在內力修為上不足,定力也差了一皮。」

  戚少商道︰「所以我不是你的對手。」

  劉獨峰道︰「但日後焉知我是否敵得過你。」

  戚少商雙眉一展,隨後沮然道︰「我這身傷,恐怕要恢復當年功力,也斷無可能了。」

  劉獨峰道︰「你別忘了,無情天生不能聚力習武,還雙腿殘廢呢!」

  戚少商長嘆道︰「其實,這身體的傷,戚某倒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是心上的傷,再也難以癒合。」

  劉獨峰微微一笑道︰「你現在覺得很難受是嗎?」

  戚少商點點頭。

  劉獨峰兩道銳利的目光觀察似的逡巡了戚少商臉上幾遍,「以前沒有經歷過這等苦,是嗎?」

  戚少商道︰「我原是管纓世族,但為奸宦所害,自幼淪為草野,十三歲起浪蕩江湖,浪跡天涯,什麼苦楚不曾受過?只是,到了今天這種處境,眾叛親離,人殘志廢,前後無路,身在俎上,人生裡還有什麼比這更苦的?」

  劉獨峰淡淡地道︰「我也曾經過這種時份,也許沒有你的情形險惡,但是,要想渡過人生最不易渡過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當它已經渡過了,現在只是一場回憶︰越艱苦的事情,只要渡過了,就越值得記住。只要當它是記憶,已經過去了,就不過得那麼艱苦了。」

  戚少商望定劉獨峰,笑了,笑得很傲慢,也很滯灑︰「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試試。」他說。

  劉獨峰和戚少商都合起了雙目。

  正在此際,廖六那一聲撕肝裂肺的慘呼,再度刺入了戚少商的耳中。

  戚少商陡地睜目。

  黑暗中那雙綠眼已經隱滅。

  劉獨峰呢?

  難道劉獨峰已在這一剎間不在廟裡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49 PM

第六十四章 你是誰?我是誰?

  慘叫甫起,劉獨峰已掠出廟宇。

  洪放一眼望見廖六掏出了鏡子,即猱身搶進,一聲叫道︰「別讓他照鏡!」

  他手上已多了一條鏈鏢,伸手一挽一放,颼地向廖六射了一鏢。

  廖六已經傷重,無法閃躲。

  他只把鏡子向著洪放一映。

  眼看那一記鏈鏢就要命中,突然間,洪放發現有一個人,向他射了一鏢。

  洪放應變奇急,沖天而起,躲過一鏢。

  就在這時,他發現又有一人,激沖而起,再向他射了一鏢,而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洪放急忙一個千斤墜,往地上一伏,就地翻滾,扳身挺起,正以為躲過了這一鏢,但見一人滾地而至,由下而上,向他脅下甩出一記鏈鏢!

  洪放一口氣躲過二鏢,第三鏢又到,他心念電轉,但身手決不稍緩,一連八個半旋轉,不但避過鏈鏢,身形卻反迫了過去!

  可是那鏈鏢「颼」地回轉,直釘洪放的背心。

  洪放心下已有定奪,手上鏈鏢一圈一套,已勒住廖六頸項,「哈」地一聲,獰笑道︰

  「那只是鏡子裡的幻像,我才不信——」話未說完,急風襲背而至!

  洪放這下可謂驚得魂散神飛,顧不得用力勒殺廖六,急一側身,「叭」地一聲,鏈鏢射入洪放左背臂骨之中。

  洪放痛得死去活來,廖六再把鏡子一揚,只見鏡裡掠過一條人影,又向洪放射了一鏢!

  洪放痛得魂散不全,那有餘力閃躲,

  卻在此時,廖六身子一僵,扒僕在地上,他背上插了兩支鐵叉。

  「張五」正在他的身後。

  鏡子已到了「張五」的手上。

  只見這「張五」眼楮發出異光,緊緊握著手上的鏡子,喃喃地道︰「軒轅昊天鏡!正是軒轅昊天鏡!果是神物!」

  突聽一聲悲嚎︰「老六!」

  洪放急呼道︰「小心!」

  一條人影,挾著勁風,急撲向假「張五」。

  假「張五」百忙中一個大仰身,鯉魚打挺,野鶴投林,轉而黃鶯掠柳,急上而落,以細胸巧翻雲急撲攫來人!

  假「張五」在剎那間反守為攻,並把鏡子插入腰間,一連變了四種身法,把來人逼入絕地,他手上一擊,陰陽三才奪鎖扣而出!

  陰陽三才奪布滿鋼刺,上下如鉤,鎖套敵手兵刃,易如反掌,鋼錐喂毒,末端鴨嘴形尖矛,鋒背微凹,見血透風,血擋亦可傷人,是極歹毒的武器!

  但來人突然拔出一件兵器。

  這兵器令假「張五」意想不到。

  那竟然是一支筆。

  一支筆,居然要硬踫他足令江湖聞風色變的「陰陽三才奪」!

  「陰陽三才奪」是他師父傳授給他的獨門兵器。三才奪總共有兩根,他拿的是陽奪,通體閃著令人不寒而驚的慘白光芒。

  這一種武器,總共有九招,他只學會一招。

  那一招叫做「指天劃地」。

  但就憑這一招,已經成了他的外號。

  他這柄「三才奪」鎖下過十二顆人頭,七條胳臂,四條腿子,還有兩個人是被攔腰鎖斷的。

  這廿五個人如果不是毀在他手裡,武林中,江湖上起碼有一千名黑道厲害人物要藏匿一輩子,不敢冒出頭來。

  所以假「張五」對自己的武器十分有信心。

  他也知道敵手是誰。

  那是真的張五。

  張五一點也沒有猶疑。

  他那一支細筆,立時被絞入三才奪裡。

  假「張五」連第一招都尚未使出來,筆奪已鎖在一道。

  結果完全令洪放和假「張五」震愕。

  「陰陽三才奪」就像變成了樹枝,張五手中那支小筆,就像利刀,一記記的削了下去。

  才不過一下子,三才奪被削成了一根禿棒。

  筆尖已轉入中鋒,那是張五「春秋筆」筆法裡最淩厲的殺著,每一筆都帶著虎虎狂風,猶如戰陣殺伐!

  假張五怪叫一聲,百忙中抽出昊天鏡一架,這照映之下,春秋筆的殺勢反向張五反攻而至!

  張五跟廖六是同門,感情也最融洽。

  他當然知道「軒轅昊天鏡」最大的威力是在︰利用虛幻的景像,把對方的攻勢,反擊對方,當對方以為只是水月鏡花,不過幻像之時,它就會變成實實在在的殺著;如果對方防備招架時,卻不過是幻影假像而已。

  對方攻勢越淩厲,反擊也更強烈。

  張五「筆意」一緩,竟淩空畫起花鳥山水來。

  攻勢頓滅。

  假張五手持昊天鏡,物應心通,一時間竟難以節制,意與滔淡,防範頓疏,洪放見情形不妙,叱道︰「五師兄,你幹什麼?!」

  張五突然做出一個動作。

  他把筆往咽喉一遞。

  假「張五」在迷惚間,也把鏡沿往喉嚨一送。

  這支橫掃千軍的筆,攻不了人,就反攻自己。

  當筆攻向鏡子,鏡子反照了它的攻勢,而令筆反過來攻伐自己,鏡子頓失去了作用,人反而成了鏡子。

  張五的筆,到了喉嚨,突然軟了,就像一根普通的筆一樣,筆尖在他的咽喉,只是輕輕點了一點,捺上一抹淡淡的墨痕,如此而已,春秋筆可剛可柔,隨心所欲。

  可是假「張五」卻不知道如何控制「昊天鏡」的用法,這一個殺著到了假「張五」手上,變成了一個危機。

  「軒轅昊天鏡」邊沿頂端有一枚尖簇!

  假「張五」這回手一戳,無異是自取滅亡。

  洪放乍見情形,顧不得背上疼痛,伸手一揚,三枚鐵蒺藜呼嘯而出!

  一枚射向鏡子的尖簇上!

  一枚射向鏡子的彎柄上!

  一枚直取張五的眉心!

  張五已經豁出了性命。

  他看見雲大、李二、藍三、周四一個個先他而逝,又眼見廖六慘死。

  他決意要殺眼前的兩人為廖六報仇,奪回昊天鏡。

  當他一見「陰陽三才奪」的時候,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

  「指天劃地」狐震碑。

  「鐵蒺藜」。

  這是九幽神君的兩大弟子。

  狐震碑化裝成自己,「鐵蒺藜」扮成洪放,抑或洪放根本就是「鐵蒺藜」,合力暗殺廖六。

  他明知自己決非狐震碑和「鐵蒺藜」聯手之敵,但悲憤之情已掩蓋了一切,他決定要以手中劉捕神的獨門法寶,來與這兩個惡魔一拼。

  他伸手一按,「嘯」的一聲,一團墨汁,恰好迎射在飛彈而來的鐵蒺藜上。

  「啵」的一響,墨汁結成的硬塊,與鐵蒺藜一撞之下,碎成無數石片,但鐵蒺藜的方向,也被打歪,不知落到那裡去了。

  同一時間,「假張五」狐震碑手上的「軒轅昊天鏡」被一枚鐵蒺藜震得一歪,尖稜便刺不中咽喉,只鏡沿在頸上抹了一道瘀痕。

  而另一枚鐵蒺藜,卻射在狐震碑手腕上。狐震碑手腕一抖,昊天鏡落了下來。

  「鐵蒺藜」的鐵蒺藜是淬有劇毒,通體尖刺的,但這一枚飛激在狐震碑的手上,竟只震落昊天鏡而不劃破皮膚,可見鐵蒺藜在匆急中的施放暗器手法輕重拿捏,仍毫釐不失!

  昊天鏡一落,狐震碑如大夢初醒,不意自己的師弟鐵蒺藜會暗算他,怒吆一聲︰「你幹什……」但卻省起剛才危機,一時變了臉色。

  張五手上的春秋筆一揚,人往昊天鏡掠去!

  ——這件寶物,決不能落到敵人手上!

  「鐵蒺藜」卻是志在必得。

  他一揚手間,兩枚鐵蒺藜分上下射至。

  張五竄身一伏,伸手一抄,兩枚鐵蒺藜已然射到!

  他要接住昊天鏡,便得給那鐵蒺藜射中!

  他如果退身躲避,昊天鏡便必定落在敵人手中!

  ——昊天鏡落在敵人手裡,他的春秋筆威力便必然受制,自是必死於敵人手中。

  ——如果強取昊天鏡,這兩枚鐵蒺藜,已不及閃躲。

  橫死。

  堅死。

  張五決定置於死地而後生。

  他要搏一搏。

  他身法不變,陡然加快。

  鏡已接在手中。

  鐵蒺藜已在眼前、胸前!

  他把鏡子一反,照出了一上一下的兩枚鐵蒺藜!

  這當口兒,兩枚鐵蒺藜已經十分逼近,昊天鏡照見它們的時候,兩枚鐵蒺藜,幾乎都要在剎那間打入張五的身上!

  可是昊天鏡已經及時映照了這兩枚鐵蒺藜!

  由於張五抄鏡急照,角度上已無法顧及,這一照,只把上射額頂的一枚鐵蒺藜,照見大半,下射胸膛的那枚,照見小半。

  不過昊天鏡的奇特力量,已然發揮。

  兩枚鐵蒺藜,上面一枚,立即反射!

  下面一枚,欲發不能,退力亦不足,在半空微微一頓,「啵」的一聲,炸成碎片!

  「鐵蒺藜」射出兩枚絕門暗器,以為垂手必得,不管張五或避或死,他卻要先一步搶得昊天鏡。

  不料人才竄至,鐵蒺藜倒射回來!

  「鐵蒺藜」人往前竄,等於向鐵蒺藜撞了過去!

  一迎一射,何等迅疾!

  「鐵蒺藜」確有過人之能,嘯嘯二聲,兩枚鐵蒺藜又自雙手激射而出!

  第一枚鐵蒺藜抵消了反射那枚鐵蒺藜的勁力,第二枚鐵蒺藜把那兩枚在空中消勁的鐵蒺藜震飛出去。

  「鐵蒺藜」掠勢不減。

  張五抓住昊天鏡柄子的同時,「鐵蒺藜」也伸手抓住鏡沿。

  張五手腕一掣,把鏡子一捺。

  鏡沿有尖稜。

  「鐵蒺藜」只好縮手!

  就在這裡,張五察覺背後急風陡至!

  他一回身,一枚鐵蒺藜已到了他的鼻尖。

  那枚鐵蒺藜竟是剛才張五用「春秋筆」裡的「墨汁」震飛的那一枚。

  那枚鐵蒺藜竟沒有被震落。

  它仍然飛旋著,換了另一個方位,無聲無息地射近張五。

  待張五發現的時候,任何應變,都來為不及把自己從鬼門關裡搶救回來。

  這就是為什麼「鐵蒺藜」在江湖上,憑著幾顆小小的鐵蒺藜,就可以吃盡三湘七澤、綠林十六分舵的紅贓之故。

  「鐵蔟藜,見血封喉,一路趕到閻王殿。」

  張五的命運,看來也只有閻羅王才可以處理。

  戚少商眼皮一張,發現劉獨峰已不在廟裡。

  但他卻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這廟裡不止是他一個人。

  黑暗裡必定還有人。

  什麼人?

  就在這個時候,殘燼竟然重燃。

  幾縷煙氣,筆直上升,那餘燼竟又成了火焰,火光雖旺,但廟裡的光影卻更暗。

  因為火的顏色是慘綠的。

  幾縷煙氣搖蕩不定,綠焰搖曳吞吐;戚少商仿佛聽到地底下的哀鳴慘嚎,腳鏈軋軋。

  戚少商卻定了下來。

  越是遇險,越要鎮靜。

  恐慌無補於事。

  真正歷劫渡險的江湖人,都有這種定力。

  綠焰愈來愈盛。

  整座破廟都是慘綠色,連菩薩的寶相,密封的蛛網,都有了凹凸、玲瓏詭異的深淺碧意。

  火焰煙氣聚而忽散,成為四柱,四柱直升,合成一體,漸漸形成一條平薄的綠片,好像一張薄紗,罩在綠焰三尺之上。

  戚少商望定了變化莫測、幻異萬千的綠焰,只覺得一陣刺目,他緩緩合上了雙目。

  危機當前,他居然不看!

  只聽一個聲音道,「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閉上了眼,可是比開眼的時候更敏銳清醒,但這一句問話,卻令他心神一震。

  這聲音如同鬼嘯魅鳴,都不能令他驚怕,但這語音卻是來自他的喉裡。

  剛才那句話,竟似他自己問的。

  那語音完全跟他的聲音,一模一樣。

  究竟是什麼力量,能使他自己問了自己這樣的一句話?

  戚少商禁不住答了一句︰「你是誰?」

  那語音仿佛仍似來自他的喉底,也是問了一句︰「你是誰?」

  戚少商汗自額冒,嘶聲道︰「你究竟是誰?!」

  他的聲音依樣問了一句︰「你到底是誰?!」

  戚少商喃喃地道︰「戚少商,我是戚少商。」

  那一個聲音突然分成兩種聲音,一是戚少商的語聲︰「我是戚少商我是戚少商我是戚少商……」一個如嬰孩斷氣,病弱彌留時的語音道︰「你是戚少商你是戚少商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斷喝一聲︰「你是誰?!」震得喀喇喇廟頂一陣塵沙籟籟落下來。

  這一聲斷喝又造成回聲︰「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旋又分成兩個聲音︰「你是誰」、「我是誰」,接著,又嗡嗡回應地分成了四個聲音︰「你是誰」、「我是誰」、「你是誰我就是誰」、「我是戚少商」……反覆迴旋著,然後又分成八個、十六個不同的語音,交織、回蕩成在戚少商腦裡耳中。

  戚少商突然驟起長嘯。

  嘯聲清越。

  綠焰一幌。破廟裡蝙蝠、昏鴉四飛而起。廟宇驀然又靜了下來。只剩下戚少商一人盤膝而坐,而對綠焰。戚少商眉髮皆碧。無聲。靜。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0 PM

第六十五章 山神廟裡的風雷

  鐵蒺藜已到了張五的眼前!

  饒是一向機變百出的張五,也不及作出任何應變。

  這是一枚奪命的暗器!

  因為這一下避無可避,非死不可,在這剎那間,張五的腦裡,因為自忖必死,反而沒有震愕,沒有恐懼,全副心神都在一個「死」字上!

  (沒想到我就這樣死了!)

  這是張五在這生死一發間唯一想到的事!

  他盯住疾飛而來的鐵蒺藜,居然連眼也不眨。

  正在此時,突然,一片小物飛旋而至!

  就在鐵蒺藜差一分就要釘入張五鼻樑之際,這片事物後發先至,從側激撞,「啪」的一聲,爆出了星花。

  張五甚至感覺到自己鼻尖微微一癢。

  那枚鐵蒺藜被這一撞,突然加快,往相反方向,迅若星火,疾飛而去!

  而那片事物,餘力已盡,落到地上。

  張五大叫一聲,仰身而倒。

  狐震碑突然厲嘯一聲︰「來了!」揚手打出一道火箭花旗,在夜空裡璀瑰爍目!

  戚少商的呼息已調勻。

  他雙目發出冷湛的神光。

  他盯著綠焰,一字一句地道︰「九幽神君,虧你還是個武林前輩,在暗裡施展這裝神弄鬼的把式,這算什麼?!」

  只聽一個幽幽細細的語音卿卿笑道︰「好眼光,居然識得我老人家的『奪魂回音』。」

  戚少商冷冷地道︰「還有『勾魂鬼火』。」

  那幽異的聲音忽又哼哼嘿嘿轉成了嬌嬌厲厲的女音︰「靜無虛念、以制萬幻,戚寨主落到這個地步,還能有這樣的定力。」

  戚少商微微一笑,道︰「過獎。」

  那語音轉為陰惻惻,直似從地底裡傳來︰「不過,定力是不夠用的,在江湖上,要講究實力,而你我之間,則要比功力。」

  正在這時,廟外突然光了一光,亮了一亮。

  戚少商瞥見夜空爆起一朵奇花,綻如雨樹,墜如流金,這劈面映得一映,已聽九幽神君笑道︰「劉獨峰已去了搶救他心愛的部屬,他再快也不及回來救你了。」

  這句話才說完,那一面被火焰托起的綠色薄紗,突然震起,攫了過來!

  那薄紗看去只是火焰燃燒時所形成的一種幻覺而已,可是這「綠紗」竟然離開了火焰,活似一頭綠獸,罩向戚少商!

  戚少商眉眼全碧。

  「綠紗」已直蓋下來,一陣腥羶汙穢的惡味,撲鼻而來。

  戚少商突然拔劍。

  他身上無劍,劍在何處,

  原來劍就藏在他的斷臂袖子裡!

  劍拔出時,「綠紗」已離頭頂不及半尺,青光乍現,迅逾電掣,把「綠紗」斬而為二!

  那「綠紗」一旦裂開,便發出一聲暗啞的慘呼,聽來令人不寒而悚!

  「綠紗」一分為二,竟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平削向戚少商!

  戚少商一生歷過不少險,跟不少高人交過手,但如今始終是一面「綠紗」追襲,可謂聞所未聞,遇所未遇!

  戚少商腳步遊離倒錯,突然一翻,間不容發的自兩片綠光之間穿過,青芒一閃,又把兩片「綠紗」,砍為四片!

  戚少商手上的劍,正是「青龍劍」。

  「青龍劍」在他第一次跟劉獨峰交手時已失去,劉獨峰知道九幽神君的弟子已經出現,便把「青龍劍」還給戚少商,以備應急之需。「青龍劍」是戚少商的愛劍,當日連雲寨叛徒人人都以為戚少商已被炸死,獨顧惜朝見「青龍劍」不在現場,認為戚少商定已逃逸。

  那四塊「綠紗」,嗚嗚哀鳴,在半空遊散飄蕩,忽又四片合一,筍接無間,天衣無縫,並乍然響起一陣桀桀怪笑,呼地向戚少商平削而至!

  這片「綠紗」,竟然像活的一般!

  戚少商一時也不知如何應付是好!

  那片「薄紗」已經飛切而至!

  戚少商一個旱地拔蔥,孤鶴橫空,全身拔起,「薄紗」削空,銼入廟柱,喀喇喇一陣瓦落梁移,那偌大的一條柱子,竟給割為兩截,使得這陳年失修的廟宇一陣幌搖!

  「薄紗」卻似人一般,以後為前,退撞而至!

  戚少商對這毫無生命不怕傷害、但卻又似有生命能傷害人、倏忽在前忽焉在後的「事物」,束手無策,退跳丈遠,眼看「綠紗」飛襲而近!

  戚少商突一讓身。

  他背後原是火焰。

  他一腳橫掃,往火爐掃去!

  幾根兀自燃燒的柴薪,直撒向「綠紗」。

  戚少商想以火滅紗。

  那些火團撲到了綠紗身上,果然蔓延開來,幾處都著了火,可是經這一燒,變成了瓖滿朵朵綠焰的袖子,中間一陷,兩邊包抄,恰似一個罩袍人展袍左右一攏,要把戚少商用綠火袖子摟實!

  那一道「綠紗」,連柱子都削木如灰,加上「滿身」火焰,一旦被他沾上,豈有活命之理?

  戚少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敵人」、一種「武器」,任何招架它或反擊它的方式,都只使它更加威力強大!

  戚少商唯有再退。他退往廟角一片灰暗所在。

  他腳倒踩七星,橫劍當胸,正待全神對付那片「綠紗」,突然間,天地全暗了下來。

  原來,他退入的地方,不是地方。

  而是一張灰袍。

  灰袍已合攏。

  戚少商正要掙紮,忽聞到一陣如蘭似穗的香味,全身如同跌入了一個不著邊際、渾不著力的地方,已覺一陣昏眩。

  這時候,戚少商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灰袍覆蓋向他,就像一張天羅地網!

  突然間,他被裂帛刺耳的銳響驚醒!

  他出力一掙,一個翻身,撲跌出去!

  人逸丈外,足下一穩,回劍邊峙,卻見那一張灰袍已然粉碎成漫天布片,在廟內回蕩如灰蝶飛幅。

  灰袍碎裂處,有一個人,手中有一把劍。

  紅光蕩漾。

  三縷長髯,目蘊神光,正是劉獨峰!

  綠芒紅光,把這人臉上映得陰晴不定。

  灰布飛揚,只聽廟裡回響著一個慘厲的語音︰「你沒有走!」

  劉獨峰道︰「我根本就沒有離開過!」

  那語音厲聲道︰「你丟掉兩個手下親信的生死不理,卻來救這小子性命?!」

  劉獨峰道︰「因為我知道你會來,你一定會來。」

  語音突滅,剩下那片「綠紗」突然顫震扭曲,駁纏絞結,就似一條抽搐的綠蛇。

  劉獨峰道︰「你已中了我的『一雷天下響』,萬籟無聲,五雷矗頂,你可夠受了。」

  那綠紗絞成一個時老時嫩的音︰「你……你這老狐狸,你暗算我,傷了我形神——」

  劉獨峰長吸一口氣,道︰「不錯,我暗算了你。」他又自背後拔出一劍,藍光湛然,與右手紅劍相互浸揉成紫,他臉上也煞氣大盛,「我還要殺了你。」

  那九幽神君的語音淒淒慘慘的道︰「我早知道,你和諸葛都容不得我。」

  劉獨峰長嘆一聲道︰「你又何嘗容得下我!」

  那「綠紗」突然光芒暴長,竟向自身一投,全影即時變形,化成一縷綠煙,一溜兒往廟處掠去!

  劉獨峰長嘯一聲!

  地上近破鼎之處,原插著一把劍。

  嘯聲一起,劉獨峰淩空接引,隔空發力,黃光陡起,破鞘而出,攔截綠煙!

  那「綠煙」竟似有人性一般,半途一扭,竄入破舊幔帳之後,往神龕掠去!

  神龕上供著被蛛網繞纏、臉目難以辨認的山神!

  劉獨峰沉聲喝道︰「哪裡逃!」藍紅雙劍合一,電射入幔簾之後,雙劍一分,一斬綠煙之首,一截綠煙之尾!

  戚少商歷過不少陣仗,但這等怪異鬥法,平生僅見,他只覺神志迷惚,四肢無力,未能恢復,一時也不知何從插手臂助是好。

  卻眼見劉獨峰馭劍兩頭一截,那縷綠煙走投無路,劉獨峰這下急掠,陳舊的黃幔已陡揚了起來。

  戚少商眼快,只見那座山神神像,突然眨了眨眼。

  ——神像怎會霎眼?

  那一雙眼神,倏地變成極其淒惡!

  「山神」突然動了︰雙手一掣,多了一柄三尖刃瓖鏈齊眉棍,一棍自上而下,往劉獨峰攔腰打落!

  戚少商勉力叫了一聲︰「留神!」

  劉獨峰身子陡止,雙劍一架,剪住齊眉棍!

  正在此時,那黃布幔暮地夭矯盤旋,已卷在劉獨峰腰上!

  這時候,廟內突然充滿了風雷之聲。

  這一連串悶響,使得戚少商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大力,像萬浪排壑、驚濤裂岸的潛湧而至,耳為之塞,鼻為之窒。

  只聽拍功功一陣聲響,再看去時,只見卷裹在劉獨峰腰畔的黃幔全碎。

  接著一聲厲嘯,像是痛極而呼,非男非女,刺耳欲聾,這時龕上的神像、那一縷綠煙,一齊消失不見。

  只剩下劉獨峰一人,臉色微微發黃,他那紅青雙劍,全插在身前土中,兀自幌動不已。雙手執持黃劍,狀若入定。戚少商率眾與他對敵數次,甚至毀掉他的青、黑、白三劍,從未見過他動用黃劍應敵的。

  戚少商道︰「你——」

  劉獨峰陡地睜目,神光暴長,叱道︰「退後!」此語一出,廟內陡而響起了一陣萬鈞怒發、驚魄欲裂的怒嘯,像九萬張強弩滿弓欲射,億串厲雨狂飆飛襲的剎那,全湧了進廟裡。

  戚少商只覺廟門砰的一聲,被震了開來,外面無星無月,一片漆黑,其中一張黑色的「蒼穹」,竟以碩峨無匹的聲勢,罩蓋而來!

  戚少商看不見敵人。

  只見一張黑袍!

  他甚至一時無法分辨得出,是蒼穹還是一面黑衣!

  黑影一至,天地盡黑。

  劉獨峰全身突然發出一陣風雷之聲,閃身便到了戚少商的身前,坐馬揚聲,雙掌平推而出!

  這兩掌推出之後,外面突又一聲爆響,一朵火樹銀花,在半空亮了一亮,而厲嘯聲突然增強,但由近而遠,滿廟的勁氣忽一掃而空。

  星月滿天。

  古廟寂然。

  劉獨峰緩緩收掌,一晃,再晃,三晃,戚少商想上前扶持,但又渾不著力,只見劉獨峰一個蹌踉,扶著一排木牌架子,回首苦笑,邊揮袖揩去嘴邊的血跡,道︰「這一掌對得好實!」

  卻又反過來問戚少商︰「你覺得怎樣了?」

  戚少商仍覺天旋地轉,剛才的事,就像一場來去如風的惡夢一般。

  「這是……怎麼一回事?」戚少商很有些迷茫。

  劉獨峰嘆道︰「敵人已經退走了。」

  戚少商還是覺得有些渾渾飩飩,劉獨峰道︰「你中了『屍居餘氣無心香』,幸你的『一元神功』基礎穩實,所以中毒不深,但一時三刻,怕仍難以復原,必須要抱元歸一,活脈行血,祛逼毒力。張五廖六恐已遇危,我先過去探探。如無意外。敵人經已遠去,會調兵蓄銳,再發動攻擊,但決不會是頃刻間的事。」

  戚少商知道他心念部屬,忙道︰「我不礙事,你去救人吧。」

  劉獨峰一跺足,忽道︰「我不放心,我們還是一道兒去的好。」

  戚少商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不是防自己脫逃,心中感念。劉獨峰一手搭住他的肩膀,道︰「你不必發力奔行,只消提氣便可。」當下便以這「一臂之力」,扶著戚少商疾馳起來。

  劉獨峰與戚少商在亂岩嗟峨、怪石矮樹的河澗,找到了幾具屍體。

  一名是被斬成兩截的死人。

  一名是首頸之間只剩一張薄皮連著的老漢。

  另一名便是被開了膛子,背插鐵叉的廖六。

  劉獨峰用手輕輕合了廖六怒瞪的雙目。「小六子,你是死不瞑目的,我是知道的,你們遇難,我沒有趕去救援,可是,我也知道九幽老妖的目的,便是要我過去,他們好把戚少商殺死,他們既有這一著,便會防我趕至,所以,我是萬萬不能中計,不能離開戚少商的。」

  劉獨峰平靜地道,「我雖不能及時趕來,但我一定會替你們報仇,一定。」

  戚少商被晚風一吹,已清醒了大半,加上路上血脈暢行,剩餘的一點毒力已被迫出體外。他當然明瞭劉獨峰正在極度的悲痛之中。他心裡又悔又憾,知道劉獨峰是為了不忍放下他不理,以致無法及時救援他的兩名部屬的。

  他只能在旁說︰「張五不在這裡。他可能還活著。」

  劉獨峰喃喃地道︰「是的,他可能仍然活著。」

  戚少商垂首道︰「都是我累事,害死了……」

  劉獨峰長嘆一聲,道︰「也不僅是為你。我料想九幽老怪用他幾個徒弟調虎離山,旨在殺你。他以為我趕過去營救,再趕回來山神廟時,大約他已能把你制住,他同樣會設法取我性命,故此,我讓他錯以為我已離開,先發制人,一舉先重創了他。」

  戚少商茫然道︰「他……他究竟是人還是鬼?是什麼妖魔?怎麼變成一道綠芒?那綠芒是什麼東西?」

  劉獨峰道︰「這九幽老怪有過人之能,古怪武功極多,他能借五行五遁攻襲對方,倏忽難防,那道由火焰煉化的綠紗,就是他形神凝聚的化身之一,只要能使那綠芒粉碎,便可以殺傷他。但我還是太疏忽了。」

  戚少商也很想明白個究竟,不由問︰「為什麼?」

  劉獨峰說︰「我忘了他還有一個小徒弟叫『泡泡』!」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1 PM

第六十六章 埋葬

  戚少商皺眉道︰「『泡泡』?」

  劉獨峰道︰「泡泡是九幽老妖的得意弟子,學了他不少本領。剛才一戰,開始潛化為那件『綠芒』的九幽老怪,後來則由泡泡撐持,他化作灰袍罩住你。你失去抵抗之力,便是著了泡泡『屍居餘氣無心香』之故。他以為我已遠去,不及趕回,故現身出手,因此為我『風雷一劍』所傷。」

  他說到這裡,把廖六抱到地勢較高、泥土較松軟一邊,用地上那一對銀鉤,一下一下往地上掘落。

  戚少商明白他的意思。

  劉獨峰要把廖六埋好。

  戚少商也有這個意思。

  他總是覺得,劉獨峰帶來的六個人,有五個人都可以說是他間接害死的。

  他沒有任何法子去償還這些人的命債,但心裡決不忍廖六就此橫屍荒山。

  所以他也收劍回鞘,在地上拾起那把被削得像是根鋼錐禿棒的兵器,用力往地上掘。

  劉獨峰忽道︰「你手上的棒子,是九幽老怪的趁手兵器之一,叫做『陰陽三才奪』,看來,狐震碑已經來了,這地上還有幾枚鐵蒺藜,『鐵蒺藜』也肯定到過這裡。你交手的時候可要留意,九幽老怪手上還有一支陰奪,能使九招,發七種機關,務需小心。」

  戚少商看看自己手上的「禿棒」,不禁趁著涵照的月色細細把玩了一番,道︰「我看他沒什麼。一把利器,被削成這般怪樣,看來也不大濟事。」

  劉獨峰冷哼道︰「那是因為它踫著兵器的剋星︰春秋筆!」

  戚少商抬頭望了一眼,凜然道︰「筆則筆,削則削,春秋之筆,嚴如斧鉞。」

  劉獨峰頷首道︰「『春秋筆』就在張五手裡。」

  戚少商道︰「那麼說,張五也來過這裡了?」

  劉獨峰微喟道︰「廖六遇難,張五怎麼不過來?我這六名部屬,只有臨危赴義之輩,沒有貪生怕死的人!」

  戚少商怕他又觸景傷情,忙找個比較轉憂為喜的話題︰「看來,張五得以身免,卻不知到那裡去了?」

  劉獨峰用鉤子指指地上,下頷微揚,道︰「你看。」那對鉤子被他大力掘地,早已踫損撞崩,刃口倒卷,劉獨峰恨它為殺廖六兇器之一,掘土時全不護惜。

  戚少商只見身前地上,有兩行輪印,雖被亂石枯岩切斷,但在有泥土不遠之處亦可續接。這輪痕在輾過石上綠苔時,尤為深刻分明。

  戚少商恍然道︰「來人乘坐木輪轎子?」

  劉獨峰眉心打了一個結,道︰「我就是奇怪這一點。九幽老怪風癱多年,乘輿而出,原無足奇;但九幽老怪既在破廟偷襲,又怎麼能分身來此襲擊廖六,這倒是奇。」

  戚少商道︰「在破廟的確是九幽老鬼?」

  劉獨峰微哼道︰「要不是九幽親至,就有這等功力,那豈容我們兩人活到現在?」

  戚少商知道劉獨峰年紀雖大,德高望重,但爭強好勝之心,仍然熱切,不過他說的話也確有道理,便道︰「在破廟裡那塊灰布——九幽老妖中了你一劍,明明已化作一道青煙,被你兜截住了,怎會——?」

  劉獨峰道︰「你被『屍居餘氣』所迷,看去的有一半模糊不清,一半是幻像,要是別人,早已倒下了,你的內力畢竟不弱,幾經折騰,還可以保住元氣。不錯,九幽老怪是著了我一劍,我錯以為他潛化為『綠紗』,再轉為青煙溜走,正欲乘勝追擊,不料那一道青煙,只是他徒弟『泡泡』的傑作,他則潛入帳幔之中,趁我乍然受他另一位徒弟龍涉虛化作山神像攻襲時,也傷了我一記。」

  他苦笑一下,接道︰「要不是我傷他也相當不輕,加上那一道示警的煙火,九幽老怪才不會與龍涉虛、泡泡急急退走。」

  戚少商道︰「煙花?示警?」

  劉獨峰道︰「九幽老怪一定還有別的門徒在外把風,第一道煙花,顯然是向他暗示,我已趕到這裡,意促九幽老怪動手。第二道煙花,應該是示警,但還有什麼含意,我就不知道了。他臨撤走前,仍不死心,全力反撲,彼此對了一掌,嘿,嘿,誰也討不了好。」

  戚少商微一沉思,道︰「不過,那第一道煙花所傳遞的訊息,未免失誤,你壓根兒沒離開過廟裡。」

  劉獨峰手下不停,一面道,「是呀,我也覺得奇怪。」突然彎腰撫腹,悶哼一聲。

  戚少商知他傷得不輕,忙問︰「你怎樣了?」

  劉獨峰立即挺身,截然道︰「我沒事。」雙眉閃電般迅快一整,長吸一口氣,反問道︰

  「你呢?」

  戚少商知他好強,便道︰「還有些渾渾噩噩,要不是捕神來得快,我迷醉得被人大卸八塊也渾然不知呢!」

  劉獨峰拍拍戚少商肩膀,笑道︰「你豈會這般不濟事!我當年也著過迷香,全憑一口真氣,制住了七巨寇,才倒下去,昏迷了個一天一夜,醒來的時候,那七個窩囊卻仍未沖開穴道,能奈我何?哈哈……」這笑得幾聲,不知是因笑震痛了傷處,還是忽又想到傷心處,撫胸變臉,卻成了幾聲乾咳。

  戚少商岔開話題,道︰「看來,九幽老妖這一傷,非要一段時間不能復原。」

  劉獨峰臉色越來越差,戚少商迎著月色一望,只見他頭上的白氣越來越濃,仔細看去,隱隱晦黑,不禁嚇了一跳。

  劉獨峰大力掘了幾下,又大聲喘了幾口氣,忽然道︰「你在擔心我的傷勢?」

  戚少商卻說︰「天快亮了,張五他不知道會不會退回廟裡找我們?不如廖六的葬地就由我來挖土,劉大人先回廟裡歇歇。」

  劉獨峰道︰「你看我只是在掘土,其實,我是用大力掘地的挫力來療傷回氣。我傷在腰腎,五行中水屬黑,我頭上冒黑氣,便是要把腎髒的瘀傷散發出來而已,我正要借掘土時所冒升之氣,來運導體內的水流往正途,你要我回廟療傷,反而是我舍近求遠了。」

  戚少商這才恍悟,劉獨峰正是要借土力生化,催養調和,恢復傷患。只聽劉獨峰又道︰

  「張五如果能回到廟裡,也必會來此處找我們,只怕他——」

  戚少商忙道︰「張五哥機警過人,而且,他手上又有你親傳的『春秋筆』,只要不是九幽老怪親出,要為難他談何容易!」

  劉獨峰道︰「我知道,這是你安慰我。廖六死了,他本來也有『軒轅昊天鏡』,而今不也一樣不翼而飛!難道,除了九幽老怪之處,又來了些什麼強敵?」戚少商心中一動,道︰

  「江湖傳聞說你給六位部屬親信六件寶物,件件都是犀利霸道的武器,不知可有此事?」

  劉獨峰微微笑道︰「你可知道那六件武器的名堂?」

  戚少商道︰「倒是聽人說過。」

  劉獨峰道︰「你說來聽聽。」

  戚少商道︰「『滅魔彈月弩』、『後羿射陽箭』、『秋魚刀』、『春秋筆』、『一九神泥』和『軒轅昊天鏡』。」

  劉獨峰點點頭,道︰「不錯。他們六人,武功不高,我原先之意,是把這六件寶貝傳予他們,配合運用,來的就算是高手,也不易應付。」

  戚少商道︰「張五哥生死未卜,廖六哥的『軒轅昊天鏡』恐怕已然落入敵手,剩下的三件不知道是否還在劉大人處。」

  劉獨峰眼楮忽發出異采,道︰「『一丸神泥』,已給周四用去。『秋魚刀』、『後羿射陽箭』在藍三、李二死時,廖六已收回交我,現仍在我這兒。」他頓一頓,沉聲問,「你為何不說四件,而說三件?」

  戚少商道︰「這便是我問的真正用意。當日,周四的『一丸神泥』,便施放在我和息大娘一役中。是役大娘順手拿去『滅魔彈月弩』,這件事,我覺得應該向你交代一聲。」

  劉獨峰頹然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有也罷,無也罷,再見這六寶,無非增添睹物思人。我生平慣用六把劍,即是『黃雲』、『紅花』、『碧苔』、『藍玉』、『黑山』、『白水』六劍,而今,黑山、白水、藍玉三劍已毀,僅存黃、青、紅三劍,其實,世上有哪一事哪一物能永存?縱連寶劍古鞘,也不過是一時之利器罷了。」

  這時上坑已掘得相當深寬,劉獨峰替廖六拔掉背上的鐵叉,血污汩汩流出,沾染了他的雙手,劉獨峰平靜地道︰「廖六,我知道,殺你的人是狐震碑和鐵蒺藜,這些都是他們的獨門暗器。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你放心安息罷。」

  說著,把廖六放入坑裡,開始撥泥入坑。

  戚少商在旁協力撥土。

  劉獨峰一直沒有說話。

  他的雙手和鞋子,全沾滿了泥土。

  冷月下,戚少商突然覺得這位一向榮貴逸尊、錦衣玉食的老人,很是孤獨無依,淒涼可憐。

  劉獨峰在奮力填土,渾似已忘了身上的泥汙。

  他身邊已沒有服待的人。

  劉獨峰忽然震了一震,從側面望去,他白花花的鬍子也微微顫動著。

  戚少商很想過去挽扶他。

  劉獨峰馬上就感覺出來了。

  他突然強了起來。

  整個人就像是無堅不摧、無敵不克的一種堅強。

  土已填平,他用雙掌平壓了幾次,然後說︰「九幽老怪不可能就此放過我們,這一路上,難免多事。」

  戚少商垂下頭來,好半晌,才澀聲道︰「我覺得……大人——」

  劉獨峰微笑打斷道︰「叫我劉獨峰。」

  戚少商頓了一頓,道︰「劉前輩。」

  劉獨峰堅持道︰「如蒙不棄,我們就交了這個朋友。我叫劉獨峰。」

  戚少商道︰「不行。」

  劉獨峰訝然道︰「哦?」

  戚少商道︰「這個時候不行。」

  劉獨峰問︰「為什麼?」

  戚少商道︰「這個時候,你是在扣押我,假如我是你的朋友,你還方便押解我嗎?」

  劉獨峰道︰「不對。朋友是朋友,押解是押解。你縱然是我的朋友,只要犯了法,我還是要拿你。」

  戚少商道︰「不是的。我只要跟誰交上了朋友,我就維護他,他做錯了事,我也會袒護他,除非他泯不悔改,我才下手制裁。」

  劉獨峰道︰「所以你遇劫難時,也有很多人為你泯不畏死。」

  戚少商點頭道︰「我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劉獨峰道︰「那只是個性上不同而已。人與人之間,不一定要個性相同才能成為好朋友,只要志趣相投,便可以成為知交。」

  戚少商道︰「如果我當你是朋友,縱然應付了九幽老鬼之後,我有機會逃脫,但也不能逃脫了,因為這樣會對不起朋友的。我一生不是沒有做過對不起朋友的事,而是盡可能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但只要有機會,我是一定要逃的,因為我要為我的朋友報仇,我還是叫你劉捕神好了。」

  劉獨峰嘆道︰「你執意如此,我也不能勉強。但我心裡,還是當你為朋友。」

  兩人靜默了半晌。

  劉獨峰才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戚少商道︰「我覺得九幽老怪志在殺我,你大可不必插手。我要是能在他手下逃脫,那是我的造化,你不必為我擋這個災煞!」

  「這點你估計錯了。」劉獨峰道,「九幽老怪要是只想把我引出廟外,不殺廖六,我或許也能相信他目的只在取你之命。他既然下令把廖六也殺死,便無懼於與我結下深仇。想來,傅宗書所下的指令裡,不但要拿你的命,也要我的人頭。這也罷,我跟他的新仇舊恨、多年對峙,總該找個時候算算總帳!」

  他撫髯又道︰「現在我跟你,是在同一條道上並肩作戰,你不必再擔心連累我的事,等擊退了強敵,你再設法你的脫逃,我再進行我的押解。」

  戚少商長嘆道︰「也罷。」忽道,「看!」

  劉獨峰循指望去,只見來處漆黑一片,但凝視一會之後,隱隱覺得黑幕天邊,似乎有一股濛濛黃光,微微幌動。

  劉獨峰詫道︰「火光?」

  戚少商畢竟長年累日在「連雲寨」上主持大局,對風火所示方面探測極有把握︰「我們走時,廟裡的火是否已經滅了?」

  他們走時確把柴火完全踏熄,生怕山火無情肆虐。

  劉獨峰會意地道︰「是在廟裡的火?」

  戚少商望定天邊,臨風岸立,薄唇抿得緊緊道︰「廟裡有人。」

  廟裡有人。

  是敵?是友?

  劉獨峰和戚少商都沒有避開。

  如果是敵,避也避不開。如果是友,又何必要避?

  所以他們一齊往火光處掠去。

  火暈漸漸旺熾。

  除了兩人已漸漸接近火光之處,這火也正好被撥生起來。

  ——生火的人似有恃無恐!

  劉獨峰、戚少商接近廟門之際,驀地兩人一分,戚少商一鶴沖天,掠上廟簷,倒掛金鉤,揉身而下,捷逾猿猴,輕似四兩棉花。

  劉獨峰一按劍,一捋髯,吐氣揚聲,提足踢開半掩的廟門!

  突見火光一盛,一支火把焰子,迎面撲來!

  劉獨峰一閃身,猱身而上,青芒一閃,火把已斬成兩半,火頭掉落地上,灼了那白鼻人的腳一下。

  那人痛得大叫一聲,還喊了一個字︰「爺——」

  話止,聲絕。

  戚少商的劍已架在那人頭側。

  他的也無聲無息地落在那人背後。

  劉獨峰乍聽語言,叱了一聲︰「慢著!」

  這時三人才彼此看清楚了對方的面目,都喊了一聲︰

  「是你!」

  這人正是張五。

  張五的鼻子白了一塊。

  那是一塊包紮著他傷口的白布。

  張五沒有死。

  他還一隻手拿著昊天鏡,另一隻手去掏春秋筆,準備跟來敵拼個死活。

  可是他這時已被制止。

  同時也清楚了來人。

  來人正是他惦念著的主子!

  張五仍然活著。

  可是連他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那一片事物,撞開了鐵蔟藜,落到地上,原來是一枚銅錢。

  張五全身都軟了。

  而鼻尖的麻癢更厲害了。

  他仰身倒下時,只見狐震碑揚手發出了煙花,金燦奪目!

  他還看見那枚被倒撞回去的鐵蔟藜,竟倒射向「鐵蔟藜」!

  「鐵蒺藜」本來勝券在握,乍逢急變,一時慌了手腳。

  他也聽見另一個女音叫道︰「正點子來了。」隨後他就不省人事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1 PM

第六十七章 槍‧矛‧戟

  再醒來的時候,張五發現自己身在破廟裡,鼻子隱隱有點疼痛,伸手一摸,原來裹了塊白布。

  張五迷迷糊糊摸索間,覺得自己胸腹有一方輕物,類似紙帛,在廟裡光線昏沉,正在掙紮起來點火,突然間,一物閃入,如飛蝠一般,在張五身上一掠而過。

  張五神智未復,竭力閃躲,把樁不住,摔了一個大交。

  那「飛蝠」一晃而滅,黑暗裡什麼也看不清楚,但也沒有再行撲擊。

  張五再起來的時候,那方紙帛卻不見了。

  他用火煤生火再找,但尋遍亦不可得。

  張五生起了火,想起廖六已經喪生,六名同門中只剩下自己一人,頓覺傷情。

  正值這種情緒之際,廟門突被踢開;張五以為有敵來犯,急忙抄起一根火棒,就往前搠去!

  可是來者非敵!

  而是劉獨峰。

  張五所知也僅只這些。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樣會回到破廟的。

  劉獨峰拍拍他的肩膀,道︰「能沒事,那就是好,那就是好事。」

  張五垂淚道︰「可是六弟他……」

  劉獨峰大力點頭,道︰「我知道。我已把他埋了。」

  張五禁不住落淚︰「六弟他也去了,就只剩下我了。當年,記得在中條山緝拿『顯道神』李化的時候,剛剛立下大功,由兵部轉奏聖上,龍顏大悅,降旨策封我們,雲大就說︰

  『我們今日得此榮華,全是爺提拔我們的。』一個說︰『我們永遠也不要忘了爺的恩典。』一個說︰『我們也永遠不要分開。』我說︰『對,在一起才是力量。』大概是四哥說︰『我們要服侍爺一輩子,他待我們恩義如山,我們竭盡今生恐也難以報還。』李二哥說︰『我們沒有了爺,也不知如何是好;爺失去了我們,恐怕也會傷心,也有許多不便。』那次見爺有意在京城休生養息,我們六人都以為雖曾在江湖上刀頭舐血,但終究可在京師告老歸山……不料,才幾個月下來,他們……我們……就只剩下我一人了!」說著有點泣不成聲。

  劉獨峰銀髯微顫,道︰「都怪我,早該偃旗息鼓,不該再帶你們出這一趟差事。雲大曾勸我……」突然忍不住,老淚紛披,顫巍巍的道︰「其實,你們都曾勸過我,要是我心頭沒那麼熱,要在撒手歸隱、逍遙晚景之前再管一管事、亮一亮身手,你們……何至於此!」

  張五垂淚道︰「爺,都是我們平日疏懶,老愛沉迷旁門左道的小技,武功沒有學好,才遭此劫。」

  劉獨峰長嘆道︰「瓦罐不離井上破,江湖幾個好收場?我看黃泉路、路不遠,你的幾位兄弟,也不需久候了。」

  張五聽了心如刀割,只叫︰「爺!」戚少商卻聽得心裡一寒,雖然明知劉獨峰待部屬如親子,平素華衣錦被,住的是畫棟雕梁,這次屢遭迭變,連喪數名親信,且心乏力疲,風塵僕僕,一直強抑悲楚,而今乍逢死裡逃生的張五,反而忍悲不住,盡皆渲泄出來。可是此際劉獨峰所說的話,未免不吉不祥,強敵環視,怎可鬥志全消?不禁心頭大急。

  劉獨峰哭得幾聲,忽道︰「你仔細聽,有人來了。」

  戚少商一震。

  劉獨峰雖然在傷心中,但依然耳聰目敏,反應迅捷。

  戚少商一沉肩,耳貼地上。

  「四個人的腳步聲。」

  劉獨峰嗯了一聲。

  「還抬著一件東西。」

  劉獨峰點點頭。

  「是件重物。」

  「是個人。」劉獨峰然後自問了一句,「他怎會恢復得如此之快?」

  「已到門前了。」戚少商忽道。

  那是因為抬東西的人腳步突然加快。

  廟門仍然半掩。

  外面了無動靜。

  張五的手執住「春秋筆」。

  劉獨峰橫手伸去,握住他的手腕,示意要他別輕舉妄動。

  只聽外面傳來一個慈祥的語音︰

  「劉捕神,請借一步出來說話。」

  月亮下,大道上。

  四個人,抬一口棺材。

  那四個人清一色狀若死屍,臉色慘白,木無表情,挺身僵立,每人還斜背了口油紙大布袋,臭氣薰天,不知盛著什麼事物。

  劉獨峰、戚少商、張五,三人打開廟門,直行出去。

  停在廟旁的馬匹希聿聿一陣嘶鳴。

  三人迎風直行。

  劉獨峰一面闊步而行,一面對張五低聲說︰「那抬棺的四人,都吃過在雲南風魔嶺一帶的毒藥『押不廬』,都迷失了本性,全受人奴役,不顧性命,跟他們交手,就算殺了他們,也全無意義,這點不可不知。」

  他的語音已然壓低,一面遞給張五一弓五箭,箭身小巧玲瓏,但箭鏈金光閃閃。

  可是那慈和的聲音突然轉為一陣張狂的大笑︰「劉捕神,你傷在三焦俞、太陽俞、腎俞,都傷得不輕!」

  劉獨峰道︰「聽聲辨傷,足見高明!」

  遽然停步。

  戚少商在他的左邊,張五在他的右邊,也都一齊停步。

  那語音又開始有點混濁起來了︰「你說得對。這些『藥人』,都是我的奴隸,任我擺布,聽我驅策,他們本身是沒有性命的,他們的命是我的。」

  劉獨峰矍然道︰「沒有人的命是誰的。」

  那語音頓了一頓,隨即笑道︰「可是他們的命全是我的。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他們全是我殺了他們父母或全家,害了他們師門或全族,剩下來矢志要報仇雪恨的人,我放過不殺,留了下來,設計讓他們吃了『押不廬』,男的畢生供我驅使,女的任憑我淫辱,你說痛快不痛快,過癮不過癮?」

  張五臉色有點發寒。

  劉獨峰道︰「痛快。」

  戚少商道︰「過癮。」

  「這就是了,」那語音道,「而且,凡是吃了我這種藥,便絕無解救之法,就算能使他們亂性,也不能使他們回復本性,你說,他們還有什麼指望復仇,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意義?」

  語音一頓,變作認真的勸戒口吻︰「與我為敵,不好玩得啊。劉捕神雖然發妻早喪,但還有一位未出閣的女兒……戚寨主則還有位息大娘,好像還在到處逃亡哩。」

  劉獨峰忽問了一句︰「以前,也有個武林人物,專門製造藥人,驅為己用,後來怎樣來著?」他這句話是問戚少商的。

  戚少商即道︰「這傳聞我也聽說過。後來,那使人失心喪魂的姬搖花,教『四大名捕』中的無情殺了,一把火燒得連骸骨也不剩。」

  劉獨峰道︰「真的?」

  戚少商道︰「真的。」

  劉獨峰道︰「那真是惡有惡報了。」

  戚少商道︰「遲早都要報的。」

  那語音靜了半晌,才道︰「你們剛才說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劉獨峰和戚少商都不知道他這一問是何用意?張五搶先道︰「是無情,無情大爺!」

  那語音道︰「無情?成崖餘?」

  突然像裂柴似的笑了起來,「砰」,棺蓋飛了起來,煙霧速起,劉獨峰用蟻語傳言示警道︰「小心,不要呼吸。」

  棺內伸出兩只手。

  白生生、秀氣的手。

  手在黑夜裡份外的白。

  白手伸到肘部,突然間,沒有了。

  只剩下兩團血污。

  這斷手握在兩只枯瘦如鬼爪的掌裡。

  劉獨峰和戚少商這才弄清楚︰棺材裡伸手那一雙白玉般的手,不是屬於棺裡人的。

  那一對鬼爪,才是棺裡人的手。

  而白手是握在鬼手上。

  白手是被人硬生生砍下來的。

  劉獨峰臉上微微變色︰「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鬼裡鬼氣的語音忽又祥和了下來︰「沒有意思。只不過給你看一對手臂。」

  劉獨峰和戚少商的樣子都似被打了一拳似的。

  那棺材裡的聲音又道︰「放心,這對手臂,還不是劉大人千金劉映雪的藕臂,也不是息大娘的皓腕,這只是嘛……」語音笑道,「天下四大名捕之首,無情手臂一雙!」

  劉獨峰、戚少商聞言都是一震。

  那語言怪笑道︰「若然不信,請看。」

  微一抬手,一面紙帛,平平向劉、戚、張三人身前送來,就像有無形的走獸托負著潛浮而來一般。

  劉獨峰用極低的語音道︰「提防有詐,不可用手踫觸。」

  一面道︰「好一手『無極含一極」,老兄不但邪門武功練得多,正道內功也練得精……」

  棺內一陣格格大笑︰「得捕神提評賤及,勝過萬人稱譽。」

  劉獨峰截道︰「不過,你傷在『天宗』、『隔俞』、『身柱』三處,恐劍傷亦不為輕。」

  棺內語音忽止。

  棺內人露了一手玄功。

  可是卻教劉獨峰瞧破了他的傷患。

  他語音千變百幻,叫人無從捉摸,劉獨峰起先也以為他並無負創,或負傷不重,但這一招以『無極含一極』平送薄紙,卻令劉獨峰看出了他功力返本還元略失,凝神反虛有隙,因而斷定他的傷勢。

  張五拔出春秋筆。

  他以春秋筆平托住信函。

  春秋筆沒有變色。

  紙上無毒。

  正在這時,張五隻覺那薄薄的一張紙上,驟然湧來大力,他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但才退了一步,力道更如萬濤決堤,崩裂而至,但戚少商一隻手及時在他肩上一搭。

  這一搭,使他生起大力,塞住功力的決口,穩住了腳步。

  戚少商縮手。

  縮手之前,在他肩膊上五指一揮。

  這一揮手,使張五胸口煩惡盡去。

  劉獨峰忽道︰「看來,你的『無極含一極』的亢陽之力未足,當然決不會是閣下有欠功候,而是『脾俞』也有傷未愈……看來,你化身幔廉卷住我腰際,我那兜身一劍,畢竟也奏了功效。」

  九幽神君冷哼道︰「戚寨主身上所受的傷,可也是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啊。」

  這時,劉獨峰與戚少商已借月色,看清楚了那紙上的符印。

  戚少商對官場印鑒還不十分了然,劉獨峰可臉色大變。

  「這是無情的符印!諸葛先生親傳的『平亂玉佩』!」

  棺裡的鬼手拿著一顆印章,在月下一揚︰「他的印信都在我這裡,人還能活麼?」

  劉獨峰想起無情的才情和他在擒獲戚少商時所給予的援手,怒道︰「九幽老鬼,你殺了無情,我和諸葛先生,都不會放過你的!」

  九幽神君怪笑道︰「我正是要你不放過我。」

  劉獨峰道︰「說得好!」話一說完,鑽天鷂子般騰空而起,只聽半空宛似響了幾道焦雷,而焦雷又連著一起響,山雨欲來,鬱悶迫人。

  青光一閃,劉獨峰的「碧苔劍」已然出手!

  棺諄裡突然伸出了一柄長槍!

  長槍紅纓飄飛,金鐮速震,剎那間,不知向半空騰身的劉獨峰攻出了多少槍,下了多少記殺手。

  長槍由來最古,能取遠敵,可格近敵,攻如潛龍出水,守如猛虎奔山。

  ——當年,在四大名捕「會京師」之役,十三殺手中的「人在千裡,槍在眼前」的獨孤威,便是九幽神君九名弟子之一,九幽神君更是精於槍法。

  劉獨峰在半空搏戰,不管長槍怎樣刺攢,來勢如何猛烈,都被他在空中縱橫遊行,揮劍格開。

  但劉獨峰也攻不進棺材裡。

  兩人一在棺裡,一在半空,交戰六十七招;劉獨峰藉劍架長槍之力,仍在半空浮移騰挪,並不落下來。

  風雷之聲愈來愈盛!

  紅光一閃,綠芒大盛。

  長槍槍尖已被斬落!

  劉獨峰雙手雙劍,直壓棺槨!

  突然間,棺裡又挺出一矛一戟,怒刺劉獨峰!

  矛為兵器至長,矛頭怡盡,形扁平,雙刃彎曲如蛇形,架蕩攻刺,如虎入平原。

  戟近於矛,秘端有刃,沖鏟橫刺,回砍截割,以主力破萬敵,勢不可擋。

  ——「神鴉將軍」冷呼兒本就擅使矛、戟的,而冷呼兒也正是九幽神君門徒之一。

  矛、戟本來都是重門長兵器,耗力甚巨,但像九幽神君矛、戟並使,施展得大開大合,飛砂走石,金風飛騰,每一出擊所帶起的厲風,連劉獨峰的風卷雷行都為之減色。

  戚少商與張五立即發動了攻勢。

  他們要制住那四名「藥人」,如此不愁不把棺裡的人逼出來。

  他們也要見見這個令人聞風喪膽、橫行江湖五十年的大魔頭,是個何等人物?

  他們身形一動,暗處立即躍出四人。

  張五怒吼道︰「就是他們殺死六弟!」

  來人正是狐震碑與「鐵蒺藜」。

  他們兩人的服飾裝扮,依然一個是「洪放」,一個是「張五」。

  洪放當然就是「鐵蒺藜」,「張五」則是狐震碑。

  另外兩人,一個就像一座鐵塔山神。

  他的確是「山神」,雄武威猛,凜凜生風,但目光有些癡呆。

  還有一個卻是女子。

  這女子就像個粉琢的囡囡。

  女子笑起來的時候,便吹皺一池春水。可是春水是淨潔無暇的,但這女子卻姣艷如花,騷媚入骨。

  這兩人正是龍涉虛與英綠荷。

  正是九幽神君的四大弟子。

  狐震碑、龍涉虛、英綠荷、鐵蒺藜都來齊了。

  ——泡泡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2 PM

第六十八章 燃燒的棺材

  九幽神君的戰略是這樣的︰

  ——以狐震碑與龍涉虛纏住戚少商。

  ——再以英綠荷及鐵蒺藜先把張五幹掉,然後聚四人之力,制服戚少商。

  英綠荷與鐵蒺藜攔向張五。

  張五跟鐵蒺藜正是仇人見面,份外眼紅!

  鐵蒺藜假扮成「洪放」,以「子母天魔鉤」暗算重創廖六,廖六才致被狐震碑的「子午透骨叉」刺死。而後鐵蒺藜施放暗器,與狐震碑的「陰陽三才奪」合鬥張五,眼看得手,殺敵取寶,但迭逢突變,未能一舉殺之,心中也是恨極。

  張五盯上鐵蒺藜!

  鐵蒺藜一閃身,鏈鏢在一側間飛射而出!

  張五身躺筆飛,直削鐵蒺藜雙腿!

  鐵蒺藜平飛一丈有餘,人未回身,鏈鏢已自脅間倒射而出!

  張五突然挺直彈起,春秋筆一架,讓鏈鏢射空,鏢鏈纏在筆桿上,用力一陣回卷。

  鐵蒺藜知道「春秋筆」吹毛斷發、削鐵如泥,一方面藉力旋身,想脫離春秋筆的糾纏,以保住他的「丁甲神鏢」,這「丁甲神鏢」他已練得五六成火候,他希望日後在江湖上,除了以「鐵蒺藜」享得盛名外,名頭上還加添︰「丁甲神鏢鐵蒺藜」。

  同時間,他左手一揚,兩枚鐵蒺藜,急取張五下盤!

  張五的一條腿子,本來就帶傷,鐵蒺藜覷準他的弱點下手。

  可是鐵蒺藜的一條胳臂,曾著了自己的鏈鏢一記,傷得也不輕,加上他中了廖六臨死前的一腳,也受了點內傷,比起張五絕討不了便宜。

  張五若要扭斷「丁甲神鏢」,腳下一定要把樁發力。

  若他立馬不動,必中暗器!

  鐵蒺藜這下是圍魏救趙,攻其所必救!

  但張五不救。

  他亮出昊天鏡。

  鐵蒺藜一見昊天鏡,便知道情形不妙。

  他的「丁甲神鏢」喀裂裂一陣連響,寸寸斷折。

  他的鐵蒺藜也開始倒射而至!

  張五用「昊天鏡」和「春秋筆」,把鐵蒺藜打得狼狽不堪,可是他也沒閑著。

  因為英綠荷悄沒聲息的掩過來,手上的鐵如意,已敲在鏡背上!

  英綠荷並沒有向著「昊天鏡」正面下手,因為她知道「軒轅昊天鏡」能把任何在鏡面中反映的事物反射回去。

  她往鏡背下手。

  「兵!」內力透摧,鏡面碎裂!

  「軒轅昊天鏡」毀!

  張五怒吼一聲,「春秋筆」追刺英綠荷背門!

  英綠荷急於要一舉毀去「昊天鏡」,背後難免防疏,但她突一揚手,撒出一條五彩錦帕!

  張五一見絲巾,知道是她的獨門迷魂香,急忙把筆勢一收,驀地飛掠向棺材處!

  他本與鐵蒺藜和英綠荷交手,突然撤手就跑,鐵、英二人不禁一呆,正待追擊,倏地劍光一寒。

  戚少商已向他們攻出一劍。

  只是一劍。

  兩人都覺得這一劍是攻向自己的,兩人都急忙退避、躍開。

  不但他們有此感覺,連狐震碑與龍涉虛也不例外。

  戚少商那一劍劈出,也像是向他們而發的。

  他們也急忙招架、閃躲、還擊。

  他們原是跟戚少商纏戰,但七、八招下來,他們已被引進二十來步,變成轉到張五與英綠荷及鐵蒺藜的戰團來了。

  張五一跑,戚少商的劍就補了上去。

  鐵蒺藜與英綠荷要應付戚少商的寶劍,已無及追截張五。

  戚少商以一把「青龍劍」,獨力纏住龍涉虛、英綠荷、狐震碑、鐵蒺藜四人!

  他出劍不多,但每一劍,都似攻向四人。

  一劍當然不可能連攻四人。

  可是誰也無法斷定他攻殺向誰。

  所以四人只有都先求自保。

  張五卻全力往棺材奔去。

  劉獨峰已在半空搶攻七次,都搶不進棺槨裡去。

  張五奔近,未待那四名藥人出手,一伏身,解弓搭箭,「颼」地射出一箭!

  其中一名「藥人」伸手一抄,抄在箭身,但金箭依然疾飛,他的右腕卻被銳力撕斷,沾在箭上,直射在棺上!

  這一箭之力,竟把棺木洞穿,自棺木另一面穿破出去,那藥人的手,被棺木撞得直飛了起來,棺裡也發出一聲厲呼!

  同時間,棺材起火。

  火勢極盛,一發不可收拾。

  這時,一張黑袍,陡地自著火的棺材裡飛騰而起︰

  張五的「後羿射陽箭」一擊得手,張弩瞄準黑袍,欲發第二箭!

  劉獨峰的青紅雙劍,立時與黑袍鬥了起來,空中鬥得飛砂走石,下面燒得火舌騰天,張五隻見紅光綠芒,夾著黑影飛展倏掠,一時抓不定準兒,搭箭凝神,遲不敢發。

  那四名「藥人」,仍背著焚燒的棺材,不曉得放下。

  連那名斷臂的「藥人」,也全無動靜,斷腕處,只淌落乳狀膠汁也似的液體,而全無血污,想是九幽老怪全力應戰,已來不及向這四人發號施令了。

  兩人在半空交手,足下不住點到四名「藥人」頭上借力,四人也不躲避。

  光影交錯,風嘯雷乍,張五隻見有幾滴鮮血,自四名「藥人」的頭上滴落。

  ——在空中的兩人,必有一人淌血。

  張五這樣一想,越發焦急,生怕劉獨峰負傷,想予臂助,但在激烈交戰中又分不清誰是誰,拉滿了彎卻不敢發箭。

  九幽神君的幾名弟子知道這是生死關頭,全面沖出戚少商的劍網,可是戚少商在這個時候也把他武功劍法的韌力,發揮得淋灕盡致。

  如果他不是獨臂而且受傷,他每發一劍,都能令眼前四名敵手有承受百劍千劍的壓力。

  但在狐震碑、龍涉虛、英綠荷、鐵蒺藜而言,戚少商每一劍仍有萬鈞之力。

  不過戚少商只有一條手臂。

  他的內外傷都未痊癒。

  三人集中攻他的斷臂,鐵蒺藜拉遠了距離,施放暗器。

  戚少商全身化作一道青龍。

  怒龍。

  他知道這四名敵手的目的。

  他絕對不能讓這四人沖過去,夾擊劉獨峰。

  他已把堅守這一道防線,當作保衛他的性命一般重要。

  他決不能讓敵人越雷池一步——這樣才可以使劉獨峰全力對付九幽神君。

  這樣劉獨峰才有希望解決九幽神君。

  大凡對敵的時候,默契調配與齊心協力,有時候比個人的勇氣和武功更重要,劉獨峰、戚少商、張五,雖然以寡擊眾,但彼此的心意卻是一般的、步調都是一致的。

  狐震碑、英綠荷、鐵蒺藜、龍涉虛四人心裡雖急,但亦不能馬上沖破這道緊密的防線。

  張五這時已走得很近。

  半空的激戰已成了嘯嘯的劍風和滾滾的雷動。

  那四名「藥人」,依然目光呆滯,愕立不動,他們肩上還托了具焚燒的棺材,甚至連抬棺的木擔都已開始燃燒,他們亦似全無所覺。

  張五決定發箭。

  這時,劇戰中青紅二芒遽然大增,只見一道黑旋風也似的魅影急卷直升,張五大喊一聲,撒手放箭!

  箭風如萬雷!

  箭如一電!

  驀地,一個透明的、橢圓形、無色無味的大泡泡,冒了上來。

  箭射穿了泡泡,但卻穿不出來。

  張五吃了一驚,四名「藥人」中的一人,臉上突然有了表情。

  他手中有一支吹泡泡的竹管。

  他的竹管往張五眉心穴就是一刺。

  張五離這「藥人」本近,不虞這一著,說時遲,那時快,根本避無可避,陡聽一聲長嘯,風雷之聲大作,在劍芒疾閃之剎那,那「藥人」眼神一碧,抽身急退!

  急退之際,還飛起一腳,把一名「藥人」踢向風雷劍光之所在。

  劉獨峰從上擊下,及時救了張五,放過了與九幽神君生死之戰,但不忍傷殺這神迷智喪的「藥人」,猛將劍氣一收。

  黑雲又落了下來。

  黑雲貼俯在那名吹泡泡的「藥人」背上,同時發出一聲急哨。

  剩下兩名「藥人」,立即置下燃燒的棺材,把背上的油袋一開,往地上就是一潑一撤。

  地上立時流著又青又藍、汙穢粘腥、漿糊嘔渣般的膠液,向前流來。

  姑不論這些粘漿似的嘔心穢物是否有毒,但劉獨峰整個臉色都變了。

  他緊緊地握著劍,雙目盯住那蜿蜒流來的穢物,臉肌被火光映得抽搐不已。

  劉獨峰身居高堂華廈,封官世襲,一向養尊處優,錦衣繡服,而且確有過人本領,德高望重,幾時受過這些長途跋涉野宿山行的苦?何況他小時家族曾被人誣害,被囚在天牢一段時候,在那光景裡的經歷,使他對污垢不潔的事物感到末日危途式的畏懼,這一路來,他已經竭力擺脫過去的陰影,心裡的障礙了,可是這一灘汙穢事物一潑流過來,他真的不知如何應付是好。

  他的「風雷劍法」一向是居高臨下發劍,便是要淩空虛刺,制敵後足不沾地,而回到座上轎中;他連平常的泥地也不願意踏踐,更何況這一地穢物!

  劉獨峰空有一身本領,卻無從施展!

  張五機伶,叫道︰「爺,馬車!」

  劉獨峰一跺腳,向後一竄,掠上了馬車。

  跟戚少商交手的四人,突然散開,往四個不同的方向倒縱而去。

  戚少商本來全力攔截四人,卻不料這四人驟然撒退,一時倒也追擊不及。

  劉獨峰人在馬車上,見九幽神君的四名弟子如此進退有度,急叱︰「別追,小心有詐!」

  只是「泡泡」背上那面黑布高高隆起,像有什麼事物正在裡面蠕動一般,又似有什麼生物正在裡面痛楚掙動一樣,並傳出一個鬱悶的聲音,道︰「劉獨峰,我的瓊液仙漿沾不上你,你的火箭也燒我不死!你夠狠,我們就在石屏鐵麟松處,恭車候教!」

  劉獨峰揚聲道︰「要分生死勝負,在此便可,何庸費事!」

  「泡泡」等那面黑袍的話說完,撒腿就跑,劉獨峰雙劍一交,正欲長身掠起,越過穢物,追擊九幽神君,驀見黑袍裡「嘯嘯」二聲,射出兩道黑漆漆的事物,「啪啪」各打在剩下兩名神志呆滯「藥人」的背心上!

  兩名「藥人」一齊狂叫一聲,躬俯地上,用手捏起汙穢漿膠,往劉獨峰等身上就是亂潑!

  這一下子不但劉獨峰至為震驚,連戚少商都甚為狼狽。

  劉獨峰叱道︰「快入車來!」

  戚少商、張五飛掠上車,劉獨峰身子一縮,縮入車篷內,縱有污水潑來,只濺及車篷,不會沾到他們身上。

  可是戚少商在半空一抄,已拿來張五背上的「後羿射陽箭」,人方落在馬車上,回身單手發箭,「哄」地一聲,箭過半空,亮如金陽,一箭連透二藥人胸膛,再飛射「泡泡」。

  這一箭之威,在戚少商手中使來,又比張五施用時高出許多。

  可惜,「泡泡」已趁那一瞬之隙,逃入林中,「射陽箭」連折數樹,才釘入一塊巨岩之中。

  劉獨峰叱道︰「我們追他去!」

  張五一策絲僵,雙駿齊鳴,放蹄馳去。

  戚少商不管穢物有無毒質,揮劍把車篷外沾上污水的地方一一削去,一面道︰「不怕有詐?」

  兩旁景物呼呼飛馳,樹木迎奔,劉獨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跟九幽老怪交手,本來誰也沒佔誰的便宜,但小五子的那一射,射得適時,老怪著了一下,才中了我一招,傷上加傷,不過我要救小五子,來不及殺他,但此時老怪負傷甚重,此時正是殲滅他的最好時機,不能放過。」

  張五聽自己立了大功,自是喜上心頭,一面趕車,一面大聲道︰「幸有戚寨主截住四人,否則,我也發不了箭!」

  劉獨峰一面觀察地形,一面道︰「你別得意忘形!泡泡在你眼前,你還懵然不知呢,要不——停!」

  馬車軋然而止。

  一旁是懸岩陡峭,壁立千尋。

  另一旁是山深菁密,松濤怒風,看去濃陰匝地,月色掩映下,略見松林鐵麟虯髯,半枯半茂,荒道上,有一輛冷沉沉、鐵鑄也似的轎子,僵屍似的矗在路中。

  劉獨峰、戚少商、張五一齊感覺到一陣迫人的寒意,自這深冷的轎子裡隱隱浸透出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2 PM

第六十九章 青紅雙袖黑影子

  一邊是峭壁千仞,屹立如削,崖下溪聲急湍,隱約可聞,卻不知有多深多遠。

  那一邊是參天古松,藤蘿密繞,牛腰般粗大的枝幹,栲栳般粗的搓丫,掛滿流甦般的藤葛。

  月色溶溶,那一頂怪轎,仍靜寂寂、黑漠漠的,全無動靜。

  馬車裡的三個人也靜了下來。

  松風陣陣。

  溪水漏漏。

  一二聲馬蹄踏地輕響。

  馬車,轎子,就僵在這斷崖松嶺上。

  又隔了半晌,劉獨峰才開口道︰「九幽老怪,你又何必在此時此地還裝神弄鬼呢!」

  忽聽轎子裡一個年輕而負痛的聲音道︰「你是誰?快叫潛入松林的人止步,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這句話使劉獨峰為之一愕。

  正在自崖壁滑貼入林,再自密松上移枝渡幹,準備在劉獨峰吸住對方的注意力時,作首尾相應的突襲的戚少商,也為之怔住。

  轎內的人已經知道他的舉動。

  可是聽剛才那一句反問,轎內的人難道不是九幽神君?

  ——九幽老怪的語聲千變萬化,誰也不知道那一個聲音才是他的真正聲音,可是,剛才的語音,卻恁地熟悉!

  劉獨峰問︰「你是誰?」

  轎內人語音忽顯驚異︰「林內的人是不是只有一條胳臂?」

  戚少商一時也不知答好,還是不答的好。

  劉獨峰冷笑︰「你這是多此一問!」

  轎內人道︰「我不是多此一問,我只是從他的步法中聽出他上身左邊虛乏,故才有此問。」

  這人頓了一頓,又道︰「如果他是獨臂,又有此功力,那就一定是戚寨主無疑。如果他是戚兄,那麼,閣下就想必是劉捕神了!」

  劉獨峰一震,乍想起一人,道︰「無情!」

  轎人語音悲酸,也喊︰「劉大人!」

  劉獨峰禁不住道︰「你不是受傷了……?」

  無情忿聲道︰「九幽老匹夫……他使詐,我——!」

  劉獨峰掀開布簾,走出車外,停住遙相問道︰「賢佷,你……可不可以出轎來一趟?」

  無情喚了一聲︰「鐵劍。」

  只聽轎後緩緩地走出一個紮辮梳髻的幼童,悲聲道︰「公子。」

  無情說道︰「把我的印鑒,交給劉大人。」

  劉獨峰道︰「無情,你這是——」

  無情截住道︰「劉大人,我雙腿早廢,此際雙手又斷,生不如死,也不想讓人見到……我這個樣子,只求大人把我的印鑒轉呈諸葛先生,就說無情已……有負他老人家厚愛……」

  說到這裡,竟說不下去。

  劉獨峰戚然道︰「賢佷,你切莫這樣想……」

  那劍僮這時已鑽進轎裡,不一會又閃了出來,他身形雖小,行動卻有些僵滯,可能是因身上也受了傷之故。

  他手上拿了一方事物,雙手捧著,低首前行。

  張五一撒絲韁,躍下車轡,道︰「爺,讓我來接。」

  劉獨峰點頭道︰「去呀!賢佷,這個仇,我一定會問九幽老怪討個公道,這件事,你還是跟我一道返京、跟諸葛兄稟明再說,千萬不要懷憂喪志,遂了九幽老怪的野心!」

  無情悲憤地道︰「劉大人,你想想,一個人,四肢全廢,活下去還有什麼樂趣?」

  這時,鐵劍已經把手上的印鑒,交到張五的手上。

  張五接過印鑒,突覺手心涼,寒颯颯的感覺十分特異,詫道︰「這是什麼東西……」張開手心一看,「印鑒」竟只剩下一灘粘粘的液體!

  張五大吃一驚。他原本早有防備。劉獨峰那一句「去呀」,已經是提醒他「小心防範」的暗號,要不然,平常劉獨峰會說「去罷」或「好」。張五有提防鐵劍倏然出手,但萬未料到握在手裡好好的一枚印鑒,竟成了幾滴水,見熱就鑽,已全吸入張五的掌心裡!

  張五隻覺全身一寒,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再想說話,舌頭與牙根已糾結在一起,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鐵劍陡然出手!

  劉獨峰即已警覺,怒叱一聲︰「你幹什麼?!」

  鐵劍雙手已按在張五兩肘上!

  張五全身僵硬,動彈不得,鐵劍一觸他雙肘,五指揮動,彈了幾彈,又迅速向他雙腿關節處按去!

  劉獨峰長嘯一聲,全身衣袂如吃飽了風的帆布,青劍淩空虛發,劍氣破空而至,挾著隱隱雷聲,越空銳斬「鐵劍」!

  「鐵劍」雙目盡碧!

  本來好好的一個小孩子,突然間,雙目盡碧,暴射妖光,而全身骨骼也陡然長了起來,他口中呼嘯有聲,雙手已按住張五的膝部。

  在這緊急的關頭,「鐵劍」的舉動無疑十分不合常理!

  劉獨峰的劍鋒已當頭斬至!

  「鐵劍」身形暴長,雙目綠芒一如劍光般寒厲!

  劉獨峰從「鐵劍」的瞳仁中乍見一道紅色的布帛,已向自己的後頸迅速無聲地伸掩而至!

  劉獨峰半空換氣,陡地拔起,鐵鷂翻身,月影橫斜,劍光回切紅布,但就在他整個姿勢在半空中作極大變化之際,右足同時踢出,淩空飛蹴「鐵劍」額頂!

  劉獨峰身形陡變之際,紅帛一折,已把「鐵劍」攔腰卷起,迅速至極地抽回轎車中。

  紅布雖收得甚快,到了半途,白影一閃,戚少商已一劍斬下!

  突聽到劉獨峰怒叱道︰「小心!」他已仗劍攔在張五身前,原來在他鷂起兔落的剎間,左手已跟「鐵劍」過了三招,把「鐵劍」本已到手的「春秋筆」奪了回來,那劍光回斬,是抵禦紅布突襲,飛足蹴踢,其實是對「鐵劍」作扭轉乾坤之一擊︰他算準轎中人會救「鐵劍」,他便可以護住張五。

  紅布果然卷走「鐵劍」,但「春秋筆」已被他奪回!

  他喝得一聲,戚少商乍然發現,一條綠巾,已像寒蟒出洞般,無聲無息地掩切而至!

  他要斬斷紅布,腰身也得被綠巾切為兩截!

  戚少商把心一橫,「一飛沖天」,往上拔起,「一意孤行」,人劍合一,「一落千丈」,陡然驟沉,「一往無前」,半空迎著綠布折射而去!

  他決意以馭「青龍劍」無匹劍氣,力抗那一面既似光芒似布帛的事物!

  劉獨峰一見,再不遲疑,彎弓搭箭,「呼」的一聲,只見一道極為燦目的金火流光,自劉獨峰手上疾溜而出,凡所過去,金光奪目,強勝白晝!

  轎中突然飄出一條黑影!

  這黑影一出,青紅二帛,立即疾縮了回去,戚少商那馭劍一絞,擊了個空,忙斂神落地,只見轎前一道黑影,用左半身綠色右半身紅色的袖子一合,己把金光抓在綠布紅袖黑袍裡!

  劉獨峰怒叱一聲︰「開!」這一聲真有移山動地之威!

  只聽「轟」的一聲,萬道金光竟然自紅、綠、黑中炸了開來!

  這一炸,轎車立即軋軋催動,急馳而去。

  劉獨峰已彎弓搭上另一支金箭,但這已是最後一箭了,因無法認準目標,一霎眼間,轎子已隱入松林之中。

  劉獨峰跺足道︰「又給他逃去了!」

  戚少商疾道︰「為何不追?」眼楮瞥處,只見張五目光呆滯,神志迷惚!

  戚少商道︰「他——」

  劉獨峰道︰「抱他先上馬車,老怪已一傷再傷,此時不誅,留著禍患!」

  說著,一手抄起張五,如鷹隼搏兔,飛掠上車;一策繩韁,策馬追去。

  戚少商知道自己可施展輕功,追躡轎子,但張五情形不妥,而劉獨峰甚懼汙物,九幽老怪的弟子又擅放穢物,是以決不便棄車!

  追得一陣,只見松林漸密,松蔭所蓋,風入林間,高吟低哦,各種巨松,不同形態,有的如蒼龍攫海,有的如獨釣寒江,有的如群魔伸爪、穿雲拿月,有的如丹風朝陽,岸然獨立;而路徑至此,則分作左右中三道。

  戚少商風馳電掣,打馬過去,選擇了右邊有轎痕的一道追去!

  忽聽背後車內的劉獨峰道︰「你佯作未見,繼續前駛。」︰

  劉獨峰這樣一說,戚少商仍然控轡前駛,但不禁多加留意,驀然發現,一棵數人尚不能合抱的巨松枝杈上,有一頂黑忽忽的事物!

  如果不留意細看,這掛在樹權上的事物,很容易便被忽略過去了。

  戚少商渾足目力看去,雖樹影沉沉,但依稀仍能分辨得出,那是一頂轎子。

  轎影正隨松風飄幌,跟松影恍惚交揉在一起。

  戚少商心道好險,若果自己一時不察,策馬掠過,轎子裡的人從上狙襲,只怕難以防範!

  說時遲,那時快,馬車已在那株巨松下馳過!

  突見一道青光,自馬車裡疾掠而出,飛射向松頂,直取掛在樹上的轎子,劍風夾著悶雷之聲,剎那間掩沒了一切山嵐雜響。

  戚少商心中喝了一聲采!

  劉獨峰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在對方以為自己方才中計落入陷阱之時,攻他個措手不及!

  這一劍,顯見劉獨峰是全力施為,只許成功,不可敗!

  劍過蒼穹!

  劍氣掠空!

  劍意振出了殺氣!

  殺氣逼止了疾奔中的馬車。

  馬長嘶。

  人怒叱!

  一聲慘呼!

  一人自半空摔落下來!

  白影在樹上一閃,一時間,好像下雨一般的聲音,細、碎而急、疾!

  那瘦小的身形,已然落下,剛好掉在馬車的蓬蓋上,「砰」的一響,再彈落到馬前來。

  戚少商一手接住,默運「一元神功」,凝神看去,只見一名垂髫小童,胸前一大灘鮮血。

  戚少商手所觸處,心神一震︰

  ——這是個小童!

  ——小孩子的骨胳!

  ——沒有經過易容化妝!

  ——九幽老怪的九名徒弟中,只有「土行孫」孫不恭是個侏儒,但孫不恭是個中年人,只是骨骼奇小而已,「泡泡」雖精於易容,形像難以捉摸,甚至通曉「縮骨法」,但肯定不會是個小孩子!

  ——然則這中劍落下的人確是個小童!

  戚少商心中一陣茫然,這只不過是瞬眼間的事,再抬頭望去,只見那白色影子和劉獨峰已三分三合,兩條身影,均搖搖幌幌的,欲墜不墜!

  戚少商覺得情形不對勁,正想大喝住手,只見頭上人影倏合又分,劉獨峰啊聲道︰「怎麼——」那白影也喘息道︰「是你——」

  正在此時,兩股巨 排山倒海從松林深處而至!

  一襲青袖,如流雲般穿枝越幹,飛卷而來,罩向白影!

  一襲紅袖,如長蛇般迴旋起伏,疾橫切掃向劉獨峰!

  啪勒勒一陣連響,那一株巨松,轉眼枝斷葉落,成為一株疏禿禿的松樹!

  戚少商策馬急移。

  「轟」的一聲,那轎子驟然跌落下來!

  戚少商勒住馬韁,樹枝和轎子全打落在原來馬車停著之處。

  那轎子淩空摔下來,竟然未碎,但也變了形狀。

  這時,月光已有一方之地可以照見。

  紅袖已卷住白影。

  青袖罩住劉獨峰。

  奇怪的是,青紅二袖全部拉得崩直,似發出這雙長袖的人正與劉獨峰和白影子全力對抗,相峙不下一般。

  青袖子不住顫動著,像有無數的青蛇在裡中蠕動;紅袖子不停的在翻動著,像千浪萬濤在裡面滾湧不已。

  戚少商知道情形不妙,百忙中先把張五往車篷內一放,拔去他腰間的「春秋筆」,抽出青龍劍,劍作龍吟,一拔而起,連人帶劍,射向青袖!

  這裡,紅、綠兩袖,陡地收了回去!

  一條人影,半空躍起,迎面向戚少商打出一件東西。

  泡泡!

  戚少商是「連雲寨」寨主,他未入連雲寨前,早就以文會友,以武結交,對江湖上各門各派的武功秘技,瞭若指掌。

  而今他雖然寨毀子弟亡、斷臂人負傷,但他的識見反應,仍是在武林中年輕一代好手裡足以睥睨群倫的!

  敵人這一手兵器——或是暗器——竟是一個似透明又似無形,既膠粘又輕盈的「泡泡」,實令他無法應付!

  他第一個意念就是把這一招人劍合一的「一瀉千裡」,往「泡泡」攻去,以劍氣大力攻破這無足輕重的事物!

  這剎間,戚少商心念電轉,他想起張五以「後羿射陽箭」射去,但金箭卻被「泡泡」裹住,絲毫發揮不了威力。

  ——以「後羿射陽箭」尚且攻破不了「泡泡」,自己連人帶劍射去,豈不自投羅網?!

  這時,泡泡經月色一映,竟漾出千萬道眩人心魄的幻彩來。

  仿佛每一個幻彩裡,都有憧憬,都有夢幻。

  誰願意親手去刺破自己的夢境?

  誰忍心去終止自己的憧憬?

  這一迷惚,泡泡已迫了過來。

  「青龍劍」已刺入泡泡裡。

  泡泡立即裂開,但迅速有一種奇異復合的魔力,裂開處自動縫合,裹住了「青龍劍」。

  ——人劍合一於一擊的戚少商呢?

  ——會不會也被吞噬在泡泡裡?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3 PM

第七十章 誰願意負仇?

  泡泡已裹住「青龍劍」。

  「青龍劍」劍氣使氣泡膨脹、崩緊。

  但泡泡仍然圈裹住劍鋒,而且向戚少商之手臂及身子粘來。

  戚少商立即撒劍!

  「馭劍之術」通常都是把人的精氣神、功力身與劍合而為一,以銳不可奪之勢摧堅削抗,這是一種置於死地而後生,全力一擊,以死相搏,不惜玉石俱焚的拼命打法。

  這種人與劍已為一體,人就是劍,劍即是人的招法,非功力深厚的人不能為之。一般會家子,劍是劍,人是人,是人使劍,道行較差的,甚且為劍所驅,成了劍使人。

  功力較高的,確能把劍使得出神入化,但仍然是「劍法」;把劍法再融入自己的情感思想的,進而至「劍術」,不過,真正能夠把劍變成了自己,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才能激發出劍的全部銳氣和人的全部潛力,二而為一,是人劍之極限,這叫「馭劍之術」。

  不過一旦「馭劍」,便難分難解,一旦劍毀,人也不能卵存。

  戚少商的青龍劍,己被泡泡裹在氣圈之中,眼看他自己也得被罩了進去。

  可是戚少商居然能及時棄劍。

  他能「馭劍」,但更進一步,又也到劍仍是劍,人仍是人,人的元氣與劍的精華合一出擊,但念動形分,一旦遇危,人仍可離形歸神,人與劍分!

  ——劍是劍,人是人。人以劍禦敵,劍若不敵,人何必亡?

  戚少商一撒劍,身形便落了下來。

  他只有一隻手。

  他撒劍的時候已抄出「春秋筆」。

  春秋筆在泡泡的未完全癒合的底部裂縫上一劃!

  青龍劍雖被吞裹,但銳氣過處,泡泡仍裂了一道隙縫,正在迅速合攏中。

  春秋筆這一捺割,泡泡就裂開了!

  戚少商以春秋筆配合,破了這一一個奇異的「泡泡」!

  泡泡一破,忽聽一個女音哀呼了一聲。

  松影婆娑裡,一個瘦小的身影閃幌了一下,戚少商人在半空,驟落下來,就在他破泡泡之後,足未沾地之際,頭上松頂突然爆出一聲極大的巨響!

  這聲音像千魔萬魅,被一陣旋風卷去似的,戚少商猛抬頭,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子在樹梢間一抹而過,這影子的左右兩側,像一對羽翼,一青一紅,青得令人心寒,紅得令人心悸。

  而那瘦小影子,也隨這魔影緊躡而去。

  幾乎是在同一剎那,四個人,自四棵齊排的松樹上落了下來。

  這四人淩空躡虛,拔步飛渡,直向那棵枝散葉落的淩霄長松逼去。

  只見巨松上一處盤根虯結的枝幹交搭之處,一左一右,端坐著兩個人。

  趁月色一張,那兩個人,一個便是劉獨峰,而另外一個,竟是「四大名捕」之首︰無情!

  戚少商心神一震。

  他已經可以感覺到劉獨峰和自己做錯了些什麼無可補救的事,可是在這緊急關頭他已無及多慮。

  他長身攔在松樹下。

  那四個人互覷一眼,扇形地分了開來,仍逼步前行。

  那四個正是︰

  龍涉虛

  英綠荷

  鐵蒺藜

  狐震碑

  九幽神君的四大弟子!

  戚少商仗劍攔在松樹前。

  任何人要靠近松樹,不管飛天遁地,都得先經過他的身子。

  那等於是先要問過他手中那口寶劍。

  戚少商心中非常清楚,這局面顯然是︰九幽老怪費盡心機,假意逃走,引劉獨峰追趕,而把無情的轎子誤作敵轎,出手殺了無情的一名近身劍僮,無情含忿反擊,與劉獨峰互拼重傷,才發現竟是對方,但九幽老怪趁機驟下殺手,把二人擊至重傷,恐怕一時三刻兩人都難以復原,也不能再戰的,至於九幽老怪,似也在劉獨峰與無情合力反挫之下,吃了大虧,已跟被自己劍筆攻破的「泡泡」避遁而去,而這四名凶神惡煞的九幽老怪之弟子,便是要留下來取劉獨峰、無情和自己及張五的性命!

  戚少商決不容人取自己的性命。

  他還要活下去,活下去報仇。

  只有從來沒有真正嘗過仇恨的人才妄口胡言︰何必報仇、何苦報仇!戚少商當年能大度容人、吸收精英、結納賢能,但待他真正身歷血海深仇之時,便知道世上有些仇,你要想不報、設法要避掉,也甩不開、避不掉的!

  ——戚少商何嘗希望有一天自己竟成了「復仇」的代號!

  ——他何嘗不想容人、忍人、恕人!

  可是他現在若不揮劍自衛,還有什麼路可走?

  他不截斷來敵的去路,他自己可有退路?

  沒有負仇的人是不會瞭解身負深仇的人之忍痛、無奈,不會懷仇的人是幸福而幸運的,但不可就此挪揄譏諷記仇的可憐人!

  ——誰願意有仇?

  ——誰希望記仇?

  戚少商觀形察勢,他不能落在這四個惡魔的手裡,而且也決不能容人加一指於劉獨峰與無情!

  ——劉獨峰是扣捕押解他的官差。

  ——無情是促使他被捕的禍首。

  ——可是他們是兩條好漢,戚少商決不能讓他們落在這些惡徒的手上。

  他可以逃走。

  此刻這四人似乎志在劉獨峰與無情,他一旦逃跑,對方頂多只能分出兩個人來追擊!

  四個人他恐非其敵。

  兩個人則好解決。

  可是戚少商不能逃。

  他不能以一條胳臂帶三個傷重的人走。

  劉獨峰、無情、張五……無一人不是身受重傷,連生死都未有著落的。

  他只有咬牙苦拼。

  狐震碑、龍涉虛,鐵蒺藜、英綠荷交換了眼色。

  ——今晚能殺劉獨峰、無情、戚少商,在師父面前就是大功一件,而且,也是件哄動天下的大事!

  ——不過,要殺劉獨峰和無情,就得先除掉眼前這個戚少商!

  戚少商橫劍立在樹旁,月光下,獨臂淩霜,大有一夫當關、雖死不悔的神貌。

  英綠荷笑嘻嘻的道︰「戚寨主,你一個人,我們四個人,劉捕神和無情大捕頭已被我們師父傷得奄奄一息,束手待死,我看你還是乖乖的投降,省得再作無謂的頑抗了。」

  戚少商淡淡地道︰「這一路來,大概走了兩千裡路,很少有以一敵四的局面。」他頓了一頓,接道,「通常我都是以一敵十,以一擋百的。」

  英綠荷看見戚少商落拓但瀟灑、負隅但傲岸的樣子,心中著實愛煞,很想兵不刃血的把他收服,恣肆縱情一番,便道︰「你看我們師父的神威,劉獨峰和無情現在不是被打得泥塌散的人像似的,端在樹上動也不能!你能將我們的小師妹泡泡兒的法寶毀掉,足見高明,朝廷既視你為禍害,非要抓你正法不可,你又何必護著這些狗衙差、臭捕頭,過去一劍把他們殺了,投誠於我們,我跟你向師父說情去,說不定他老人家心中一樂,把你收為小師弟也不一定哩……」說著,自己嘰嘰咕咕的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水眼兒眯成一線,俏俏鈞瞄,也確是媚人。

  戚少商低首凝視手上劍鋒,道︰「令師武功高強麼?他狼狽遁去,恐怕傷得不比樹上的兩位輕罷?」

  英綠荷粉臉在冷月下變得更白,道︰「戚少商,你這是非討死不甘休了?」

  鐵蒺藜冷笑道︰「跟他羅嗦什麼?他無非是要拖宕時間!」

  英綠荷小臉一揚,「你等什麼?劉獨峰和無情捱的是我師父的『空劫神功』,功力愈高,受傷愈重,他們怎復原得了,張五中了小師妹的『摩雲攝魄』,嘻,斷回復不了,你等救兵︰白等了!」英綠荷的面貌姣好,雖不是花容月貌,但一副天真未泯小女孩子的模樣,但說起話,腰肢擺個不定,聲音也低沉濃濁,這倒似是秦淮江畔老於經驗的風塵女子才有的舉止。

  戚少商看了她一眼,突然覺得一陣昏眩。

  不知怎的,英綠荷膚色的白,使人立即冒起一種邪想︰很想撕剝掉她的衣衫,看她衣衫裡面的身子,是否仍一樣細嫩白皙,直似捏得出水來。

  戚少商知道對方正施展邪術,立即不去看她。

  他看劍鋒。

  劍鋒驀地透綠了起來。

  「一元神功」已逼入劍身之中。

  英綠荷陡地笑了起來︰「看我呀,怎麼不敢看我?」

  龍涉虛忽吼了一聲︰「跟他多說什麼!我殺了他!」

  狐震碑冷沉的瞪了他一眼,道︰「我還沒有下令,你急什麼!」

  狐震碑的輩份在同門中要比龍涉虛高,龍涉虛一時無法說下去,狠狠地一腳踹去,一棵小松樹,竟給他一腳踢斷,轟然而倒!

  狐震碑冷笑道︰「你這算是不服?忘了師父的吩咐?」

  龍涉虛一聽「師父」二字,趕忙強忍怒氣,不敢多說二字。

  狐震碑雙目閃著豺狼一般的光茫,向戚少商拊掌笑道︰「戚寨主,以德報怨,人要鎖你斬首,你仍護主心切,了不起,了不得!」

  戚少商笑笑不語。

  狐震碑道︰「你真的要以一敵四?我是在顧全你啊!」

  戚少商一哂道︰「剛才在下沒你的顧全,一樣曾經以一敵四。」

  狐震碑臉上殺氣一閃,反退了一步,道︰「好,」頓了頓,又說,「破轎子裡的人,滾出來!」

  他一語未畢,七道溜煙,已從他身旁的鐵蒺藜手上疾射出去!

  鐵蒺藜這一出手,暗器入轎,卻如泥牛入海。

  然後,月色下,只見一矮瘦的身軀一溜煙似的閃了出來,蜻蜒回氣似的掠了前來。

  一個梳髫紮辮的小童。

  戚少商與他一照面,只見這小僮骨骼清奇,目靈眉清,但滿臉淚痕,一臉悲憤的樣子。

  戚少商跟他這一朝相,特別看個清楚,對方是否真是個小僮,小僮一落下地來,看見伏在馬車上的小僮屍體,就嗚咽起來。

  這一下留意,知道絕非易容,決非花假,只見那流淚的小僮向戚少商一揖,道︰「戚寨主。」

  戚少商遲疑道︰「你是……」

  那小僮烏靈靈的眼楮霎了霎,揩掉臉上的淚珠,向戚少商道︰「戚寨主,你不必疑慮,我們在思恩鎮安順棧見過,當時,公子以為你是巨寇惡匪,倉促間出手助劉爺把你擒下,後來聽一眾英雄好漢說你的種種事跡,心生仰慕,自告奮勇,要趕來把你從劉爺手上救回……豈知劉爺一上來,就下了殺手,把我的小兄弟殺了,也重創了公子,完全是……」說著又哭泣起來。

  戚少商看了心中難過,道︰「你不要哭。」

  英綠荷笑道︰「他害怕嘛。」說話時一雙眼楮還是勾著戚少商瞧溜。

  不料英綠荷那句話一說,小僮手中多了一把銀色小劍。

  銀劍一掣在手,劍尖己到了英綠荷的咽喉!

  英綠荷吃了一驚。

  她知道無情身邊的四名劍童也自有過人之能,但萬未料到出手竟如此快、狠,而且話也不打,便出殺手。

  何況,英綠荷見得在月色下,禿松前的戚少商,志高倜儻、傲岸不群的樣子,早已心神酥了半爿,銀劍這一刺,她幾乎躲不開去。

  狐震碑冷眼旁觀,英綠荷對戚少商另眼相看,早已妒火中燒;龍涉虛則早已暴跳如雷,恨不得把戚少商大卸八塊,倒沒注意銀劍會猝然出手!

  連戚少商都沒料到銀劍會驟施殺手!

  英綠荷心神一驚,腳步倒踩,一逸丈餘,銀劍急縱而出,食指一按,「崩」的一聲,劍尖飛脫射出,仍然飛釘英綠荷的喉嚨!

  正在此時,「嘯」的一響,一枚拳頭般大的鐵蒺藜,飛旋而到,後發先至,擊在劍尖上!

  劍尖一蕩,銀劍僮子幾把握不住,脫手飛去,忙把銀鏈一扯,穩住身形,可是英綠荷這時已發出一聲厲嘯。

  只見她發雖不長,但散披在臉上,發尖上打著好些環結,用彩線束著,她已拔出一支鐵如意,夾著厲叱,揉身搶上,往銀劍僮子頭上、身上,狠命的打擊下去!

  戚少商一見,便知英綠荷動了真怒。

  他怕銀劍遇危,剛要上前,狐震碑叱道︰「上!」

  鐵蒺藜伸手一揚,五道暗影直射入馬車內!

  暗影從車篷而入。

  只聽一聲慘哼。

  戚少商目眶欲裂,怒吼︰「張五!」

  狐震碑已一溜煙似的直掠上松樹。

  他的目標是劉獨峰和無情!

  戚少商正要上前攔截,龍涉虛已像一座山似的壓了下來。

  他全身脹紅,臉如糞血,全身像吃飽了風脹滿了氣的紅帆鼓革,又似一隻鼓著氣的白蛤,向戚少商攔腰就是一抱!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4 PM

第七十一章 劫後重逢

  戚少商又急又怒,身子一閃,龍涉虛已摟了一個空。

  戚少商正要飛身掠上半空,攔截狐震碑對劉獨峰與無情下毒手,可是龍涉虛一扭身又撲了過來!

  戚少商換步移位,在急切間仍能拿捏極準,他一搶得空隙,正擬急掠而起,對方再要攔截,除非是不要命了。

  龍涉虛看來真似不要命一樣。

  戚少商一咬牙,劍鋒遊電般刺出!

  劍刺在龍涉虛胸膛。

  人已被龍涉虛攬個結實!

  戚少商馬上發現了一個事實。

  那一劍猶如刺在銅牆鐵壁上。

  當龍涉虛抓住戚少商雙肩的時候,戚少商在還未被對方扯過來之前,刺出了三劍!

  肚臍、心窩、咽喉!

  這是一般武林高手練硬門氣功的三處死門!

  龍涉虛高大魁梧,戚少商上身給他扳住,要刺他臉部,並不容易。

  戚少商只有急取這三個要害。

  三劍俱命中!

  三劍皆白廢!

  龍涉虛已按住戚少商,把他的身子拉了過來,戚少商已經感覺到左臂創口奇痛攻心,而全身骨骼抵受不住那巨大的壓力,發出陰鬱的悶響。

  戚少商這才知道︰鐵蒺藜擅施「鐵蒺藜」,龍涉虛則練成了「金鐘罩」!

  ——在武林中,這種刀槍不入的硬門氣功,大致可分︰「十三太保橫練」、「鐵布衫」、「童子功」、「金剛不壞禪功」、「金鐘罩」五大類。

  練這種武功的,付出的代價十分慘痛。

  「童子功」要以童子之身方可完功,故龍涉虛練的不可能是「童子功」。「金剛不壞禪功」是佛門正宗。「鐵布衫」是這一類硬氣功的入門,決抵擋不住「青龍劍」的鋒銳;「十三太保橫練」,混身似銅牆鐵壁,但仍怕攻擊穴位,而今龍涉虛不懼鋒利無比的青龍劍刺戮穴位,練的必然是「金鐘罩」!

  練「金鐘罩」的人不易讓人找得到他的罩門!

  戚少商被龍涉虛摟住之前,仍做了一件事!

  他雙指一彈,把「青龍劍」化作一道青龍,飛出狐震碑!

  這一記,他是早有準備的。

  龍涉虛既敢和身撲來,對他手上的利劍視若無睹,自然就有制他之法。

  ——他自己縱不能脫身,也一定要阻止狐震碑下辣手!

  劍脫手,他手腕一掣,要拔出「春秋筆」。

  可惜他只有一隻手。

  龍涉虛已用力抱住他,正運「金鐘罩」的活門氣功要把戚少商全身的骨骼震得節節碎裂!

  戚少商因分心而先勢盡失,只有強運「一元神功」力抗!

  就算在這緊急關頭,他仍是分心。

  分心於樹上無情與劉獨峰的安危。

  分心於與英綠荷困戰「銀劍」的生死。

  分心於在馬車中張五的存亡。

  分心讓他更感絕望……

  他的劍甫一擲出手,鐵蒺藜就迎空飛追!

  他在半空追上了劍,一兜腕把劍抄在手裡,一個空翻,邊笑道︰「好一把劍,謝了!」

  人又落回馬車旁,正在仔細把玩手上的青龍劍。

  狐震碑飛身上樹,冷笑道︰「捕神劉獨峰、名捕無情,你們也有今天!」說著緩緩推出雙掌。

  他以「隔空破山掌」遙擊二人,心中也著實對二人的聲威存有懼意,縱明知二人受傷極重,決無抵抗力,但他一向謹慎小心,仍不敢貼近於這兩大高手,以免冒險。

  他一面發掌,一面防著劉獨峰與無情的反擊,也提防戚少商的攔擊。

  戚少商果然出擊!

  他飛劍投來!

  狐震碑一見來勢,立時收掌,心忖︰久聞戚少商有一柄「青龍劍」,先奪下來也算撿了個便宜。

  沒料半途殺出個程咬金。

  鐵蒺藜把劍截去。

  他素知這一干師兄弟們的脾性——誰得了好東西,決不讓給任何人!

  他心中暗恨,只好又擬推出雙掌,殺掉劉獨峰與無情,是大功一件,此大功當然是四人都有份;但這兩個赫赫有名的人是死於自己掌下,傳出去對自己日後在武林中的威名肯定有助。

  他正在這樣想著的時候,驀地發現件令他詫異至極的事情︰

  馬車裡閃出了人影!

  ——張五為小師妹所制,如同廢人,再加上鐵師弟的暗器,自是非死不可,怎麼在馬車裡還無聲無息地閃出了人影來?

  ——人影還不止一人!

  他正待發出警告,人影已經出手。

  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左邊那名到了鐵蒺藜身後,右邊人直掠向英綠荷。

  狐震碑連忙大喝一聲︰「小心!」

  可是就在他這一聲喝出之前,那在鐵蒺藜身後的人影已先叱了一句,道︰「看打!」

  鐵蒺藜嚇了一大跳,急忙旋身!

  他轉身的時候,單掌守八路,身疾後退,右手扣了七枚鐵蒺藜,隨時都一觸即發!

  他一轉身,黑影就出手!

  右手用食指一捺。

  指頭捺在他額頂上。

  鐵蒺藜空有七八種身法,十幾道殺手,但偏避不開去,施不開來,頭上已著了一指。

  他只看見跟前的人,穿著厚厚的毛裘,瘦小的身子,一張削寒陰冷、雙目如冷電的臉!

  他的意識只到這裡為止。

  這時他的人已經倒飛丈五,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松林深處。

  狐震碑正待躍下來,那人自毛裘裡伸出一隻瘦寒的白手已扣了「青龍劍」,劍尖遙指松頂,向他問︰「你要繼續殺樹上的人,還是要下來殺我?」

  狐震碑只覺那人一隻鬼火般的眼,使他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上頭皮。

  那裹在毛裘裡的人,在對鐵蒺藜出擊之前,尚且喝了一聲,可是,那位潛向英綠荷背後的女子,可半聲不吭,一刀就砍了下去。

  英綠荷卻有警覺。

  那是因為狐震碑那一聲大喝,以及她從銀劍眼中發現狂喜的神色。

  她霍然回身,鐵如意橫胸一架,架住一刀,星火四濺,兩人都覺臉上一痛!

  英綠荷也在星火四迸的剎間,瞥見對方絕美的容顏!

  對方第二刀緊接砍到!

  英綠荷唯有奮臂再格!

  兩人都覺臂腕酸痛,虎口麻痹,但那女子第三刀又砍了下來,一刀快過一刀。

  英綠荷尖叫一聲,五指驕伸,抓向那女子臉門!

  那女子黑發披落下來,竟不閃避,反手一刀,斫向英綠荷的臉!

  英綠荷本算準美麗女子都愛惜自己的容顏,想以抓毀對方容貌來逼使對自己的攻勢稍緩;不料對方根本不閃不避,不怕花容被毀,而要一刀把自己一張臉分成兩爿!

  英綠荷回臂又用鐵如意一封,星火激迸,兩人貼身近搏,臉上都被星火濺得一陣刺痛!

  這時,銀劍已歇息得一口氣,挺劍刺來。

  英綠荷在幾下交手後,已知道來人武功只在自己之上,決不在自己之下,眼看又加了個小靈精,心中一慌,四周一望,發現遠遠地上倒了個半死不活的鐵蒺藜,而狐震碑竟不知去了那裡,情形不妙,心頭一慌,嘴裡尖嘯一聲,衣衫竟裂了開來!

  英綠荷本來穿一身瓖繡花絛子的深黛襯紅的緊袖衣裳,此際突然爆裂開來,只見上身雪白眩目,急旋之間,前後兩道晶光一閃,女子和銀劍都覺刺眼。

  英綠荷鐵如意一回,力砸銀劍天靈蓋,似非要把這幼童打得迸出腦漿來不能甘心!

  銀劍雙目因烈光而無法睜開,只有一面急退、一面揮劍胡亂招架!

  那女子卻低著頭、閉著目,刷刷一連三刀,往英綠荷背上直斫!

  英綠荷只好揮鐵如意招架,那女子根本閉上雙目,只求貼身近搏,幾乎每一招都時向後縮,刀尖才能刺中對手,而膝肘腕肩,揉身搏掣,無不是搶攻,連英綠荷一向刁辣,也應付不來,只好反手一拍胸前!

  原來在她裸露的上身,雙乳之間和背心,各紮了一面晶鏡,幻著七色妖彩,但有時各種異彩合成一道極強烈的白光,與她對手的人,根本睜不開眼來。

  如果對手是定力較低的男子,眼中則只有她的肉體,在她的「蕩心鏡」的幻照下,早任由她擺布。

  銀劍僮子不曾見過女子裸體,一見之下,已大吃一驚,慌忙閉目不敢看,英綠荷正要得手,但那個拼命的女人,卻閉著眼更拼出了狠勁!

  英綠荷怪叫一聲,淩虛拔步,躍出戰團,她的樣子在月光下,像一隻白色的鳥,但又妖冶無比。

  她只求速退!

  她心中還在詛咒︰怎麼突然殺出一個這麼不要命的女人,究竟是誰……

  忽聽耳邊傳來了一句話︰「你曾在客棧裡暗算過我一記——」「砰」的一聲,背後已著了一下。

  英綠荷全身一搐,但身子仍然不停,鮮血像雨花一般噴濺下來。

  只聽那人仍冷森森地道︰「記住了,暗算你的人是雷卷和唐二娘。」

  英綠荷是記住了。

  但她不敢回答。

  她只求脫身。

  此時她身上所受的傷,也真叫她說不出話來。

  就在她逃命的時候,耳際聽到龍涉虛的一聲怒吼。

  她也不敢回身相救。

  甚至不敢回首。

  ——在九幽神君的九名弟子的觀念裡︰沒有任何人的性命,比自己的更重要,甚至連最親的人都如是。

  在英綠荷的心目中,她可不願意為龍涉虛犧牲一小片指甲。

  龍涉虛發出慘叫是因為他感覺到自己以泰山壓頂拿住一個軟綿綿的身子,慢慢變成了一條炙炭,那情形就像自己用力揮拳,卻打在一口釘子上一般。

  戚少商見有人來援,心就定了。

  他本身的「一元神功」也全力施為。

  龍涉虛好比老虎。

  戚少商卻是蚤子。

  龍涉商用盡巨力,卻傷不了戚少商。

  戚少商在對方回力未復之前,開始反螫對方。

  龍涉虛開始發現他抱的是一隻刺蝟。

  可以攻破他「金鐘罩」的刺蝟。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發力,都攻不破對方的防線,但對方內力回吐,他忍耐不住,力道徐泄,漸漸松了手。

  手一松,戚少商便拔出「春秋筆」。

  春秋筆刺在龍涉虛的肚皮上。

  龍涉虛發出一聲狂嚎。

  他撒手就走。

  戚少商沒有馬上追擊。

  因為他發現連「春秋筆」都未能戳破龍涉虛的肚皮,只是讓他感到尖銳的痛楚,嚇退了他而已。

  龍涉虛的「金鐘罩」的確到了神兵難摧之地步。

  不過,戚少商在這種凶險的情形下拔筆挺刺,力道拿捏的自然失準,否則,以「春秋筆」之銳,龍涉虛是斷斷承受不住的。

  所以,這才把他驚退。

  戚少商不追擊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看見了雷卷與唐晚詞。

  ——劫後重逢,只要彼此還互相關懷,有什麼能比宛若隔世的相逢更歡暢、唐晚詞待龍涉虛一退,就閃到戚少商身前︰「嗨!」

  戚少商也笑著招呼︰「嗨!」

  唐晚詞掠了掠發,笑道︰「別說我不過來助你一刀,你們一對一,不好幫你只有一條胳臂,對方又跟你是同輩,我幫你,等於是同情你獨臂……你不需要人同情的對不對?」

  戚少商只有答︰「對!」

  唐晚詞嫵媚的笑道;「你們兩個反倒沒話可說是不是?」

  戚少商覺得唐晚詞那一雙明如秋水的眸子,在橫嗔雷卷一眼的時候,有說不出的風情與深情,心中突然感悟到一些事情。

  雷卷仍裹在毛裘裡,臉色青白,比以前還要瘦削,還要病懨懨得多,但奇怪的是,雙眼裡的寒光,卻顯然清淡了許多了,像有兩盞微燭,把他眼裡的寒意漸漸烘暖了起來。

  戚少商叫道︰「卷哥。」

  雷卷點了點頭。

  戚少商問︰「你們怎麼會來這兒的?」

  自從在「毀諾城」被沖散以後,他們彼此也斷了訊,失卻了對方的消息。

  雷卷說︰」我們在五重溪就見過無情,後來又在拒馬溝無意中知道九幽老妖率他的徒弟們來找你們的麻煩,便盯上他們,一路上怕他們發現,不敢過於接近,今晚想掩過山神廟來通知你們,剛好趕上這一場事。」

  戚少商知道雷卷輕描淡寫幾句活,就轉輾到了黃槐來,其中必有說不盡的凶險曲折,他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邊兒呢?」

  雷卷沒有答。

  戚少商的一顆心沉了下去。

  沉到底。

  兩人相對,冷月無聲。

  往事如風聲掠過。

  唐晚詞道︰「劉捕神和無情還有馬車裡的人都傷重,先救治他們再說。」

  她和雷卷在九幽神君與泡泡遁走之際掩至,趁戚少商攔截四名敵人時潛入馬車內,鐵蒺藜攻殺張五的暗器,也教雷卷用毛裘盡數兜住了,並佯作中了暗器,呼了一聲,然後在緊急關頭之際,才一出手就重創鐵蒺藜、傷了英綠荷、嚇跑了狐震碑,而由戚少商打退了龍涉虛。

  戚少商與銀劍以二敵四,銀劍還只是個小童,戚少商又負刀傷,對方是四大惡煞,雷卷這才肯下手突襲,但他在動手之前,還是先揚聲,不過仍把鐵蒺藜一指捺倒,至於英綠荷,原先曾在他背上敲了一記鐵如意,他也毫不客氣的一指彈碎她背上的「晶鏡」,這兩面「晶鏡」,也是九幽神君所傳,跟劉獨峰的「軒轅昊天鏡」一正一邪,功效截然不同。

  「軒轅昊天鏡」能把對方的兵器施還其身,只要映落在鏡面上,即可以映像反擊對方,疑真疑幻,不易應對;是故廖六重傷之下,仍把鐵蒺藜和狐震碑二人打得陣腳大亂。

  英綠荷的「奼女攝陽鏡」,卻能將任何熱力和光芒,聚攝於鏡中,再反射出來,成為莫大的銳力,弱可迷眩對方視線,強則可割體傷人,英綠荷身體不住旋轉,甚至要脫光衣服,便是藉體內功力的一切能力,來吸取月亮的光芒,在晶鏡裡反激出去,使唐晚詞和銀劍無法睜目,她正可賴以求勝。

  雷卷卻一指戳破一片晶鏡。

  英綠荷既然負傷,雷卷也不施加殺手。

  除非不得已,暗算傷人本來就不是雷卷的個性,何況對手是個女子。

  唐晚詞則恰好相反。

  她不管。

  她沖出去,根本對暗算不暗算沒有觀念,她的目的是要斫倒敵人,如此而已。

  這一路來,雷卷與唐晚詞生死同心,同舟共濟,並肩作戰,齊歷患難,但在性格上,誰也沒有影響了誰。

  雷卷深沉含蓄。

  唐晚詞俠爽豪放。

  兩人性格不同——但性格不同的人,只要有量度有慧眼,反而較能相處、互相欣賞。

  能在一起歷難,那也是一種幸福;戚少商看見他們雙雙掠往樹上的儷影,心中不由生起慨嘆︰

  ——大娘。大娘。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4 PM

第七十二章 順逆神針

  戚少商也飛身上樹,忽聽銀劍叫了聲︰「公子!」他才發現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

  劉獨峰身上中了三把飛刀。

  左胸、右胸、胸腹之間。

  三柄仍嵌在胸肌裡。

  劉獨峰鼻孔裡有一點點的血跡。

  無情背部裂開一道口子,有一道劍傷,血己滲透白衫。

  他身上並無其他的傷痕。

  戚少商、唐晚詞、雷卷,掠上了松枝,銀劍卻是轉轉折折,一節一升的跟上來的,這時無情緩緩睜眼,道︰「我們決不能留在此地。」

  銀劍僮子道︰「是。」可是樣子很是茫然。

  唐晚詞說︰「我們先上馬車再說。」

  戚少商有點遲疑︰「可是,兩匹馬——」兩匹馬拉上七個人坐的車子,恐怕走得不快,何況這是山道。

  雷卷道︰「只要行過山坳,不到半裡,我們有兩匹馬候在那兒。」

  戚少商知道他們是為免驚動敵人,是故棄馬欺近,正要過去替劉獨峰拔刀敷藥,劉獨峰陡地睜眼,一手按住戚少商的手,搖頭道︰「不要拔。」

  戚少商一見劉獨峰的目光,心中一寒,因為那一雙一向寒芒銳蘊的眼光,此刻變得倦倦無神了。

  「刀不拔,我還能敝住一口氣,上了馬車再說;」劉獨峰道,「我的傷,主要不在這三把飛刀。」

  他這句話是說給無情聽的,也許是他的傲岸,也許他是要讓無情心安。

  無情沒說什麼,他只是重覆一句︰「我們不能留在這裡。」

  唐晚詞問︰「我們該到哪裡去?」

  她是問雷卷。

  雷卷也沒了主意︰他自度決非九幽神君之敵,但不知九幽神君現下傷成怎樣?究竟要與之對抗,還是設法潛逃?

  無情道︰「九幽老妖還會再來,要到最靠近的人多的地方,找一處王公門第,深院廣廈去。」

  雷卷與戚少商都頗感躊躇,這一帶都沒有江南霹靂堂和連雲寨的勢力,就算有,這一輪風聲傳布開去,誰敢破家相容,劉獨峰怒道︰「到郗將軍府去。」

  戚少商道︰「他?」

  雷卷感覺敏銳,道︰「怎麼?」

  劉獨峰道︰「這方圓數十裡內,只有他那裡較恰當。」

  戚少商道︰「這可給郗舜才盼著了。」

  無情向銀劍道︰「金兒他?」

  銀劍目中淚光閃動。

  劉獨峰垂下了頭。

  無情長吸了一口氣,「記得也要帶他一起走。」

  銀劍悲聲道︰「公子放心,銀兒決不會撇下金哥哥的。」

  劉獨峰忽道︰「我——」只說了一個字,便說不下去了,滿目都是惶愧之色。

  無情低沉地道︰「我們在路上再說,少停,只怕那老妖又到了。」

  唐晚詞的眼楮像兩片水雲,都勾在無情處︰「你沒事罷?」無情只笑笑。

  戚少商和雷卷一聽,都知道九幽老怪傷得似乎並不重,心中也憂慮了起來,九幽老怪非同泛泛,若是「福慧雙修」、「連雲三亂」等,最多只能施加暗算,不足為患,若是顧惜朝、黃金鱗,則功力相仿,只要多加提防,還可應付,獨是九幽老怪門徒既眾,武功又高,又擅妖法、奇術,稍一不慎,即成禍患,就算力拼,也不足以禦。

  唐晚詞心急︰「那我們還等什麼?」

  劉獨峰點點頭,長身而起,戚少商挽他一把,兩人飄下樹來,直掠馬車,劉獨峰的一口氣似已用完了,在車內胸膛不住起伏,話也說不出來。

  戚少商張眼一看,只見銀劍雙手把無情抱了下來,因為他年幼力小,樹高地遠,雷卷在半途摻銀劍一把,戚少商看了心中一凜︰看來,無情的傷勢,要比劉獨峰更惡劣!

  應付九幽老怪那魔頭,只怕要落在卷哥、唐二娘和自己的身上!

  只聽唐晚詞道︰「林子裡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東西,讓我去補一刀。」

  雷卷卻道︰「那放鐵蒺藜的麼?不必了!他活下來也充不了好漢!」

  劉獨峰在車內聽著了,知道那被放倒了的人是九幽老鬼的弟子鐵蒺藜,也就是殺傷廖六的兇手之一,本想過去替廖六雪仇,無奈一陣天旋地轉,胸中一陣氣塞,一時之間,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馬車略略一沉。

  無情與銀劍已坐了進來。

  銀劍右手挽住臉如白紙的無情。

  銀劍膝上躺了一個人︰

  衣衫遍血的金劍。

  劉獨峰身邊也坐了人。

  形如癡呆的張五。

  劉獨峰看了心中越發難過,收回視線,卻正好看到無情那一對明利的目光。

  一聲馬嘶。

  車後景物如飛。

  劉獨峰的心緒也亂如飛逝的松林山景。

  無情望定他,虛弱地道︰「江湖中人,都說我孤僻寡情,其實,我是沒有什麼怨言的。」

  劉獨峰等他說下去。

  「因為,我是有親人、有兄弟、有朋友的。」無情道,「我的親人只有一個,那是諸葛先生,我一輩子都感激的人。」

  無情微微笑了,他用手擁緊一些銀劍的瘦肩,「我的兄弟,舉世皆知,那是鐵手追命冷血,另外,還有四人,我也當他是小兄弟,那是金兒、銀兒、銅兒、鐵兒。」

  「這幾個人,只要他們受到任何人的欺辱,我都不會放過對方——」然後他道,「可是,金兒現在死了。」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他是你殺的。」

  劉獨峰點頭。

  張五仍在傻笑。

  劉獨峰只覺心口一陣搐痛。

  他道︰「我懂得你心中的感受。」他頓了頓,又道,「我這一趟來,六個手足死了五人。我曾矢意要殺戚少商、息大娘替他們報仇。」

  無情道︰「你明白就好。」

  劉獨峰搖首道︰「可是我不明白。」

  無情搖頭道︰「我也有很多事情不大明白。」

  劉獨峰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無情道︰「上次,在思恩鎮的安順棧,我不知道事情始末,見你抓人,就出了手,這件事,我很後悔。」

  劉獨峰道︰「那次若果沒有你,我不一定能在他們一眾拼命維護的人裡逮得住戚少商。」

  無情道︰「現在看來,你跟他倒似有不錯的交情。」

  劉獨峰道︰「所以,你是為救戚少商來的?」

  無情道︰「不錯,我走了許多冤枉路,沒把你找著,卻打聽了許多有關戚少商的事,越發使我覺得要向你手上討一個情,不要押解戚少商回京。後來誤打誤撞,找著了雷堂主,兩人拼了一場,才省悟你可能根本沒有走,仍留在思恩鎮。」

  劉獨峰說道︰「所以你立即就趕了過來。」

  無情道︰「我趕過來的時候,你剛剛離開,我見郗將軍府派出九名侍衛追蹤你,我便遠遠捎著,也跟了上來。」

  劉獨峰道︰「那麼說,小五子曾告訴過我,他眼看要被鐵蒺藜所傷之際,卻被人救了回山神廟,想必就是你了。」

  無情道︰「我想以你一向作風,晚上不致動身,故在夜裡趕上,會方便一些,剛好就遇上張五被鐵蒺藜和狐震碑圍攻,我發了一輪暗器,把英綠荷及龍涉虛也逼了出來,他們不敢戀戰,落荒而逃,我見張五也沾了點毒,便沒追趕——」

  劉獨峰滿目都是謝意︰「你還替他剜去鼻尖的傷處,把他救了回廟。」

  無情道︰「我知道你和戚寨主就要回來,便不在廟裡呆著,把寫好的條子,放在張五的身上。」

  劉獨峰動容道︰「條子?什麼條子?」

  無情變色道︰「你沒有看到麼?」

  劉獨峰詫道︰「是寫些什麼的?」

  無情仰天長嘆,撫摸金劍的頭髮,忍悲聲道︰「既是天意,也是我大意,合當有此劫。」

  劉獨峰急道︰「你寫了條子?小五子沒交給我哇!是寫什麼……」

  無情微揚手,劉獨峰就住了聲。

  銀劍在一旁忍不住道︰「我家公子怕面陳過於唐突,所以寫了一張信柬,懇求劉爺您高抬貴手,放戚寨主一馬,他感同身受,無論你允可與否,都相煩來鐵麟松斷崖口處一晤,因怕你不置信,還留下了公子的印鑒,懇祈劉爺移步商酌……豈知……」

  劉獨峰這才省悟,跌足長嘆道︰「這——我——」

  無情道︰「我明白了。都怪我一時不慎,沒想到連九幽老怪都出動了,他先一步取去了信柬和印鑒,千方百計,把你引去松崖口,讓你錯以為我們是敵!」

  劉獨峰一時只覺種種大恨,都已鑄成,體內氣息,並抑制不住亂流亂竄,無情一見,即道︰「劉大人,氣納丹田,導息暢流,大敵在前,保重為要。」

  劉獨峰猛自一省,忙抱息歸元,好一會才勉強平復,慘笑道,「我知道了,你是為了不想挾恩協報,又為求光明磊落,故先賜柬於我,道明此事,邀約見識。九幽老妖早到一步,取去信柬,閱過內容,特意以棺材、步轎出現,再出示你之印鑒,使我急怒中種此大錯……我一見松上有轎,即急下毒手,那一劍,破轎而入,殺了小哥兒,傷了你……」說到這裡,愧莫能言。

  銀劍悉怒地道︰「公子一見是你的馬車,便疏於防範,你飛劍而至,我們都大為錯愕……如果我們有備,你怎傷得了公子,殺得了金哥哥!」

  劉獨峰赧然道︰「那是我的魯莽。九幽老妖幾度裝在棺材、轎裡,還寧願身上掛彩,把我們引來,我以為他在上面伏擊,便一聲不響、先發制人,卻……卻害了這位小哥的性命,我一定會給你們公子一個交代。」

  銀劍冷哼道︰「人都死了,你能有什麼交代!」

  無情沉聲道︰「銀兒。」

  銀劍立即不說話了,但顯得很悲憤的樣子。

  靜了半晌,無情才道︰「當時月遮林密,我一見有人出劍,殺道淩厲,不留餘地,也疑不是你……所以便全力出手。」

  劉獨峰知道無情這樣說,也是在為他開脫,只道︰「我……還是傷了你……」

  無情傲然笑道︰「你可也沒撿著便宜!」

  戚少商忽攢入了臉面,問道︰「九幽老怪是在你們受傷後施暗算的?」他一直都在留心聆聽,車裡兩人的對話,也是有意要讓他也聽明白,他這時的問話也有意岔開兩邊之間的仇忿;問了這句話之後,他又調身過去繼續打馬策轡。

  劉獨峰說︰「我跟無情交手三招,兩人都以為是勁敵,盡了全力,彼此都受了傷……但從對方招式裡發現不對勁,心中疑惑,正要住手喊話,九幽老怪就猝然施加辣手……」

  「其中大部分攻勢,都是劉大人一力接下的,要不然,我現在也沒命坐在這裡了。」無情接道,「我們齊心合力,全力反擊,但受傷已重,抵不住他的攻勢,唯劉大人全力抵擋住他的攻擊,我才能趁隙賞他三口『順逆神針』。」

  劉獨峰道︰「他著的是『順逆神針』?」

  無情道︰「要不是無聲無息、無光無形的『順逆神針』,又怎能在號稱『遇強愈強,得必全失』的『空劫神功』下藉掌風卻逆掌力而入,射中了他的掌沿、指尖和袖襟呢?」

  劉獨峰點首道︰,『難怪那幾道幾乎看不見的細毫,只沾著他袖口,也能鑽入衫內,飛若遊絲,直戮九幽老妖的手腕。聞說『順逆神針』順血攻心,若以內力抵抗,則逆真氣運走,鑽腦而歿。」

  無情道︰「是。」

  劉獨峰道︰「聽說天下間無藥可救治這『順逆神針』,只要中了一口,便只有攻心或刺腦,不死也得殘廢!」

  無情道︰「是。」

  劉獨峰道︰「那麼……」

  無情嘆了一口氣,道︰「可惜他是九幽老怪。」

  「『順逆神針』確不可藥救,但卻可以憑極深厚的內力將它逼出來,有這般高強內力的人,舉世滔滔,只怕無幾,九幽老怪卻剛好是其中一個。」他語音一頓,又道,「而我的暗器,偏偏從來都不淬毒。」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5 PM

第七十三章 空劫神功

  這時,雷卷騎馬在前,唐晚詞策馬在後,一前一後,夾護著由戚少商攢轡的這輛馬車而馳。

  劉獨峰出神了一會兒,嘆了一聲。

  無情道︰「劉大人——」

  劉獨峰用手掌在無情手背上拍了拍,道︰「到這個地步,已同生共死了,還什麼大人不大人的,你要是不見棄,就稱我一聲『大哥』罷。」

  無情並不同意︰「家師是諸葛先生,但他因收過一名大逆不道的徒弟,曾當天立誓,永不收徒,他視我們如同己出,跟你原是同朝命官,份屬同僚,先生也尊稱你為『兄』,我豈能僭越輩份」

  劉獨峰搖首道︰「俗禮、俗禮,可廢、可廢!」

  無情一笑道︰「我就稱一聲劉捕神罷。」

  劉獨峰道︰「那也隨你。」便等無情說下去。

  無情道︰「九幽老怪一上來時便似已受了點兒傷?」

  劉獨峰苦笑道︰「我原先在廟裡腰部已著他一擊,但我也賞了他一劍。第二次在廟外接戰,又趁火勢劈了他一記,在崖前,他扮作是你,誘我上當,張五著了他們的毒手,但他也被我的射陽箭炸傷,本來在這場戰鬥裡,他一直佔不了上風……」

  說著嗟嘆道︰「都怪我糊塗,三十多年的跟惡匪強敵周旋,竟還是上了老妖的圈套!第三遭在山神廟內,他遣入殺了廖六,卻算不到我仍伺伏廟裡,在他正在要對戚寨主下毒手時,我傷了他,但他手下人多,我也著了他一下,算是打和。接下來,他因為有了你的平亂玉佩和手跡,便處心積慮,躲在棺村裡,在廟外向我挑戰,但也沒討著便宜,只把我引到松林崖前,又弄了一頂與你的行轅相似的轎子,突施攻襲,然後就逃,讓我乘勝追擊,因而誤傷了你,才遭他暗算。」他搖頭冷笑道,「老妖可真能忍,我也服他!」

  無情道︰「要不是我太避嫌,老早跟你拜面直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劉獨峰道︰「若不是我執意要抓戚少商,也不會有這種事咧!」他自嘲的一笑又道,「看來,現在是他在護著咱們了。」

  無情雙眉一剔,道︰「你的傷?」

  劉獨峰長嘆一聲︰「完了。」

  無情道︰「我那三刀……實在……」

  劉獨峰道︰「你那三刀,是傷了我,但我也劃了你一劍,而且,是傷了你的右臂筋脈,要不然,你也不至於被九幽老怪的『空劫神掌』震脫了左腕手臼!」

  無情道︰「我本身並無內功,而所練的內勁又只為發射暗器用,跟一般內功大相逞庭,九幽老怪的『空劫神功」遇強愈強,遇抗更厲,所以他是非遇上勁敵,不輕易施展『空劫神功』,那一掌,只能使我左臂全使不上力,卻不能傷我。」

  劉獨峰喜道︰「要多久才能恢復?」

  無情眉宇之間不禁愁雲滿布︰「恐怕也要明晨,才能轉動,一天一夜,才能使勁,完全恢復,怕要兩天兩夜。」

  劉獨峰晃一晃頭,道︰「劫數!劫數!右手又如何?」

  無情忽問︰「剛才在松樹上交手,我發第三刀時,你大可以『風雷劍法』斷我一臂,但突改用短刃一捺,按理我這條胳臂也斷保不住才是!」

  劉獨峰微微一笑︰「九幽老怪武功再高,也斷斷放不出這樣光明磊落的暗器,所以我已覺出來,可能是你。」

  無情道︰「幸好你手下留情,不然我這條膀子——」忽想起戚少商斷臂,便沒說下去。

  劉獨峰歉意地笑道︰「我施的是『秋魚刀』,被它觸及任何部分,都會麻痹無力,少說也要三天三夜,才能復原。」

  無情訝然道︰「『秋魚刀』是捕神六寶之一,我是聽說過了,但怎會——」

  劉獨峰道︰「『秋魚刀,其實不是刀,而是魚。」

  無情更感詫異︰「魚?」

  劉獨峰道︰「那是天竺聖峰上天池裡的一種通體透白的魚,潛泳的人踫上了它,全身發麻,這種魚原名『秋驥清明」是電神的意思,簡稱『秋魚』,是在秋天裡出現,產量極稀,據聞已經絕種。這魚上的骨骼,是透明的,在水裡可以看到魚的脊骼。這種魚極不好抓,當地又當是神物,而它壽命又短,僅三個月就不活了,一旦死後,其使人麻痹之力量全消,成為其他魚類所爭的食物,獨是我手上這一尾『秋魚』,據悉已活了三百個秋天,最後在湖裡吞噬了一柄神刃,因而致死。它的背脊竟與神刃混化為一體,成為這一柄『秋魚刀」我也是幾番機緣巧合,才能獲得的。世間所謂利刃,無非是殺人如何快利,如何吹毛斷發、削鐵如泥,我手上這柄,卻是能制人不會殺人,我認為這才是寶刀!」

  無情道︰「看來你的六件實物,都各有來歷。」

  「我還有六把寶劍呢!」劉獨峰正得意處,忽看見全失了神的張五便痛心的道,「但本來拿這六件寶物的人,現在,不是死了,就是傷成這樣子!」

  無情趕忙道︰「也就因為是『秋魚刀』,所以我這條臂膀還能保住。」

  劉獨峰道︰︰『但現在重大關頭,你的雙手仍不能發力,而我……」說到這裡,心下已有了決定,急笑一聲道,「沒想到這條命要賠給九幽老怪!」

  無情知他傷重,但仍估計不出傷得究竟有多重,只關切地道︰「『空劫神功』越是遇上高深的內力,反挫力越大,我看見你背上被印了一掌。」

  劉獨峰截斷道︰「我傷得自是不輕。不過,憑我苦熬三十五年的『雷厲風行大法』,遇上越重的傷,也越能壓抑得住。」他哈哈一笑,又道,「剛才我說完了,實在灰心喪志之至,待九幽老怪逼出老弟的『順逆神針』,我們的傷,說不定已好了七八成!」

  無情眼光閃動,道︰「但願如此。」

  其實劉獨峰是強顏作笑。九幽老怪處心積慮、千方百計,不惜三度以身作餌,為的只是廢了無情一條臂膀,在自己的背上印上一掌,那一掌,自然非同小可!

  那一掌用的是「空劫神功」,但與袖風力拚時,指掌間也迸伏了「落風掌」和「臥龍爪」的內勁,這兩種內功,一是奪取女子元陰而練得的,一是吸取童子元陽而修成的,練法都不堪已極,令人發指,但這兩種功力,是專破內家護體罡氣,任是絕世高手,一旦沾上,如果有幸及時護住經脈,不立時喪命,也非要三個月以上運功苦修,靜坐行功,也可以將陰勁陽煞清除。

  可是,此時此境,教劉獨峰有什麼時機可以行功運氣?

  劉獨峰怕給無情瞧破,便反問道︰「你看以九幽老怪的功力,如果要逼出三口『順逆神針』,要多少時間?」

  無情道︰「快則一天,慢則三天。」

  劉獨峰搖搖頭唱然道︰「這樣說來,我、你、九幽老怪,三人暫時都失去了戰鬥能力。」

  無情雙眉微揚,道︰「可惜我轎子都摔壞了,連機關都生不了效用。」

  劉獨峰長籲一口氣︰「九幽老怪還有五名弟子。」

  無情道︰「鐵蒺藜著了雷老大一指,縱保得了命也保不了元氣,剩下只有泡泡、狐震碑、龍涉虛和英綠荷。」

  劉獨峰道︰「泡泡難纏,身份莫辨。」

  無情道︰「不過她的獨門兵器已給戚寨主破了,人也受了傷。倒是狐震碑,他也練得『落風掌』、『臥龍爪』之類的陰毒功夫,不可不防。」

  劉獨峰道︰「英綠荷身上系的『奼女攝陽鏡』,能吸收任何光亮成銳勁,不過,已給雷堡主戮破了一面。」

  他們二人說話時都故意放響了一些,目的是讓戚少商也能聽到。

  聽到就會注意。

  注意才能防範。

  現在這一場戰鬥,倒不在九幽神君、無情、劉獨峰的身上,而是靠戚少商、雷卷、唐晚詞和九幽神君四名弟子的勝負而定——至少在這一兩天內的局勢看來如此。

  無情傷懷於金劍僮子之死,但見張五神志呆滯,忍不住道︰「他中了毒?」

  劉獨峰看了張五,憂傷地搖搖頭,道︰「中毒還可藥救,他現在只怕是神志受制,解鈴還需系鈴人,除非把九幽老怪或泡泡擒住,否則……」

  無情正待說話,突聽戚少商大喝一聲,馬車軋然而止。

  馬車陡止,張五和金劍的屍首,幾被彈出車外,劉獨峰雙手一抬,抓住兩人。

  無情伸頭出車簾,問︰「什麼事?」

  戚少商神色凝重,揚了揚下頷,道︰「卷哥進去了。」

  無情一看,只見道上插了數百根大大小小被削過的竹子,大小不一,一望無盡,每間隔數十根,就有一盞如螢燈火,粘在竹尖上,發出幽幽的光芒,遠黯處還不知有多少根這樣的竹子,但當中倒有一條路,可供馬匹馳入。

  無情失聲道︰「雷堡主走入陣中去了?」

  戚少商雙眼往斷竹林中不住逡巡,道︰「卷哥一看,就拋了一句話︰『可能有詐,我去看看!』,便策馬馳了進去。」

  唐晚詞這時已打馬攏了上來,皺眉道︰「這是啥勞什子玩意?」

  劉獨峰喃喃地道︰「是陣勢。」

  無情也臉色冷沉地道︰「這陣非九幽老妖擺不出來!」

  劉獨峰變色道︰「難道九幽已逼出了『順逆神針』?」

  無情略一思慮,即斷然道︰「這陣確是九幽布的。唯其是他布下的,便足以證實他已無出力之手,但此人思慮周密,行動快捷,能夠先發制人,預先設伏,或是指使徒弟布此『竹籬九限陣』,切斷我們的去路!」

  唐晚詞秀眉一蹩,英氣大現,揚鞭叱道︰「這是什麼陣?!我也要闖一闖!」

  劉獨峰和無情一齊道︰「使不得!」

  就在這時,一陣怪異的聲音傳了過來。

  戚少商聽到的是息大娘的一聲哀呼。

  無情聽到的是鐵手的一聲怒吼。

  銀劍聽到的是金劍的一聲慘叫。

  劉獨峰聽到的是廖六的一聲厲嗥。

  唐晚詞聽到的是雷卷的一聲求救。

  這一聲傳入人人的耳中,但感受人人不一。

  張五這時臉肌一搐,但沒有人注意到。

  人人都因那一種幻異的叫聲而震住。

  銀劍功力較弱,但他知道金劍已經死了,不可能發出這種呼聲。

  呼聲每人聽來不一,但都傳自於那斷竹叢中。

  只見那一條迤通的竹燈路,在黑暗裡有說不出的詭異。

  唐晚詞叱了一聲,揚刀一揮,打馬就往竹路裡闖︰「喝!我看這是什麼鬼陣!」

  無情急叫道︰「攔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戚少商在唐晚詞策騎飛掠過他的馬車之際,已一手勒住了她馬上的韁繩!

  馬長嘶,作人立。

  唐晚詞怒道︰「幹什麼?!」

  無情道︰「裡面凶險,不能進去!」

  唐晚詞情急,一刀反砍戚少商手腕。

  戚少商只有縮手。

  他只有一隻手。

  他不防此著,唯有縮手,唐晚詞便縱騎入了斷竹叢中,她的後發還高高的揚晃了起來,露出玉雪一般的後頸。

  劉獨峰頓足道︰「她進去又有何用!」

  戚少商道︰「二娘進去,說不定能助卷哥一臂之力。」

  無情立刻搖首︰「沒有用,這陣勢,多少人進去,都如孤身一般,除非把這陣毀了,否則就算是一人能出陣,其他人也難保安全。」

  戚少商嗆地拔出「青龍劍」,劍作龍吟,「我們一路把竹削去,看這陣怎還發揮效能!」

  無情即阻止道︰「斬不得!這竹上塗有毒藥,竹下有炸藥,一旦引發,就算陣外人安然,陣內人也要遭殃!」

  戚少商急道︰「這……」

  無情望向劉獨峰︰「依你之見?」

  劉獨峰沉默半晌,開口即道︰「九幽老怪目的是要困殺我們一二人,他想必還有更厲害的後著,來對付未入陣的人!」

  無情道︰「所以事不宜遲,得立刻破陣!」

  劉獨峰目中神光暴長,但旋即黯淡,他全副精神都在思慮當中︰「鬼神不測之機,天地造化之妙。一限九變,九限八十一變,這應該是八重門戶,休、生、傷、杜、景、死、驚、開的變化和生克,怎會有第九道門?!」

  無情經這一提點,豁然而通道︰「對,這不是生克奇門,而是迎神役鬼拘魂攝物的左道邪門,最後一門,才是萬端法門,隨魔生障!」

  劉獨峰目光又是一亮,喜道︰「對!」

  無情即向銀劍吩咐,說道︰「按四時,化五行,合三才,布九宮,你可都還記得?」

  銀劍晶瑩的目光一閃,道︰「記得。」

  無情道︰「按照六丁遁甲,參用奇門八卦,逢三一拔,見六一劈,遇九滅燈,或可破之。」

  銀劍拔劍長身道︰「是。」

  無情道︰「記住,此陣巧侔造化,易生幻像,破陣時必須無私無視無思無事,不能生畏怖之心,記住,手不可觸火,足不能沾竹!」

  銀劍又道︰「是。」

  無情揮手道︰「速去速回!」

  銀劍閃身即入陣中。

  戚少商吃了一驚,擔心的道︰「此陣凶險,不如我去!」

  無情道︰「破此陣要兼修顛倒遁甲和太極玄門法,銀兒去較適妥。」

  戚少商仍然不放心︰「我……」

  劉獨峰道︰「這兒必有更不易渡過的奇艱,還仗你——」

  話未說完,戚少商突然大喝一聲,一劍下刺,插入土中。

  土裡剛伸出的十隻又粗又短的手指倏又收回土裡去了。

  戚少商再拔劍時,劍上沾血。

  只見一人悶哼一聲,破土而出,捂胸蹌踉了幾步,一雙眼珠子怨毒地盯著戚少商,正是狐震碑。

  戚少商卻霍然回身。

  一個臉圓圓,一個甜甜的女孩子。

  青春得連她的豐腴都充滿了彈性和軟嫩。

  戚少商一見到她,像一個經驗老道的獵人突然遇上了一頭老虎一般。

  那少女唉了一聲,蹙眉哀怨的說︰「你弄環了我的泡泡,還弄傷了我。」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5 PM

第七十四章 月色如刀

  這小女娃子粉砌酥搓,臉上粉嫩中又隱透絆紅,像蒸發得恰到好處的壽桃包子,但她樣子卻不是艷麗到絕頂,但卻十分甜美,看來一點也不妖冶,反而有點像鄰家小女孩的樸素與平凡。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才一出現,場中劉獨峰、無情、戚少商三大高手,無不回頭。

  那小女孩的話一出口,人人都知道她便是「泡泡」。

  這樣一個女孩子,便是三次在眾高手中護走她師父九幽神君的人,而且,也是九幽神君三次棄時都把她攜走的「泡泡」。

  劉獨峰心忖︰自己跟九幽老怪交手四次,竟連他的臉孔也瞧不著,這「泡泡」也神秘莫測,沒想到,竟是一個嬌柔的小女孩。

  戚少商更是如臨大敵。

  雷卷、唐晚詞身陷敵人布設的奇陣之中。

  銀劍僮子正竄去鶴伏鷺行的破陣。

  車中有三個無還手之人,要仗他這個獨臂人來照護。

  他不能有失。

  車裡的幾個人,都可以說是為他才落到這個地步的。

  他雖然曾破了泡泡的奇門兵器,但這回泡泡居然敢現身,定必勝算穩操才會幹冒奇險。

  泡泡向戚少商噘著嘴兒道︰「我不要,你要賠我泡泡。」

  戚少商冷笑道︰「你過來呀,我給。」心裡暗道︰你要是敢過來,我就賞你一劍。想到這裡,心中一寒︰怎麼自己對一個看來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也這般殘狠,莫不是這段日子在逃亡與殺戮中渡過,真的把自己的天性都磨得這般猙獰了!

  泡泡歡顏地道︰「好,你可不許賴啊。」走了過來,伸出了手。

  劉獨峰猛想起張五被制住的情形,叱道︰「不要踫她的手!」

  戚少商本想一劍剁下她的手,但面對這樣一個嬌柔的女子,也覺得無從下手,劉獨峰這一叱喝,他便不由自主的反退了一步。

  泡泡欲軟腰一伸,伸手迎空虛點。

  戚少商見狀大吃一驚。

  泡泡這淩空虛劃,仿似全無勁道,但究竟是不是運施極高深的內力,隔空打穴,遠距傷人?戚少商全無把握,當下心念電轉,想起武林中絕少有的幾種越空制人的指法︰「金剛指」、「訶摩指」、「拈花指」、「多羅葉指」、「六脈神劍」、「彈指神通」、「一陽指」等,但卻無一樣,跟眼前少女一般,臉上笑嘻嘻、渾身不著勁的、五指軟綿綿的架式相似!

  戚少商正要設法閃躲,又發現對方出指全無勁道,便要觀而後動。

  劉獨峰和無情也一時摸不著頭緒。

  倏地,張五長身而起,十指箕張,雙手已抓住戚少商背後的靈台穴與志堂穴。

  戚少商手緊握劍,但全身不能動彈。

  泡泡尖嘯一聲。

  張五飛身而出,抱住戚少商,大步往松林密處疾奔!

  這一下,變起驟然,就連在車中的劉獨峰和無情也措手不及,戚少商便受制於人。

  劉獨峰大喝一聲︰「張五!」

  張五渾然不覺。

  劉獨峰再怒吼一聲︰「張五!」

  張五已奔入樹林裡,他本來腿部受傷,但而今仿佛也不覺得痛。

  劉獨峰臉色紫脹,突然盤膝打坐。

  無情變色道︰「不可!」

  泡泡甜甜地笑了一笑。

  她走近馬車。

  狐震碑也逼近馬車。

  兩人正好一左一右,向馬車行來。

  無情長吸一口氣,再徐徐吐氣,然後又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氣,接著,又長吸一口氣——

  然後撂起長衫,移位出簾,往馬車篷前端然一坐,眼楮平視二人。

  泡泡眼楮骨溜溜一轉,向無情招呼道︰「大捕頭,你可好?」

  無情微微一笑,望著她。

  泡泡緩緩自腰畔,抽出一根竹管子,又慢慢的把竹管子舉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的對準無情,才道︰「聽說,你一雙腿子,已經廢了,是不是?」

  無情沒有說話,只看著她。

  泡泡說︰「也聽說你的一雙手,現在也不大靈便,對嗎?」

  無情臉無表情,望著泡泡,泡泡突然覺得有些心寒,不禁升起速戰速決的念頭。

  泡泡仍甜笑道︰「而且,你那一頂寶貝轎子,好像也毀了,也就是說,你沒有腳,動不了手,機關也廢了,所以,變成百無一用了,對不對?」

  無情冷冷地,沒有言語。

  泡泡用眼稍往車裡探了一下︰「還有裡面那位捕神老爺,捱了家師一記『空劫神功』,又著了『落鳳掌』和『臥龍爪』,大概已跟廢人差不多了罷?」

  無情這才變了臉色。

  他現在才知道劉獨峰不止著了「空劫神功」,還硬受了「落鳳掌」及「臥龍爪」這兩種陰毒絕倫的邪門掌功。

  泡泡用一對美目,向狐震碑瞟了瞟,道︰「大師兄,看來,我們這大捕頭,和裡面那位老捕神,都是外強中幹的貨色,你還不過去向他們請教請教、親近親近?」

  狐震碑似乎對這位「小師妹」甚是畏懼,捂胸乾咳一聲,應道︰「是。」

  驀地,馬車內風雷之聲大作。

  無情一回首,只見劉獨峰五絡長髯,無風自蕩,一雙電目,神光暴射,胸臆間一連發出四道悶雷般的響聲。

  然後「轟」地一響,車篷震飛!

  劉獨峰只說了一聲︰「我去追回戚少商!」人已似怒鵬沖霄般直掠出車外。

  劉獨峰重傷之下,居然有這般聲勢,泡泡本要出手,但心念一轉,向狐震碑叱道︰「截下!」

  狐震碑鐵鵬淩空,左落鳳、右臥龍,截擊劉獨峰。

  狐震碑並非無懼,而是認定劉獨峰只是虛張聲勢、不堪一擊,便要用落鳳掌與臥龍爪置之死命!

  只聽長空一聲霹靂!

  青光如電,一閃而沒!

  一條人影飛起。

  一條人影掠入林中。

  飛起的人影叭地撞在山壁上!

  這人被撞得五官血如泉湧,但貫胸一把青碧色的劍,把他釘在石壁上,沒及劍鍔!

  這人正是狐震碑!

  劉獨峰如巨鳥投林,遇挫不頓,已掠入林中。

  只聞林裡一陣如狂賤驟雨之聲、愈漸遠去。

  泡泡為之玉容失色。

  如果那一劍是向她擲來,她一樣閃躲不了,如果不是一念之間,改變主意,而向劉獨峰發出攻擊,只怕此刻被釘入崖壁上的人,不是狐震碑而是她!

  劉獨峰因為強持一口氣,且痛恨使「落鳳掌」與「臥龍爪」的人,又急於追敵,將自己手中的一口「碧苔劍」淩空飛投,把狐震碑釘入了崖壁上!

  狐震碑一死,泡泡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聳聳肩,伸伸舌頭,笑了笑道︰「嘩!幸好送死的還不是我。」

  然後又向無情道︰「那不好脾氣走了,剩下你好脾氣的一個兒了,也怪寂寞的。」

  無情冷冷地看著她,眼光裡有一種澈骨的寒。

  泡泡的眼眸子往上面溜了溜,又往林子裡瞟了瞟,竹管子遙對著無情︰「車內的老捕神,還勝一口氣,已經飛走了,只剩下一個飛不走的小捕頭,是個廢人,想走,也走不了,對不對?」

  無情目光暴長,「對!」嘯地一聲,一物自口而發,閃電般擊中泡泡額前!

  泡泡手腕一掣,竹管一震,已射出一道黃朦朦的光線。

  那兩匹健馬突然踣地,哀鳴半聲,整個身體都在融化中。

  泡泡撒手仰天而倒。

  一人從天而降。

  鐵塔般的巨人。

  同時間,林子裡疾掠出一條人影。

  正是龍涉虛與英綠荷,他們是配合行動!

  無情一低首,一陣弓弩之聲,三枝急箭,一齊釘入龍涉虛小腹上!

  龍涉虛怪叫一聲,半空一個翻身,落在丈外!

  三矢命中,但他「金鐘罩」護體,居然簇尖見血但未入肉。

  英綠荷馬上停步。

  她還沒有出手。

  但她已發現武功最神秘莫測的小師妹,已經倒在地上,沒有聲息,七師哥中了三箭,要不是他銅皮鐵骨,肯定也報了銷。

  無情卻還是安然一端坐在車轡上,雖然車子因馬匹路地面漸漸下塌傾斜。

  她自度可沒有龍涉虛的鐵功護體,也不比泡泡刁鑽犀利。

  她不知道那個看來文弱無力的殘廢書生,還會有什麼厲害法寶。

  她可不想輕試。

  她不想死。

  無情冷冷地望著她。

  那種冷的感覺仿佛冷入她的骨子裡去了。

  那眼神仿佛也是無形的暗器。

  「你想怎樣?」無情問。

  英綠荷看看地上的泡泡,額上滲出了鮮血,生死不知。龍涉虛呆在那裡,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正在慶幸自己是以「金鐘罩」護住全身,然後再撲擊而下,準備以巨力砸死對方,要是平常貪圖快攻,護體內勁不夠周密,這三箭豈不是要了他的命?

  就算要不了他的命,只要射低兩寸,也要自己絕子絕孫!

  他想到這裡,天大的勇氣都成了半空折翅,沉到十八層地底裡去了。

  英綠荷看到了他的樣子,想到他所思跟自己大致一般,當下咬牙跺了跺足,話還未說出口,已聽到一個小童的歡笑聲︰「你們出來了!」

  英綠荷更不敢怠慢,疾喝一句︰「走!」急掠而去!

  龍涉虛一向以英綠荷馬首是瞻,只怔了一怔,也跨步追去;兩人都相繼消失在林子裡。

  無情這才舒了一口氣。

  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英綠荷與龍涉虛用一根手指都能殺得了他。

  他所有的暗器,都因為雙手不能運力而發不出去,而幾道不必動手就可以發射的暗器,也都已發光了。

  那頂藏有無數機關和暗器的轎子,又已經毀了。

  無情只有強作鎮靜。

  如果他一旦撐不住局面,龍涉虛和英綠荷來一記反兜截殺,銀劍童子斷非所敵,這竹籮陣不破,雷卷和唐晚詞也就危險了。

  他以背弩射擊龍涉虛,但此人畢竟有過人之能,中而不倒,他心裡就涼了半截。

  他口中含的一塊飛稜,因要先把泡泡這個極難纏的敵手擊倒,只好先行噴射,如果龍涉虛與英綠荷再行逼近,他可無法應付。

  但他們終究不敢。

  而且兩人一聽銀劍說︰「你們來了」,嚇得立刻就走!

  銀劍這時冒了出來,樣子十分可愛。

  他探著頭問︰「公子爺,那兩個惡人走啦?」

  無情微笑的點了點頭,說︰「雷堡主和唐二娘呢」」

  銀劍嘻的一笑,「我已照公子的吩咐做了,但到現在仍不見有人出來。」

  無情啐了一口道︰「好小子,把我也欺瞞過去了!」

  銀劍伸伸舌頭。

  只聽轟地一聲大響,像引爆了什麼威力極大的地雷似的,一人倒飛上老半天,才一個倒栽蔥似的落了下來。

  來人臉色青、人瘦、身子裹在毛裘裡,鬢發被燒卷幾處,毛裘被灼焦了數處。

  正是雷卷。

  雷卷一落地來,就問︰「二娘呢?」

  忽聽嘩啦啦一陣響,一條艷紅色的人影像遊魚一般,自竹林間疾閃了出來。

  她緊身的紅衣已濕透,越發突現出她誘人的身裁,一頭的黑發也濕透,束披在紅彩上,有一種驚心的艷。

  正是唐晚詞。

  雷卷喜形於色,走前一步。

  唐晚詞回身撂發,嫣然一笑道︰「你也出來了。」

  雷卷道︰「我一進去,只見暮合霧深,風雲乍起,雷電交加,驟生大火,我在火中左沖右突,到處是火妖四起,火球四迸,火中喊殺震天,但卻又偏不見去路,覓不著敵人,正危急間,忽有山分火裂,現出一處洞天,我一闖進,即似遭雷轟,震了出來,才知道竹子仍是竹子,不曾著火。」

  唐晚詞道︰「我跟你全然不一樣。我一頭鑽了進去,就見風雲變色,海飛波立,浪高如山,波濤洶湧,我被吞噬在水裡,便是怎麼掙紮回避,仍被奔流急湍所控制,以為這次難有生機了,不料雙足突然著了陸,但馬兒卻大概淹在裡面了。」

  雷卷喃喃地道︰「原來只是虛幻一場,好厲害的陣勢!」

  無情道︰「馬仍陷在裡面,無礙,一會兒就會出來。」

  唐晚詞問︰「這兒的情形究竟怎樣了?」

  無情急道︰「雷堡主才進陣中,唐二娘也跟了進去,劉捕神和我商議了破陣之法,我便囑銀兒進入陣中攻破,不料泡泡和狐震碑突然出來,戚寨主正要力抗,不料,張五原來是著了『押不盧』和蠱術合並的暗器,神志已為泡泡所制,碎然出手,制住戚寨主背後要穴,往林子裡就跑,大概是九幽老鬼在松林裡發聲縱控罷。當時情況緊急,劉捕神竟運起『雷厲風行大法」硬生生把內創壓住,一拔劍就殺了狐震碑,然後全力追逐張五。」他頓了頓,又道,「我跟泡泡對峙,終用暗器把她擊倒,但她應無性命之礙,我要留她活命,找出救張五哥之法,不料來了英綠荷與龍涉虛,要乘隙討便宜,但銀兒正好出來了,他們知道你們也將脫陣,畢竟沒有勇氣再戰,也逃之夭夭了。」

  雷卷望了唐晚詞一眼,只說︰「看來,我們是闖禍了,既未顧全大局,還全仗公子相救。」

  無情道︰「快別這樣說。現在更嚴重的情形是︰劉捕神不止著了『空劫神功」還身受『落鳳掌』與『臥龍爪』之傷,他若強用深湛內力逼住,再貿然與人動手,只怕——」

  雷卷疾道︰「我去接應。」

  唐晚詞身形也一展,雷卷道︰「你留在這裡!」燕子掠波,已沒入密林間。

  唐晚詞返首問無情,在月下好一股英凜的艷色︰「只怕怎樣?」

  無情嘆了一聲︰「輕則殘廢,重則走火入魔——」話題一轉,向銀劍囑道,「你去把那女子扶起,制住她氣海、建裡、章門三處穴道,把她手上的竹管子拿來,要小心一些,竹管子裡,是九幽門下最歹毒的『大化 醪」沾也沾不得的。」

  銀劍應聲去辦。

  唐晚詞上前一步,撂了撂濕發,她的手上揚的時候,胸前的紅衫皺了一些微紋,更顯出她胸脯豐滿而腰肢如柳,她自己卻似未覺察,只問︰「卷哥怎樣才找得到他們。」

  無情沒有去看她。

  他只看著月色。

  月色如刀,為死亡的千歲明辨細毫。

  「你有沒有聽到雷聲?」

  唐晚詞側耳細聆了一陣,道︰「有,很是隱約。」聽到一聲像隔著棺材發出的悶響,一聲,兩聲,三聲。

  無情道︰「既然我聽到,你聽到,雷堡主也定必聽得到。」

  他的臉色因月色而煞白︰「劉捕神也該聽得到。」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6 PM

第七十五章 黑穴黃土

  荒墳。

  冷月。

  一件黑袍,罩在一塊殘碑上。

  這墳塚已廢修多年。多年前,這兒有過村落,也有過戰爭。但戰爭終於吞噬了村落。加上一場洪水,把剩下的村民全都逐走,這兒已成了無主孤魂的荒塚,野狼掘屍嗥月的所在地。

  沒有人再來這個地方。

  周圍都是泥濘、瘴氣、屍骸枯骨,不是被浸得黴爛,便是被野獸噬得七零八落。

  到處流竄著鬼火一般的綠芒。

  低畦處積存著汙穢的死水。

  不知是什麼事物在發出驚人的低鳴,是人?是獸?還是鬼?

  這是人間地獄。

  九幽神君選在這裡。

  因為他知道,劉獨峰不會來這裡,同時,也不敢來到這裡。

  他中了三枚「順逆神針」,在未把針逼出來前,他也不想力拼劉獨峰或無情。

  九幽老怪在輕輕的敲打著一面黑色的小鼓。

  一聲、一聲、一聲…………

  單調的回響。

  像死人的心跳。

  然後,遠處的狼嗥忽止。

  接著,近處的蟲鳴又靜了下來。

  遠處狼嚎再起,這荒塚間已多了兩個人。

  一個直挺挺的人,抱住一個不能動彈的人,緩緩放下,然後,呆呆的站在那罩著黑袍的墓碑前。

  直挺挺的人是張五。

  那不能動彈的人當然就是戚少商。

  戚少商穴道被制,神智卻仍清醒。

  張五雖可活動,但已喪神失志。

  戚少商知道自己已難倖免。

  他知道自己已落在九幽老怪手裡,這不比落在無情或劉獨峰手中,甚至連手段殘毒的顧惜朝、黃金鱗都不能比。

  落在九幽老怪的手上連死都不如。

  戚少商也想自絕,但他連自絕的力量都沒有。

  而且,他已從這一連串的失意和失敗中學得︰忍到最後一刻、挺到最後一刻、活到最後一刻!

  能活下去,再厚顏、丟臉,再痛苦、絕望,也是要活,活下去,才會有變化,才能有轉機!

  為了要活下去,戚少商已經吃了不少苦頭、熬了不少屈辱,而且,還不知有多少更苦楚的更屈憤的事情在等著他。

  他現在已全不能動彈。

  可是面對的是一個絕世魔王。

  ——無情、劉獨峰,加上自己……跟他數次遇戰,居然連這老妖的樣子也未曾瞥見!

  戚少商倒要看看︰九幽老怪是啥模樣?

  沒有模樣。

  碑上是黑袍。

  碑下是深穴。

  穴裡黑漆不見物。

  穴旁是一具殘缺不全、血肉模糊的死屍。

  這亂葬崗上,至少有二、三十具缺頭缺肢、腐爛腐臭的屍體。

  穴前有一面鼓。

  三角形的鼓,黑而亮,不知是什麼皮革製成的。

  鼓一聲一聲的響,像死亡的節拍,冗慢而沉重。

  卻不見敲鼓的人。

  ——難道是一隻無形的手?

  ——九幽老怪是沒有影子的鬼魂?

  戚少商猜測這鼓是被隔空的內力敲響的。

  不過卻不見發內力的人。

  卻突然聽到一個陰側惻的聲音︰「你來了。」聲音響自耳邊。

  戚少商並不吃驚。

  他在山神廟裡已經領略過九幽老怪的「奪魄回音」,知道九幽神君的聲音,可以無所不在,早有了防範。

  只是那聲音那麼近,就像跟他面對面說話一般,還可以感受到對方嘴裡的一股寒氣。

  ——難道九幽老妖真的能隱身?

  戚少商的眼光不禁往前面的黑穴看去。

  黑穴黑。

  黃土黃。

  冷月冷。

  那聲音又道︰「你看不見我,我卻看得見你。」

  戚少商不言。

  聲音道︰「我只叫人制住你的穴道,不給你動,但卻沒有不給你說話。」

  戚少商冷笑。

  「你不必冷笑。你到現在還不死,只是因為我要問你一句話。」

  戚少商還是不說話。

  那聲音只好說下去︰「我要問的是︰當今天子的把柄是不是落在你的手裡?」

  戚少商道︰「原來也是為了此事。」

  九幽神君道︰「還有什麼人也為此事而來?」

  戚少商冷笑道︰「朝延派出這麼多大官猛將,傅相爺出動這麼多左道邪門的高人好手,不都是為了這樁事情嗎?」

  九幽神君道︰「那是什麼事情?」

  戚少商道︰「傅丞相不是管叫你殺、沒叫你問嗎?」

  九幽神君道︰「現在你落在我的手上,要殺要問,隨我高興,說不定,我心裡一歡喜,就放了你。」

  戚少商嘿了一聲。

  九幽神君道︰「你不說?我倒有法子要你說出來!」

  戚少商道︰「你剛才在破廟裡用『奪魄回音』,又施『勾魂鬼火』,為的便是把我逼得失心喪魂,把這天大的秘密供出來,但不是一樣徒勞無功!」

  九幽神君說︰「你的『一元神功』,火候不錯,但我只是顧惜你,要不然,你大概也聽說過『押不盧』罷,我把『押不盧』的藥性和『三十三天九十九極樂神冰』摻和在一起,往你掌心一鑽,且看這位劉獨峰身旁的愛將,現在不是成了我的忠僕麼?」

  戚少商心中自然驚懼,但他神色不變︰「你對我下了藥,只多了一名『藥人』,而我心中的秘密,卻水遠套不出來了。你殺了我,秘密也永遠是秘密。我要是說了,不就等於逼你馬上殺我麼?」

  九幽神君道︰「你說了,自有你的好處,你不說,我不下藥,也不殺你,一次割你一塊肉,挖了你的眼楮,割了你的舌頭砍了你的四肢,把你醃在屍堆裡,古時候呂後對付當年皇帝寵妃的故事,你不是沒聽說過罷?」

  戚少商知道這次當真比死還慘,只圖激怒九幽老怪,讓他一怒之下格殺了自己︰「傅相爺叫你殺我,你卻光問不殺,莫不是要探得秘密,好威脅他?還是傅相爺要你向我逼供,以便挾天子以令天下?今回我活得出去,把這事一傳揚,你、傅相爺、當今聖上,無一不有禍患,看你又怎麼承擔得起!」

  九幽神君怪笑道︰「你只不過想激我殺你,讓你有個痛快!我今日若叫你死得容易,便不叫九幽——」

  戚少商截道︰「叫八幽,王八的八!」

  九幽神君陰笑道︰「罵得好!越罵,我就越清楚你不怕死,但怕痛苦,怕難受,怕道破真相!」

  他桀桀地笑道︰「我就越要你痛苦、難過、說出真相。」

  突然語音一變︰「你不該來的。」

  戚少商警覺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

  這句話語音裡有驚懼之意,甚至也不似是九幽老怪說的。

  就在這時,風雷之聲大作。

  一道驚虹閃起,矯若神龍。

  極強烈的劍光已籠罩了來人。

  只見劍,不見人。

  戚少商卻認出了那柄劍。

  「紅花劍」。

  ——劉獨峰的寶劍「留情」!

  劍來了!人到了!

  戚少商喜出望外!

  這一劍,以銳不可當之勢,直刺黑穴!

  朱紅色的劍光直蕩入穴中!

  萬未料到地上那具殘缺腐爛的死屍,一挺而起,黑袍已鋪罩在他的身上。

  紅色劍芒自穴中一沉既升!

  九幽神君的黑袍一展,青袖已卷住紅劍。

  劉獨峰大喝一聲,黃劍拔鞘而出!

  黃芒暴射!

  紅袖卻又卷住黃劍。

  兩人各往後一扯,只聽一種令人牙酸的聲響,黃紅二劍,竟似面條似的越拉越長,而那青紅雙袖,卻似鋼板也似的越來越硬。

  鐵劍如綿。

  軟袖成鐵。

  戚少商不知道兩人勝負如何,但卻知道劉獨峰和九幽神君,正在比拼內力,作殊死鬥。

  劉獨峰原先受了傷,而且左手也傷了一指,更要命的是,他著了「空劫神功」,而且吃了「落鳳掌」和「臥龍爪」的陰毒暗勁。

  按照他受傷如許之重,靜息調氣尚恐不及,本是決不能再動武的。

  劉獨峰這一鼓作氣的追趕,越過不少髒亂之地,但他全然不理,因為這是個垂死關頭,他不能讓自己苦心培養出來的部下張五,被人控制了心志,致而害死了自己所押解的是欽犯也是朋友戚少商!

  他用「雷厲風行大法」強振元氣,再以「一雷天下響」的內力,力拼九幽神君。

  九幽神君也沒有料到劉獨峰竟然全不顧惜自己的元氣,而追到這裡來。

  ——這頭號勁敵既然來了,除了力拼,也無他法!

  九幽神君使的是「空劫神功」。

  對方功力越高,劫力越大。

  劉獨峰施的是「一雷天下響」。

  以萬鈞之力,其中摧堅挫銳的勁氣,攻破對方的防守。

  戚少商感覺到自己好似突然置身於雷電交轟、殺氣撕裂著空氣之中。

  任何決鬥,都會有對峙。

  只看對峙的長短。

  任何決戰,都會有結果。

  不管是兩敗俱亡,或是一戰功成萬骨枯,還是會有結果。

  人豈不就是為了這些「結果」而戰?

  兩片袖子,鏘然落地。

  黃劍粉碎。

  紅劍落入黑穴中。

  九幽神君急退。

  黑袍飛旋如巨幅。

  劉獨峰正要追擊,驀地,曠野裡有十七八具腐臭的屍首,都向劉獨峰掩撲過來。

  屍蟲、腐肉、臭氣、穢液……一齊向劉獨峰攫近!

  這些都是九幽神君的藥人。

  生前是他的宿敵、失去知覺後仍被他驅役的可憐人!

  劉獨峰閃躲、回避,身上已沾了不少屍蟲、屍臭,有的還撲抓到他的身上,而且在一蹌踉間掉進了一個墳穴裡。

  裡面伸出一雙腐爛見骨的手,抓住他的雙肩。

  劉獨峰長嘯。

  他拔出「秋魚刀」。

  刀過處,「藥人」紛紛軟倒。

  「秋魚刀」只制人,不殺人。

  在這急亂之中,劉獨峰背後砰地中了一掌

  這一掌,足把劉獨峰身上僅聚的內力打散。

  劉獨峰飛跌出去的同時,剩下七八具腐屍藥人仍向他追去。

  劉獨峰在半空中張弓搭箭!

  金芒迸現,穿過兩名藥人胸背,射中黑袍!

  黑袍立即著火。

  九幽神君痛嚎,縱上竄下,火星子仍爆焚在黑袍上。

  劉獨峰發出的是「後弈射陽箭」。

  那是最後一支箭。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6 PM

第七十六章 九幽神君一捕神

  劉獨峰背部著地,正跌得星移鬥轉,藥人已包攏上來,半頃也不容他喘息。

  劉獨峰一箭射出,身上已著了幾下拳腳,連金弓也被奪去,他一面招架,一面圖沖出重圍,但覺一陣天旋地轉,氣促神虛,又著了兩三記攻擊,有兩名腐臭潰爛的「藥人」,還揉身跟劉獨峰扭打在一起,幾乎跟他面貼面纏戰。

  劉獨峰這時已不顧得骯髒汙穢,他發力把幾個人摔開,一口氣已接不上來,體內更覺如萬蟲噬咬,萬箭穿心。

  九幽神君的身上仍沾著火,黑袍連著火光往地上一抄,已抄起那面三角形的鼓,用力一擂,咚的一聲,張五徐徐開眼,盯住戚少商!

  再咚的一聲,張五已向戚少商邁步踏來。

  又咚的一聲,張五揚掌,往戚少商額頂拍落。

  這三聲鼓響,正是無情問唐晚詞有沒有聽到鼓響,唐晚詞側耳細聆,隱約聽到的鼓聲。

  無情的心何嘗不急?

  他千裡迢迢的趕來,幫不了劉獨峰、救不了戚少商,卻中了九幽神君的圈套,跟劉獨峰鬥得兩敗俱傷,反而授敵予機!

  可是他右臂因著了「秋魚刀」,一天之內不能轉動,左臂被「空劫神功」所侵,渾不著力,急又有何用?

  他估量時間,就算雷卷趕得上,只怕惡鬥已有了結果。

  ——結果如何?

  ——強逼住內外重創的劉獨峰,決戰中了三枚「順逆神針」的九幽老妖,誰勝誰敗?誰生誰死?

  張五掌擊戚少商。

  九幽神君整個火團似的人撲入黑穴裡。

  泥土罩下,填入了坑穴。

  他是要用上來滅火。

  劉獨峰猛喝了一聲︰「咄!」

  他手上的「秋魚刀」猝然碎了!

  每根「骨刺」化成銀色的碎片,在銀色的月光下,分別射中六名「藥人」。

  「藥人」一挨著「秋魚刀」,立即變成泥塑一般,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剩下兩名「藥人」,劉獨峰身形涉地一沉,環腿一掃,兩人腳骨齊折,踣地不起,劉獨峰雙掌在他們背上一按,這兩名「藥人」便沒有了聲息。

  劉獨鋒也借這雙掌一按之力,撲到張五身前,一腳把戚少商踢了出去,順手拔出了戚少商腰畔的「春秋筆」!

  張五一掌擊空,反手向劉獨峰攻來!

  劉獨峰叱道︰「張五!」一手刁住他的掌勢,不料,地上突然噗地突出一截紅色的劍尖,已穿透劉獨峰的左足踝。

  劉獨峰痛心入肺,悶哼一聲,張五趁此一掌,把劉獨峰胸前的一枝匕首,直按沒柄而入!

  劉獨峰悶哼變成了慘哼。

  他俯身削筆,這一下是拼盡畢生之力,一筆削落,紅劍劍尖切斷,他才拔足,一反肘把張五撞飛出去!

  轟的一聲,一條黑袍影子破土而出。左手持矛、右手仗戟︰「劉獨峰,你完了。」

  劉獨峰只覺眼前一黑,金星直冒,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把胸上另兩把短刀,疾拔了出來。

  血湧如泉。

  九幽神君退了一步。

  劉獨峰已支著腿竄了過去。

  他把最後一分的生命力都逼了出來。

  他手中的「春秋筆」,與一矛一戟戰在一起,只見銀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紫電飛空、旋光遍體,兩人一合又分,九幽神君手上的矛、戟全已斷折,只剩下半尺不到的一端,握在手裡。

  九幽神君發出一聲怒嘯,拔出一管鴨嘴形尖牙鋼錐,尚未出手,忽全身一震,雙手緊抓頭部,全身發顫,痛苦不堪。

  劉獨峰見他拔出「陰陽三才奪」,知道憑自己幾近油盡燈枯的體力,只怕難以抵擋,但九幽老怪卻痛苦得全身抽搐,黑袍籟籟而動,雖瞧不見他的臉孔,但知要這等高手突然因病而腦袋痛得如同被人刀斫斧劈,那自是罕見的事!

  劉獨峰猛然省起,揚聲戟指道︰「老怪,你的順逆神針,已鑽入腦裡去了!」

  九幽神君慘哼一聲,全身抖得越發厲害。

  劉獨峰正要持筆上前出手,但腳下一陣蹌踉,竟給人攔腰抱住。

  抱住他的人是張五。

  九幽神君突然尖嘯了三聲。

  嘯聲使得遠處林木撼擺,欲穿耳膜,一聲比一聲淒厲,只見他嘯了之後,持「陰陽三才奪」,往劉獨峰身上就搠。

  劉獨峰一時掙脫不得,怒喝道︰「張五,放手!」

  張五已失心喪魂,只抱住劉獨峰不放,怎會聽他號令?

  劉獨峰慌忙以春秋筆回捺過去,雖然雙臂被抱,但筆法依然錯落飛旋,筆法如山,筆意似練,封住九幽神君的攻勢。

  「陰陽三才奪」,落到九幽神君手裡,決不似握在狐震碑手上所施;而「春秋筆」執在劉獨峰手裡,也決不似張五手中所使;可是,劉獨峰的身子,卻被緊緊摟住,施展不開來。

  「嗒」的一聲,「陰陽三才奪」的鋼刺暗扣,已挾住了「春秋筆」。

  劉獨峰還待力拔,但三才奪連聲嗒嗒作響,至少有十六七道活扣暗卡,都鉗住了春秋筆。

  九幽神君瘋狂似的尖笑起來。

  他全身繞著三才奪,在半空旋動。

  春秋筆變形、扭曲、雖不致斷裂,但已彎折得不成樣子。

  劉獨峰猛喝一聲,如同半空雷震,雙手涉地一揚,張五便翻跌出去。

  劉獨峰震開張五,趁九幽神君尖笑起落之際,一手抓住了三才奪,就要搶奪過來。

  可是,三才奪尖,突然射出一道細細的白芒。

  白芒正中劉獨峰臉上。

  劉獨峰捂臉倒下。

  九幽神君桀桀狂笑。

  冷月如鉤,大地如罩上一層冰屑。

  這樣一輪冷月,唐晚詞卻有萬千的愁緒。

  ——戚少商被擒。

  ——雷卷追敵。

  唐晚詞在擔心著兩人安危,自然其中惦念的是雷卷。

  息大娘力主要救戚少商於水火之中之時,唐晚詞曾大力反對過,果然,毀諾城因此而城毀人亡,唐晚詞亦曾在心裡埋怨過。

  ——可是,換作如今,遇難的是雷卷,她願不願意捨身破家相援?

  願意!

  答案絕對毋庸置疑。

  她終於明白息大娘的心意。

  唐晚詞現刻不能相隨雷卷赴救戚少商,只因為這兒需要人守護。

  可是她的一顆心,仍無法安靜得下來。

  也因為這樣,她對一切都較不留意。

  驀聞一聲驚呼,唐晚詞霍然回首,刷地拔刀,刀光比月色更冷。

  只見一道薄霧輕紗般輕顫的綠色微芒,飛旋而沒入林中。

  銀劍拔出小劍,一面忿然不甘的樣子。

  唐晚詞問︰「什麼事?」

  無情慨嘆道︰「也罷,這女娃子命不該絕,且望她能痛改前非,好自為之。」

  原來泡泡倒在地上,額上著了無情一片飛梭,暈了一陣,卻未斃命,主要是因為無情雙手無力,運力不暢,而見泡泡是個女孩子,也不忍心猛下殺手,所以未盡全力。

  銀劍正要過來擒住泡泡封其穴道的時候,泡泡卻醒了過來。

  她人雖醒,額角還流著血,神志卻亂成一團。

  無情的暗器,使她腦門受到極大的震蕩,一下子變成連一點記憶也沒有了。

  她本能的覺得驚惶,飛身而起,一拍命門,全身化成一道「碧毯」,往林內掠去;其實碧芒只是障眼法,她的人是藉著詭奇的光芒護身而遁走。

  銀劍未曾見識過九幽門下「身幻光影」的奇技,一怔之下,只覺好玩,而唐晚詞又心不在焉,終給泡泡逃跑。

  這一逃,日後江湖上便多了一個失去記憶、額上有一道艷疤、手段狠辣、武功怪異、臉目甜美的小女孩子,人稱「無夢女」,幹出了不少驚人的大事,這是題外,在此不提。

  無情本來也無殺她之心,但見她太過狠毒,不能放過,但泡泡這一逃,無情要追也有心無力,這對泡泡而言,反而等於重新以另一個面目,再活了一次。

  唐晚詞覺得自己一時不察,以致跑掉了一個勁敵,有點不好意思,只說︰「沒想到這小娃兒流了一臉的血,行動還如此迅捷。」

  無情不答她,卻轉向銀劍道︰「銀兒,你去把道上的竹子全削斷拔去吧,免傷了路人。」於是便授銀劍拔竹之法,唐晚詞在旁聽了,也訕訕然地幫銀劍削竹清道。不久,連那兩匹馬,都牽了出來。

  唐晚詞看見馬,又想到人。

  ——雷卷啊雷卷,這一路上,我跟你共歷患難,你都沒有喪命,決不可一個人的時候,而遇到不幸……

  任何人都有幸與不幸。

  劉獨峰身上有嚴重的內傷,是他的不幸,所以他明知「陰陽三才奪」裡有殺著,也躲不開去。

  九幽神君被「順逆神針」射中,同樣是不幸,因為他強憋住一口氣跟劉獨峰動手,不意三枚針中其中一枚,已逆走入腦,一枚順刺入心,只有一枚,仍逼在尾指甲間。

  九幽神君的痛楚,自不堪言。

  其實,九幽神君和劉獨峰對上了,是彼此的不幸。

  劉獨峰中了白芒,倒下之後,再也沒有起來。

  任何人跌倒,都得爬起來。

  也有人認為,在哪裡跌倒,就必須在哪裡爬起來。

  甚至有人說,跌倒就是為了再爬起來,而且永遠不跌倒兩次。

  劉獨峰卻不能再起來。

  他已失去了再起來的能力。

  九幽神君見劉獨峰倒下,「三才奪」哧的一聲,又射出一道黃霧似的東西,釘中了張五。

  張五怪叫一聲,全身慢慢融化,表情痛苦至極!

  九幽神君的三才奪一沉,往地上的劉獨峰當頭砸下!

  這時候,青光疾遞,戚少商已挺劍攻來!

  九幽神君回奪一架,兩人走了幾招,進退幾步,戚少商攻不進九幽神君的防守,九幽神君也逼不退戚少商!

  ——只要逼退戚長商,他矢志要先殺了劉獨峰、親眼看見他斷氣才甘心。

  戚少商之所以能拔劍再戰,完全是因為劉獨峰在他背門踢了一腳。

  那一腳是踢在氣海俞穴上,劉獨峰藉著這一腳,把內力傳到戚少商的身上,他踢了這一腳之後,更加神竭力衰,加速敗亡。

  戚少商卻貯聚那一踢之力,默運玄功,經過一陣沖激,終於沖破被制之穴道,抄起青龍劍,立即趕援,但劉獨峰已倒了下去。

  戚少商連忙護在劉獨峰身前,一味搶攻,但他穴道被制剛才解除,運氣仍有阻塞,要不是九幽神君心痛頭疼,只怕早就被「陰陽三才奪」分了屍!

  戚少商咬牙苦戰,但只能進,或苦苦撐持,堅持不退,九幽神君神亂志昏,但他手上的三才奪,機關精密,自動卡地扣住了青龍劍!

  戚少商發力一拉,不曾把劍扯得過來,九幽神君負痛發蠻,大力回扯,戚少商聚力相抗,「啪」的一聲,劍鍔突然松脫,掉下一張織帛來!

  錦帛在月下一照,血漬斑斑的遍寫了字,九幽神君喜道︰「在這裡了!」他要逼戚少商道出的秘密,顯然在這布帛上!

  九幽神君飛快地彎身俯拾。

  戚少商單手搶入三才奪裡。

  九幽神君回奪一絞,立意要把戚少商的手臂絞斷。

  戚少商的用意,卻不是要搶三才奪。

  他的手指極迅急的在三才奪柄上一個絕難看得出來的活扣上一按,「哧」的一聲,一股淡而迅疾的黃霧,反射在九幽神君黑袍內的頭部!

  九幽神君半聲慘呼,頓住。

  戚少商急縮手,袖子被扯裂,他一抄手拖起劉獨峰,急掠三丈,才敢回身。

  只見在冷月下,那黑袍篩糠般的抖動。

  白煙自黑袍裡冒出,裡面的事物,似越縮越小、越來越癟,到後來,白煙越來越濃,連黑袍都逐漸腐蝕。

  「三才奪」噗地落在地上。

  剛才射在九幽神君臉上的,正是他用來射殺張五的。『大化 醪」,那是一種厲害無比的毒液,稍加沾醮,立即要化成一灘屍水。

  戚少商曾在山神廟附近,得劉獨峰指點過,他記性好、悟心高,已記住三才奪機括的運作法,在剛才危急關頭,要決心一搏,按下一個機括,果然使九幽神君作法自斃。

  九幽神君終於變成了一灘屍水。

  不過,還是誰都沒有看過他的真面目。

  戚少商怔怔出神半晌,突然間,有兩條人影,向他飛撲而至!

  他手上還抱著奄奄一息的劉獨峰,這兩人倏地出現,寒光照面,一根三尖刃齊眉棍,已向他當頭打到,那女的卻疾掠向地上的織帛!

  同一剎那,忽聽一人沉聲叱道︰「看打!」

  在這兩人攻擊未及戚少商前,雙手的拇指,已按在兩人的背上!那女子背上「乒」的一聲,像有什麼碎裂了的聲音,那男子往前一沖,嘩地吐了一口鮮血!

  兩人不敢戀戰,只沒命的往前就跑。

  那後面的人也不迫趕,身子像沒四兩的棉花,輕飄飄的落下地來,但身上穿著極厚的毛裘,月亮照出他一張瘦削深沉的臉。

  這人當然就是雷卷。

  他趕到的時候,英綠荷與龍涉虛正向戚少商暗算,他不動聲色,先發制人,又彈破了英綠荷背上的一面晶鏡,而龍涉虛仗著「金鐘罩」護體,居然傷而不死,但兩人發現既被人「黃雀在後」,師父九幽神君又己慘死,哪敢戀戰,當下不要命似的飛逃。

  雷卷一到,知道織錦裡必有重要秘密,當下看也不看,就把織錦塞回青龍劍劍鍔內,把劍鍔重新旋上,交回給戚少商。

  戚少商正全神貫注,在劉獨峰的身上。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7 PM

第七十七章 叛逆

  月光下,劉獨峰緩緩睜開雙眼,瞳孔失神,眼白赤紫,臉色青白一片,看不見青紫煞白之處,便是給血污沾汙。戚少商見了一顆心往下沉。

  劉獨峰昏絕了過去,醒來時發現挽著他的是戚少商,正替自己止血,並要拔除嵌入他左顴骨上的一枚紫藍色的鋼刺,立即將頭一偏,道︰「千萬不要——」戚少商即停手。

  劉獨峰問︰「九幽老怪呢?」

  戚少商道︰「死了。」」

  劉獨峰也沒說什麼,隔了一會,道︰「我在南,他在北,各人有各人的因緣際會,沒想到,他註定要因我而死,我也是註定要死在他手裡。」

  戚少商道︰「快別那末說。你的傷是可以治癒的,我扶你回石屏鐵麟松處,跟無情他們先行會合,然後馬上趕到鎮上,悉心調理,應無大礙。」

  劉獨峰搖頭微笑道︰「我自己受的傷,我自己比你清楚。我顴上著了『三陰絕戶刺』,是決不能活了,而且原先的內傷掌毒,全發作了出來,又恃強苦拼,以致內息走岔,而今我身上沒有一處經脈是能復續的,我之所以能夠不即死,是這支毒刺,反而以毒攻毒,鎮住了九幽老怪四種毒掌的陰勁,但是,一旦這五種毒力互相抵制之力消解,並發攻心,我就求死不能了。這鋼刺……現在是不能拔了。」

  戚少商知道劉獨峰說的是實情,只能謹遵的道︰「是。」

  劉獨峰苦笑道︰「我是個最怕髒的人,雖說我世襲纓侯,華衣美食,扈從如雲,但好潔如此,卻非我之天性。我少年時,家道曾一度中落,為奸臣逼陷,幸得忠僕抱到豬欄裡躲藏,才逃得過性命。那段日子裡,在髒臭汙濁之地度日如年,目睹親人被殘害,自己又害了重病,變成深刻的夢魘,鏤刻在心裡,日後雖能重振家聲,衣錦榮歸,唯一見到髒穢之地,就心生畏怖,仿似惡夢重現,死期將至……」

  他譏消地一笑道︰「沒想到,這隔了多年之後,我真的是在泥坑裡穢物中打滾,然後就要一命歸西了。」

  戚少商聽了心裡十分難過︰「都是我,把你連累了……」

  劉獨峰道︰「要是我能忍得下操縱傅宗書的人這種手段,我也不是劉獨峰了,我就是不能任由九幽神君殺人滅口,所以,就算殺的不是你,我也一樣會插手,何況,傅宗書要的不止你的命,還有我的人頭!這不幹你的事。」

  戚少商知道劉獨峰是替他開脫,不使他歉疚。

  「你曾向我提過,握有關系到當今天子的秘密。那時候,我還活著,知道聽了反而招惹麻煩,所以不聽為尚。」劉獨峰說話艱辛,但運息仍然清明︰「但在我快不行了,你的秘密。可以告訴我了,你們長期被敉剿追緝,也不是辦法,總要想個法子,置之死地而後生,方有個安身立命的時機。」

  戚少商垂淚道︰「你如果要聽,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坦然奉告,不過現在你還是療傷要緊,這些事,暫緩再說。」

  劉獨峰忽然握住戚少商的手,道︰「再緩我已聽不到,不能給你意見了,到這地步,我是活不了的,你也不必盡說些安慰的話。」

  雷卷過去,在九幽老怪那一灘屍水裡,小心翼翼的拾了一方印章,正是無情的「平亂玉佩」,他收入懷中,聽聞劉獨峰這樣說法,知道這老人古道熱腸,瀕死仍要為人排憂解難,便向戚少商道︰「你還是把話告訴捕神罷。」

  戚少商道︰「是,我的秘密,來自楚相玉,楚相玉自滄洲大牢逃了出來,曾躲在連雲寨一段時期,他屢次興兵造反,都被剿平,那次逃出來,野心不減,但知道朝延已派出好手追捕他,他便有些不寧定起來,有一日,悄悄的跟我說︰他手上握有皇帝的秘密,證據一分為二,把其中之一寄存在我處——」

  雷卷忽道︰「這事我該聽嗎?」

  戚少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劉獨峰神志倒是十分清醒︰「這事可聽可不聽,不過,到今天這樣的局面,就算你不曾聽著,作賊心虛的也認定你知道始末,同樣不會放過,如此說來,這事多一人知道,也無不可。」

  雷卷淡淡地道︰「反正這趟渾水我是冒進去了,不聽白不聽。」

  戚少商道︰「其實秘密很簡單︰當今天子趙信,不是依先帝的遺詔所立,這裡面涉及一場宮廷鬥爭,皇室內哄。楚相玉說,裡中情形,諸葛先生是知道的,傅宗書也明白幾分,其中蔡京已二度被罷丞相之位,但實權尚在,其實便是傅宗書的後台,朝中新舊二黨,誰也扳不過他。」

  劉獨峰震詫地道︰「蔡京的確是個位極人臣、禍國殃民的得勢小人,而今朝政顛覆,這人可謂罪魁禍首;但趙信確是由向太後所立,乃典禮之常,莫非其中別有內情……」

  戚少商點頭道︰「據說,太子太傅離奇暴斃,資事堂變亂,向太後臨朝,只半年就離奇病逝,新黨章諄被貶,和親王趙似出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楚相玉原是三太子少保,曾護皇叔趙似出逃,投奔女真部,圖謀爭回帝位,但中途被蔡京和傅宗書的人截殺,楚相玉逃得一死,身上有太後的手渝與太子的血書,足可揭露趙信的大逆不道、逼害宗室的手跡。太後手渝,楚相玉攜之逃亡,而太子的血書,則囑我代藏……」

  劉獨峰搖首嘆道︰「趙信輕桃,群臣進言直諫,莫不是降罪的降罪,抄斬的抄斬,充軍的充軍,貶滴的貶謫,獨是浮滑無行、不學無術的蔡京,凡政事之要者,不論宗室、冗官、國用、商旅、鹽澤、賦調、尹牧,無一不奪權獨攪,箝制天子,因『花石綱』事而動天下之怒,皇上為平眾分忿,暫時罷黜,但仍由他忠心黨羽、武功高強的傅宗書代左僕射之職,大權在握,弄得朝政日非,民不聊生。不過,而今國難當前,外敵侵略,趙似已歿,朝延若然再傾軋動亂,想非社稷之福,縱有血證又有何用︰實在大勢已去,安定是福啊!」

  雷卷忽然︰「看來,趙信和蔡京、傅宗書謀奪這些血證,不過只是為了保持今譽,他年謚號追封功過,不致遺臭萬年罷了。」

  劉獨峰點頭道︰「天子趙信,沽名釣譽,自然得毀滅這些逼害宗室的鐵證。不過,我倒認為聖上要追回這些證物,是要保全英名,傅宗書要得此鐵證,為的是巴結蔡京,使他更可挾令天子……」突然心口一痛,全身抽搐了一陣。

  雷卷早已蹲在劉獨峰之後,左手拇指抵著劉獨峰的命門穴,將一股內力緩緩輸入,劉獨峰歇了一歇,才道︰「他們目標一致。但圖謀不一。」

  戚少商苦笑道︰「而今,我手上有了這份血證,其實並無用處,但卻懷壁其罪,這燙手山芋一天在手,他們必不會放過我,就算我把它毀棄,他們也非要殺我滅口不可。」他揶揄地道,「我本還以為『絕滅王』楚相玉胡謅,也沒有當真,現在出動到這麼多朝中權貴,派出那麼多武林高手,這證物自然也是真有其事了。沒想到,楚相玉被捕殺這麼一段時間之後,還鬧出這麼大的事情,連雲寨、毀諾城、霹靂堂,都遭了連累,也許楚相玉死後陰魂怪責我當年只擋追緝軍隊一陣,沒有為他截住追兵罷,不過,當時的情形,我們也算是全力以赴了,連雲寨亦因此而折兵損將哩。」

  劉獨峰道︰「這件事,一日不解決,天下雖大,但你永無處容身、無所安歇,我倒有一個計議。」

  戚少商知道若在平時,劉獨峰忠心社稷,決不會跟他密謀對付朝廷的計策,而今肯於授計,乃因自知不久於人世矣。

  「我們來個『以毒攻毒,將計就計』。」劉獨峰道。

  雷卷目中寒光吞吐︰「捕神的意思是?」

  劉獨峰道︰「你反過來,不要逃避,威脅朝廷,他們再迫害你,你就把證物公諸於世!」

  戚少商與雷卷都吃了一驚。

  劉獨峰道︰「你只要表示血證和內中曲折,你已告知十數友人知曉,他們散處各地,如你一旦被人緝捕滅口,江湖朋友必為你公諸天下,這樣,昏君不但不敢殺害你,反過來還要遣人來保護你,怕你被人害了,卻連累了他,就連傅宗書、蔡京也不敢造次,如此,你便扭轉乾坤。」

  戚少商瞠目半晌,一時說不出話來。

  雷卷長籲了一口氣,道︰「可是,該怎麼著手進行?」

  劉獨鋒道︰「無情。」

  雷卷道︰「無情?」

  劉獨峰道︰「他有俠義的心腸,他又同情你們。自他出面,事可穩成,這件事,你們也應對他說明,也提到是我的意思。」

  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們應先到郗將軍府,無情跟郗舜才很有些交情,安全大致不成問題,你們住在官家,傅宗書的人也不敢不照章行事,俟無情雙臂傷愈,『無敵九衛士』倒可派上用場,一日連趕兩百裡,只要往東城找到諸葛先生,握此證據,面呈獻議,局面應可把持。我們剛才要先赴燕南為的是借重郗舜才手下的人在廣宅深府裡布陣迎戰九幽老怪,而今,你們還是赴郗將軍府,但情形卻大大不同了。」

  戚少商猶疑的道︰「這件事,我已連累太多好友了,再要勞擾無情兄,還要驚動諸葛先生,未免說不過去,我也於心不安。」

  「這有什麼!」劉獨峰道,「官場的事,由你們自己去解決,那是事倍功半,且易徒勞無功的,這件事交回官場的方式辦理,則易辦多了,諸葛先生比我更知進退、懂分寸,只要他得悉原來個中情由,他向來足智多謀,必有化解辦法。」

  雷卷道︰「少商,這件事,劉捕神說的是,你也不必多處推辭。」「這種欺君逆主之事,我本也不便說的,」劉獨峰道,「可是,他們所作所為,端實是太甚了,金人進侵,遼軍逼境,他們一味棄盟議和,苟且偷安,抱殘守缺,但只對內部荼毒百姓,欺壓良善。當年,有位神相替我算命,說我將來難免『晚節不保』,又說『為臣不忠』,我當時盡忠職守,為國效命,怎會信他一派胡言?現在,看來,倒是在我臨終之前現驗了。」

  雷卷瞧見劉獨峰臉上的氣色已跟死人無疑,便道︰「我們還是先跟無情兄等會合再從詳計議罷。」一面暗催內力,灌入真氣,盡力護住劉獨峰微弱的氣息。

  「我要是能捱到石屏,還要在此地把話說清楚麼?我因把畢生功力全拼了出來,內息弄岔,走火入魔,而新傷之毒又恰好能克制舊傷之毒,才能嘴叨到現在,已經油盡燈枯了。

  死又如何?不過是一場夢醒而已!你們不必為我悲傷。人生再活數十年,也難免一死,現在我身邊六個親如手足的人,都全軍覆沒了,我也該去會合他們,他們既一起來,也該一起去的。」劉獨峰興嘆道,「要是像這些軀殼未腐,神智卻為人所奴役,而又無藥可救的人,苟延不死,這才是世間第一慘事……」

  說到這裡,五髒六腑似有百把小刀同時擁搗,痛得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戚少商連忙也加了一道真氣,自劉獨峰「志室穴」輸了進去,劉獨峰怪眼一翻,聲音濃濁,知道他連說話啟齒都十分痛苦︰「拔刀!」

  戚少商一怔,不知他何所指。

  劉獨峰想用手拔除胸前被張五拍入的那一柄刀,但連手也無力舉起,又叱了一聲︰「替我……拔刀!」

  戚少商知道劉獨峰是要速死,但他又狠不下心眼看劉獨峰死於自己手下。

  雷卷冷著臉色道︰「這樣他會很痛苦的。」

  戚少商的手踫到刀柄上,他沒有抽拔,抱著一線希望的道︰「說不定還有救。」

  雷卷忽然起身。

  他一掌推開戚少商。

  一手拔出劉獨峰胸中的刀。

  血迸濺,劉獨峰大叫一聲,斃命當場。

  雷卷臉無表情,執著刀子,每走近一名倒在地上的「藥人」,就過去刺戳一刀。

  戚少商忍不住道︰「為何要殺他們?」

  雷卷下刀不停,邊道︰「讓他們成為無主孤魂,而又返魂乏術,豈不更慘?」

  戚少商明白雷卷的意思,只見張五已化成一灘屍水,遂過去拾起「陰陽三才奪」。要不是在這之前劉獨峰已教他留意三才奪,他曾細察這武器上的種種機關,今晚就未必能把九幽老妖殺死,心道好險,猶有餘悸;想起劉獨峰可以說是為自己而千裡跋涉,萬裡送命,心中更是難過。

  雷卷背起劉獨峰的屍身,向戚少商道︰「來,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去辦。」

  戚少商與雷卷在車內向無情說明瞭這件事的始末,無情對劉獨峰的死,十分悲傷,只說︰「要是我不來,九幽老妖未必能傷捕神,卻是我累事。」

  戚少商垂淚道︰「不,劉爺是為我的事而出京,是我累死他的。」

  雷卷把「平亂玉佩」還給無情,說︰「你們誰也別自責了,劉捕神已經死了,他臨死前的建議,不知可不可辦?能不能辦?」

  無情皺著眉心,沒有說話。

  馬車飛馳,這次是由唐晚詞和銀劍趕的車。原先拉車的兩匹馬被泡泡的暗器射死,唐晚詞把她和雷卷騎來的駿馬替換上。

  戚少商向雷卷道︰「不能辦也不打緊。反正己逃亡了這些日子,不見得就逃不過。」

  雷卷盯住無情,冷冷沉沉地道︰「你若是不能幫這個忙,也要說一句話。」

  無情道︰「劉捕神這個意見很好。」

  戚少商與雷卷臉上都現出了喜容。

  無情道︰「我只不過在想,這一勞永逸、以惡制惡之計,不如順水推舟,連消帶打,借刀殺人!」

  戚少商和雷卷都不明白。

  無情一笑,道︰「秘密在手裡,你可以開出條件。你要他們不再追捕你,是最低要求,可是,你也可以開出其他的條件,來交換你不再亡命天涯,及彌補這些日子來所遭受的荼台。」

  戚少商明白了幾分,道︰「我們這樣做,卻由何人轉達?」

  無情道︰「我。」

  雷卷道︰「你?」

  無情道︰「我仍坐鎮燕南郗將軍府,跟你們同在一起,九幽老妖已除,有我在這裡,憑這只『平亂玉佩』,他們一時不敢亂來,我則請郗將軍親信聯同銀劍,飛騎趕回皇城,面報諸葛先生,快則十一二日,遲則二十天,事情便有了決定。」

  戚少商道︰「可是,這可會使你不便?」

  無情道︰「只要做得技巧一些,便可反客為主。你提出條件,我佯裝是為皇上平息這項醜事外揚之人,將消息飛報天子,並非跟你們同道,不應有罪,何況,皇上也需要派人跟你們商議解決此事之法,故此並無為難之處。」

  戚少商喜道︰「如此甚好。」

  雷卷道︰「卻不知要附加些什麼條件?」

  無情微微笑道︰「我這也算叛君逆國了罷?」

  忽語音一整,冷笑道︰「橫是叛、豎是逆,但對這樣一班君不為君、臣不為臣的昏庸奢惡之徒,我就逆他一逆,叛他一叛!」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8 PM

第七十八章 勝利中相見

  燕南縣本來不是兵家重地,但因金國入侵,宋土節節失陷,拱手讓人,燕南縣逐漸成為邊防後方,顯得重要了起來。

  此地民產豐庶,興旺繁盛。其中燕南鎮只是該縣的一個小鎮,賓東成的職份近於該鎮鎮長,至於郗舜才,則是官拜副參將,他個人倒沒有什麼過人之能,但卻是名福將,常莫名奇妙、糊裡糊塗的打了一些無關輕重的小勝仗。當時,宋金對壘,士氣消沉,忠勇之將領無不悲慘下場,幾曾聞宋兵得過勝仗的?且不管是數百人圍攻數十人,或對方僅是老弱殘兵不堪一擊,只要能打勝仗,定必嚴然民族英雄模樣。郗舜才打的根本是糊塗仗,對方人多勢眾他偃旗息鼓往後就撤,敵方人少氣弱就窮追猛打,居然也贏了少數二、三仗,便自稱「郗大將軍」,這一帶,也沒有什麼重要守將是從朝廷遣發下來的,郗大將軍這稱號自然也沒什麼敢提出異議。

  無情跟郗舜才談不上交情,但郗舜才卻跟諸葛先生有些淵源。郗舜才原屬蔡京愛將張貼逸的部下,雖也一樣會奉迎巴結,但畢竟堅守原則,所以並不得意官途。

  在當年「千手王」京城作亂之時,他勇猛赴戰,雖未立戰功,但其奮勇護主為諸葛先生所賞識,多方保西下蔫,使他終有個外使參將的差事,離了蔡京、傅宗書一夥,不致同流合污。

  郗舜才出來幾年,居移氣、養移體,也就發福了,人的享樂一旦多了,便不似當年勇猛了,而且當時朝政腐敗,真正敢奮勇抗敵的多不得志,陣前多是求和將兵,郗舜才眼裡瞧慣了,作戰亦是虛張聲勢而已,倒是作威作福,排場十足。

  無情一到燕南,郗將軍府的管家潘天生便著他的佷兒暗地裡通知思恩鎮的賓東成。原因非常簡單︰賓東城是文官,郗舜才是武將,論官階,當然是郗舜才高,論資格,卻要算賓東成老。故此,兩人臉和心不和,郗將軍有兵權,但在地方上,賓東成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凡是有朝廷派下來的「貴人」,兩家都密切留意,爭相接待,好讓貴人回去美言薦舉,升官發財。

  劉獨峰曾匿居思恩鎮,要賓東成不要把消息外泄,賓東成當然正中下懷。

  唯賓東成的家人也有郗舜才伏下的線眼,趕忙通知郗舜才,郗舜才千方百計,接待不到劉獨峰,甚至連見上一面也辦不到,對賓東成恚怒在心,幾乎破臉。

  最慘重的是他派出「無敵九衛士」,以洪放為首,追迎劉獨峰等人,不料卻因「鬧鬼」,把兩名部下朱魂和陳素的性命也丟了,派人到「十八羅漢澗」一查,發現兩人是死在刀下,要是有鬼,怎會使刀?郗舜才近年再沒膽氣,也不致信鬼神之說,故此份外氣忿。

  就在他下令得力幹員追查命案之同時,也對賓東成這地方小官施加壓力,限時破案,不料這日來一行人,投帖子裡寫的竟是「成崖餘」三個字!

  郗舜才一看,只覺名字好熟,卻記不起是誰。

  洪放想了一會兒,忽「啊」了一聲,失聲道︰「難道是他?」

  洪放是『無敵九衛士」之首,是郗舜才的愛將。當年郗舜才要提摧武功高強的親信,要部下表演功夫,誰的武功高,誰便是衛士統領。幾天下來,一眾衛士,都有表現,以肉掌破磚的破磚,以空拳穿牆的穿牆,一晃眼竄上飛簾倒掛下來的也有,一口氣把同時放出籠子的兩只鳥雀抓住的也有,他們便是餘大民、林閣、曾賓宣等人,武功都有相當造詣,但大統領這個位子,卻是旗鼓相當,爭持甚烈,誰也不服誰。

  這時候洪放就站了出來。

  「你們擅長的是內力和輕功,我就以內力和輕功贏你。」

  郗舜才見洪放大言不慚,也要看看他的本事,教人抬出兩大袋盛滿黃豆子的沙包,要他試演鐵沙掌。

  不料洪放卻道︰「打沙包?把袋裡的豆子撒在石板地上吧!」

  郗舜才不明所以,只好把硬豆子鋪撒在地上,洪放從容不迫的走過去,躺下輕翻,他躺到哪裡,翻身到哪裡,也不見他用力,豆子都扁爆成粉末,緊粘在石板上,眾人這才知洪放的內力,已經到了不費力而能聚千鈞之力的地步。

  在喝采聲中,洪放越發得意,更加要炫技賣弄,便說︰「請放鳥兒。」

  郗舜才知道他要顯露輕功,不外是抓鳥逐兔,便叫人放了兩只鳥兒,眾人以為他頂尖兒也不過是空手追擒,不料洪放說︰「不夠,再多放一對兒。」

  總共是四隻鳥兒,一齊往天上放。

  洪放飛掠而起,人在半空,鳥兒飛到那裡,他的手就截到那裡,四隻鳥兒,就在方圓十尺的半空之中,一隻也飛不出洪放雙手的天羅地網裡。

  眾人看得連喝采也忘了,當真是目不眨楮,張口結舌。

  洪放炫技了片刻,這才把四鳥抓住,納在口袋裡,雙手呈給郗舜才。郗舜才本來也勇武過人,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輕舞可以只斷發不傷頭皮,重使可以裂石如切豆腐,不然,當年也不為諸葛先生所看重了。郗舜才使的大刀其實便是單刀,他在當將領時的刀法,十招中有九招半是往前搶攻,只有半招回刀自守,但守中仍帶攻勢。近幾年來卻修成一種刀法,十刀中有九招自守,另一招純屬試探,一旦勢頭不對,立即舞圈刀花往後就走。

  郗將軍把當年刀法名為「一夫當關」,近日研創的刀法稱為「萬夫莫敵」,他自覺刀法上大有進境,不似當年心浮氣燥,易作無謂犧牲,免成匹夫之勇雲雲。

  郗舜才見洪放有此能耐,自然破格起用他為「大統領」。其餘餘大民、陳素、朱魂、林閣、曾賓宣、曾賓新、倪卜、梁二昌雖亦有過人之能,但自知技不如人,心中未必服氣,但也只好服膺。

  這便是郗舜才屬下「無敵九衛士」的來歷。

  由於洪放是郗舜才的得意部屬,所以說話極有份量,洪放這失聲一呼,郗舜才便問︰

  「究竟是誰?」

  洪放問倪蔔︰「是不是他」?

  倪蔔一看名帖,變色道︰「是他!」

  郗舜才不耐地道︰「你們九人已剩下七人,怎麼說話還是有一截沒一截的?究竟來者何人?」

  倪卜望向洪放。不該搶先說話的時候,他一向少說話。

  洪放道︰「無情。」

  郗舜才道︰「無情!」

  洪放道︰「四大名捕之首無情。」

  郗舜才跺足押手喊道︰「這還得了!快請,快恭請,不,不,我們且出門恭迎!」

  郗舜才近日雖是好逸惡勞兼且貪生怕死,但諸葛先生當日扶掖之恩,他倒是永志不忘的,何況,無情雖然份屬捕頭,但其實是現今國師太傅諸葛先生的親信,也即是金鑾殿前的侍衛,自是非同小可,郗舜才這一聽無情駕臨,無論在公在私,都當作一件殊榮。

  門房把無情、戚少商、雷卷、唐晚詞、銀劍等人接入大廳,敘了幾句,無情便吩咐郗將軍把劉獨峰、金劍的遺體好好收殮,待他日事了,再奉靈回京,風光大葬。

  郗舜才見劉獨峰亡斃,為之驚住。

  劉獨峰是皇帝跟前的紅人,他領了幾個禁宮總指揮使的名餃,但最名動武林的,還是江湖上人人封他一個「捕神」的綽號,這樣一名朝廷要員,死在這個小地方,他和賓東成只怕都脫不了關系。

  無情道︰「劉捕神的死,我已有案目,是朝中另一高官策使的,其中還牽涉到一樁大案子,我正要回報朝廷,聽候指令。」

  郗舜才知道無情有破案的把握,這才放了心。

  「你可知道這案子有多嚴重?」無情問。

  ——大名鼎鼎的「捕神」也丟了性命,案子當然非同小可了。

  郗舜才心中是這麼想。

  「這件案子鬧開來,只怕要誅連不少的人,這些人,有的是皇親國戚,有的是朝廷命官,有的是權貴聞人,有的是武林名宿。」郗舜才聽得直瞪著眼,無情才接道,「你試想想,如果偵破這件案子,你也立了一個旁功,封賜升官,垂手可得的。」

  郗舜才期期艾艾地道︰「可是……,這案子一直全仗大捕頭你獨力勘查,標下迄今仍懵然不知,能免重罰,已經感恩不盡了。」

  無情微笑道︰「如果要你也領一功,何難之有!」

  郗舜才聽出無情話裡的意思,忙道︰「請大捕頭指點明路。」

  無情慢條斯理的道︰「將軍只要跟你手下雄兵,護送我們返京,也是大功一件。」

  郗舜才立即拍胸膛承擔道︰「只要大捕頭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無情淡淡地道︰「好。」遂把返京面奏聖上的情形,告知郗舜才,但把戚少商手中的血證與秘密,隱住不說,只提自己若平安回京,即能提出足夠證據,偵破此案;如果護送有功,賞贈封賜,在所必然。

  郗舜才覺得這是件美差,自然興高采烈,除了急於立功之外,心中也未嘗不存報答諸葛先生栽培之心——保護諸葛先生的得力弟子無情回返京師,不但可略表對諸葛先生的敬意,也是件光采的事兒。

  於是問道︰「大捕頭準備何時出發?」

  無情答︰「明晨。」

  於是,無情跟一眾人等上房歇息。戚少商等跟無情同來,郗舜才自然禮待有加,奉上美酒佳餚,服侍得妥貼周到。

  到了晚上,無情等在商議計策。

  雷卷問︰「你的雙手,明天是不是可以復原?」

  無情只道︰「不礙事的。」

  戚少商忽插口道︰「我在篷車的時候,聽你曾向劉捕神說過,你的手,明日至多只能轉動,要能使勁,少說也捱到後天,完全恢復,則更費時,可是,你準備明天動身,萬一遇上了強敵,豈不危險?」

  無情道︰「我自有打算。」

  雷卷道︰「我們隨你一同進京。」

  無情說道︰「不成,你們早已被繪圖緝捕,不能露面,跟我同行,反而打草驚蛇,讓傅宗書那一夥人早作防患,迎途攔截。」

  雷卷道︰「你這樣返京,未免太過冒險。」

  無情道︰「過一兩天後我雙臂可運勁自如,不見得他們能奈我何。」

  雷卷道︰「怕就怕在這一兩天出事。」

  無情道︰「救人如救火,焉能延緩!我早一日回京,希望早一日能使你們不必再逃亡,早一日減免不必要的犧牲。」

  戚少商道︰「最多我們易容喬裝,還是一起去的好。」

  無情搖頭道︰「不行。你們也不閑著,也有要事待辦。」

  雷情冷笑道︰「有什麼事重要得過送你返京。」

  無情道︰「有。」

  戚少商訝然道︰「什麼事?」

  無情道︰「你們送我回京,為的是保護朋友,但有一群好友在『青天寨』裡,不知安危如何?你們早去一步,說不定有起死回生的絕大效用。」

  戚少商一時無言。

  他想起息大娘。

  雷卷靜了下來,好半晌才道︰「你就靠那九個什麼大將軍、無敵衛士護送你?」

  無情道︰「他們是官,一路上,有許多方便。」

  雷卷道︰「這兩天,你未復原,二娘一路上倒可相護。」

  無情仍是搖首︰「二娘和銀兒,另外有任務。」

  雷卷望定他,眼楮裡閃著寒光,只道︰「好,好,那你要一路小心,一路順風。」

  無情也望定他們兩個道︰「你們也是。這件事,我們是站在同一艘船上,處於同一陣線上,我們本不相識,而且各成敵對,而今,逼使我們在一道兒的,只有兩個字︰道義。」

  無情道︰「為了這兩個字,我們更不能敗。我們要是輸了,不是輸去名譽,不是輸掉生命,而是輸了在江湖上這兩個字給人的信心,予人的意義。」

  「所以,」無情正色道︰「你們趕赴『青天寨』。二娘和銀兒有重責在身,我返京師,我們都不能敗。」

  「我們要活著相見。」

  「勝利中再見。」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8 PM

第七十九章 雨與同情

  淅瀝淅瀝,下著小雨。

  雨絲鑽入衣領上的脖子裡,怪癢癢的。

  雨絲仿如情愁。

  人生的哀愁好比無常的雨,晴時多雲,濃淡無定。

  唐晚詞在郗大將軍的花園子裡。

  她在等候雷卷走出房間來,向她走過來。

  明天就要分手了,今晚不訴衷情,他日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月自東升,月在中天,月漸西沉,雷卷仍是沒有走出房來。

  唐晚詞聽不到她久已盼待那一聲門開的咿呀響。

  ——那死東西,難道他忘了明天就是別離?

  一場生死不知的別離。

  ——難道他太累了,睡著了?

  唐晚詞卻分外明白︰在別人而言,也許還會發生,但決不會發生在雷卷的身上。

  ——這個看來病懨懨的人,骨削肉少,但每一分每一寸都似是銅打的鐵鑄的,不怕風吹雨打煎熬磨煉的。

  ——糟的是連他的心看來也是鐵造的!

  ——不來,良夜是不能留的,為何不來?

  ——不說一聲告別?

  ——這樣就走?

  唐晚詞霍然回首,花圃仍寂寂,廂房緊掩。

  ——這算什麼?!

  ——說不定他以為這就是瀟灑!

  唐晚詞猛擷下了一朵已睡熟了的龍吐珠。

  ——不行!

  她飛燕穿柳,飄上石階,穿過曲廊,掠到雷卷和戚少商的門前,正要敲門,忽聽裡面的人道︰「你總得跟她說上一說呀。」聲音很帶點惱意,正是戚少商在說話。

  隔了一會,卻不曾聽見回應。

  戚少商又道︰「瞎子都看出二娘對你的感情。我們這次逃難,初入碎雲淵的時候,二娘就一直往你身上盯著看。」

  只聽另一個冷深深的聲音道︰「往我看?那是因為我整個病瘟神的模樣罷。」說著,乾笑一聲,正是雷卷的語氣。

  戚少商似並不認為有何可笑之處,語音更是逼人︰「這句話是你心裡要說的麼?你們經過患難,有什麼事不能再在一起的?你們明天就要分頭辦事了,你也很應該去跟她說上一說呀!」

  雷卷忽道︰「你明天真的要趕去『青天寨』?」

  「易水南,拒馬溝,青天寨,那自是要去的。」戚少商道,「只不過,不是明天。」

  雷卷道︰「你要等到無情雙手復原?」

  戚少商道︰「至少也要護送他一兩天。」

  雷卷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戚少商道︰「青天寨勢威雖大不如前,殷乘風懷憂喪志,但以拒馬溝的實力,天險地絕,只要穩守慎防,文張、黃金鱗、顧惜朝十天半月間,還未必能拔之得下。無情身負重任,而又傷重未愈,就花上一兩天工夫護他,也理所當然。」

  雷卷道︰「看來無情堅持不要我們護送,其意甚決,我們一路上暗中保護就是了,不必道明。」

  戚少商道︰「是。」說到這裡,略為一頓,又道,「不過,二娘那兒,你還是應該跟她敘別的。」

  雷卷語言中顯示極大的不耐煩︰「我自省得。這事與你無關,你也別費心了。」

  戚少商道︰「這事當然跟我不相干。你兜了個大圈子,目的也在於不想談此事,我是知道的,不過,你總不能辜負了二娘對你的一番情意。」

  雷卷冷笑道︰「那麼,當年你又辜負了大娘對你的深情厚意?」這句話方才出口,雷卷也自覺用語太重了一些。

  戚少商默然半晌,澀聲道︰「是。我負了她,我誤了她,我害了她。」

  雷卷心中覺得愧疚,反過來安慰他︰「也不是這麼說的,萬事都有因緣在,強求無用,當日你倆各是一方之主,卻不能結為鴛盟,這一場動亂,反而把她跟你撮在一起,這也不是姻緣有定嗎?」

  戚少商道︰「這只是累了她,還不知道要累她多久。」他深吸一口氣,又道,「我和大娘的情形不同。以前,我自命風流、拈花惹草,大娘是一個專情女子,她忍不了我的作風,才天涯遠去,自創局面;卷哥,我知道你是一個不易動情的人,但凡不易動真情的漢子,一旦注入深情,怎可輕易自拔?你跟二娘,正好天生一對,你又何苦強作情薄,何必矯情!」

  雷卷惱道︰「我矯情?你這是——」忽又深深的嘆息一聲,「我不是矯情,而是我這個殘薄的身子,是有情不得的。」

  戚少商似吃了一驚。在窗外偷聽的唐晚詞乍聽也吃了一驚。她從第一眼見到雷卷起,便知道他的身子單薄,但決沒有想到這麼嚴重,心裡也急欲細聆下去。

  「我身上受過十七八種傷,而且,我自己知道,我肝髒間有一處惡瘤,那是內力化解不了的,一旦發作,斷無幸理。」雷卷望著窗外下著的小雨,怔怔的說。其實,要不是風聲雨聲,憑雷卷與戚少商的警覺,斷無不知唐晚詞已在門外之理。「這數年來,我愈發制不住惡瘤的發作,看來也不久於人世了,我怎忍再惹情障,害了二娘呢?」

  雷卷說話,不住的咳嗽起來。

  他的人在厚厚的毛裘裡,但抖得就像一個在寒冬裡未披衣的人。

  戚少商顫聲道︰「卷哥,你,你此話當真——」

  雷卷竭力忍住咳嗽,慘笑道︰「我騙你作甚,俟險難過後,我再見著她時,也只跟她說︰你這厚顏跟我做什麼!我不喜歡你!」

  戚少商還待說話,驀地砰然一聲,門被打了開來,一個絕色女子,目光泛淚,銀牙咬住紅唇,一上來,劈手就摑了雷卷一記耳光。唐晚詞出現得太突然,雷卷也忘了閃避。

  也許他也不想閃躲。

  唐晚詞一跺腳,雙目噙淚,吐字如劍︰「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雷卷撫摸熱辣辣的臉頰,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晚詞竟走上前來,攬住了他,一頭伏在他肩上,哭了起來︰「我告訴你,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你打我、趕我、罵我,我都要跟著你。你不要跟我在一起,今晚,我偏要依著你,看你能把我怎樣!」

  雷卷想勸開唐晚詞,手觸處只覺溫香玉軟,唐晚詞梨花帶淚,更添嬌艷,一時心都疼了,腦也亂了,整合不出一句話來。

  唐晚詞忽又笑了起來,嗔喜之間,淚猶未幹,笑靨嬌美已極,雷卷一時看得呆住了。

  戚少商笑著摸摸鼻子︰「我出去一下,明天我們依照約定行事。」也不得雷卷的反應,一縱身就躍出房去。

  唐晚詞用手撫摩雷卷的臉龐,眸子透露出萬種癡迷,紅唇微翕︰「明天,明天我們就要分手了嗎?」

  雷卷的心,也熱了起來,憐惜的注視她,「你明天非去不可嗎?」

  唐晚詞整個人都溫柔可哥,作不似平時的英氣凜凜。她眼神掠過一陣黯然,但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

  雷卷捧起她的臉靨,問︰「是什麼任務?」

  唐晚詞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簡直要把他浸沉在其中。「誰也不能告訴。」她搖頭,「我會在路上想你,」她摸摸自己的胸脯,又把玉掌按在雷卷瘦削的胸前,「你在路上,不要出事,你在我心裡,無論你在哪裡,我呢?在不在你心裡?」她微揚首問。

  「你也不要出事。」雷卷被一股潛伏已久突然奔瀉的深情感動得全身都似燃燒起來一般,「無論你去哪裡,我都惦著你。」

  唐晚詞笑了,白了他一眼,她那略帶沙嘎但韻味深回的語音道︰「剛才,你又說出那樣子的話來?」

  雷卷忽嘆息般喚了一聲︰「二娘。」

  唐晚詞揚首,翩翩的瞅著他,用鼻音應了一聲︰「唔?」

  雷卷用手撂了撂她額前的發絲,看著她,忍不住為那一雙明靜的眸子而嘆息,嘆了一聲,意猶未盡,又嘆一聲,終於問出了他心中一直想問的話︰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雷卷決定要問個明白,「你是不是同情我?可憐我?」

  唐晚詞望了他一眼,深情轉為冷銳。她離開了他的懷抱,也撂了撂發絲,說︰「你的毛裘真暖。」

  「你瞧,我這句話,無疑是說,我在你身上得到溫暖,受到你的照拂,可是,世界上偏偏有些人,把自己當作是冷的,這樣就要暖也暖不起來了。」

  唐晚詞一面說著,一面俯臉在看一盞八角小燈的燈蕊,她用手烘焙著,眼睫毛在燈光下長長的眨著,「我是上了年紀的女人,而且,曾在青樓裡混過,自然可以說是閱人無數。在樓子裡,有錢有面的爺們自然教姐兒巴不得出盡混身解數,但也有的沒銀兩,卻是俊俏哥兒、文人雅士,還有懂得使姐妹服服貼貼的漢子,一樣是受歡迎的人物。」

  「其中還有一類人,那是或四肢殘廢、或天生畸型的苦命人,他們有的是瞎子,有的是侏儒,有的遭意外斷了手腳,有的病得奄奄一息,我們在行有餘力,莫不顧恤。你別以為我們青樓女子,就狠心冷漠,我們大多數也是薄命女子,不得已才墜落風塵裡,所以,不少人仍秉著善心,對那些殘障的可憐人,佈施捐獻,不落人後。」唐晚詞瞧著自己略為粗糙的手指,夾著一朵龍吐珠,在燈下細瞧著。

  雷卷也細聆著。

  「這般說來我們姐兒們都安著好心眼是不是?其實那也不盡然。我們好比窮人遇著乞丐,因而提省自己雖比上不足,但仍比下有餘。」唐晚詞的薄唇在燈下艷得像滴蠟的紅燭,「我眼看有幾個姐妹,她們不但布米捐帛,甚至以千種溫柔、多方呵護一些落難書生,還有特別體恤照顧幾個天生殘廢醜陋的可憐人。我初以為她們全是善心誠意,不禁由衷佩服。但旋又發現,這些可憐人全生了依賴,依附在她們的身上,連奮鬥的志氣也沒有了,只伸手待人施捨,以為自己盡得女人青睞,天生有貴人相助,便洋洋自得,不圖上進,這樣下去,這些雖有缺憾但仍有作為的人,反給這些仁慈施予害了。」

  「偽善誰不會作?三數句溫柔話兒,幾日夜溫柔照拂、誰不會做?只是把有志氣的人,全變成了女人手上的粉團兒,這男人賣弄他的自憐、自傷,有時又弄得過份自負、自信,反而滿足了姐兒們作活菩薩、能助人的意圖。」唐晚詞臉上有一種接近譏刺的笑容,眼角魚尾紋裡漾出了一種熟讀人世的滄桑,「做好事誰不會?聽說過嗎?北京城裡有人樂善好施,見殘廢傷眇者就捐贈佈施,於是便出了一個拐人販子和組織,專把小孩抓了去,挖目斬手,有時只砍剩一隻左膀子,放他們在大街求乞,幕後操縱人便全倒入自己私囊裡,這樁案子,後來終為人所偵破,想你也有所聞,這樣說來,自以為行善的人,反而是在作惡了。」

  「其實要捐點小錢,偶爾照料一下弱小,又有何難?同時可以自覺份外的高貴,對女人而言,都有一種母親待兒女般的得意,可嘆的是,那些被照顧的殘陋者,不知是偽善,莫不以為這便是真情,以為世間真有此不變之情,死心塌地,到頭來這些姐兒們都只管逗引、不動真情的,免不了真相大白,一走了之,可憐人便知道自己仍是自己,非自立圖強不可,但已欲振乏力,其心中所受之創,何嘗只見於外形!」唐晚詞道,「她們照顧過了,遇上抉擇,便不顧而去,或把善心做足了,自己滿意之後,漸漸生厭了,不再假意柔情,這都不啻使身體有缺憾的貧弱者,更受心靈上的創傷。」

  「我那時看了就感覺到︰如果我是善的,就拿出實際的幫助,絕不溫言甘詞,而是激揚躍進,不是讓他們自作多情,而是要他們發奮圖強。如果高興就發一發慈悲心幫他一下,反正也不是跟他一輩子的事,這樣不如不幫,我寧可不行善,要行善則要行徹,偽善我是萬萬不幹的。」唐晚詞語鋒如刀,「當年,我初見納蘭,他貧而有志,文采蓋世,他是既猖又狂,不過決不是軟骨頭,在脂粉叢中,他亦不改其猖,在落難挫境中,不易其狂,也不藉文士風流之名來行汙穢之事,我就喜歡他這傲然不拔。」

  一提到納蘭初見,她的語氣就愈漸溫柔起來,「他是不需世間予同情的人,那才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漢。由於我粗通醫理,我初見到你的時候,便曉得你有七八種頑疾纏身,戚少商被砍斷了一臂,身上十七八道傷,但那只是外傷,你患的,是別人看不見的,卻無時無刻不煎熬著你五內的傷。」

  她艷艷柔柔的一笑︰「可是你,一副孤高無人可近,自潔傲岸的樣子,身上的傷,重得不能再重,但卻不許任何人踫你,殘弱的身子在那兒一站,仿佛人人都受你保護似的,我看了,便想去惹你,但另一方面,卻又敬你。」她偏著頭兒,雙手十指交剪著負在背後,剪水雙瞳斜乜看雷卷,問︰「這前後我都說了。我跟你是相依為命,共渡患難,這其中沒有誰是弱者,就此相儒而沫。你看我像是為了同情你而接近你嗎?你想想自己是不是個需要人可憐的人呢?」

  她沒有等雷卷回應,便說︰「剛才我的說法,很多妹妹們都笑稱我為不慈不悲唐觀音,只有大娘跟我說︰晚詞,世人只知行小慈小悲,唯你能持大慈悲心。可惜,我們行事下手,都辣了一些,夠不上善行兩個字。」

  雷卷向她微微笑道︰「你表面上不施同情,其實是讓人不必再求同情;你所作為看起來無情,其實比誰都多情。」

  唐晚詞刮臉羞他︰「你幾時學會那麼甜嘴滑舌的!」

  雷卷笑著摟住她。一具熱力四射的胭體在他身邊輕輕扭動,雷卷不禁為之動心,只喚道︰「二娘……」

  忽聽雨聲中,一陣噪吵。

  有人大聲呼道︰「有刺客!」

  有人大喊︰「拿下!」

  也有人喝道︰「住手!」

  有人叱道︰「是自己人!」

  最後那個聲音,正是無情。

  雷卷與唐晚詞彼此看了一眼,一齊飛身掠出上房,直撲堂前。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9 PM

第八十章 獨臂毒劍

  雷卷與唐晚詞掩撲至堂前,才發現無情、戚少商及洪放等數名侍衛都在。倪卜、曾氏兄弟、林閣等人正在收回拔出的武器,而有兩名小童,生得精乖可愛,跟銀劍聚在一起,臉上都洋溢著久別重逢的親熱。

  無情道︰「是在下的兩名僕僮,誤闖府上,驚擾各位,恕罪恕罪。」眾人才知是銅、鐵二劍僮。

  只見兩名小僮,都衣衫破損,唇焦額汗,唐晚詞便端水給二僮喝了,二僮似有滿腹的話要說,這時連郗舜才也驚動了,由梁二昌和餘大民拱護著出來,無情再解釋數句,便與率先發現有人闖入的戚少商、以及雷卷、唐晚詞等走入內房,這時兩僮雖未說明情形,但四人心頭沉重,可以揣想得出「青天寨」必有不利的變動。

  本來「青天寨」派出了數十人,喬裝打扮成息大娘、鐵手、赫連春水等,確已把追兵引走,殷乘風著副寨主盛朝光派人打聽,知道黃金鱗等果然中計,心懷稍寬,向鐵手、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唐肯、喜來錦等報告這個大好消息。

  殷乘風向謝三勝和姚小雯嘉許地道︰「兩位計策確是要得,可把那一群煞星引出三十裡,看來再過二十余裡,官兵便會兵分二路,一往翼東山,直撲浮塘,難免在三官廟窮耗著;一往南下,經過墳山,會被我們的人引領到柴家集一帶繞圈子,非要二、三十天不可能回頭,這可是你們誘敵之功,免戰得勝。」

  謝三勝謙道︰「主要還是殷寨主派出去的人,精於易容,敢於誘敵,擅於隱躲,才把黃金鱗一干狗蛋搞得團團轉。」

  息大娘盈盈立起,向謝三勝、姚小雯和殷乘風等揖謝道︰「兩位妙計退敵,自是該謝,殷寨主和各位對咱們患難相助,秣兵厲馬、嚴防厲守,更是銘感五中,謝猶覺輕。」

  殷乘風、謝三勝、姚小雯、盛朝光、薛丈一五人全都回禮,薛丈一還大聲道︰「大娘客氣作啥?我們只是做該做的事,這樣道謝,反而顯得我們做的勉強、做的艱難,不要謝不要謝,千萬謝不得。」

  息大娘眼尖,覺得謝三勝站起來還禮時左邊上身似有些不便,就問︰「謝兄身上可帶著傷?」

  謝三勝說道︰「舊傷,已愈,不礙事的。」

  息大娘回盼了赫連春水一眼,又向青天寨一眾好手道︰「官兵已去,我等也應趁此告辭。」

  殷乘風奇道︰「官兵才剛剛拔隊,鐵二哥等傷勢仍未復原,何不多耽十天半月,待風平浪靜後才走?」

  赫連春水道︰「鐵二哥就先留在此處,養好傷再說,我在易水對岸八仙台那兒,住著家父的一位世交,可不妨先到那兒避避再說。」

  殷乘風還未說話,盛朝光已問道︰「在八仙台住的朋友?想必是令尊赫連大人當年八拜之交,人稱『鬼手神叟』的海托山了?」

  赫連春水近日來跟「青天寨」的相處,知道盛朝光粗中有細,心思縝密,博見多聞。海托山在這一帶頗有盛名,原是名綠林大盜,跟赫連春水的父親赫連樂吾不打不相識,一正一邪,結為知己,海托山從此洗手不幹,官府也不再追究,主要便是赫連神侯托情說項,還使他在易水以南一帶作了個舉足輕重的紳董州官。海托山出身武林,頗瞭解黑白兩道的難處,青天寨的實力強大,在武林中素有清譽,而且決不欺侵良民百姓,海托山的兵馬也從不煩擾南寨,彼此一向相安無事。盛朝光一聽赫連春水要往八仙台投奔,左右一想,便知道必是海托山莫屬了。

  果然赫連春水答︰「便是海伯伯。」

  盛朝光不再打話,望向殷乘風,殷乘風道︰「有幾句衷心話,說了得罪人,公子不要見怪。海老武功雖高,尤其擅發『地心奪命針』,稱絕武林,但若論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青天寨』多年基業,只怕要比八仙台的朋友稍強上一些,諸位又何不留在敝處,卻要再冒險露臉,過江投奔?難道是敝寨有怠慢之處,冒犯了諸位不成?」

  赫連春水忙說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推託。原來息大娘昨晚已找他和高雞血一眾人馬議定,叨擾「青天寨」已好些時候,而今追兵眼見已被騙追錯了方向,正好趁此離開,以免見好不收,萬一牽連南寨,吃官府大軍圍剿,跟毀諾城、連雲寨一般下場,豈不疚悔無及?因念及此,息大娘深覺殷乘風大有難處,處境微妙,犯不了為自己等人而惹上大禍。赫連春水便提出海托山這個去處,息大娘想︰海托山在綠林時心狠手辣,但一向以義氣為重,而今當了見得光的官,大概也不會忘了武林同道的義氣,至於手段夠毒,正好可用來對付文張、黃金鱗、顧惜朝那一干毒人。

  不料殷乘風卻極力反對。

  息大娘只好道︰「寨主及各位兄弟待我們恩重如山,款待厚遇,我們焉有不知?我們在此已渡過最危艱的劫難,不能再拖累諸位,故走投海神叟,也好讓貴寨恢復常業。」

  薛丈一搖頭大聲道︰「說錯了,說錯了。」

  盛朝光接道︰「諸位來此,是看得起南寨,是敝寨無上光榮,不怕諸位笑話說一句,敝寨一向自耕自織,自吃其力,偶看有為富不仁的,下山出溝,打打秋風,諸位在這裡,哪有影響我們什麼作業!我們可不是開黑店的,諸位來店裡歇腳,便讓不出上房招待其他客人!大娘卻是過慮了。」

  薛丈一又搖頭擺腦的說︰「說對了說對了。」

  息大娘心頭感動︰「實不相瞞,我是怕官兵搜追了個空,轉疑貴寨,回來排搜,這樣連累大家,我們於心有愧。」

  盛朝光問道︰「諸位如躲在海托山那兒,萬一給官府知道了,就不會牽累海家麼?」

  息大娘被問得一時啞口無言。殷乘風道︰「諸位,這可是你們的不是了。你們寧可牽累神叟,不願連累我們青天寨,可不是把南寨兄弟的熱血看作寒冰嗎?」

  高雞血連忙站了起來,說道︰「寨主言重了,是我們多慮,請諸位大哥萬勿介懷。」

  殷乘風這才展顏笑道︰「既然如此,如承各位仍看得起,那就再在敝寨多盤桓數日,待鐵二哥、息大娘的傷痊癒再說罷。赫連公子,你的指頭仍滲著血哩。還有高老闆,你那張臉,還不仍繃著傷布嗎?這樣走出去,穿府越縣的,豈不招搖?」

  高雞血的臉可是給尤知味行刑逼供時打砸的,不提起這件事尤可,提起來他就把尤知味恨得心癢癢,一路上已不知打還尤知味多少記耳光、踹了他多少腿子,不過都沒下重手就是了。

  高雞血摸摸那張臉,手指觸著的不是裹傷的簿帛便是疤結,心中恚怒,息大娘見殷乘風等拳拳盛意,知道不好推辭,便說︰「如此,還要再叨擾幾天了。」

  謝三勝忽道︰「大娘是怕追兵回頭?」

  息大娘道︰「文張、顧惜朝都是極精明的人。」

  謝三勝道︰「我有辦法。」遂向殷乘風道,「請寨主給我三數人馬,我跟姚師妹出去一趟,布下疑陣,就算追兵發現不對路,回頭尋索,我也留下線索,要他們往易水北支方向誤折,直入老龍口,這樣把他們攪得團團轉的,以絕他對青天寨之疑。」

  殷乘風猶豫地道︰「這危險啊。」

  謝三勝微微一笑道︰「我自有把握。」

  姚小雯站出來向殷乘風抱拳道︰「我願隨謝師哥一道去,請準寨主。」

  殷乘風沉吟一陣,道︰「我跟你一道去。」

  謝三勝即道︰「寨裡的事,還要寨主主持大局,我和姚師妹便綽綽有餘。」

  殷乘風道︰「不如,盛副寨主且隨你們一道,他足智多謀,地面又熟,可能有幫助。」

  謝三勝也不再推搪,盛朝光卻向他和姚小雯表示親熱,道︰「你們本是客人,卻為此事跋涉,偏勞偏勞。」

  謝三勝說︰「什麼話,自家人!」

  便由謝三勝、姚小雯挑了「迅雷」、「疾雨」堂四名好手,盛朝光則挑了「追堂風」兩名精兵,拜別而去。

  九匹快馬,疾馳出拒馬溝。

  謝三勝策馬趕程,往翼東嶺山路追去,追了近十裡,已接近寧家鋪子,盛朝光雙腿一夾,追上了謝三勝輿姚小雯,在風裡嚷道︰「兩位是要追上官兵麼?」

  謝、姚二人勒韁,按轡徐行,謝三勝笑道︰「當然不是,追上去給官兵殺麼!」

  盛朝光道︰「兩位這樣的打馬奔馳,只怕不消半日,便要踫上官兵了。」

  姚小雯知是打趣,巧巧的笑道︰「我們先趕去寧家鋪子,再作計議。」

  盛朝光道︰「好,寧家鋪子村口有一座花神廟,荒廢已久,可先到那兒再作安排。」

  再馳一程,已接近了花神廟,盛朝光一看道上蹄跡,便道︰「官兵昨晚曾在此處落腳,」又眺了眺廟頂,伸手攔阻道,「不要過去。」

  姚小雯奇道︰「為啥?」

  盛朝天指指天上的一股灰煙,道︰「那是廟子裡有人生火,這一帶村民,都傳廟給邪神佔了,平素不敢入內,黃金鱗、文張、顧惜朝不愧能人,可能見追蹤的方向勢頭不對,一路上留下人來監守,想必還有傳書健鴿,方便通訊。」

  姚小雯道︰「副寨主果然細心。」

  盛朝光道︰「只是因地頭熟而已。不如我們繞道往野墳地去聚議,準情沒人料著。」

  謝三勝道︰「好。」

  三人又繞了道,往墳地馳去。

  到了野墳地,東一塚,西一堆,還留有半爿陽宅,破落不堪,盛朝光道︰「在此歇歇罷。」遂取出幹糧,分予大家吃。

  謝三勝也命部下取出水囊,供大夥飲用。

  盛朝光忽道︰「我倒有一計。」

  謝三勝湊近問道︰「請教。」

  盛朝光邊吃邊道︰「狗官既派人留守此地,我們不如挨到晚上,掩殺過去,把人擒下,逼問他們聯絡之法,萬一顧惜朝等人警覺折回,我們也以其人之道,把他們擰個團團亂轉。」

  謝三勝豎起大姆指贊道︰「好辦法。盛副寨主不愧智勇雙全。」

  盛朝光謙辭道︰「我看謝老弟和姚家妹子才是成竹在胸,真人不露相,不像我這半桶子這一路咯 響。卻不知兩位打算怎樣著手?」

  姚小雯見盛朝光吃得告一段落,便把水囊遞了過去,說道︰「文張、黃金鱗、顧惜朝這些都是聰明人、老江湖,沒有理由不曾防著青天寨出手救人,只不過,他們見前面獵物仍在逃,是故尚未生疑罷了。」

  盛朝光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這一路來趕程,渴比饑甚,出汗太多,更需水份補給。一邊說︰「照呀!所以,一旦他們發現走了冤枉路,還是很可能疑心到青天寨上頭去。」

  謝三勝走近盛朝光,盛朝光把水壺遞了給他,謝三勝接過︰「這似乎是無可避免的。」

  盛朝光笑道︰「我總覺得謝老弟已有萬全之法,」目光落在他左膀子上,「我也總覺得……謝老弟的左手,似乎——」

  謝三勝笑問︰「似乎怎樣?」

  盛朝光道︰「似乎不大靈便。」

  謝三勝爽快地撕下左手袖子,露出一雙巧奪天工、不細辨幾乎分不出來的木制假手,「我的確只有一隻手。」

  盛朝光詫異地道︰「沒想到是真的。謝老弟的手是啥時遇事的呢。」

  謝三勝道︰「我的手,是給一種毒物咬斷的,」他把衣袖掀至肘部,湊近盛朝光,邊道,「你看,當年留下這傷口——」

  倏然,叮的一聲,那假手的肘部疾射出一枚小刺蝟團般的暗器!

  盛朝光大叫一聲,仰身便倒,鋼針掠臉而過,身子一仰立即彈起,鯉魚打挺,又站了起來。

  謝三勝手中的水壺,激噴出一道水箭,射在盛朝光的臉上,盛朝光掩臉拔劍,謝三勝一劍已剁下他的右腕,姚小雯的短鋒鋸齒刀,一個沖步,全紮入盛朝光的腰脊裡去。

  盛朝光慘呼半聲,挺著腰痛跳幾步。半身側倚著一棵老樹挨倒下來,仍瞪著眼楮厲視兩人。

  謝三勝把劍壓在靴子一抹血跡,邊笑道︰「盛副寨主,你完了。」

  盛朝光艱辛地道︰「你不是……謝三勝!」

  謝三勝點頭道︰「真正的謝三勝早已給我在途中殺了,我是『獨臂劍』周笑笑,她是『天姚一風』惠千紫,我們犯了大案,還殺了九九峰的連目上人,被無情一路追緝,躲到這裡,都怪你那位年輕寨主,根本弄不清楚我們是什麼人,便收留了我們。你居然看出我一隻手有點異相,可惜你向以為我是謝三勝,自然就未聯想起一向有『獨臂劍』之稱的周某了。」

  盛朝光想說話,一開口,就吐血。

  周笑笑笑道︰「你覺得自己反應不如平時快,才著了道兒是不是?也罷,這教你死得心服。這袋子裡的水,是加了料,要是毒藥,以你精明,未曾喝下便已覺察,要是蒙汗藥,只怕也騙不過你,我只下了輕量的迷藥,你喝了也沒什麼,決不致暈迷,只反應遲鈍了一些;只要你慢了那麼一些些,又怎躲得掉我們的暗算?」

  轉乎問惠千紫︰「是嗎?」

  惠千紫也笑了︰「他已聽不完你這番話了。」

  盛朝光已然死去。

  他死時仍瞪著眼楮。

  他死的時候,他帶去的兩名「追風堂」弟子,也在其他四人的出手狙擊之下身亡。

  惠千紫眠聲笑向周笑笑,道︰「下一步?」

  周笑笑摟著她,一臉邪笑道︰「咱們師兄師妹,好久不曾親熱親熱了。」

  惠千紫的樣子也姣得似滴得出水來︰「他們還在啊。」

  周笑笑道︰「還不簡單,叫他們把守在廟裡的官兵請過來,我要鏟平無情所有的線、除掉他所有的朋友,然後仗官府的力量,重新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惠千紫斜脫著他,那笑意說有多媚就有多媚,道︰「英雄?不知你要做個哪一門道的英雄。」

  周笑笑用手擰擰她的臉蛋︰「做個難過美人關的英雄!」

  周笑笑輿惠千紫只帶兩員弟子回寨,向殷乘風報稱︰「已佈署穩妥,縱官兵折回,仍必被引走,盛副寨主因不放心,轉領四名弟子沿路佈局,以引官兵上當,一二日即返大寨。」

  殷乘風深信不疑。他知道盛朝光一向審慎,智計多端,這等作為正合乎他的性情。

  殷乘風畢竟不是伍剛中。

  要是老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自然就會知道盛朝光既然一向審慎,便斷沒理由自作決定,不先作稟即行離寨有所行動。殷乘風畢竟仍太年輕。

  他要派薛丈一在這數日領一舵弟子嚴加防守青天寨,卡子暗樁,一直設到寨外三十裡外。

  周笑笑問︰「官兵已不可能折回,何必這般費事?」

  殷乘風答︰「還是不能大意,雙策萬全。」

  周笑笑道︰「既然如此,請寨主也發兩堂弟子,讓我和師妹列入暗卡,以盡綿力。」

  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等知道事因自己等人而起,也向殷乘風請將巡防,殷乘風只有五堂弟子,把一堂弟子,交謝三勝輿姚小雯,另一堂交較給傷得較輕的唐肯和喜來錦佈防,五舵輪流列班。赫連春水及高雞血也不閑著,把帶來的人手作調配,也參與戍守。防範歸防範,眾人聽說官兵經已遠去,莫不松了一口氣。但真正的意外,常常都是在人松一口氣的時候發生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4:59 PM

第八十一章 禍患

  尤如味身上被下了七道鐵鎖。

  這幾日來,壓根兒就沒有什麼人理會他,南寨的人知道他曾出賣朋友、害死禹全盛,都對他十分鄙夷、憎惡,有一餐沒一餐的,或在餐中偷工減料,甚至在飯肴中加料泡制,故意整治他。

  尤如味生前美酒佳食,最擅巧手調味選肴,而今面對粗食淡水,都求而不得,苦屈之處可想而知。

  不過,他倒希望赫連春水等人把他忘記,尤其是高雞血,因恨他殺死禹全盛,一見著他就拳打腳踢、詛罵咒斥,尤知味早已遍體鱗傷,見著胖影子就害怕。

  日子實在難熬,尤知味總是盼望官兵早日攻下青天寨,所以無論再怎麼苦,都要熬下去。尤如味怕的是死。

  自古以來,沒有什麼人是不怕死的。一個人活得好好的,誰願意死?只有在活得不如意、不自由、不順遂,或為了免除痛苦、堅持原則,才會自尋死路,尤知味擠著活一天是一天,也要活下去。

  只是他不大明白為何自己還未遭到毒手。

  不過,他很快也想通了。

  息大娘進來了兩次。

  一次令他道出了「滋味粥」裡放的「五股煙」的制法,一次使他交出了另一種有色美味的毒藥「笑迎仙」,並還逼他逐步說出幾種特殊珍肴的秘制方法,看來,這便是把他「留著不殺」之用處。

  ——只是這種「留著不殺」,恐怕遲早仍難免一死。

  尤知味無進無刻不在想盡辦法逃,可是身上有三處要穴被封,扣上了七道鎖鏈,外面還有每天三組、每組七人在戍守,尤知味自知逃不出去。

  ——假使逃不出去,被抓回來,可能反致對方動了殺心!

  ——好死不知賴活。

  ——只要不死,總有機會。

  尤知味終於有些明白了戚少商、息大娘這一行「逃亡者」的心境。

  身上憂患動蕩中的人,只求活得平安無事。

  已經活得安穩的人,才求要生活多彩多姿,要遂青雲之志。

  遂了大志又如何?那時候,又有更高的奢望、更多的欲望,人的欲求,是永遠不會有止境的。

  尤知味開始後悔,他何必要幫顧惜朝幹這件出賣武林同道的事情,他大可以兩不相幫的。也許,他一向都在暗自憎忿息大娘跟戚少商的深情相知,或許,他無法忍受息大娘除了邀他助拳之外,還有赫連春水、高雞血這兩個「情敵」的插手,他知道相幫反而不見得會受息大娘青睞、重視,卻寧可做那出賣朋友的事,如此,息大娘才會明白他的舉足輕重,後悔不該薄待他。

  如果息大娘只求他一人相幫,他會不會幫呢?

  尤知味捫心自問︰如果息大娘真只求他一人,他倒真的會為她賣命,絕對不會幫顧惜朝來倒戈相向的。

  他在「安順棧」制住了息大娘一干人之後,曾故意當眾說過︰「我要把其他人都殺光,把大娘的身子也要了,才殺她,就像把最好的菜肴,總要留到最後,才回味無窮。」這句話,他是故意恫嚇高雞血等、也故意使顧惜朝對他信任放心的。

  他說的也是衷心之言,只不過,他才捨不得殺息大娘,他只望可以把息大娘唬得向他求饒,那他就可以為所欲為。

  這卻成了他最後悔的一句話。

  其實,他也深知息大娘的個性,要是她怕嚇,也就不是息大娘了,他就是喜歡她這種個性,是別個女子身上難得一見的。他把話這樣一說,又為樹立威望而打死了一個跟他爭地盤的韋鴨毛的得力手下「沖鋒」,那就情斷義絕,只剩下深仇大恨了。

  這些都是尤知味後悔無及的事。

  他真希望事情能重來一次,他便不再為虎作倀,跟息大娘、赫連春水這一夥,雖然亡命,但到處有江湖人物尊敬、道上朋友放線,而今自己這一鬧,就算能逃出生天,武林中人也會不恥於他所為。

  況且,他也是老精細明的人,如果他當天不殺「小盛子」禹全盛,那還可能有活命的機會,而今他殺了「沖鋒」,高雞血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而最近高雞血在青天寨裡又召集了手下大將「陷陣」範忠和七八位手下趕到,這範忠跟禹全盛合稱「沖鋒陷陣」,「禹沖鋒」與「範陷陣」一向是焦不離孟,有過命的交情,一是高雞血親信,一是韋鴨毛心腹,禹全盛為自己所殺,範忠是決不會放他活著離開南寨的。

  尤知味正是思前想後,左忖右度,十分難過的時候,鐵欄裡突然閃進一條人影。

  尤知味心中一凜,暗自危栗︰這回慘了。敢情是範忠忍捺不下,悄悄過來了結他。

  只見那人左右四顧,掏出一大把鎖匙,試了幾根,好一會兒才把鐵門吱呀打開來。

  尤知味心中一喜,以為是來救命的,卻見是殷乘風的幕客謝三勝,手上還持著利劍,登時冷了半截。

  只聽謝三勝問道︰「你想活不想?」

  尤知味忙道︰「螻蟻尚且貪生,求謝兄予我生路。」

  謝三勝獰笑,把劍一晃,尤知味以為我命休矣,不料謝三勝把劍鋒往他脖子微微一壓,並不發力,只低聲疾道︰「我要是救了你,你可知感恩圖報?」

  尤知味聲音都抖了︰「謝大哥,只是蒙你相救,尤某永志不忘,粉身以報。」

  謝三勝目光閃動︰「我不姓謝,我姓周,江湖人稱『獨臂劍』周笑笑便是我。」

  尤知味見他左臂僵直,而劍鋒沾血,想必是已殺死看守的人,周笑笑一向有惡名,「獨臂毒劍」可是黑白兩道都憎惡的人物,而今反出青天寨,想來不假,便道︰「周大俠,尤某一切憑你吩咐。」

  周笑笑道︰「我師妹跟你曾會過面,她也不叫姚小雯,原名惠千紫,武林素稱『天姚一鳳』跟我們是同一道上的。我們今晚要裡應外合,打開寨門、造成騷亂,接應文、黃二位大人、顧公子的兵馬,亟需人手,要你出力。今日在此地並肩作戰,他日在官途上相互照應,你可別忘了今晚的事。」

  尤知味知道有望逃生,心中狂喜,忙不迭道︰「一定一定。」

  周笑笑問明尤知味身上鐵鎖是哪一根鎖匙,一面替他開啟,一面咐囑道︰「青天寨裡有不少能手,我們攻其不備,暗中下手,能殺一個,便是去一名強敵,知道嗎?」

  尤知味嘴裡唯唯諾諾,心中卻有些為難︰這一來,豈不是又要跟他們更結深讎嗎?但回心一想,此乃生死關頭,決不能婦人之仁,拼著活命,就非要殺敵不可。

  這時候,周笑笑忽疾道︰「有人來了!」即要尤知味佯作鐵鎖未解,仍纏在身上,掩上鐵柵,自己閃身門後。

  只聽一個人落步甚輕,自遠而近,巡逡一陣之後,又躑躅不去。尤知味怕自己逃生希望告吹,一顆心忐忑亂跳著。

  只見那木門「吱」的一聲,被推了開來,一個獅鼻闊口的青年,張望走入,尤知味一看便知是赫連春水的「四大家僕」的其中之一。

  原來赫連春水與高雞血,都覺得該對青天寨付出一分防守的責任,赫連春水遣「四大家僕」對各處多加留意,高雞血也囑咐範忠參與巡邏戒備。這家僕獨經此處,發現空蕩蕩的,把守的四名士卒,都不知去了那裡,大起疑竇,便進來瞧瞧,見尤知味仍鎖在牆上,囚在柵裡,這才算放了心。

  家僕正要離去,忽見地上投了一條長長的人影,疾退數步,單掌護胸,掣刀在手,喝道︰「是誰?!」

  人影立即走了出來,道︰「是我。」

  家僕一見,原來是寨中的謝三勝,即收刀拱手道︰「不知是謝爺,得罪之處,尚祈見諒。」

  周笑笑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有點奇怪?」

  家僕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何有此語。

  周笑笑道︰「這兒看守的四位兄弟,卻到哪裡去了?」

  家僕道︰「是呀,我正覺得奇怪,所以進來看看。」

  周笑笑揚手拿出一件東西,道︰「我發現一物,沾有血跡,你看看可有蹊蹺?」

  家僕湊臉過去一看,發現只不過是一隻鋼鏢,也沒沾什麼血跡,還待發話,攸地,周笑笑一甩手,鋼鏢迎面打到!

  家僕又驚又怒,急閃身急避,鋼鏢釘入肩膊,家僕正待喝問,周笑笑一劍已刺入他的胸裡︰一面笑著跟他道︰「沒辦法,你既送上門來,我非殺你不可,這兒的人,遲也是死,早也是死,你就先走一步罷。」

  家僕手中巨銼半式未展,已含恨而歿。周笑笑把他的屍身擺成尤知味蠟伏牆角的模樣,把家僕身上的衣服卸下,叫尤知味換上。

  周笑笑返身對尤知味道︰「你瞧見了吧?」

  尤知味忙說︰「瞧見了。」

  周笑笑道︰「文大人、黃老爺、顧公子、高鏢頭的兵馬,二更就到。惠師妹已領了人,左腕蒙上黑巾,作為暗記,盡可能把青天寨暗卡引開,或引不開,例逐一掩殺,你我倆在此處,把站防班守的剪除,最好也把青天寨高手格殺,裡應外合,不愁南寨不破,我還有幾名手下,已散佈四處行事,都是以腕纏黑布為記。」

  尤知味諾諾,但心下議定,無論往哪兒去,殺人放火,都要隨著周笑笑,這不是為別的,只因為尤知味自知幾日來身受打熬折磨,萬一遇上強敵,可能真應付不來,豈不自我死路?

  尤知味心裡想著,咀裡卻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

  周笑笑道︰「大軍從西北二門攻入,西門的人馬,已受控制,大軍一到,定必響應,北門有範陷陣與三大家僕值夜守更,撞上誰,便先解決誰。範忠饒勇善戰,遇上了可得小心。四大家僕聲氣同心,而今一人失蹤,其他三人必定往尋,為免張揚,還是及早除去。」

  尤知味道︰「是,是,只不過我對這地頭不熟,只望能跟在周大俠身邊行事……」

  周笑笑以指比唇,低聲道︰「噤聲,快臉向牆角蹲下。」把先前那家僕的武器巨銼迅遞給尤知味,尤知味連忙找陰黯處伏下了。

  有人沉聲喝道︰「今年是十二生肖那一肖?閣下何人。」

  周笑笑即以暗句回答道︰「今年肖貓,在下非人。」

  那人立即現身,原來又是「四大家僕」中另一人,手持巨剪,見是周笑笑,揖道︰「原來是謝爺。」

  周笑笑招呼道︰「老哥出來巡察麼?」

  那名家僕道︰「老三剛往這邊看看,但卻不見了,不知謝爺可曾見著?」

  周笑笑揚眉道︰「你那位大眼闊嘴的弟兄麼?他剛才……」突發一聲斷喝,「是誰?!滾出來!」指著蹲著的身影,神色十分緊張。

  尤知味心頭一震,以為周笑笑要出賣自己。那家僕也吃一驚,隨指望去,只見一個老三服飾手持巨挫的人影,正待喝問,忽覺背心一痛。

  這僕人此驚非同小可,他迎變奇快,往前急縱,但劍尖已嵌入背肌三分。

  僕人往前掠,周笑笑也往前掠。

  劍尖仍在背上。

  劍再刺不進去,僕人也甩不掉劍鋒。

  兩人一追一逃,僕人只覺刺痛入心,但腳下絕不能緩,只想換得一口氣,呼叫求助,但前面那影子突然立起,巨挫橫截,已擊在他胸前!

  他的肋骨,登時碎了七、八根!

  這一頓之間,劍已刺入背內,自胸前冒出一截尖劍。

  這僕人瞪目吐舌,撲地慘死。

  周笑笑笑道︰「又一個……」

  尤知味知情識趣,忙道︰「周大俠好劍法。」

  周笑笑道︰「哪裡,我們是合作無間。」

  尤知味趕忙道︰「我是誓死追隨。」

  周笑笑看看沉沉天色,道︰「一更天早過去了,不知惠師妹可順利否?」

  「天姚一鳳」惠千紫一向是周笑笑最得力的左右手。所以江湖人都傳說︰周笑笑雖然失去了左臂,但有惠千紫,就等於有兩條右臂。

  周笑笑其實並不殺人放火、結夥掠劫,也不行俠仗義、抱打不平,只偶爾明搶暗盜,江湖人稱他「毒劍」,是因為他心胸極窄,睚眥必報,甚至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會記仇在心,報復得慘無人道。

  商邱有一家綢店,因東家不怎麼瞧得起周笑笑,語言刻薄了幾句,周笑笑也不發作;到得夜裡,竟持劍到了東家屋裡,姦汙了他的老婆,還要逼那東家奸他的女兒。鎮江有一家「曉嵐鏢局」,遭周笑笑攔路索財,局主甘曉嵐是個老英雄,脾氣剛烈,說什麼也不交呈「拜禮」,周笑笑戰之不勝,居然偷了官帑、貢品,栽贓甘家,害得甘曉嵐滿門抄斬充軍,鏢局也因而消散。

  所以,武林中人大都鄙薄周笑笑為人,又不敢宣之於口,怕惹來這個魔星尋仇。

  周笑笑最令人不恥的行為,是慣「抽後腿」,誰跟他結下樑子,他固然不擇手段,施加報仇,但就算相交甚篤,一旦有禍患來時,或利益當前,他也把夥伴照「賣」不誤。

  如果說周笑笑也有「原則」的話,那麼肯定就是他從不做對不起惠千紫的事。

  周笑笑的斷臂,便是為惠千紫力退強敵「神劍」蕭亮。惠千紫生性淫狠,又極好面子,凡是跟她相好過的男子,她多在事後殺而滅口。蕭亮的一位好友,不會武功,詩文極好,受惠千紫所誘,糊裡糊塗就纏綿了幾天,以為飛來艷福,結果一顆頭顱被惠千紫的鋸齒刀鋸剩下一塊頭皮。

  蕭亮大怒,為友出頭,追殺惠千紫,周笑笑竟然為惠千紫奮勇迎戰,被蕭亮剁去一臂,負傷逃逸。後蕭亮要力戰「大夢」方覺曉,不能再追殺二人(事詳見上大名捕故事之「開謝花」)。周笑笑、惠千紫作惡如故。洪澤旁一家飯鋪的夥計見周笑笑獨臂憔悴,服侍惡劣,招待不周,惠千紫斥喝幾句,那夥計反說︰「我是你家奴麼?我是你兒子嗎?去你奶奶的,你們作威作福,不怕生個沒屁股的兒子!」

  周笑笑聽了恨極。公然把那夥計扭到菜市街口,大庭廣眾之下,挖眼拔牙,穿耳剁鼻,還把他的牙齒全打落,逼他吞下,然後才揚長而去。這件事,恰好驚動了要追查那一批官帑、貢品真相、還「曉嵐鏢局」清白的無情,他知道周笑笑在何地出現,立即追了過去。

  周笑笑和惠千紫自然不是無情之敵,聞風而逃。周笑笑雖談不上有什麼朋友,但和惠千紫卻握有綠林同道的不少「秘密」,以此為要挾,要他們設法阻攔截下無情,有些不怕死的,不知四大名捕厲害的,也在沿路阻截無情,但全都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狽不堪!

  周笑笑、惠千紫一急,投奔九九峰連目上人,連目上人本是周笑笑父執輩的世交,好心勸渝周笑笑,要他向無情自首投案。周笑笑惡向膽邊生,狙殺了連目上人,待謝三勝和姚小雯回來,布下陷阱,把二人格殺,然後裝扮成他們形貌,投奔南寨,殷乘風一時不察,便將這兩個禍患收容。

  其實大凡武林中人,挾技鬥勇,以求快意思仇,也是常事,只不過,大都智者知藏,適可為止,恩怨分明,尤其不對不識武藝的常人恃武行兇。周笑笑這種作為,實犯眾怒,是故才引動「四大名捕」裡的無情,千裡追緝,因而誤將戚少商捕拿,惹起了跟劉獨峰的一場誤鬥,為九幽神君所趁的種種事故。

  周笑笑和惠千紫卻為無情這一逼,迫入了青天寨,靈機一動,惡念又起,知道自己被緝拿得緊,總不能逃亡一輩子,決意跟官府合作,將「功」贖罪,要殲滅南寨,換取自己的自由、生命與功名。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0 PM

第八十二章 乘風軒之風波

  惠千紫參與「青天寨」的佈防,第一步便把暗卡撤後十五裡。

  由於她有寨主殷乘風的手令,對暗卡的調動,別人也不敢置啄。

  她第二步便要把後五裡地的明卡歸由她的部屬掌管。

  這遭致薛丈一的反對。

  薛丈一這樣說︰「沒有寨主的命令,誰都不可以作這樣的調度。」

  惠千紫幽怨地眄了薛丈一一眼,故意挨近身子,肩膊微融薛丈一的胸膛,昵聲道︰「你天天晚上都忙這忙那的,總沒歇過,人家怕你辛苦嘛。」

  薛丈一是個老粗,心中有點陶陶然,嘴裡卻說︰「辛苦點也沒辦法。」

  惠千紫擰他的臉︰「你這人怎麼那麼呆板。」

  薛丈一的大手摟住了她的腰︰「什麼板?」

  惠千紫斜乜了他一眼︰「你歇歇呀,我待會兒就來陪你。」

  薛丈一樂不可支,張著嘴合不攏,一味的道︰「好,好。待明晨換哨了就回去。」

  惠千紫跺足嘟著嘴兒道︰「什麼換哨?這兒就留給我啦。」

  薛丈一色迷迷的看著惠千紫,道︰「不行,不行。」

  惠千紫給他氣煞︰「你幹什麼啦!」

  薛丈一的手一路摸了上去,惠千紫把他的手打開,卻正色道︰「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但不能違背青天寨的規矩。」

  惠千紫見他對美色興趣盎然,但決不因私廢公,恨不得一刀把他殺了,但這樁子裡雙方都有部屬,一旦鬧了開來,事情就穿了,惠千紫也不敢冒這個險,只好佯怒道︰「你要是不放心我,我就不睬你。」

  薛丈一扯她衣角,央她不要生氣。

  惠千紫又施溫柔手段︰「你就少管一晚事罷。」

  不料薛丈一仍是道︰「就這樣不可以。寨主把責任交給我,我樂歸樂,不能誤事。」

  惠千紫遊說道︰「你交給我,我替你盯牢著,哪有誤事來著!你別婆婆媽媽娘點子樣兒,放點男人氣概出來好不好?難怪殷寨主只瞧得起盛副寨主,沒把你看在眼裡!」

  薛丈一恨恨的道︰「寨主看重誰,我也拿他沒法,誰膽小手腳軟,誰不是好漢,用不著我姓薛的充!不過,有違責守的事,我老薛說什麼也不幹!」

  惠千紫只好翻臉︰「你不幹,便是對我不好,我這輩子都不睬你。」

  薛丈一急得跳腳,但仍是道︰「你體諒體諒。」

  惠千紫沒法可施,忽靈機一動,拿出盛朝光的印信,冷語道︰「其實盛副寨主早已下達命令,要你撤守寨內。」

  薛丈一氣得乾瞪眼,忿忿地道︰「那姓盛的這不明爭功嘛!我——」

  惠千紫以為薛丈一必定不服,誰知薛丈一道︰「按照寨規,我也不能不聽副寨主的行軍調度,唉,算了。」便依令撤軍退守入寨。

  惠千紫不意誤打正著,正要順水推舟,實行第三步驟︰「外面的傳訊,盛副寨主有令,也一概由我明、暗二卡接收,你們不得插手。」

  薛丈一怒笑道︰「沒這樣子的事!」

  惠千紫以為露了馬腳,暗吃一驚。

  薛丈一忿忿地道︰「副寨主權限只能叫我撤人,不能禁止傳遞急信。青天寨設在外的傳訊三十六處,萬一有敵掩撲,少說也有十幾路信號告急,分七種門道,明卡接收五成,暗卡接收三成,我們寨防接收二成,另外三路,直接通告殷寨主,誰也更改不得。」

  惠千紫聽青天寨傳訊系統這般嚴密,知道此事難以求功,心裡準備一旦官兵掩近青天寨,她即率部屬將忠心防守的南寨弟子除去,反撲大寨,先把薛丈一格殺再說。至於傳遞給殷乘風的訊息,有周笑笑在內截阻,理應無礙。當下便峻然道︰「好,你先退返寨內罷。」

  果然,接近二更時分,官兵急撲青天寨,由於南寨外圍疏於防範,軍隊又有備而來,行動猶如迅雷,不少樁子猝不及防全給拔掉,其他方面未被驚動,猶是如此,仍有十三道伏樁,發出了告急暗號。

  這些急訊,有用煙花作訊號,有燃火以傳遞,有快馬傳信,有飛鴿傳書,但給惠千紫的明卡,截去六件,暗卡截去四件,且把傳訊者誅殺。

  但仍有三件傳訊,成了漏網之魚,不透過旁人之手,直入青天寨,其中兩項,是要直接送達殷乘風之手的。

  剩下一個快訊,是經拒馬溝的護寨溝道,塞在空瓶子裡,流經寨前,由薛丈一親信接獲,立刻交給薛丈一。

  薛丈一命人展開一看,此驚非同小可,卻因未證實消息真假,立即單騎赴前卡,找上惠千紫,問個清楚。

  薛丈一是一個極遵守寨規的人,古板而老實,偏偏古板而又老實的人,往往也不怎麼聰明,此事頗為蹺蹊,怎會前卡風聲全無,而告急訊息反直達寨裡呢?薛丈一卻不加思索,也沒命人走報寨主,逞自去察看卡樁。

  他找著惠千紫,劈面就問︰「你是幹什麼的?!敵人逼近都不知曉!」

  惠千紫察看他身邊沒帶手下,便道︰「哪有此事。」

  薛丈一粗聲道︰「趕快傳七路分卡的頭目來見我!」

  惠千紫忽噓聲道︰「其實我早有了線報,作亂的賊子是盛副寨主!」

  薛丈一一聽就立刻不信︰「胡說!」。

  惠千紫掏出一張紙,道︰「不信你看這封血書!」

  薛丈一伸手就要奪來看,不料一陣風來,信紙飄落地下,薛丈一俯身去撿,惠千紫自後拔刀,一刀斫落,把薛丈一由脊至股,直劈了進去!

  薛一丈慘嚎一聲,惠千紫再把刀尖往前一送,自內直搠入心髒,然後沉腕穩住刀勢,抬足把薛丈一的屍首踢飛。

  她把刀鋒上的血跡抹在布幔上,喃喃自語︰「快二更了。」嘴角仍帶一絲銷魂的笑意。

  「快二更了。」周笑笑說。

  他和尤知味又合作殺了一名「四大家僕」,正要截殺最後一名家僕,免生禍患,忽有惠千紫派遣的人來報,可能會有告急訊號入寨,要周笑笑留意攔截。

  周笑笑略沉思片刻,便道︰「以此為重。」只要殷乘風一旦接到訊息,立即加緊防範,官兵要攻入青天寨,那就事倍功半了。他又知其中一種通訊管道,是從地底通道直入殷乘風寢室內,通道口設在寨外遠處,除了寨主和負責傳訊的人外,誰也不知設在何處。要截阻此事,除非得要在寨主臥室裡。

  周笑笑道︰「殷寨主對我倒有情義,我本不想殺他,但事到頭來,想不殺他也不可以。尤大師,你想不想立一個大功?」

  尤知味失手遭擒,當然想將功贖過。他倒不怕殷乘風,覺得他年輕識薄,不見得是自己之敵,可慮的只是他自己受傷不輕,只怕萬一制之不住,但既是施加暗算,諒殷乘風也沒多大能耐,能躲開自己的殺著。當下便道︰「我這條命是你救的,當然聽你調度。

  周笑笑道︰「不敢當。我們合作做事,到殷乘風寢室去,來個永絕後患。」

  尤知味正要答好,忽有一陣輕微的振翅越空之聲,周笑笑一抬拳,射出一道白光,暴沒入蒼穹,一物落了下來,正落在「煙雲廂」的屋瓦上。

  周笑笑冷眺低聲道︰「是信鴿,已給我射了下來,告急的信息,又給我截了一路。」

  尤知味道︰「這信鴿必須取回。」

  周笑笑道︰「對。你小心著,跟在我後面,當是我部屬,別讓人發現了。」

  尤知味早已換上四大家僕之一的服飾,點首道︰「是。」

  周笑笑到「煙雲廂」廊前,四顧無人,一縱身到了屋頂,拾得那只染血的健鴿,細看鴿爪上系著告急密劄,才放了心,正要下去,忽聽有人和氣地道︰「謝兄,還未休息?」

  周笑笑暗自一栗,知道是鐵手已上了屋頂,就在近處。鐵手恐怕是這幹敵人中最難纏的角色,縱受傷未愈,卻也不可輕視,又怕在屋下的尤知味被發現了,那就更是不妙。他暗自驚栗,臉上卻鎮定如常,微微笑道︰「二爺,快二更天了,上來涼快著?」

  鐵手踩在瓦攏上,負手笑道︰「謝兄好手勁,我聽到暗器破空之聲,生怕出了岔子,便上來瞧瞧。」

  周笑笑心中更驚,自己不過發出一片飛蝗石,打落健鴿,立即就使鐵手生警覺,上來巡察,如有一個應對不妥,恐有麻煩,便道︰「我奉寨主之命,坐夜守更,見有異鳥掠過,一時手癢,打下一頭,沒想到騷擾了鐵二爺。」

  鐵手笑道︰「哪有騷擾,我反正是還沒睡著,本道誰的手勁這麼好,出得房來就見一物自天而落,暗佩眼尖忒準,果是謝兄,佩服佩服!」

  周笑笑用手把健鴿握著,笑道︰「二爺見笑了。」

  鐵手往屋下望了一望,揚眉笑問︰「下面那位兄台是誰?」

  周笑笑俯瞰一望,只見一個人影,把氈帽壓得低低的,站在樹影暗處,面孔誰也不易看清,知道尤知味機警,知道不對勁,盡量遮掩著,便道︰「那是赫連公子的近身,今晚與在下一道司防。」

  鐵手忙道︰「謝兄辛苦了。」

  周笑笑道︰「哪裡,應該的。」

  鐵手道︰「既然沒啥事,我也不幹擾謝兄的公事。」

  周笑笑道︰「二爺傷未痊癒,早些歇歇好呢。」

  鐵手笑著拱手︰「有勞費心。」也不顯輕功,逐步下得屋簷,落下圍牆,再推門入房。

  周笑笑下得屋椽來,跟尤知味道︰「好險,差點給他瞧破。」

  尤知味道︰「這人十分難纏,還是讓大軍來收拾他才好。」

  周笑笑道︰「他周身是傷,合我們二人之力倒不怕他,只不過他機警過人,一旦收拾不下,驚動寨內,那就前功盡廢了。」

  尤知味巴不得能不惹此人,忙道︰「是啊。」

  周笑笑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先去把姓殷的剪除,好教他們群龍無首。」

  兩人趨近殷乘風的「乘風軒」。南寨內對糧倉、銀庫、眷房、要道,把守倒十分嚴密,但對寨主寢居之地,防衛卻不森嚴,主要是因為殷乘風自覺俯仰無愧,光明磊落,不怕敵人攻陷青天寨,他又自恃藝高膽大,不怕自己人暗算他,所以根本不加重防。其餘一般設防,見是周笑笑,對了暗語,也不加懷疑。

  故此,周笑笑與尤知味二人,毫無阻礙的便到了「乘風軒」門前。

  「乘風軒」本有四名精悍衛士把守,可是殷乘風卻認為︰「我在睡覺,他們卻為我熬夜,這算什麼?再說,要是有人殺得了我,他們又焉能救得了我?」於是撤銷四人職守,另派要務。不過,盛朝光一向審慎,又派了四名手下侍候,殷乘風仍然不允,撤了二人,只留二人守夜,算是「聊備一格」。

  周笑笑和尤知味手辣心狠,一上來,應對了幾句,兩名青天寨子弟正要入稟,已給一人一個,下重手格殺當場。

  周笑笑與尤知味躡手躡腳,進入「乘風軒」。

  殷乘風正和衣睡在床上。

  周笑笑正要動手,忽聞帳上一陣清脆的鈴響,兩人大驚失色︰都以為自己誤踏機關,觸動了警報,這時殷乘風眼皮一翻,正要坐起,周笑笑和尤知味行動何等之快,一個像一股煙似的鑽入了床簾子下,一個閃電似的躲進了掛衣鏡後。

  殷乘風乍醒,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事物閃了兩閃,但警號更擾亂他的心思。他馬上打開床前的一道活板,地底下立即冒出一個身著深色夜行裝的漢子,向殷乘風拜倒在地。

  殷乘風忙問︰「玉冠珊,什麼事,這般急?」

  那漢子滿頭大汗,神色惶急,但神態間依然十分恭敬︰「弟子玉冠珊,拜見寨主,前方告急,有大隊官兵,左右包抄,離大寨已不及五裡!」

  殷乘風此驚非同小可︰「什麼?!」

  玉冠珊道︰「請寨主立即下諭。」

  殷乘風為之震怒︰「敵人迫得如此之近,你們現在才來報告?!」

  玉冠珊惶然道︰「我們至少已派出十七路走報,我是最後一起,卻不知……」

  殷乘風變了臉色,喃喃道︰「有奸細,有奸細………

  正待發令,倏地,兩道人影飛撲而出!

  一自鏡後,一自床底,一劍雙爪,急攻殷乘風!

  這下猝不及防,殷乘風外號「急電」,但劍不在手,閃躲無及,招架不能,眼看要傷在狙擊者之手,驀地,一人破窗而入,雙拳左右齊發,「砰砰」二聲,把兩個暗算者逼得拔步後退,脫身不得。

  殷乘風定楮一看,來人原來便是鐵手。

  鐵手一面發拳,牽制二人,一面揚聲叱道︰「殷寨主,趕快下令防守,這兩人由我料理便得!」

  殷乘風見鐵手及時到援,自是大喜;這時又一大漢闖將進來,正是唐肯,一見他就報道︰「殷寨主,我已將息大娘、赫連公子、高老闆等喚醒,正候你調度。」

  殷乘風又感動又驚佩,但又見一人馳入報告︰「寨主,不好了,卅裡明暗卡惠舵主引路回攻,已攻下寨門,西路寨防為防守者打開,敵兵已攻入寨內!」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1 PM

第八十三章 害人反害己

  原來鐵手在廂房已然歇著,忽聽暗器劃空之聲,緊接著一物落在瓦上。鐵手的傷勢只好了幾成,但他內功深厚,一旦調息得多,恢復極快,而且一向機警精細,乍聽有異響,即縱上房去巡視。

  及後見是謝三勝,本已消疑,但謝三勝掩飾其辭,鐵手眼尖,看他藏掩手中所拾的,原是信鴿而非夜梟,心中疑念又起,便不動聲色,躍下廂房,唐肯仍然呼呼大睡,鐵手把他推醒,唐肯惺松著眼問︰「有事嗎?」

  鐵手湊近低聲疾道︰「我見謝三勝行動有異,他的身後還跟了個人,黑裡瞧不清楚,身形卻似尤知味。」

  唐肯奇道︰「尤知味?怎麼放出來了麼!」

  鐵手道︰「我也不知道。我且去捎住他們,你去寨前寨後走一趟,看有何異動,若發現不對路,馬上通知大娘他們,聚攏防範,再到『乘風軒』報急。」

  唐肯即打起精神,道︰「是。」他一向服膺鐵手,經這次出生入死後,兩人更是肝膽相照,相惜相重。唐肯對鐵手的吩咐,更是精神抖擻,全力以赴。

  唐肯連長衫也不披就沖了出去,鐵手則穿簷越脊,四下一望,見「乘風軒」那兒人影疾閃,鐵手便提氣趕去,卻遲了一步,遙見守在「乘風軒」的兩名弟子似遭了毒手,謝三勝和另一人不讓那兩名守衛軟萎於地,便扶住背起,置於暗處,再摸入「乘風軒」。

  鐵手好生歉疚,不及制止謝三勝驟下毒手,救不回兩名守衛,於是更下決心,要弄清楚謝三勝究竟搞的是什麼鬼。

  及至見軒內玉冠珊告急,殷乘風猝受暗襲,鐵手破窗而入,連起兩拳,把謝三勝與尤知味逼退。在房內朝相一看,這會可看清楚了真的是尤知味。

  殷乘風戟指叱道︰「姓謝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饒是周笑笑一向狡獪,但行藏一旦被對方撞破,也不免心慌,鐵手雙拳打到,一股極強的勁氣,將二人逼近牆邊!

  周笑笑忙叫道︰「誤會,殷寨主,誤會……」

  殷乘風「刷」地抓起懸在床前的無鞘利劍,厲聲道︰「你放走尤知味,暗算於我,還是誤會不成!」

  周笑笑與尤知味左沖右突,就是沒有辦法沖得過鐵手的一雙鐵拳籠罩之下。鐵手出招不多,只是無論周笑笑與尤知味用何種招式和方式以圖突破防線,他僅在要緊關頭在要緊之處,加上一掌或一拳,伸手一攔或一撥,就把對方的去路截死,把兩人的攻勢消解,一面向殷乘風說道︰「殷寨主,他們至少已殺了你軒前的兩名子弟,我自會留下他們,寨中防守,還需你主持大局,這兒的事,就交給我。」

  殷乘風一聽大怒,即叱︰「好賊子!」「嘯」地一劍,劃出一道銀光,急叮周笑笑的咽喉!

  周笑笑本來已是驚弓之鳥。他見事機敗露,青天寨一眾高手必不肯放過他,只圖全力奪路而逃;偏是尤知味,曾為階下之囚,這次說什麼也不願再失手被擒,只拼命脫險,兩人本就不同心,現各為活命,只顧逃亡,動手間亦未為照應,殷乘風這一劍,含忿出手,直奪周笑笑,還喝了一聲︰「看劍!」

  要不是殷乘風這一聲叱,周笑笑可能真接不來這一劍。

  周笑笑翻腕一架,劍身回護咽喉,「錚」地一聲,殷乘風那柄窄細利劍,劍尖刺在周笑笑的劍身上。

  殷乘風冷笑一聲,身形一挫,左膝一弓,右腳一挺,劍尖轉刺周笑笑肋下!

  周笑笑劍往上回,格開殷乘風第一劍,腋下卻露了一個小小的破綻,這空隙不過霎間,但殷乘風的劍已似銀蛇般攢到!

  周笑笑大叫一聲,全身一抽!

  他這種抽退法,像整個人突然被抽掉了氣,整個人幹癟了也似的,突然從原來的位置縮退了三步,使身與劍之間爭取一個空間,殷乘風的劍尖還待往前遞,周笑笑的劍鋒已及時拍了下來,壓住了殷乘風的劍,正待借勢回刺,殷乘風揚眉叱道︰「難怪!原來你是『獨臂毒劍』!」突然間,劍到了左手,劍光一閃,又是一刺!

  他在交手第二招裡,已從對方劍法中判斷出這便是「獨臂劍」周笑笑。殷乘風精好劍法,所以對江湖上一般用劍名手、以及劍法招式,十分詳熟,若是伍彩雲仍在青天寨內,以她對武林各家各派武術的瞭若指掌,周笑笑更加不可能以「謝三勝」的名義瞞騙了這好一段時間!

  周笑笑以縮身奇法來爭取剎間,以劍反壓對方之劍,正待反攻,不料殷乘風只做了一件事︰右手劍突交左手。

  周笑笑的劍驟壓了一個空,身子往下一沉!

  殷乘風的左手劍已向他左胸刺到。

  這一下,攻其無備,而殷乘風外號「急電」,劍勢何等之疾!

  周笑笑本已避不開去,危急間突一擰身,側身一讓,以左臂掩擋,殷乘風那一劍,正刺在他的左肘上!

  「啼」的一聲,周笑笑回劍飛刺,直奪殷乘風咽喉。

  殷乘風馬上省悟︰周笑笑是有名的「獨臂劍」,他的左膀子當然是假的。

  他想到立即拔劍,一面拔劍一邊身退,不料他那一柄劍,卻嵌在那假臂裡,拔也拔不出來!

  這稍慢得一慢,周笑笑的劍已近眼前!

  殷乘風應變奇急,不抽反遞,大喝一聲,運勁於臂,劍自肘部穿出,直取周笑笑左肋!

  周笑笑的假臂是用豫鄂邊界的一種叫無歇木精製,一般兵器刺入其中,只要將肩部聳起,木紋軟革,便易入難出,不少武功猶在周笑笑之上的武林高手,都毀在周笑笑這一招令人防不勝防的機關裡,輕則丟了兵器,重則為他所殺。

  殷乘風卻在心念電轉的剎間,不退反進,劍鋒破臂而出,直取其要害。

  周笑笑此驚非同小可,忙一閃身,但殷乘風沖步再刺,劍粘於肘間,扔也扔不掉,甩也甩不去,成了一個大破綻,處處受刺於人。

  周笑笑怎顧得再作攻擊,忙回劍自守,殷乘風攻得三、四劍,把周笑笑逼得手忙腳亂,忽聽鐵手在旁沉聲道︰「殷寨主,還是大事為重。」

  殷乘風冷哼一聲,力注於腕,沉腕一捺,劍鋒生生把那木制假手震裂,周笑笑不驚反喜,以為脫困,殷乘風將劍一收,插回腰間,向鐵手一拱手道︰「這廝非殺不可,交給二爺了。」便與來報的青天寨頭目疾行了出去。

  周笑笑反身欲逃,卻見鐵手冷森森的瞧著他,尤知味早已倒在地上,左手腕像被人卸了臼,一雙腿子似也站不起來。

  周笑笑大吃一驚,殷乘風和他交手不過數招,驚險互見,尤知味卻一聲未響,已被受傷未愈的鐵手放倒,看來這在「四大名捕」裡坐第二把交椅的好手,當真是非同小可。

  周笑笑心中雖驚,但反而不敢莽撞,他瞧得出鐵手的氣勢與方位,自己若貿然硬闖,只有輸得更慘,所以反而笑道︰「鐵二爺,咱們河水不犯井水,我沒傷著你老手下的人,青天寨與你又非親非故,你老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又如何?」

  鐵手道︰「就是因為你傷的是青天寨的人,我才不好自作主張,任由你走,更何況,大師兄好像也正千裡迢迢,追查你的下落,所以你更不能走。」

  周笑笑打量情勢,強笑道︰「大家都是江湖人,二爺何不留點面子。」

  鐵手道︰「似乎也曾有過不少武林前輩給你留面子,可是,到頭來,他們好像一個都沒能逃得過你復仇劍下。」

  周笑笑道︰「那是有人在惡意低毀我,我一向感恩必報,決無貳心。」

  鐵手道︰「青天寨也有恩予你,你現下的所作所為,便算是報答?」

  周笑笑忙道︰「我只是受了奸人挑撥,一時糊塗,又受命於黃金鱗與文張,想將功贖罪,才幹下這種汗顏愧煞的事!」

  尤知味人雖受傷,無法再戰,但一聽周笑笑這種說法,便知對方實暗中把罪行推諉於他,忙撞天屈似的叫道︰「是你自己逼我逃出來,還殺了赫連春水的手下,不是我唆教的,我是冤枉的,二爺明鑒,我是冤枉的!」

  鐵手寒起了臉︰「周笑笑,你幹得好事!」

  周笑笑揮手道︰「我……」突然暗芒一閃,一物已射向鐵手面門。

  鐵手一揚手,已抓住那件暗器。

  周笑笑一閃身,並不沖出去,一劍急刺唐肯!

  唐肯猝不及防,揮刀一格,周笑笑藉刀勢之力,急旋一圈,驟然下坐,劍尖揚刺唐肯的咽喉。

  他的目的不是殺死唐肯,他只是要制住唐肯。

  他明知今番難以逃出青天寨,除非能先制住寨裡一名要將,或能挾持交換自己一條性命,或延宕時間,讓救兵攻進寨來再說。

  這一劍蓄勢已久,唐肯慌忙間避不開去!

  忽聞「錚」的一聲,一件暗器,疾射在周笑笑的劍尖上,劍尖震得一歪,險些脫手飛出,唐肯趁此一個大仰身,往後翻去,喘了幾口氣,才定過神來,暗器卻落到牆邊。

  撞歪周笑笑劍尖的暗器,正是剛才他發出去的那枚。

  周笑笑反而笑了。

  那枚暗器,叫做「刺蝟」,那一顆如鐵蓮子的物體上,足有三百八十四枚長短尖刺,且淬有奇毒,任何人沾上了,被刺破一小塊表皮,毒便入侵,就算是放射的人,不預先戴上手套,也得遭殃。

  周笑笑故意向鐵手求情,便是藉此暗中戴上手套,他因只有一條臂膀,另一隻假手已被殷乘風削毀,戴手套花費工夫,一旦戴上,他便發動攻擊發出「刺蝟」。

  這種毒辣的暗器,是他殺害了一名唐門暗器高手唐春雨身上所得的,只有兩枚,連他自己本身都沒有解藥,非到萬不得已時不敢亂用,一旦施用,也必千方百計取回再用。這種暗器毒性極具持久力,一枚大概可用上十次,毒性依然不減,據悉是昔年唐門掌刑唐鐵書親手所制。

  周笑笑先見鐵手空手接下暗器,又把暗器發了回來,想必難免遭到刺戮破掌心手指,心下大定,但仍不敢直接對付鐵手,只虛晃一劍,翻身破窗而出,一面拋下一句話︰「姓鐵的,小心你的手掌罷,周某可不奉陪了!」

  他人一到屋外,夜涼如水,深吸了一口氣,忽見月色一暗,後頸已教人拿住。

  周笑笑還待掙紮,但這一揪拿之間,幾乎令他窒息,四肢百骸,一點氣力都施不上來,心中又驚又懼。

  但那手掌一抓又放,只聽鐵手沉聲道︰「你以為我中毒了?我的手是百毒不侵的,你沒聽說過嗎?好,你這下是大意不算,小心著了,下一招可不再饒了。」

  周笑笑知道對方並不佔這個便宜,越是這樣,越是心慌。

  這時外面火光四起,喊殺連天。

  鐵手眉頭一皺,道︰「姓周的,南寨待你不薄,你做的好事!」

  周笑笑立即跪了下來,懇道︰「二爺,人誰無過,請予活路。」

  鐵手趨前道︰「快制止你的部屬作那裡應外合的事,或能將功抵過。」

  周笑笑神色慘然地道︰「二爺,他們一旦發動,我……我也無能為力啊。」

  鐵手略一猶豫,伸手扶挽道︰「你且先起來再說。」

  周笑笑抬頭。

  鐵手挽著他的肩膊。

  周笑笑伸手。

  鐵手正想把他拉起,倏地,周笑笑的腕間疾射出一枚物體,直奪鐵手咽喉!

  這一下,相距既近,出手又毒,鐵手想用雙手遮撥已遲,閃躲亦已無及,百忙中吐氣揚聲,喝了一聲︰「咄!」

  一股氣流,迸噴而出,激在暗器上!

  鐵手的內力,全化作一股勁氣,那暗器登時折射,倒射向周笑笑胸膛。

  周笑笑正要提劍疾刺,忽見暗器倒射回來,頓時唬得魂飛魄散,回劍便格,但已慢了一步,引臂一封,暗器雖沒打在胸膛上,卻嵌入手背中。

  周笑笑怪叫一聲,立即什麼都不顧了,大敵當前也不理,只見他以指挾劍,設法想將劍近柄處利刃回割手背上的暗器;他只有一隻手,目赤嘴張,十分狼狽,仍無法把手背上的暗器掃落下來。

  鐵手見周笑笑兩次暗算自己,心下提防,一時不敢再上前去,只靜觀其變。

  只見周笑笑低低地嘶吼了兩聲,竟用牙齒咬著劍柄,穩定住劍勢,以劍尖一挑,把嵌在手背上的暗器拋了出來,傷勢只淡淡現了幾個細小的孔,手背上便流出瘀色的血。

  周笑笑眼中滿是驚懼,仿佛手背中的暗器仍未拋去,含劍將自己手背上劃了三四道血口,但傷口裡流出的血,仍是褐色的。

  周笑笑的喉嚨  地叫著,全身顫抖了起來。他的手一面抖著,一面淌著血,伸入到襟內,挖出了幾個盒子,他把盒子一個個的打開,往嘴裡塞了六七顆藥丸,又想把藥末敷在手背上,但因獨臂,而又因心頭太過恐懼,竟連極簡單的動作也無法完成。

  鐵手見他真的慌惶,便想過去替他裹傷敷藥,周笑笑神色怪異,雙目無神,時又赤火逼人,鐵手一搭手上去,只覺他的手腕肌肉似熱鐵一般,硬脹火燙。

  鐵手吃了一驚,暗忖,那暗器竟是這般毒!若捱著的是我,豈不……

  這時,周笑笑手背上流的血,越流越少,越流越濃,顏色也越深褐,隱有一股腥味。周笑笑忽發狂似的甩開鐵手的掌握,以鐵手雙手之力,竟也拿他不住;周笑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住往身上挖,摸出一個錦盒,盒子裡有三顆晶瑩剔透的丹丸,鐵手瞧得仔細,記得周笑笑原先已服了一顆,但聽他「唉」了一聲,把三顆藥丸全一股腦兒吞入腹中,雙眼一陣翻白,鐵手忙道︰「我去端水給你。」

  唐肯道︰「我去。」

  周笑笑慘然道︰「完了,這是唐門的淬毒暗器,叫做『刺蝟』。

  鐵手見勢頭不妙,周笑笑聲近嘶啞,牙關緊咬,牙齦已滲出血來,唇呈青紫,唇吻沁血,兩顆充血的眸子直似要彎出眶來,知道須清除此毒,可能要壯士斷臂,但周笑笑只有一臂,這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卻見周笑笑胸肌一陣抽搐,忽啞聲道︰「快……快替我砍掉這條膀子!」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1 PM

第八十四章 渡江

  鐵手聞言吃了一驚,知道周笑笑又急又懼,正要出言安慰,周笑笑忽似內髒被刀子搠了一下似的,怪叫起來,躍起丈高,落地卻站立不穩,栽倒下來。

  鐵手再看時,周笑笑已口吐白沫。

  鐵手忙用掌心逼近他的「神道穴」,想以己身的內力修為,替他逼住毒力,無料掌才貼上去,只覺觸手如炙,周笑笑體內真氣亂流,一時之間,竟無法收攝。

  鐵手的內力再輸進周笑笑體內,周笑笑眼眶立時滲出血來,唇裂紫脹,鐵手大吃一驚,暗忖︰這暗器怎麼這般毒法!

  這時忽聽輕如柳絮拂地的細響,鐵手惶中不亂,抬頭只見一個清眉秀目的女子,在月光下,雙瞳剪水,眼尾如鉤,看著在地上輾轉掙紮的周笑笑,臉上也微微發白,正是息大娘。

  息大娘道︰「官兵已包圍大寨,前寨已告攻破,寨主要你速到朝霞堂急議。」卻見周笑笑全身打顫,仿佛每一根骨骼都被寒冰切割一般,但雙目猶如赤火,牙齒錯響,汗流浹背,不住打顫,不禁失聲道︰「怎麼這麼個毒法?」

  鐵手往掉落地上的「刺蝟」一指,道︰「他發射這枚暗器,反受其害,在手背上刺了一下,就這個樣子了。」

  息大娘俯身端詳一陣,道︰「這是蜀中唐門的『刺蝟』,是當年唐門掌刑十九老爺唐鐵書的獨門暗器,據說流傳在江湖上,只有二枚。」

  鐵手伸手往房內近掛衣鏡桌旁一指道︰「那兒還有一枚。」

  息大娘吐舌道︰「好傢夥,居然身上就帶了兩枚,也竟然一口氣就發了兩枚,真個深仇大恨不成!」

  周笑笑忽又一聲怪吼,巍顫顫的站了起來,以牙齒咬住劍柄,就要往手臂砍落,砍得幾砍,手臂鮮血淋灕,無奈毒傷過重,無以發力,就是沒法把手砍斷。

  鐵手一手奪過劍來,急問息大娘︰「這暗器可有解救之法?」

  息大娘搖頭道︰「倉促間哪有解法?」說著要拈手撿起「刺蝟」觀察,鐵手忙提省道︰

  「小心,這東西惡利得很!」他仗著一雙苦練三十年的鐵掌,才不為這毒物所趁。

  息大娘小心謹慎地撕下一片布帛,連著手絹,再拾綴上幾片葉子,才輕手軟指的,把暗器拈上在月下細看,又湊近一聞,似有淡淡的甜味,只有暗器尖芒上經月色一映,隱有暗青微芒,不禁低聲道︰「好毒,好毒!」

  鐵手正要揮劍斷臂,以阻毒力蔓延,卻見周笑笑頸筋青暴粗脹,一股紫氣,籠罩喉骨,當下不顧他亂掙亂顫,撕開他的衣襟一看,只見他胸上已呈現無數血斑,東一塊,西一塊的,有的巴掌大,有的綠豆小,鐵手長嘆一聲,知已無救,那一劍已砍不下去了。

  周笑笑一見鐵手的神態,倒是寧定了下來,眼角滾下了兩行熱淚來,喃喃地道︰「我一念之差……一念之差……」聲音遂低沉了下去。

  鐵手正不知要拿什麼話來安慰他是好,忽見周笑笑長身暴起,一手向他臉部抓來!

  周笑笑在此時此境仍猝起發難,實令鐵手始料未及,但鐵手傷雖未完全癒合,功力卻已恢復了七八成,一側身便讓過了這一招,周笑笑卻一沉肘,已扣住長劍,和身撲來,快捷猶勝平常!

  鐵手暗吃一驚,又不願刺傷周笑笑,唯有撒劍身退。

  鐵手一退,周笑笑奪劍在手,長笑一聲,一劍砍向唐肯!

  唐肯見他發戟目赤,唇裂齦血,嚇得連跳帶縱,揮刀亂擋,且戰且退!

  周笑笑虛砍兩三劍,全身突然一搐,頓時全身又抖顫起來。

  挨伏在地上的尤知味,更怕是再度落入這班人的手中,見狀連忙叫道︰「周大俠,周大俠,我的腿上穴道被封,快來解———」

  周笑笑獰笑起來,榔哪蹌蹌的沖將過去,鐵手逼近叱道︰「不可!」周笑笑回手就是一劍!

  這一劍已全無章法,狀若瘋虎,但便是這樣,越發難接,鐵手只得閃讓一旁。

  周笑笑喉嚨裡怪嘶半聲,卻聽不出他發音,旋身一劍,竟把尤知味半片腦袋砍飛,腦漿、血漿,濺得牆地皆是。

  眾人齊吃了一驚。

  周笑笑挺劍又刺向唐肯。

  唐肯膽子再大,也不敢跟這樣的瘋子交手,扭頭就跑,周笑笑茫然四顧,揮劍往息大娘砍去。

  息大娘目光如稜,忽一招手,「嗤」地一聲,那枚「刺蝟」已釘入周笑笑的額上。

  周笑笑身子一晃,馬上怔住。

  鐵手嘆道︰「你——」

  息大娘道︰「不殺反而痛苦。」

  周笑笑臉上出現了一個極其古怪的笑容,劍也掉落地上,正伸手要摸額前,伸及半途,忽咕的一聲,栽下地來,身子壓在劍上,立時濺出了一道血泉,那血也是褐色的。

  鐵手小心翼翼的過去,摸摸他的鼻息。息大娘卻彎腰把另一枚「刺蝟」拾了起來。唐肯猶有餘悸,問道︰「到底死了沒有?」

  鐵手搖搖頭,嘆了口氣。

  息大娘冷然道︰「這種人臨死還凶性不改,自己朋友也下毒手,沒什麼好惋惜的,整個青天寨都勢必教他累了,他剛才一劍殺了尤知味,不管尤知味的人品如何,他總是因我而死的,我算是替他報了仇了,我們這還是先到朝霞堂聚議罷。」

  周笑笑和尤知味的行藏雖被發現,遵致兩人惡貫滿盈,但周笑笑所伏下的心腹,早已四出行動,加上惠千紫把明樁暗卡全控在手,一上來先殺害了薛丈一,又沒有盛朝光主持大局,惠千紫一面暗中剪除對青天寨忠心耿耿的部屬,一面率眾反撲,大寨迅即被攻了下來。

  殷乘風驚覺後,匆促率兵迎戰,加上赫連春水、高雞血二部鼎力臂助,眼看可以收復,但黃金鱗、文張、顧惜朝已統兵攻到。

  黃金鱗統領的兵員,早在追鬥轉戰中死傷甚眾,但他以奉令剿匪之名,徵用沿途府道衙門營棄防軍,聲勢只強不弱。加以文張參與追剿平匪事件,撥入五名幫帶三名統帶,糾軍三千,聲勢大增。文張又邀一批武林中人,來為他效命,說這是「參聊敉匪」,為「效忠朝廷」以表心跡,很多綠林同道都被他捏有把柄在手,心存畏怯,只好從之,不惜對窮途末路的「連雲寨」、「毀諾城」、「雷門」、「青天寨」、「赫連府」的人窮追猛打,落井下石。另外一些武林中人,有的是想趁此獻功捐官,有的則不敢得罪得勢高官,實行敷衍了事。其中高風亮數度托辭鏢局有事,須親往料理主持,但文張一意不肯,加上黃金鱗輕描淡寫的表示︰鐵手已夥同流寇,叛逆朝廷,正已上奏候決,但鐵手是「神威鏢局」的鏢頭唐肯所釋的,「神威鏢局」自是責無旁貸,務要清理此案,否則一概當同匪結黨查辦,高風亮曾亡命天涯,深受無辜獲罹之害,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好帶局中高手隨軍征伐,不敢有所怨咎。

  文張卻自有他的打算。

  他正是要藉「敉匪平亂」的名目,來收攬這一群江湖中人,為他效命,日後成為鞏固自己的勢力,在傅相爺面前自有不可取代之功。

  黃金鱗更是聰明人,有做官人「見風轉舵」、「順應時勢」的習氣,稍加相處下,但見文張,意氣發舒,升遞極快,請奏無不爽利,交往莫非權貴,知道他在朝中甚有倚陰,馬上轉了臉色,跟文張成了同一鼻孔出氣。

  這一來,顧惜朝連同一干寨子裡人的,更形孤立,他的手下「連雲三亂」,也暗自不服,但都不敢形於色。他們合起來是一股軍力,但內裡實是文張領舒自繡等自成一派,成為主力;黃金鱗表面附和奉談,暗裡跟李福、李慧,結成一脈、保持實力。顧惜朝卻與宋亂水、霍亂步、馮亂虎及遊天龍,聯成一氣,雖受排軋,但仍互為奧援;高風亮與勇成及一眾武林人物等,也另有打算。

  他們本來就對青天寨極為留心,早欲除之而後快,但不想節外生枝,又生恐南寨為顧全武林同道之義,收留叛逆息大娘等,後經探子打探,得悉那一眾逃犯,未在拒馬溝逗留,自是喜忻,以為可免招惹多一強敵。不料才返出二、三十裡,卻接獲留後佈防的信鴿信訊,犯人仍在後方,文張等心中疑慮,再探虛實,知確有人告密,即領大隊回撲,跟周笑笑與惠千紫會合。

  周笑笑與惠千紫明本要求,雖肯提供欽犯行蹤,亦願代為應合,但要文張、黃金鱗等應承他們「代功抵罪」,赦免前刑,並稟奏他們一個武職官餃,才肯合作,並要畫明蓋章簽據為憑以憑,等種種允諾。

  文張老奸巨滑,心知周笑笑和惠千紫案乃「四大名捕」要辦,與他無涉,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憑他受傅宗書識重,加上暗權在握的蔡京,也重托於他,跟這兩個「賣友求榮」的小毛賊捐個文官武職,又有何難?何況待大功告成,這兩人生死握在自己手裡,如無可用之處,悔約又如何?於是便一一答應下來。

  周笑笑與惠千紫便跟他們稟明情由,佈署擘劃,準兩更天率兵全力攻打青天寨。

  待計劃安排妥當後,官兵找個僻穀隱蔽起來,周笑笑與惠千紫便回青天寨,分頭行事。

  周笑笑因貪功而被鐵手識破行藏,到頭來跟尤知味一同命喪南寨,但惠千紫方面,卻依計劃行事,攻破了青天寨,糾合大軍,殺進南寨總堂。

  殷乘風的「青天寨」兵力,雖已遠不如昔,亦有近千人之眾,不過其中兩成不在寨中,一成為周笑笑、惠千紫所殺或已反出南寨,剩下七成,倉惶迎敵,被官兵殺個措手不及,死了二、三百人。

  殷乘風還想頑抗,赫連春水與高雞血見勢頭不對,忙拉殷乘風退卻,殷乘風退入「朝霞堂」時,鐵手和息大娘剛到了堂上,他們見殷乘風披發浴血,便知陣前失利。鐵手礙於身有官職,不便明目張膽,與官兵鏖戰。

  赫連春水極力主張︰「這種情形,不可戀戰,俗語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殷寨主,我看還是撤兵退走的好。」

  殷乘風咬牙切齒地道︰「岳丈留給我這一片基業,我怎忍心教它毀在我的手裡,不行,我再跟官兵拼一拼再說。」

  高雞血急道︰「少寨主,這禍事本就是因我們而起的,你想拼命,我們要不想拼,那還是不成?!我們當然也想和狗官拼死!但此時若不退兵,一味死守,敵眾我寡,敵優我劣,只怕徒連累寨裡一眾弟兄喪命,何不保持實力,暫撤大寨,他日一旦能扭轉局勢,寨主何愁不能再重整旗鼓、重新收拾麼!」

  殷乘風從來慣聽伍彩雲的意見,但自妻新喪後,心志頹喪,不曾下過重大決定,多由盛朝光作主。現聽赫連春水、高雞血這般相勸,一時躊躇未決。

  息大娘目明心清,道︰「殷寨主,你莫要再猶豫了,我想,如果彩雲姑娘在生,也會這般做法的。」

  此語果然有效。殷乘風神色愕然道︰「恨只恨我連這塊與彩雲生前相聚之地,也保不住!」

  於是下令急撤,青天寨一向以牧馬為業,當下挑選健馬數百匹,連同寨中老弱婦孺,盡皆撤走,留下兩百精兵,以強弩利兵,苦守斷後。

  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因見禍由己出,拖累南寨,全向殷乘風請命,要求截阻追兵。

  鐵手則道︰「斷後固然重要,但南寨一眾精英、眷屬,仍需高手相護、開路。」遂作安排︰由鐵手作先鋒,息大娘隨行護眷,高雞血和赫連春水這兩員猛將則攔阻追兵。殷乘風主持大隊,強渡易水,沉舟登陸,往八仙台避去。

  這一路鏖戰,連番惡鬥了幾場,「青天寨」子弟傷亡或遭擒了近半,只餘兩百餘眾,直奔八仙台;然而官兵也死傷兩百多人,被易水攔斷,無舟可渡,徒呼奈何。

  黃金鱗即命當地縣衙立即造船制筏,準備過江追擊,文張喬裝打扮,率舒自繡先行渡易水,到了八仙台。

  黃金鱗這下可又佩又嫉,心想文張身為權貴,居然敢冒險犯難,直搗黃龍,就憑這點膽識,自己可比不上,於是羨慕之餘,更多了一層嫉忌。

  文張卻也有文張的想法。

  他見殷乘風棄車保帥,得存元氣渡江,只怕八天十日,難以輕取,唯在戰鬥中瞥見無情的兩名近身僕僮,心想無情、鐵手必在附近,因何卻一直不出手、不出頭、不出面,只要自己擒得住一名劍僮,便可押其返京,交由相爺發落,藉以指證無情參與叛變,殘殺官兵,最好還抓到鐵手混在匪軍內的罪證,一石二鳥,除了捉拿戚少商、平匪亂之外,又是一個排除異己、得建殊功的妙計!

  文張這下定計,所種下的因,以及所得到的果,機緣巧合,生死變化,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2 PM

第八十五章 搶崖

  殷乘風把三百多名殘兵重新編整,高雞血建議要化整為零,使官兵顧應不及。

  鐵手卻不贊同︰「若無婦孺老弱,此計可行,但如今寨中眷屬安全為要,一定要集中兵力,全力護眷突圍,強渡易水,如果軍力分散,更易被敵人逐個擊破,應救無及。」

  赫連春水是將門之子,行軍打仗,自有腹旬︰「鐵二爺所說甚是。敵眾我寡,此時兵力只宜集中,以銳鋒破重困,不能各覓生路、各自為政。」

  高雞血身為綠林中人,對布軍對陣之事並不甚詳,相比之下,赫連春水是將門虎子,對調軍進退,反而甚為幹練。高雞血自然聽從赫連春水的意見。

  殷乘風本也捨不得跟手下弟兄、寨中老弱分散,於是遣兵調將,自與鐵手、唐肯、範忠作先鋒開道,以赫連春水的部屬十一郎、十二妹及「虎頭刀」龔翠環押左翼,南寨弟子玉冠珊和喜來錦那一組捕役衙差押右翼,赫連春水、高雞血及其他八名部屬,負責斷後,各率殘兵,殺出拒馬溝,直奔繞影山,意圖自繞影壁翻落,再渡易水,逸向八仙台。

  官兵的主力不在拒馬溝,反而等候青天寨的人翻越繞影山時,才在山腰團團包圍,想一股將之殲滅。青天寨集中主力突圍,向後山三度沖殺,官兵人多勢眾,幾也抵不住一沖再沖。

  黃金鱗原率部在前山攻打,全山包圍,接到急報,忙命顧惜朝率一千精兵,增授後山的文張部隊。

  殷乘風心亂神清,在第四輪突圍時,忽轉向埡口,盤旋而下,顧惜朝增援,反把兵力堵在後山,青天寨卻自山陰棧道強闖而下。

  但山陰道上亦有官兵把守。

  李福、李慧還有遊天龍,都是扼守山陰棧道的重將,他們帶有五百兵力,伏弩布陣,棧道狹隘,殷乘風一眾本是決渡不過去的。

  「陷陣」範忠提著斬馬刀,幾度沖殺,第一次眼看要沖過去了,但被箭雨射退回來。第二次他是沖過去了,可是大隊跟不上來。第三次再沖,中了數箭,眼看就要被伏兵所殺,鐵手搶上棧道,把他救了下來。

  殷乘風看得義憤填膺,拔劍上陣,咬牙道︰「讓我來。」

  鐵手攔住了他︰「你是主帥。寨中兄弟,以你為寄;寨中父老,以你為托。你出事不得,讓我去。」

  殷乘風急道︰「你是官面上的人,這一露面,可就難以翻身了。」

  鐵手說道︰「就是因為我算是身負官職,此時若不為正義出頭,那才是愧負皇恩。」

  他不理殷乘風攔阻,搶上棧道,一時箭如蝗雨,鐵手深呼一口氣,往道上猛沖。

  他的內力,已恢復了七、八成。

  在他聚氣全力沖刺之時,帶起一道強厲的急風,所有的箭矢,全在他身前震飛跌落。

  他沖上棧道口。

  官兵一擁而上,包圍著他。

  鐵手雙手拔起崖邊一棵枯樹,橫掃狂舞,當者披靡。

  李福喝道︰「快把此人拿下,這是要犯!」

  李福不叫還好,他這樣一叫,官兵本來就悉聞「四大名捕」中的鐵手和無情也在叛軍之中,列入追緝名單裡,大家都深自惶惑,有的是出自於敬慕之情,有的是心生懼畏之意,最怕便是遇上這兩大名捕;一來不知手上要不要留情的好,二來也自知決非他們之敵。鐵手這一上陣,氣勢非凡,已傷了十六、七人,還有七、八人被震落崖下,箭矢都射他不著,正驚疑間,李福這一著緊,人人都知道來的是鐵手,反而讓出了一條路。

  鐵手奮身力敵,一面招呼殷乘風等率軍搶渡棧道。

  李慧叱道︰「姓鐵的,虧你也是禦封名捕,居然糾盜殺官,還不受死?!」

  鐵手怒笑不答,赤手空拳,追擊李福、李慧。

  李氏兄弟明知決非鐵手之敵,當日又曾乘鐵手傷重,盡情淩辱過他,更怕鐵手報復,一見鐵手沖了上來,立刻急退。

  他們一退,官兵自然心無戰志,殷乘風等一眾人已有小半搶登棧道,反守住棧口,讓後人跟上。

  其實鐵手之意,也旨在嚇唬李氏兄弟,他們一退,官兵必減戰意,趁此使青天寨的人能渡此天險。

  ——棧道下面是百丈深淵,棧道狹隘,最多可容二人,按照情理,青天寨扶弱攜老,決無可能從此間突圍。

  鐵手、殷乘風、赫連春水等人商量的結果︰便是故意聲東擊西,讓敵人集中火力攻前寨,而撥兵增援後山,他們卻調頭過來渡天然棧道,為的是攻其不備,而敵方認定青天寨不會舍近求遠、不顧安全取此險道,因而屯軍要據,此地只派兵略守。

  只要能奪取棧口,就不怕埋伏了。

  鐵手已佔據棧口,但青天寨數百人之眾,要全安然渡過棧道,少說也要個把時辰的工夫,爭取時間,拖延敵軍是最吃緊的關鍵。

  鐵手與已渡過棧道的殷乘風、唐肯等人,奮身守住棧口;息大娘則在棧道上,促眷隊疾行。

  這一來,埋伏的官兵便向搶過棧道的青天寨高手發動攻擊。

  青天寨的人只守不退、只進不退。

  ——一退,棧道上便被切斷,便過不去。加上前後一旦合擊,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回是實戰,無法再作遊擊,也不能取巧。

  官兵飛報主隊,文張和黃金鱗驚疑不定,慮是疑兵,一面將兵力佈防,唯恐又遭南寨聲東擊西之計,一面派軍援急,又放出旗火,召令近於埡口的部隊,迅速搶援。

  高風亮的支隊伍,正在「將相台」附近,見訊調兵堵住埡口,與鐵手等人正好踫上了照面!

  李福、李慧早已繞在後頭,力促部下搶登棧口,扼殺南寨的退路。遊天龍領連雲寨眾,一攻三退,未盡全力,這才使鐵手等人能勉強守住。時間一久,南寨搶過棧道上來的弟子愈來愈多,但官兵也愈來愈眾,戰鬥也愈來愈慘烈。

  唐肯幾度沖殺,卻被高風亮一柄大刀留住,不管他人閃到哪裡,高風亮的刀就攔到哪裡。

  唐肯見範忠已被掀翻在地,被李福一劍刺死,一股怒憤沖入腦門,怒道︰「老鏢頭!」

  高風亮的樣子本來甚為俊偉,其實並不見老,只是他這段日子來,反而整個人顯得蒼老了下來。唐肯這一喊,在喊殺沖天裡,他驀然一怔,這時,身上、手上、衫上,都有「敵人」的血跡。

  唐肯提刀大聲道︰「你平日教我們要持正衛道,行俠仗義,不可淩辱了『神威鏢局』的門風,而今你助紂為虐,殘害忠良,這算什麼?!」

  高風亮怒道︰「你胡說八道!」

  唐肯挺胸道︰「我有哪一點胡說?你說!」

  高風亮喘氣道︰「你去幫這一群盜匪叛亂,害得官家以這一點相威脅,要查封鏢局,強征平匪,這都是你一人闖出來的禍!」

  唐肯痛心地道︰「老局主,高鏢頭,我知道你苦心要保存『神威鏢局』,咬牙挺過這許多折辱,可是,鏢局這樣子狐假虎威的胡混下去,還有什麼神威可言?苟活不如痛快死,當年你單刀救丁姊,獨鬥聶千愁,何等英雄氣概?何必為一個虛名,受人指喚,成了窩囊廢!」

  高風亮掀鬍子氣得發抖︰「你,你這叛賊!我,我就算我能任意行事,扣在衙裡的一家大小又該怎麼辦?要不是你加入賊黨,我還可以推說我們是平民,叛匪與我等無關,偏你又……」

  唐肯一驚,道︰「夫人和小心都被收押了?!」

  高風亮悲憤的點了點頭。

  唐肯忽然下了決心似的道︰「假如我死了,你是不是可以和勇叔叔回去,不再參與此事?」

  高風亮忽道︰「你想死?」

  唐肯慘笑道︰「我不想死,但我更不想夫人和小心她們為我所累。」

  高風亮道︰「好主意,但你死了,他們還不一定放人,除非被我擒回去報功,他們才會相信我的赤膽忠心。」

  唐肯本來想橫刀自刎,聽高風亮這麼說法,長嘆一聲,擲刀於地,道︰「老鏢頭,只要能不使夫人和小心受罪,你教我怎著就怎著罷!」

  高風亮盯著唐肯,看了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好!」

  忽然收刀就走。

  唐肯愕然。

  勇成正好沖了過來,大腳踹倒一名高雞血的手下,高風亮剛好走過,道︰「放了罷。」

  勇成抬腳,詫道︰「局主……」

  高風亮揮揮手道︰「死就死,與其受辱,不如一死,寧可立而死,不願跪求生。」他向勇成說道,「人待我以義,我們不能不義。我們回去,收拾鏢局的爛攤子罷。」

  勇成喜道︰「好。」打出號令,要「神威鏢局」的人停止攻擊。

  李福和李慧都包抄了過來,李福問︰「高大局主,你這是臨陣退縮,是什麼意思?」

  高風亮道︰「沒什麼意思,只是不想再打這種不義之仗了。」

  李慧道︰「我知道了,老鏢頭是不把我們兩兄弟瞧在眼裡,不受號令?」

  高風亮淡淡地道︰「也沒這樣的事,只不過,我寧願回去領罪,也不要在這裡打糊塗仗。」

  李福笑咪咪的側身一讓,伸手請道︰「好。老鏢頭,既然你去意已決,我們也不敢強留,你老請。」

  這態度反而使高風亮大奇,拱手道︰「兩位放老夫一馬,感激不盡,但我不是孤身前來,局子裡的朋友,素來是共同進退,不知兩位可否高抬貴手,網開一面,大恩永記心中!」

  李慧也一改前態,笑道︰「這又有何不可?黃大人早已料到你們是留不住的了,一再叮囑,要是各位要走,決不勉強,只不過……」

  高風亮早已猜測接下來會有難題,便捋髯氣平道︰「請吩咐。」

  李福接道︰「現正在陣戰中,高局主不願打,可以走,但若放明著走,人人都見您老這麼一甩身就不打了,難免影響軍心,這可教我們為難了。」

  高風亮還道是什麼難題,原來是這件事,心裡一寬,即道︰「兩位放心。既蒙兩位放行,我們局子裡的人,一定悄悄的難開,決不影響大局。」

  李福笑道︰「如此最好不過。」

  李慧道︰「這樣大家都好做事。」

  李福接道︰「留待日後好相見嘛。」

  高風亮道︰「正是正是,感激不盡。」

  李慧又道︰「往這來路退走,難免有驚動,還是從山拗底下的捷徑撤走,較不顯眼。」

  高風亮來時看到山拗有條獸道,就在布軍之下,尖石鱗峋,下臨絕崖,雖不好走,但也難不倒他們,何況這是臨陣逃脫,人家好意放行,難道還求走個大搖大擺不成?當下便道︰

  「好,我們就從這兒取道。」

  高風亮便率數十名鏢局的人,悄悄的抄山坳下的獸徑撤走。

  唐肯被幾名官員兵團攻,心下大急,想過去跟高風亮說話,但又被隔斷。

  高風亮押在最後,臨下山拗時遠遠的望了唐肯一眼。

  唐肯仍在惡鬥,沖不過去,口裡叫道︰「老局主……」

  高風亮站在那裡,顯得像一株落淨的葉子的孤樹一般,遠遠的喊了一句︰「自己保重!」便疾行而去。

  唐肯揮刀力沖,但纏著他的七、八名官兵手底很有兩下子,就在這時,忽有兩名官兵被斫倒,一人跟他背貼著背,揮舞雙斧,對抗官兵!

  只見那人短小精悍,一身黑布長衫,短打裹腿,重眉毛,掄著雙斧,正殺得性起,唐肯喜叫︰「二叔!」

  勇成隻一頷首,沉聲道︰「我們來拼它個痛快,這些日子來,好久不曾痛快!」

  兩人抖擻神威,又斫倒了兩名官兵,忽見李氏兄弟糾合了百余名官兵,伏在崖邊,另一指揮便在枯葉遮掩的土中抽出一條火藥線,正用火招子點燃,唐肯駭然叫道︰「不可!」

  勇成也馬上省覺,狂呼道︰「大師兄,小心——」

  這時,爆炸聲已起,原來山坳下的獸道,已布下了炸藥和易燃之物,火線一及,立時爆炸,並即燃燒起來。

  官兵這一道埋伏,是黃金鱗的設計,以防萬一青天寨的人真的越過棧道,覓路而逃,只要官兵封鎖主道,對手必抄獸道逃亡,這時即可引爆點火,至少可消滅一部分匪軍。

  沒料這一著,卻給李氏兄弟用來對付「神威鏢局」的人。

  李福、李慧經過「骷髏畫」之後,對高風亮等一直記恨在心,神威鏢局的人還留在軍伍裡,他們還不便公報私仇,而今高風亮一旦離軍,他們便藉對方陣前倒戈之罪,實行趕盡殺絕!

  這一陣子爆炸,炸傷了十來人,都滾下懸崖,屍骨無存。

  而火勢蔓延開來,至少有七、八人,喪身火海,或帶著火光墜下萬丈深淵。

  剩下的高手,退路已被火牆隔斷,一力想越過坳口,搶回崖上,但李氏兄弟一聲令下,箭矢齊飛,在狹窄的獸道無閃躲之地,這十餘人都中箭身亡,加上一輪沙石,滾滾而下,剩下三、四人,莫不被撞落山崖和輾斃撞死,只有高風亮和兩名鏢師,搶上崖來。

  一名鏢師才一露面,已被暗器射著,掉下絕崖。

  另一名鏢師搶上坳口,已被七八名官兵,居高臨下刺殺於崖邊。

  高風亮遍身浴血,人卻如天神一般,飛躍了上來,李福、李慧雙劍齊殺了上去。

  唐肯和勇成三度猛沖,但官兵又增上三人,唐、勇二人仍給纏住,勇成怒叱道︰「讓我來。」雙斧挾著風雷之聲,飛旋回劈,把纏住唐肯的對手也全攏在身上。

  唐肯不管一切,抱刀就俯沖過去!

  有七、八名官兵兜截唐肯,但不是教他撞倒,便是被他砍倒。

  唐肯本身也添了三道血口子。

  這一來,李氏兄弟在指揮手下對付「神威鏢局」的人,偏又不能全遮瞞下來,高風亮等在崖前浴血現身,使得參戰的武林人物全知道官家要殘害武林同道,縱不敢公然倒戈,但再也無心赴戰,遊天龍更不肯出力,連雲寨眾虛應幾招,叱喝數聲,再加上唐肯和勇成這一沖鋒,李氏兄弟的親信忙著護主,反而讓青天寨的人可以全力越險,佔據了埡口,組成了強而有力的防線,應接後翼的過來的人。

  高風亮一上得崖來,大力一展,斫向李福。

  李福閃身一避,身子在絕崖邊滴溜溜一轉,間不容發的躲過,卻急刺高風亮左肋!

  李慧劍花一抖,扣制高風亮的刀勢,人亦欺近,回刺高風亮的右肋!

  他們並不打算把高風亮刺殺於劍下。

  因為他們知道高風亮的武功。

  他的「庖丁刀法」,以無厚入有間,實難以破解。

  何況高風亮通曉的刀法,至少有二十種,每一種俱是刀法中之極品,刀法的精華。

  可是高風亮已身受重傷。

  他們雖來不及細看,但也知道高風亮身上有炸傷、箭傷和灼傷。

  他們只要在高風亮尚未搶登上崖前把他逼退。

  只要高風亮一退,下面就是懸崖。

  天險自然會替他們殺了高風亮。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2 PM

第八十六章 槍與肚皮

  高風亮、李福、李慧,三個人都搶在崖邊,一照面就以生死相拼。

  下面都是熊熊火光,火舌子直竄上崖口。

  崖上都是一撮撮的人在混戰廝鬥。

  唐肯心中大急。

  他遇過幾對兄弟和師兄弟,性格和行事都不盡相同︰譬如同是以義為先者︰鐵手和冷血,就是一個寬和大度、沉著重義,一個勇悍堅忍、性急好義;同是神威鏢局門下,高風亮就威震八方,勇成仍只藉藉無名;至於言有信與言有義,同是無信不義之人,但言有信尚念手足之情,言有義卻無手足之義。

  至於李福、李慧這對兄弟,生得清眉秀目,但為虎作倀,手段卑鄙至極,不過,兩人卻很有兄弟之情,一旦聯手對敵,一人退則二人皆退,一人進則二人皆進,共進同退,守望相顧,這在應敵上,變成不止是兩人聯手之力,簡直可作三人使——兩人聲息相通,就像多了個心靈相應的無形人的臂助強援。

  唐肯一時沖不過去,皆因一名手持鎖骨鋼鞭、巨顱海口的虯髯老人,封殺著他的去路。

  這人身穿灰布白斑齊膝半短大衫,須眉深灰,看衣著不似是官府中人,武功極倏忽詭異,唐肯在他手上,落盡下風,能苦苦撐持,已屬僥幸,更莫說是沖去支援高風亮了。

  勇成則比唐肯更加心急。

  他跟高風亮同出師門,但高風亮在武學上有天份,他則無。

  所以他練得再好,也不過是匠,而高風亮則能創。

  武學上的宗師,先是學,然後要能創。這跟藝術一樣,凡舉琴棋詩書畫,先是擬摹,後是創作。一生人若只循規蹈矩,僅止於模仿,則只是藝海一粟,不足為宗師,凡大師必有所超越,有所突破,並能諭越規矩、另立規矩,讓後人遵奉,直至另一青出於藍的後人來「破舊立新。」

  一位天才本身的意義就已具備了「突破萬難而能有所成」、「在前人陰影底下而別樹一幟」的先決條件,所以怨天尤人、推咎時勢,不啻是自欺欺人,本身才具不足,卻又不自量力。

  高風亮就算不能說是一代刀法大師,但至少也是刀法名家。

  當年,「寒夜聞霜」魯問張與他交手,想試出他的刀法,結果他尚未出刀,已變了三種刀訣︰「五鬼開山刀」、「八方風雨留人刀」、「龍卷風刀法」,一刀既出,便傷了魯問張,但也為魯問張手中的「梳子」射著。這一戰,使高風亮的刀法名聲更響。

  勇成一向佩服這位大師兄。

  雖然只要高風亮在,便一定搶盡了他的光芒。

  相較之下,高風亮像太陽,他只是蠟燭。

  可是勇成並不妒嫉。

  有些人把自己生命精力,全用在輔佐他人取得功業,這種人無疑是十分偉大,但往往無赫赫之名。「一將功成萬骨枯」,勇成可以說是「萬骨」之一骼。

  他自知並非人材,他把希望都寄託在高風亮的身上。

  只要高風亮能有所成,他視為自己的成就。

  高風亮的成就,主要在「神威鏢局」上,武功、刀法,還在其高風亮最注重的就是他一手建立,威震大江南北,黑、白二道無不敬畏的「神威鏢局」。

  他這鏢局的招牌算不上比當年的「風雲鏢局」響,但至少已可以做視同濟,聲名遠播。

  大凡一個人的才能其實得要包括了他對推展這項才能的能力,高風亮建立了「神威鏢局」,便是表現了他的人面、地位和組織、策劃能力。

  他大半生都浸在局子裡,孜孜營營,創出了這般局面。

  在「骷髏畫」一案,官府查封了他的鏢局,幾令他一躡不振,但終於雨過天晴,他又在短短期間重組鏢局,使人咋舌震佩不已。

  因為他太注重鏢局的存亡,所以才致被朝廷利用,強逼他參與「平匪」,逼使他做不願做的事。

  這一路來,高風亮人天交戰,心裡煎熬,幾度想放棄退出,但不想使「神威鏢局」再遭查封之門,只得忍辱負重,昧著良心去逼害一群落難的忠義之士。

  這段日子,可以說是高風亮最鬱鬱不歡的歲月。勇成冷眼旁觀,洞若觀火。

  他關心這位大師兄。

  他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依然忍辱含屈堅守維護鏢局,不曾出賣、背叛他。

  可是,他卻無法相勸。

  ——大師兄都解決不來的事,我定必更束手無策。

  自從「平匪」這一連番征戰中,鏢局裡的好手、戰友,已折損不少,而今,高風亮引領局裡的精英撤走,不料卻遭「福慧雙修」的暗算,埋伏、箭襲、火攻、暗器,致使傷亡殆盡,高風亮就算能沖上崖來,只怕也必傷憤若狂。

  勇成望去,乍見高風亮身上著了至少五支箭矢、幾處的傷、血染紅了白衣衫,目眥債張,一副拼死之意。

  李氏兄弟偏在此時圍上了他。

  勇成情知要糟。

  但他也無法沖過去。

  官兵像一群討厭的餓犬,追噬著他。

  然後他目睹了一件事情的發生︰

  李福劍刺高風亮的左肋。

  李慧劍刺高風亮的右肋。

  高鳳亮沒有閃躲。

  也沒有退避。

  就在李福的劍刺中他的時候,他的刀已自李福身上掠過,同時在李慧的劍未刺透他的身體前,他的刀光已在李慧眼前閃過。

  接下來的一件事,也使同時在目睹這件事的唐肯畢生難忘︰

  三個人都一同往崖下徐徐摜落。

  崖口有火焰。

  崖深不見底。

  李慧的後項冒出了大量的鮮血。

  李福捂著胸,背部一陣抽搐。

  李氏兄弟都背向唐肯,所以看不清楚他們臉上表情。

  高風亮胸腹之間插了兩把劍。

  李福和李慧的劍。

  他臉上漾起了一種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情。

  就這樣,三人一同墜下這深淵。

  一下子,一位武林宗師,兩名青年高手,一同喪命在繞影崖下。

  不知怎的,唐肯在這力抗強敵之際,眼見高風亮身亡,忽想起一件事︰

  ——關飛渡死了之後,丁裳衣就不曾真正「活」過。

  ——「神威鏢局」一旦不復存,高風亮也不要活了。

  他臨死前,殺了李福和李慧。他瀕死前的一刀,正是「顛倒眾生,授人於柄」的刀法。

  李氏兄弟都逃不過去。

  這一趁亂,青天寨的人都已搶過棧道。

  官兵已抵不住青天寨的銳軍突圍。

  鐵手一接上手,把使鎖骨鋼鞭的老者掣退,唐肯過去把圍攻勇成的官兵斫倒了兩名,兩人一齊沖刺到崖邊,但崖口濃煙餘燼,更形險絕,早已看不見高風亮、李福、李慧的身影。

  南寨的主力雖能突圍,但後翼卻遭受黃金鱗、惠千紫等苦苦追擊。

  在南寨大隊還未越過棧道之前,赫連春水與高雞血唯有死守不退。

  官兵如潮水般的湧來。

  斷後的南寨高手,大都踔厲敢死、為義取死之壯士,但一連經十數次沖殺後,高雞血和赫連春水身邊的人漸漸少了。

  高雞血胖。

  胖人怕熱。

  他汗流得很多。

  但他已不及抹拭。

  汗把他的藍衫浸成黛色。

  別看他身形肥胖,動作可捷若飛猿,迅若鷹隼,只是他在敵軍中東倏西突,扇子一點一捺,忽戮忽撥,不少人已哎聲踣地。

  他一閃身,又回到赫連春水身邊,一撥額前發,長舌一舐鼻尖上汗珠,跟赫連春水笑道︰「老妖,沒想到我們一世橫行,竟會喪在這沒影子放馬的地方。」

  赫連春水正以一柄「殘山剩水奪命槍」,連挫敵手七度攻擊,並一輪急槍,搠倒十八名勁敵,心氣正豪,但左手中指傷斷處一陣發疼,握槍不穩,難免一陣氣苦,剛要泄一口氣,高雞血卻上來跟他提起這些。

  他沒好氣的道︰「你喪你的命,本公子可沒橫行過。」

  高雞血桀桀地笑道︰「沒橫行過就趴下了,豈不可惜!」

  赫連春水坐槍連遞,把一名統帶逼得丟刀怪叫,後退不迭,邊道︰「高老闆,我算服了你。這時候,你還有這閑心來閑扯這些閑言閑語。」

  高雞血忽然遞給他一面八角鐵牌,道︰「現在談正事。如果我死了,你抓住這面牌子,替我照顧弟兄們。別小看了這小小一面權杖,這幹王八蛋賊做慣了,沒有這面權杖,可管不住!」

  赫連春水推拒怒道︰「你胡說什麼?!你的人,自歸你管!我不管!」這時幾名高雞血和赫連春水的部下已換上陣去,敵住官兵的攻勢。

  高雞血一把揪住他,正色道︰「你清醒點好不好?人誰不死?能不死則最好,萬一死了,其他的人總要活的,總要個人帶領,你懂是不懂?」

  赫連春水覺得這番話十分觸黴頭,罵道︰「我知道你!你不過想騙我把手下的人都交給你!」氣虎虎的不去睬他。

  高雞血看了看他,搖了搖頭,又看了看他,再搖搖頭,道︰「這算什麼『神槍小霸王』,可比我老人家還要古板。」

  赫連春水正待答話,只見一人大袍一閃,倏搶了過來。

  赫連春水見來人來勢迅若飄風吹絮,暗吃一驚,坐身進槍,刺向來人中盤「雲台穴」!

  那人忽然抽刀揚袖。

  刀短。

  刀好。

  刀快。

  刀壓住槍鋒,袖子已遮住赫連春水的視線,身子突然平空抽起,雙足蹬向赫連春水的胸膛!

  赫連春水知是遇上了勁敵。

  他手上的槍,咯哧一聲,忽折為二。

  兩條槍,如雙龍鬧海,分波掀浪,一抽身,就彈了出去,對手雙足踢了個空,險險站住,赫連春水己猛然反攻。

  兩條槍,左攻右肋,右刺左膀,前掃胳,後挑腿,上點眉心下撩陰,倏紮盤時倏搠心,越打越狠,越打越快,那人以手上的紫金魚鱗刀一口氣接了十三招,兩人總算打了個照面︰

  黃金鱗!

  黃金鱗見久攻不下,有意要激勵士氣,他自信還收拾得了赫連春水,挺身出戰,沒料才打了一回合,便知道是硬點子,倒抽了口氣,赫連春水第二輪槍又攻到!

  黃金鱗喝了一聲︰「來得好!」

  手腕一震,刀鋒一展,展開刀法,槍到那裡,他的寶刀便磕到那裡,竟似吃定了赫連春水的雙槍。

  赫連春水雙槍上崩下砸,裡撩外滑,刀勢迎鋒,便撤步抽鋒,甩槍滑打,穿肋截腰,極盡狡展,虛實莫測。

  赫連春水手中的槍有兩柄,黃金鱗的刀卻只有一把。

  但黃金鱗的一柄單刀依然可以處處克制赫連春水的雙槍。

  只見黃金鱗的身影忽前忽後,倏東倏西,反展刀鋒,迅似駭電,赫連春水右手槍還足可應付,左手槍則因傷指,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喀」的一聲,赫連春水手中雙槍,又連成一槍。

  槍是一柄,但有兩處槍頭。

  赫連春水一手執住槍把,避過槍刃,忽橫忽豎,呼呼地直掃舞了起來。

  槍勢舞得愈大,風聲更勁。

  這一輪急槍狂舞,聲勢無可或挽。

  黃金鱗亦無法再搶進槍圈內。

  官兵更紛紛後退。

  赫連春水百忙中一看,只見高雞血和惠千紫鬥在一起,殺得燦爛。

  忽聽黃金鱗吆喝一聲︰「放!」

  他的人往下一伏。

  他身後的四排弓弩手,一齊放箭。

  原來在黃金鱗和惠千紫出來纏戰赫連春水及高雞血的時候,弓弩手早已引弓待發,黃金鱗這一聲令下,自然是箭如驟雨,飛射而至!

  赫連春水大吃一驚,長槍如狂 旋卷,圈子越舞越大,但也越舞越急,箭矢盡都被磕格了出去。

  高雞血跟赫連春水一般首當其沖,赫連春水以長槍替他擋了不少箭矢,他以「高處不勝寒」的扇法,把箭矢都吸到扇面上,再卸去勁道,落了下來,整個身子,只有腹部露了出來。

  事實上,高雞血身上最明顯的目標,也就是他的肚子,他的肚子像座賁起的小丘,十分累贅,兵勇們自都向他肚皮瞄準發箭。

  不過,箭矢射上了高雞血的肚子,全像射進了棉花裡,軟軟的掉了下來。

  高雞血只恐人不射他的肚皮。

  他的「彌陀笑佛肚皮功」別說是遠箭,就算是近槍也刺不進。

  箭發了一排,第二排又至,他們堵在土崗斜坡往山後走道口上力阻官兵追襲,地勢險惡,近處只有草叢,遠處才有荒林,近前全無掩蔽屏障,位置算是易守難攻,居高臨下,只要往古道厄口一封,誰也無法通過,可是最怕的就是箭矢暗器,因為躲無可躲,若要退避,則守不住關口。

  黃金鱗這一輪密箭,只把赫連春水和高雞血等人弄個手忙腳亂,但未能真個傷了人。

  但有一人卻險些遭了殃。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3 PM

第八十七章 劉老闆與赫連公子

  差些兒遭殃的是惠千紫。

  「天姚一鳳」正與高雞血惡鬥。

  她使的是短鋒鋸齒刀,這把刀,她在一天之內就已讓它喂了「青天寨」兩大重將︰盛朝光和薛丈一身上的血。

  沒有她的臥底倒戈,南寨未必會給官兵一攻而破。

  她引領官兵攻下來來固若金湯的「青天寨」,正得意之際,卻發現周笑笑不曾來作應合,心中詫疑,結果發現周笑笑全身紫脹,倒斃於「乘風軒」前。

  ——周笑笑死了!

  ———切的勝利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惠千紫把滿腔的悲憤化作仇恨,她矢志要殺死殷乘風,殺光「青天寨」的人,至少,能殺一個就是一個,殺得一個,便算是為周笑笑報了一點仇!

  赫連春水和高雞血護著「青天寨」的人作斷後,惠千紫恨極,偏是高雞血一見著她,涎著笑臉叫了一聲︰「喂,守新寡的!」

  惠千紫一聽,錯以為周笑笑之死,這高雞血必有份下手,慟怒之中,罵得一聲︰「我呸!胖王八!」揉身上前,刀刀往高雞血身上招呼!

  高雞血的人雖肥胖,但他的輕功極高。他明知這一個人身裁臃腫,行動上便不夠靈捷,所以痛下苦功,練好輕功,別看他肥得像口葫蘆,輕身翻躍功夫,還在英悍敏捷的赫連春水之上。

  高雞血的輕功,就叫做「玉樹臨風」。

  他以「玉樹臨風」,與惠千紫遊鬥,以「雞犬不留萬佛手」,反攻惠千紫。

  惠千紫的刀刺不進高雞血那肥袖寬袍裡,但高雞血的大手卻始終把她緊緊裹住,使她攻不成、退不得、閃不掉、躲不開。

  不過,高雞血想要在短時間內擊垮惠千紫,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惠千紫的刀法快、狠、絕、準、毒,刀刀都似拼命,不讓自己有後顧的餘地,其實,她每一刀都是先置自己於萬全之地,要是她每一刀都是在拼命,早在十三年前她就已經送了命。

  惠千紫是個女子,女孩兒家的氣力自比不上男子,惠千紫為了避免這個弱點,便一力搶攻,看似拼命一般,把敵人逼得手忙腳亂,亂了陣腳,只望她不來狠攻已屬慶幸,更休說生欺壓她之念頭。

  一個人有弱點,其實並不十分重要。高雞血的優點是把自己的弱點變作長處︰別人以為他動作遲鈍緩慢,他痛下苦功,化缺點為優點,若敵人還以為那是他的弱點,就反為他所趁。惠千紫則把她刁辣、狠勁發揮無遺,不但掩飾了她的弱點,還加強了她的長處。

  一個人能不能成功,就看他是不是善於利用自己的長處,善於糾正自己的弱點。

  惠千紫擅於掩飾自己的弱點,高雞血則擅於化弱為強。

  他們兩人對在一起,這一戰,一時間旗鼓相當。

  但是論到長力,惠千紫則遠不及高雞血。

  不過,如果那一群官兵在此時圍攻上來,合戰高雞血,高雞血也確難以佔到上風。

  不過,此際是高雞血、赫連春水跟惠千紫、黃金鱗的對決,官兵並沒有上來幫手。

  俟黃金鱗一退回陣中,喝了一聲「放箭」,百數十支箭,一齊放射,惠千紫已不及退回,乍聽弩矢破空之聲,忙回身擋箭。

  官兵總共是三排弓箭,前排蹲下,中排躬身,後排則挺立,全彎弓搭箭,一排放,另一排瞄準,還有一排則搭箭,一放一瞄一搭,如此更替回環,不愁不把敵手射殺。

  第一排箭一輪放完,惠千紫玉臂上著了一箭,咬牙拔箭,哀呼道︰「黃大人,你怎麼連我也射了!」

  黃金鱗心裡一軟。他本來是一個臉慈心狠的人物,射殺那麼幾個「同路人」,只要能傷得了敵,不有甚麼大不了的事,但他對惠千紫很有點非非之想,見她痛得銀牙咬碎的樣子,又念及周笑笑已死,放著個美人把她活活射死,不太可惜一些了嗎?一遲疑間,便沒下令放箭。

  世上有些事往往是難以預料的,黃金鱗一向老謀深算,心狠手辣,他做事一向不擇手段,不講情面,而且也不如何好漁色,而今不知怎的,忽對惠千紫動了憐香惜玉之心,這一念間,箭放得慢了一慢,惠千紫已躍回官兵的陣仗裡。

  這一緩之間,青天寨已滾地竄出二十四名銅牌手,各以銅盾護身,也把高雞血及赫連春水包括其中。

  官兵放箭連射,銅牌手邊擋邊退,任箭雨如蝗,都傷不了他們。

  高雞血和赫連春水方才喘得一口氣,高雞血就把長舌一吐,道︰「好險好險,我以為這次死定了。」

  赫連春水仍是沒好氣的道︰「烏鴉嘴,沒好話!」

  高雞血故意斜著眼打量著他,嬉皮笑臉的道︰」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又是世冑子弟,卻比我還要信邪。」

  赫連春水吭聲道︰「誰信邪了?!」

  高雞血道︰「你以為嘴裡不說死字,就可以不死嗎?我跟你說,好漢也是怕死的,只不過到了這種地步,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才無視生死。我高某人就是這樣子的好漢,不像你硬充英雄!」

  赫連春水邊用眼楮搜尋銅牌手的防線有無漏洞,一旦發現破綻,即用槍鋒挑補,以防敵人趁虛而入,一面道︰「你要怕死,就不要冒出來混世!」

  高雞血仍笑嘻嘻的道︰「說真的,要是我死了,大娘那兒,就是你的天下了。」

  赫連春水怒道︰「大娘心裡只有戚少商,你我今天是甚麼時候?還來說這些鳥話!」

  高雞血道︰「這就不對了,誰知道戚少商死了沒有?他一旦是死了,或被押上了京,我你之間,不一定全無希望。」

  赫連春水一振臂,紮死一名入侵的兵帶,一邊不耐煩的叱道︰「你有完沒有?大敵當前,盡說這些閑話作甚!」

  高雞血喃喃地道︰「你說這是閑話,但眼看在這裡死守,只怕非要守死不可!萬一你我間有一人有個甚麼,現在不談,何時再談?想你我和尤大師三人對大娘有意思,現在老尤死了,只剩下高某和你老妖,誰知道誰先向閻王報到?」

  赫連春水見官兵又再增多,顯然連顧惜朝的屬下也趕援合擊,眼看要抵擋不住,心頭火起,叱道︰「姓高的,你要死就去死,別攔著本少爺殺敵!」

  這時,一人自退路處疾掠而至,正是青天寨頭目玉冠珊。

  玉冠珊一見赫連春水與高雞血,即稟道︰「高老闆、赫連公子,大隊已越過棧道,寨主和大娘請你們兩位隨即跟上。」

  高雞血、赫連春水及一眾留守的子弟,皆臉露喜色,抖擻精神,再來把敵人抗住。

  赫連春水略一思索,即問︰「若我們都往棧道上撤,他們緊躡而來,該怎麼辦?」

  玉冠珊道︰「大娘說,只要把敵兵拒於一小段距離之外便行了,我們已在棧道上埋好了炸藥,只要我們的人全撤清,立即點燃,棧道一斷,這幹官兵跟後山的敵兵湊合不上,便擋不住我們了。」

  赫連春水沉吟道︰「這,好是好,不過……」正想著撤退並非難事,但這幹官兵必定窮追,要把他們拒遠,可不是容易辦的事。

  高雞血忽道︰「不行,不行,留在後面斷後,自己豈不也斷了後,這不要命的事我可擔不上。」

  赫連春水一聽,反而激發了豪情,心中有了計議,高聲下令︰「夥計收攤,繞著招呼順著流!」

  這是青天寨的暗號,表示馬上撤走,一面抗賊一面往後山搶道,眾下一聽,知道主隊經已安然越過棧道,這兒苦守任務經已完成,大為振奮,沖殺一陣,才驟然急退。

  這下退得極快,但仍由高雞血和赫連春水及玉冠珊三人留作斷後。

  三人斷後,一舞槍,一揮劍,加上一雙神出鬼沒的肉掌,竟把追兵硬生生拒住。

  赫連春水換上一根白纓素桿三稜瓦面槍,展開「七十二路飛猿槍法」,招疾勢沉,力猛槍雄,把敵人拒於十步之外。

  玉冠珊手中青鋼劍上下飛騰、青光進遞,攻虛搗隙,如蛟龍出海,令對方不及張弓搭箭。

  高雞血則忽東忽西、倏起倏落,手中扇指東打西,時以掌力遙劈,把敵人逼退,一面嚷叫︰「風緊,風緊,窩點兒勁,要起風了!」意思是敵人太強,催促玉冠珊和赫連春水快走。

  赫連春水心中看不起高雞血,覺得他在敵人前忒沒膽識,玉冠珊也覺得這位高老闆也未免並不怎麼高明。

  他和赫連春水都一味拼命,先讓一眾弟子撤清再說。

  高雞血急了,滿頭是汗,不住的用他那細長的紅舌尖舐著鼻尖上的汗漬,但一張大臉,都沾了汗。胖子行動不便,他克服了,但肥人易流汗,他卻無法改善。眼看友軍已撤走,敵兵愈漸增多,急了起來,連暗號都忘了打,只叫道︰「撤啦,撒啦,再不撤,可走不了!」

  赫連春水和玉冠珊也知道不能再拖延,拖劍回劍,返身就走。」忽見一人在身前掠過,玉冠珊以為是赫連春水的部下,赫連春水當是高雞血的手足,高雞血見那人是南寨子弟裝束,以為是青天寨的弟兄,三人都迅目四顧,看有沒有撇下了自己的人。

  黃金鱗早看出三人要溜,立刻掠身奮追;惠千紫左臂中了一箭,吃了虧,倒追不快了。

  三人裡要算高雞血跑得最快,他肥寬大影,一起一落間,已領先七八丈,往棧道上奔去。

  黃金鱗一面喝令弓箭手搭箭,但敵人去得太快,就算要射,也射不及,黃金鱗一馬當先,緊追上玉冠珊的身後。

  玉冠珊輕功不如赫連春水,也不及黃金鱗,眼看尚離棧道口三十餘丈,就要給截上。

  赫連春水故意慢走一些,忽回搶攢刺黃金鱗,向玉冠珊叱道︰「你先走,點炸藥,我就到!」

  黃金鱗不料赫連春水逃跑之餘,居然還敢綽槍回搠,差點被刺個窩心搗,連忙展開六六三十六路飛金遂波傷魚刀法,一刀六招,一招六式,要把赫連春水纏住。

  就在這時,敵軍一陣哄鬧,原來文張大袍裊動,正要搶上棧道來。

  文張一到,追兵更加增多,聲勢如虹,高雞血已躍近棧道,回頭見赫連春水被黃金鱗纏住,不禁變了臉色。

  由於他輕功奇高,雖遲走但已趕上了一眾留守弟子的後面,那群弟子見赫連春水無法退走,都回過頭來,為赫連春水高喊助威。

  鐵手、唐肯、勇成正在後山拒敵,殷乘風等引家眷及主隊奔往易水,息大娘已把炸藥伏引棧道入口,只等斷後的子弟越過棧道,便點燃炸藥,截斷追兵。

  赫連春水為黃金鱗所纏,文張已越眾而出,息大娘知道此人的武功,只怕都在自己和高雞血及赫連春水之上,除非是三人合擊,或鐵手上陣,或能制得住他。

  鐵手正和那使鎖骨鋼鞭、大頭闊口的老人力戰,並抗住一群敵兵的包抄,此時炸藥再不引爆,敵軍一旦越過棧道,只怕很難敵得過對方主力的追擊,傷亡必巨!

  這邊青天寨的子弟一齊吶喊,為赫連春水打氣,對方也高呼為黃金鱗助威,文張已然搶上,息大娘叫道︰「快,快過棧道!」

  一眾子弟往棧上猛搶。

  息大娘向玉冠珊招道︰「你來點火藥,我叫『見光』,你就不必理會,立即點燃!」

  玉冠珊知道情勢緊急,道︰「是!」立即自懷中找出火引子,幌然了火頭。

  息大娘拔出掛在肩上的七色小弓,卻找不到箭矢,向王冠珊道︰「劍來。」

  玉冠珊一愕,即道︰「是。」馬上遞上青鋼劍。

  息大娘把劍搭在弩上,「呼」的一聲,如神龍乍現,飛劍破空,射向黃金鱗。

  息大娘一面疾呼道︰「公子,快跑,過來!」關切之情,溢於臉上。

  高雞血一面揮撥射來的箭矢,在後趕羊似的護著青天寨子弟們快跑,乍聽到息大娘這樣呼喚,身形一頓,百忙中遙看了息大娘一眼。

  然後再回望赫連春水那兒,息大娘以「滅魔彈月弩」,射出青鋼劍,如蛟龍掠空,直投黃金鱗!

  「滅魔彈月弩」自不屬息大娘所有,原本是劉獨峰的「六寶六劍」之一寶,為息大娘從雲大那兒奪過來的。「滅摩彈月弩」不比「後弈射陽箭」,本身就弓矢齊備,「滅魔彈月弩」原本應和「一丸神泥」配合運用,更見滅敵之效。

  息大娘手中有弓無丸,只有以青鋼劍作矢,「滅魔彈月弩」本來就有驚人的威力,黃金鱗百忙中揮刀一格,刀被震飛,虎口震裂,要不是赫連春水忙著要撤退,只怕搠槍便能紮死這名勁敵。

  赫連春水原還要戰,但聽息大娘這一喚,頓生全身之志,便回頭急奔。

  他逃得快。

  文張追得更快。

  黃金鱗緩一緩氣,大呼道︰「他們要炸毀棧道,快阻止!」

  他是喊給文張聽的。

  這一句喊出,惠千紫和舒自繡一齊掠出,要搶登棧口。

  黃金鱗一手奪回官兵拾起遞上的魚鱗紫金刀,發現刀刃缺了一個指粗的崩口,心中暗驚︰一個女流之輩,竟能綽手射出這樣的銳力來!心中自是懷疑不定,但唯恐失功,急起直追。

  息大娘低聲喝道︰「見光。」

  玉冠珊立即點燃炸藥引子。

  藥引子約有五尺許長。

  火頭像閃蛇一般的燦著婉蜒燃去。

  這時,青天寨弟子已全過了棧道。

  息大娘扼守著棧道中途。

  玉冠珊在棧道前端點火線。

  高雞血在棧道口,其時風大,他肥袖飄飛,回頭望見︰

  赫連春水綽槍急掠!

  文張在他背後不過兩尺之遙!

  他們後面不到十尺,便是惠千紫和舒自繡,以及後來趕上的黃金鱗。

  這三人的後面,便是一擁而上,壯大浩蕩的官兵,至少有千餘人,一齊沖殺過來!

  ——決不能給這群官兵踏上棧道!

  ——這隊官兵一旦趕上主隊,只怕青天寨元氣難保。

  高雞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息大娘也同時在想著這一點。

  玉冠珊已站了起來。

  炸藥快要爆炸。

  棧道一毀,敵人過不來,但自己人也一樣過不來。

  ——赫連春水來得及過棧道嗎?!

  玉冠珊看見赫連春水飛撲棧道口,文張寸步不離的緊追,玉冠珊急得回望,只見後面十餘丈外的息大娘,臉也白了,縴瘦的身子,像在懸崖上的一朵飛花。

  青天寨弟子,更是心懸於口,大聲呼噪,期盼赫連春水能夠拒敵過得棧道這頭來。

  ——赫連春水過不過得及呢?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4 PM

第八十八章 我害了他

  息大娘站在棧道中段,臉色微微發白,風那麼大,直扯著她的身子,但她的神色卻是冷冷清清的。

  她掏出繩鏢。

  搭在弩上。

  瞄準。

  然後發射——

  這一「箭」,是射向文張!

  文張正全力追趕。

  他的輕功要比赫連春水高。

  他又把距離拉近了尺餘。

  他追得極急,但繩鏢迎面射到!

  如果文張不是先見了息大娘以青鋼劍射黃金鱗之勁道,如果文張不是有過人之能,這一記繩鏢,確可要了他的命!

  息大娘這一箭,使青天寨這邊的人全暴喝了一聲采,官兵那頭全驚呼了一聲!

  息大娘卻遙向玉冠珊叱了一聲︰「抓住!」又向赫連春水大呼︰「抓住!」

  玉冠珊一怔,但他極之聰敏,立即抓住飛掠而過的鏢繩末端。

  文張急俯身,身體幾乎連在地面上,去勢更疾,直「射」了出去,繩鏢在他頭上打空,他的雙袖齊疾卷向赫連春水雙足。

  官兵禁不住大聲喝采。

  赫連春水槍挾腋下,右手一捉,抓住繩鏢前段,正好玉冠珊抓住繩鏢尾端一扯,赫連春水登時迎空而起,被抽得飛空落到棧道前段上!

  這一來,文張雙袖卷空。

  赫連春水已落道上。

  青天寨的人震天似的喊起好來。

  采聲未了,文張已掠近棧道口。

  炸藥線只燃剩二尺許。

  文張雙袖揮出,要罩滅火頭。

  他的袖中本就有刀——韋鴨毛就是死在他的袖中刀下的。

  ——炸藥一旦不能引爆,官兵就會搶上棧道上來。

  ——雖然可以在棧道雨道上力拒官兵,但給後山官兵來個前後夾擊,只怕難免要全軍盡墨。

  息大娘以繩鏢淩空引渡赫連春水,但文張卻原來志在滅掉炸藥。

  息大娘在棧道中段,鞭長莫及。

  玉冠珊和赫連春水在棧道前段,他們要趕上去,只怕不是文張已然得手,就是炸藥已經爆炸。

  這是個重要關頭,關系到一群人的成敗存亡。

  高雞血人在棧道口。

  他本恃著過人輕功,留在棧道口斷後,以為可以在炸藥炸起來之前回到棧道中的。

  赫連春水眼看就要走不成了,他為他擔心;一旦赫連春水走不成了,他知道自己不一定走得成了。

  可是,在這種時候,他也沒有選擇。

  無可選擇。

  他撲向文張。

  肥袍大袖,向文張發動了狠命的攻擊。

  文張志在撲滅炸藥引子。

  可是高雞血截上了他。

  他不得不應戰。

  兩人才一接觸,雙手已換了四招八式,兩人均是搶攻,扇子和匕首同時落地,兩人同在懸崖邊搶位,十分凶險、這時,黃金鱗、舒自繡、惠千紫都已搶近合攻,但高雞血在崖邊搖搖欲墜,就是不墜,雙掌雙袖,化作天羅地網,就是不肯讓上半步。

  赫連春水猛回頭,眼發紅了,挺槍要趕去幫高雞血把來敵打發掉。

  息大娘卻一把拖住他。

  不知何時,息大娘已掠了過來。

  赫連春水大急,想甩開,卻聽文張駭然叫道︰「不行了,快退——」

  文張、黃金鱗、舒自繡、惠千紫一齊飛退丈餘。

  息大娘忽然大叫︰「高老闆,今生今世,我欠了你的情——」

  只見高雞血的背影一陣搖晃,顯是受了傷,發出一陣尖笑,道︰「大娘,你沒偏心,你沒讓老妖獨得青睞,你也關心我——」

  「轟」地一聲,炸藥爆炸。

  石裂山崩,天搖地動。

  俟塵埃稍伏時,斷崖裂了一個大洞,高雞血已然不見。

  息大娘、赫連春水、玉冠珊等伏在棧道中前段,裂縫就在數尺之遙。

  而對崖的文張、黃金鱗等,也打得遍身泥石,正徐徐掙動。

  ——他們離得這般遠,尚且幾受波及,高雞血守在棧道上,焉有命活?

  崖上已不見了高雞血。

  赫連春水卻發現一把扇子,正落在他身邊,他撿起來,赫然看見泥塵中的扇面,有︰

  「高處不勝寒」五個字。

  隔崖的官兵盡是吆喝、著急,但毫無用處。

  他們過不了來。

  棧道斷裂至少有七、八丈之寬。

  他們的箭矢也射不過來——縱射得過來,也失去了殺傷力。

  他們只有把兵力往前山打個大轉,翻過岩壁,才能在後山匯集。

  赫連春水一手用槍強撐著,一手扶息大娘起身。

  息大娘的臉更白了。

  她只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我害了他。」

  ——不是為了息大娘,一向在綠林中任暢自如、自私善變的高雞血,決不會逃亡千裡,然後命送這裡。

  他們三人互相扶持,走過棧道,回到後山。

  就在進入棧道最後幾步時,一條人影忽一閃,似撞向息大娘來。

  這人穿著青天寨弟子的裝束,似想過來稟報什麼,又似腳步一個蹌啷,往息大娘處傾了一傾。

  息大娘正在傷心。

  赫連春水正在難過。

  他們一時都沒有防著。

  幸虧他們身邊還有個玉冠珊。

  ——但這卻成了玉冠珊的不幸。

  玉冠珊一向有個長處。

  他機警、辦事有效率、記憶力奇強。

  他的機警,使息大娘的飛繩營救赫連春水,得以成功。

  他精明強幹,所以成為殷乘風一手擢升的親信,以致官兵來犯,只有他這一路告急能直接通報殷乘風。

  他的記憶力之佳,可記得青天寨每一位弟兄的姓名、面貌和特徵。

  所以他立時發現︰

  ——寨裡沒有這個人!

  ——這是誰?

  ——假如是連雲寨、高雞血、赫連春水的人,幹嗎要打扮成南寨子弟的模樣?

  玉冠珊見此人來得蹺蹊,想起這豈不就是剛才自棧道口掠過的陌生人,立時挺身擋了一擋。

  這一擋,就擋在息大娘身前。

  那人原本在那一傾之時,要把一柄短刀,刺入息大娘胸中。

  玉冠珊這一攔,刀便刺入他的心窩裡。

  玉冠珊本來只生疑竇,想攔身叱疑,不料卻著了一刺,他手中無劍,無法反擊,只能大叫一聲,踢出一腳,那人撒手一閃,息大娘扶著玉冠珊,赫連春水挺槍迎戰!

  那人急退,連闖三道攔阻,越入了後山官兵的陣營中。

  那人出手前,已算好退路。

  那人一退入官兵陣中,官兵正要攔截,那使鎖骨鞭的老頭即喝止道︰「別動手,是顧公子!」

  這人正是顧惜朝!

  他假扮作南寨子弟,隨大隊自棧道中退了下來,匆忙裡,高雞血、赫連春水、玉冠珊都不曾查覺。顧惜朝本想奪回棧道,但因懼自己身入虎穴,一旦被人從後兜截,尤其像鐵手這樣的對手,自己決計鬥不過,所以遲遲不敢出手。

  後見棧道已被炸斷,知此戰難以一舉殘滅青天寨,便欲刺殺一名宿敵,然後再退入軍中,諒匪軍也奈何不了他。

  他要殺的對像是息大娘。

  因為他知道,只要息大娘能活著,有朝一日,必不會放過他的,無論是戚少商或息大娘,跟自己的仇恨,關系到千百人的性命,八輩子也化解不了。

  沒想到他這一刀,仍是要不了息大娘的命。

  息大娘扶著玉冠珊,只見他本來年輕俊朗的生命力,正在迅速萎謝,原本充滿血色的薄唇,也變得紫白︰「他……他不是南寨的……他不是……」

  息大娘忍悲道︰「我知道,我知道。」

  玉冠珊吃力地想要睜眼,無奈眼皮如千鈞重,抬不起來,只說︰「他傷了我……他是誰……他刺中了我……」

  息大娘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誰。我會替你報仇的,我一定會替你報仇。」

  玉冠珊這才安靜了下來。

  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永遠的安靜了下來。

  青天寨的人終於全部撤走,除了戰死者之外,他們扶傷助弱,殺出重圍,在江水寒、風雪卷之際,強渡易水,沉舟登岸。

  那使鎖骨鞭的老人,領著一組不著戎裝的大漢,苦守要道,卻遇上了鐵手。

  鐵手維護南寨主隊,直沖下山,只見他雙手連揮,遇著他的官兵,幾乎全被他拋起、擲出、抓住、甩開,紛紛跌了開去,所向披靡。

  不過,這些被鐵手扔飛的兵士,最多只跌個狗吃屎,或受一點輕傷、折了臼骨,決沒有重傷或身亡的。

  鐵手決不想殺人。

  其實,官兵也不想攔擋鐵手的去路。

  他們也沒這個膽量。

  所以官兵很快的便讓出一條路來。

  鐵手以破竹之勢直搶下山,而使鎖骨鞭的老者卻迎上了鐵手,凜然不退。

  鐵手見老者矍然而立,知有來歷,忙凝神收勢,拱手道︰「請教前輩尊姓大名,可否借讓一條路,在下感激不盡。」

  老者冷哼道︰「咱們是敵非友,不必客氣。」

  鐵手道︰「我們素不相識,何敵之有?」

  老者仍拿鼻子作聲道︰「我是受人之命,忠人於事,沒得說的!」一語既畢,鎖骨鞭連攻七式,人已逼進十六步,進一步,指掌肘足間又下了十來度殺手。

  鐵手知道事宜速戰速決,見老者來勢兇猛,一面避讓來勢,一面觀察敵招。

  老者連攻五十七招,鐵手都沒有還手。

  到了第五十八招,鐵手遙空一掌。

  跟著是第二掌。

  然後是第三掌。

  老者卻沒有反擊的餘地。

  鐵手的第一道掌風,使老者的一切攻勢全化解於無形。

  第二道掌勁,逼住了老者的身形。

  第三道掌力,卻只催動了老者的銀發揚了一揚,卻又自消解不見。

  老者知道這第三掌是鐵手暗中留了一手。

  老者臉色突然脹紅,忿忿地道︰「好,好!我打不過你,可殺得了別人!」扭身就撲向殷乘風!

  殷乘風正為主隊沖鋒開路,宋亂水、霍亂步、馮亂虎三人正纏鬥著他。

  鐵手自然不願那老者過去煩纏殷乘風,拔步便追,一面叫道︰「前輩,前輩何必苦……」

  話未說完,忽覺足下一陷,一大片砂泥跟著坍落,原來那是一個丈餘大坑,下面插著數十柄尖刃向上,正是一個挖好的陷阱!

  老者見鐵手中伏,即停步叱道︰「快射、罩網!」

  二十名精悍漢子分開兩隊,一隊搭箭往洞口就射,一隊張網就要封住穴口!

  鐵手腳下一虛,人往下落,眼前一黑,但坑底卻映漾一片刺亮,知有利刃伏於坑中,遇危不亂,俟將近地面時,雙掌吐力,遙擊地上,人借力往上一沖,直撲坑口!

  剛好坑前十人,一齊放箭!

  鐵手的掌力擊在坑底,勁力回沖,速度加快,雙掌再遙擊發力,那十名箭手的箭,全被狂颶掌勁迫得往天反射,箭手亦往後而跌!

  鐵手卻夾著勢不可當的銳勁,沖出坑外。

  老者驚見鐵手再現,趁他腳未立定,一鞭揮擊,這一鞭乃集他畢生功力所聚,聲勢非同小可。

  但他才發鞭,鐵手人已不見。老者一鞭擊空,勢子往前一傾。

  鐵手已到了他的背後,肘部回撞!

  老者怪叫一聲,收勢不住,正要扎手紮腳落入坑裡。

  他可沒有鐵手的掌功,無法藉掌力沖回坑口,坑裡遍佈淬毒利刃,這一下去,焉有命上得了來?

  他雙手揮舞,想維持平衡,連鞭都扔了,但仍止不住下墜之勢。

  他總算沒有掉下去。

  因為一雙手抓住了他的後領。

  他回首一看。

  抓住他的是鐵手。

  鐵手已松了手。

  而他身邊的十名箭手、十名網手,全都穴道被封、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老者長嘆一聲。

  他已無話可說。

  他總算已盡了力度,不過仍留不住鐵手。

  如果再要蠻纏下去,只有自討沒趣。

  所以他也讓出了一條路。

  「連雲三亂」可不想讓路給殷乘風。

  他們分三面飛襲殷乘風。

  劍、刀、金瓜槌,將三條去路封死,且一齊兜截,殷乘風除死之外,只有退卻。

  ——「連雲三亂」甚至還認為,如果張亂法不死,殷乘風就連個退路都沒有,只有死路。

  如果張亂法未死,合「連雲四亂」之力,是不是可以制得住殷乘風?這答案宋亂水、霍亂步、馮亂虎都不知道。

  可是憑他們三人聯手,是不是可以敵得住殷乘風?這答案他們幾乎是馬上瞭解。

  因為他們分三個人合擊,都覺眼前劍光一閃,三人同時後退,殷乘風已闖了過去。

  宋亂水怒道︰「他只向我發了一劍,你們怎麼不攔住他?!」

  馮亂虎也忿然道︰「他是向我發劍,我不得不退,你們又為啥不攔住他?!」

  霍亂步氣得鼻子都歪了︰「他也有向我出劍啊,怎麼你們都沒看見!」

  三人都只覺得殷乘風只向他個人發劍,顧著閃躲,已來不及攔路。

  三人彼此不忿了一下子,都不甘地道︰「我們再去截下他!」

  殷乘風正如瘋虎出押,連傷十數名官兵,正與兩名統帶、一名將官廝戰中。

  馮亂虎、宋亂水、霍亂步又悄悄地包抄上去。

  然後三人一齊動手。

  仍是劍、刀、金瓜槌。

  ——動手的結果如何?

  霍亂步跳開。

  宋亂水滾避。

  馮亂虎躍退。

  前面的兩名統帶,一死一傷,那軍官也早就棄戟而逃了。

  宋亂水怪叫道︰「好險!好險!」

  馮亂虎道︰「我看見了,好快的劍!」

  霍亂步也叫道︰「他刺的好像只有一劍,但我們三人都幾乎中劍!」

  馮亂虎恨恨的道︰「不行,不能教他逃去!」

  宋亂水道︰「那該怎麼辦?」

  霍亂步道︰「我們三人要禍福與共,無論他的劍攻向誰,都要三人齊心︰擋,一齊擋;進,一齊進;生,一齊生;退,一齊退……」

  宋亂水心慌意亂,只附和說︰「對!死,一齊死——」

  馮亂虎啐道︰「我呸!只有他死,沒我們死!」

  宋亂水忙改口道︰「正是,正是,他死他死。」

  霍亂步道︰「我們還等什麼,再等,可截不住了!」

  三人又掩了上去。

  殷乘風正招呼主隊護著家眷奪路,三人又向他痛下辣手!這次,他們都同在一路,集中往殷乘風背後下手。

  ——這一次結果又如何?

  三人一齊滾下山坡。

  宋亂水痛得呱呱的叫了起來,摸著額上的一道血痕︰「好厲害,好厲害!」

  霍亂步手背上也有一抹血口子,悻悻然道︰「好快的劍法,我替你擋那一劍,才受了傷!」

  宋亂水撞天屈地叫道︰「我是替他架那一劍,所以才掛彩。」

  馮亂虎忙道︰「我是替你攔住那一劍,才滾下來的!」

  霍亂步並不友善地道︰「可是你總算不曾受傷。」

  馮亂虎分辯道︰「不錯,我沒見紅,但手上的劍,給他砸飛到不知哪兒去了。」

  霍亂步一見果爾,只能嘆道︰「殷乘風好快的劍,不愧為『電劍』。」

  宋亂水仍氣急敗壞的道︰「這次糟了,截不住姓殷的,大當家一定又怪罪的了。」

  霍亂步白了他一眼,道︰「這又怎麼!難道你想學李福、李慧那兩個呆子一般送了命不成?!」

  宋亂水忙不迭啐道︰「不是不是,才不是,他們送死,我們沒死的事!」

  馮亂虎也插口道︰「這也沒得怨……我們三人,都已盡了力;螳臂擋車,枉送性命而已。我們還要協助顧公子大計呢!」

  他們索性在山坡上賴著,等上面的戰局不那麼凶險才敢再上崖去。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5 PM

第八十九章 天棄人不棄

  殷乘風率領百餘子弟,和兩百多名老弱婦孺,渡過易水,苦候江邊,與赫連春水、息大娘等百余名斷後截敵的部眾會合,擊沉舟箋,整頓兵馬,尚有兩百五十余名壯丁,其中約有三成掛彩受傷,輕重不一。

  眾人隔岸只見沖天火起,知道官兵正放一把大火,把青天寨燒個清光,眼見多年基業毀於一旦,眾人在寒風中不禁感傷起來,同時也更心懷鬱憤。

  高雞血已經犧牲,屍骨無存。他和韋鴨毛都被牽入這一場剿殺中,先後喪生。息大娘負疚最深,高雞血可以說是為她而歿的。多年來,高雞血對她的心意,息大娘是聰明人,焉有不知?赫連春水也很難受,他和高雞血一向鬥嘴鬥智搏功夫,水火不相容,高雞血一旦死了,赫連春水感覺得無由的傷心、無依的寂寞。

  ——也許,他和高雞血都在一段深刻而無望的感情裡,最是相依為命、相知最深罷。而他們又不像尤知味,可以不講原則、不擇手段;他們明知無望,但仍肯為這段絕望的戀情,付出一切。

  ——可是結果是什麼、

  赫連春水不敢想。

  ——高雞血死了,他更陷入深心的孤獨裡。

  一方面,他覺得自己更無望和荒唐;另一方面,心底裡那一個呼之欲出的期盼,卻燃燒得更熾烈了。

  高雞血和韋鴨毛的廿八名部屬,也犧牲了五人,「陷陣」範忠和「沖鋒」禹全盛也都死了,範忠來援的八人,死了四人,剩下的這廿七人,沒有了退路,暫時全跟著息大娘。

  赫連春水的「四大家僕」,已被周笑笑殺了三人,十三妹則死在官兵埋伏下,只剩下一名家僕、十一郎和「虎頭刀」龔翠環三人而已。

  喜來錦那一群衙差,也喪了兩人,還有十一人,仍跟著鐵手共同進退;反正他們已沒有後路了,只好跟鐵手打出一條血路。

  如果不是殷乘風一早下令撤退,保存實力,只怕傷亡更重。

  殷乘風畢竟是綠林中人,善於遊擊,行軍打仗的事反不如赫連春水。赫連春水是名將之後,熟讀韜略,行軍進退,甚見幹練,加上鐵手的沉穩機智,雖然敵眾我寡,但依然能殺出重圍,強渡易水。

  殷乘風掠撲「八仙台」,馬匹多在渡江時放棄,四顧茫茫,不知何去何從?赫連春水道︰「我們先去八仙鎮,跟海伯伯計議,看是否有容我們之地?」

  鐵手沉吟道︰「海老已收山多年,如今要他得罪官兵,似乎不妥。」

  赫連春水想了想,道︰「鐵二哥別多慮!海伯伯是我爹爹至交,他若能收容,便不會推辭;若不能,也決不致告密。」

  息大娘憂慮地道︰「我們此去,豈不拖累了海神叟?」

  赫連春水道︰「這也顧不得了。海伯伯受過我家的恩,他是響馬出身,這一帶人面熟,字號響,有他庇護,自有去處,若亂沖胡闖,一旦追兵渡江,聯合了這一帶縣衙的兵馬,來個大圍攻,只怕挨不住這樣長期的多次耗戰,不如還是讓我去海伯伯那兒探路再說。」

  殷乘風估量局勢,道︰「官兵若要渡江,造得船來,少說也有兩三天,我們要是到處流竄,家眷太多,終究逃不過他們的圍堵;即使海神叟不便出面,只要有隱蔽之地,能防易守,指示我們一條明路,那便是大好的事了。」

  赫連春水道︰「我也是這樣想。」

  殷乘風道︰「那要麻煩公子走一趟了。」

  鐵手道︰「是不是應多帶一、二位當事人去?」

  赫連春水思慮了一下,便道︰「鐵二哥是名捕,暫時不宜出面;殷寨主身負重任,青天寨的子弟都看你的,也不便冒險。只好請大娘跟我走這一趟罷。」

  眾人商酌了一番,也覺得只好先此議定。鐵手為安全計,息大娘和赫連春水攜好火箭焰火信號,以備不測;殷乘風也在八仙鎮內外伏下數十精兵,以便萬一有變,及時營救,這些都是為萬全之計。

  赫連春水和息大娘略為喬裝打扮,攜同十一郎和一名家僕,佯作夫婦暢遊,順道訪友,混入鎮中,直趕海府。

  赫連春水和息大娘到了海府,在巷前甩鞍離鐙,整衣下馬,通報姓名,並遞上名刺,算是禮數做足,長工捧名片進宅傳報後,赫連春水與息大娘相顧一眼,不禁手心都微微出汗。

  ——如果海托山跟朝中「傅派」的人有聯絡,或跟剿定的官兵有通聲息,忽然來個翻臉不認人,他們的處境可以說是甚為危險的。

  他們只等了一會,卻如臨大敵,暗中觀察門前管事的神色,一有不對,立即退走。

  正暗自惕防間,海托山卻和另一老叟親自出門相迎,邊豪笑道︰「稀客!稀客!赫連公子來了!請恕迎遲!」一面摟肩搭背,狀甚親熱,又以為息大娘是赫連春水的夫人,盡說些「珠聯壁合」、「無生一對」的話,害得赫連春水都有些不自然起來,倒是息大娘泰然自若。

  赫連春水暗裡觀容察貌,覺得海托山仍可信託,豪氣未減,息大娘亦以為然,赫連春水便將事情簡略而婉轉的向海托山提出,並表明事態嚴重,可能牽累連禍,但只要他日能平冤雪辱,定必報答。

  赫連春水言明不需海托山派人相幫,只求代覓暫避之地,及供應一時之口糧;息大娘連忙補充,若海府不便,也不打緊,他們亦然明白,並會速離八仙台,只不過敦請海托山切要守秘,萬不可說他們曾來過此地求援。

  海托山聽了,赫連春水的話,沉吟了良久,負手來回踱了一會兒的方步。

  息大娘見狀便道︰「海前輩萬勿為難,常言道︰有心無力,海前輩有家有業,自有不便之處,是我們提得冒昧,請海前輩就別當一回事,我們速離本鎮就是。」

  海托山抬起頭來,一下子,他臉上的皺紋又像增添了許多︰「赫連公子、息大娘,按理說,別說老將軍跟我這般恩重,就光念在武林同道之義,我們相交之情,隔岸的青天寨披難,我也不該多作考慮,只是我年紀大了,不比當年了……」

  赫連春水明白他的意思。

  也明白他的心情。

  因為他的父親赫連樂吾也有這樣的心情。

  ——英雄怕老,好漢怕病,將軍怕暖飽;一旦有妻有室、有兒有女,心志便不復當年了。

  ——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有了顧慮。

  赫連春水正想要走。

  海托山卻攔住了他。

  他的手仍熱烈。

  他的眼光仍沒有老。

  「只不過」,海托山熾熱的道,「有些事年輕時做了,老時才有自豪的記憶;而又有些事,做了之後,死得才能眼閉。」

  赫連春水笑了。

  他看著息大娘。

  這眼神仿佛是告訴息大娘︰他沒有看錯,這位「海伯伯」仍是熱心人!

  海托山緊緊的握著他的手,道︰「你等等我,我跟老二、老三商量對策,情形如何,馬上就告訴你。」

  那在旁邊一直不曾言語、神情頗傲岸的老者終於開了口︰

  「我覺得我們也該商議一下,只不過,無論商談出來的結果是怎樣,赫連公子的事,就是我們『天棄四叟』的事!」

  這傲慢的老叟說完了,就向海托山道︰「咱們找老三去。」

  然後兩人一齊進入內廳。

  赫連春水當然明白那傲岸老叟那句話的意思。

  ——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天棄四叟」已經攬在身上了。

  ——現在只是在謀算較妥善的辦法。

  ——請放心。

  息大娘卻不怎麼明白那傲叟的話。

  「這海托山原本跟另外三個高手結義,合稱『天棄四少』,取名『天棄』,是『天為之棄,人為之遺』的意思,當年海伯伯的出身,本不足為人道,嘗遍種種苦艱,所以便叫做『天棄』。」赫連春水解釋道,「他們結義,是以年紀作排行,以劉雲年歲最長,是為老大,吳燭為老二,巴力老三,海伯伯原名得一山字,排行第四,但若論武功,則要倒過來數才對。他們年紀大了,『四少』便變成『四叟』。

  息大娘動容道︰「我知道了,原來他們日後就是有名的劉單雲、吳雙燭、巴三力和海……」

  赫連春水笑道︰「原本是海四山,但海伯伯排行雖最末,武功、名頭卻大,其他三叟都最服他。海伯伯字托山,日後江湖上人都尊稱他為『海托山』,省一『四』字,然而海伯伯仍尊奉其他三位的結義兄長,攏在海府做事,供有長職。海伯伯的念舊長情,可見一斑。」

  息大娘道︰「天棄人不棄,人不自棄,便自有在天地間立足之處。」

  赫連春水道︰「剛才那位沉默寡言,神態傲慢的便是吳雙燭,他說話很有擔當力。」

  息大娘柔閑的說道︰「卻不知他們閉門密議,商議成怎樣了?」

  海托山自簾後步了出來,他身邊除了那名神態傲然的吳雙燭外,還跟著另一個慈目祥眉的老頭,正是巴三力,海托山一出來便豪笑道︰「要二位久候了。」

  原來他們三人閉門密議,決定要將近易水清溪港的秘岩洞撥給眾人先躲上一段時間,俟過得兩三個月,官兵搜索過去,風聲平定了一些之後,再作他議。

  「秘岩洞」原本是「天棄四叟」當年當盜匪的高踞老巢,甚是隱秘,而且天險難犯,當年曾有官兵二度攻打,全失利無功而折返。海托山言明會暫供應食糧,由巴三力負責秘密運送。秘岩洞一帶則由吳雙燭帶領,並負責設卡、伏防的問題,以便任何風吹草動,早作照應。

  赫連春水和息大娘聞言自是大喜,忙道謝不已。

  海托山只說︰「世佷,我跟令尊交情有如山高海深,辦這點書,也算不上什麼。」又言明再三叮囑手下小心保密,決不讓群俠在八仙台出事。

  其實海托山也有難處。

  他也怕被牽累,略有疑慮,復又認為赫連老將軍在朝中握有重權,跟諸葛亮先生過從甚密,能在皇帝身邊說得上話,遲早必能平反此案,假如自己不曾相幫,他日還有何顏臉見赫連樂吾?更何況以武林之義、老友之情,也不該見死不救的!

  他進去找上了巴三力,三人一齊細議此事。

  巴三力大力反對,認為不該惹禍上身,又虞此事和傅丞相或蔡京有關,而這兩人權傾朝野,是決惹不得的。

  吳雙燭則力主相助︰按照武林同道的義氣,理當施援,否則,也應提供食糧、快馬,讓赫連春水和青天寨的殘兵早日遠走高飛。

  可是海托山心裡也不願赫連春水就此跑掉,生怕此事有一日成了自己官途的障礙,一時左又不是,右又不是,竟拿不定主意。

  巴三力道︰「不如等大哥回來,問問他的意見罷。」

  海托山頓足道︰「可是我現在就要安頓來的人啊。」

  吳雙燭道︰「那還是先把人藏一藏罷;此事十萬火急,數百條性命交攸,不容延誤。」

  海托山無奈之下,只好聽取此計,領赫連春水一眾殘部屬,避入「秘岩洞」再說。

  這邊廂群雄一旦得翻暫避之所,鐵手便命鐵劍、銅劍二僮,飛馬燕南,知會大師兄無情。

  他不知道大師兄還在不在燕南,但無情是在思恩鎮一帶出發找戚少商的,無論他去到那兒,都會留下暗記,讓二僮追索的。

  鐵手之所以派鐵、銅二僮前往,也有他的苦心︰一則他希望二僮不必跟著大夥兒受苦、冒險;二則他知道二僮在戰役中一直未曾露面,由這兩個幼童請援,多不令人注意,而雙僮得離這正受追緝的隊伍,反而安全。赫連春水則派剩下那名家僕,一起同赴,以便照應二僮。

  他總覺得,留在八仙台,看來已暫得安身之處,既避風頭,又可秣馬厲兵,養精蓄銳,重新再戰,但不知怎的,老是有一種不祥之兆,縈繞心頭,不過究竟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06 PM

第九十章 魔頭會全群俠分散

  銅劍、鐵劍兩人把短劍藏於袖中,扮作近處人家出外嬉遊的僮子,由赫連春水那名家僕引道,抄道轉赴燕南,沒料他們才出門,便被文張與屬下舒自繡發現。

  文張和舒自繡喬裝打扮,先渡易水,正要向當地幾個豪門大戶探道,忽見一老二少,表面上裝得悠游自在,然神色間仍掩抑不住情急緊張,策馬匆匆離開八仙台。

  文張馬上留意。

  ——跟著這三個人,可能便可以翻出息大娘、赫連春水他們躲到什麼地方!

  文張和舒自繡立即暗裡追蹤。

  結果追出了一百多裡,停了三個旅驛,文張和舒自繡都發覺有點不對勁。

  「青天寨」那一干流寇,決不可能一下子逃出了那麼遠!

  ——就算逃了這般遠,也斷無可能沿途毫無線索!

  文張幾疑自己是猜錯了。

  一次,文張趁一老兩小在店外用膳時,命舒自繡潛進房音裡,翻搜他們的包袱,結果發現了他們的「武器」︰

  ——一柄銅劍,一柄鐵劍。

  ——還有可以接駁成一柄長斧的器具。

  舒自繡立即退出房間,向文張報告。

  舒自繡還向文張補充了一句︰「赫連樂吾的四名家將,其中一人,使的就是這種接駁而成的大斧!」

  文張搖搖頭,捫著長須道︰「這還不新奇。」

  舒自繡詫問︰「莫非……」

  文張道︰「如我猜得不錯,那一對小劍,是『四大名捕』中老大無情的四名近身劍僮之武器。」

  舒自繡訝言,道︰「無情近身僕僮的武器在這裡?!那他豈不是跟賊黨一夥的了?!」

  文張道︰「那有什麼稀奇!鐵手也混在匪幫裡,無情又清高得哪兒去!」

  舒自繡興致也高了出來︰「要是我們追查到無情也庇護匪黨,加上鐵手通匪,豈不是可以奏他一本,把四大名捕一網打盡。」

  文張沉吟道︰「鐵手身在匪黨,助匪殺官,早已沒得翻身了;無情在安順棧裡逼李氏兄弟、連雲三亂等服假毒藥,讓官兵分散主力,以致賊黨逃脫,亦是重大罪狀。四大名捕裡,為這這件事,至少有兩個變成通緝犯。不過,我懷疑無情脫隊,為的是救戚少商;而這兩個劍僮,是去討救兵的,至少,也是向無情會合的。」

  舒自繡道︰「如此這般,跟著他們,豈不就可以找到無情?」

  文張道︰「找到他,也許也可以找到戚少商。」

  舒自繡道︰「戚少商才是第一號重犯!一切追捕行動,豈不都為他而起的!」

  文張拈拈長須,道︰「我想,我們不必放著個元寶,反去撿碎銀。」

  舒自繡道︰「大人的意思是……」

  文張道︰「追下去。」

  這一追,就追到了燕南。

  文張見二僮一僕闖進了郗將軍府。

  文張和舒自繡小心翼翼的翻牆匿伏,發現無情、雷卷、唐晚詞、戚少商這一眾人,都在屋裡。

  文張的追蹤,並沒有白費。

  但他卻靜悄悄的拉了舒自繡就走。

  兩人找到附近一家小店,住了下來。

  舒自繡當然不明白。

  「這四個重犯,全找著了,但卻不能輕舉妄動。」文張說,「無情、戚少商、雷卷、唐二娘卻在,我們敵不過的。」

  舒自繡道︰「我們可以通知這地頭的衙差,前來圍剿他們呀。」

  「沒有用的。」文張道,「烏合之眾,非其所敵,何況無情向有威名,縣衙敢不敢動他,還是疑問,何況還有郗舜才為他撐腰!」

  舒自繡問︰「那我們該怎麼辦?」

  文張道︰「暫且先什麼都不辦。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

  舒自繡道︰「什麼事?」

  「無情。」文張道,「無情似乎全身都動彈不得。」

  「這是一大勁敵,」舒自繡喜道,「他要是動不了,我們便輕鬆多了。」

  「銅鐵二劍僮來報青天寨受困的事,戚少商必去解厄,他們這幾人,必去了一半或以上,剩下的,便容易料理得多了。」文張道,「我們的主要目標還是戚少商,好歹把他留下條命來再說。」

  「如果無情、戚少商、雷卷、唐晚詞全都喪在大人手裡,這個功嘛……」

  「這個大功,當與你共用。」

  「謝謝大人提攜……」

  文張住在這片小店,自信從窗戶望落,可以監視郗府的動靜,不料這時一陣快馬,兩人投了店。

  文張居高臨下,望下去,這兩人依稀相識。

  文張大喜忖道︰心想,在此地見此二人,真是天助我也,想來九幽神君,也定在附近,可以一舉把無情等人收拾。

  ——這來的兩人,一男一女,正是英綠荷和龍涉虛!

  英綠荷與龍涉虛數度暗算劉獨峰、戚少商等人失敗,師傅九幽神君還跟劉獨峰互拼身亡、狐震碑慘死、鐵蒺藜生死不知、泡泡神智俱失,幾乎無一有好下場,英綠荷本身護身的兩面晶鏡俱被戮破,龍涉虛也負了內傷,正相扶到這鎮上來歇息。

  他們解馬入店,龍涉虛又想施故技,發橫威,唬嚇店家,英綠荷卻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要發蠻,有人在臨視我們。」

  兩人乖乖的交了銀子,入了房,龍涉虛急不及待的道︰「怎麼著?」

  英綠荷道︰「我們才下馬,就有人在北三窗戶一直盯著我們。」

  龍涉虛一連吃了幾個敗仗、又傷了幾處,心無鬥志,忙道︰「那還不走,待在這裡等兔子爺不成!」

  英綠荷道︰「不能走。我們這一走,反而打草驚蛇,教敵人捎上了,敵暗我明,豈不更糟!」

  龍涉虛道︰「那該怎麼辦?」他腦筋子一向遲鈍,主意就看英綠荷的。

  英綠荷一咬下唇道︰「咱們反摸上去,我認得是北三房的窗子!要是上道的,咱們見機不妙,來個夜裡撤;要是不上道的,趁黑裡招呼他個白進紅出不就結了!」

  龍涉虛自然同意。

  到了初更,英綠荷與龍涉虛換上了夜行衣,摸到北三房,到了門前,猶疑了一陣,兩人悄悄用刀抬起了門閂,閃了進去,見沒有動靜,兩人往床上就一壓,一刀就紮了進去。

  英綠荷刺了一刀,立知不妙,失聲道︰「不好!」

  龍涉虛在黑裡問︰「怎麼啦?」

  英綠荷低聲道︰「不妙,床上沒人。」

  龍涉虛跳過對床去,「我那兒也是一樣……」肩膀挨在英綠荷胸上,忽又動了淫念,「他們不知溜躲到那兒去,不如我們倆在這兒先來個……」

  英綠荷忽低叱道︰「不對路,咱們先回房!」

  兩人不帶聲息的閃了出來,自窗戶躍回他們的房間去,才一躍下,便發現房間「嗖」地一聲,似有些不對勁。

  龍涉虛卻已躍了下去。

  英綠荷叱了一聲︰「小心!」話一出口,已閃離原位。

  只聽房間裡精芒一閃,似有人拔出了利器,被月光反照了出來。

  龍涉虛也發現了,三尖兩刃齊眉棍虎的一響,往精光處就砸!

  「當」的一聲,兩件兵器交在一起!

  只聽另一角落有人低喝了一聲︰「別動手!」

  英綠荷聽聲辨位,鐵如意一招三式,都是殺手。

  但三招皆不著,反而屋裡的事物,被她踫得哇啦啦、豁瑯瑯一陣響。

  英綠荷三招擊空,心知來人決非庸手,不理龍涉虛那邊的戰況,翻窗就走。

  只聽一人沉聲喝道︰「尊駕是誰?請留姓名!」

  英綠荷心中冷笑︰你們更半夜,潛入我們房裡、帶著兵器、還問我們是誰?不料龍涉虛一向膽大腦鈍,竟答︰「兔崽子!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龍——」

  英綠荷人在窗邊,一聽之下,叱道︰「住口!」

  只聽暗裡那人似籲了一口氣,道︰「窗上的可是英女俠?請不要走。」

  龍涉虛跟敵手摸黑遞了幾招,退到窗邊,低聲問英綠荷︰「怎麼辦?」

  忽一人搭住他的肩膊,龍涉虛發現不對,正要掙紮,但已麻痹了半片身子。

  這時,卻聞一陣馬蹄聲響,在街外由近而遠。

  龍涉虛以為英綠荷已舍他而去,急叫道︰「英師妹,師妹你——」黑暗中的人再無置疑,幌亮了火蔑片,一面道︰「誤會,誤會!下官姓文,我們以前見過,這次夜闖二位寢座,實情非得已,尚請見諒。」

  只見窗外探入了一雙明亮的眼珠子,不住的探察,文張放開制住龍涉虛的手,向窗外拱手笑道︰「英女俠請進,莫不是不認得下官了?」

  英綠荷一看,發現房裡只有兩個外人,一個文質儒雅,溫和有禮,正向她發話;另一人劍眉星目,持著鐮刀,剛與龍涉虛的齊眉棍交手的便是他。

  英綠荷詳看,這才放了心,躍入房間裡來,也還揖道︰「原來是文大人還有舒老總!」

  文張笑道︰「英女俠、龍壯士,咱們這份夤夜闖入,當真失禮了。」

  英綠荷心中還是防著︰「難得文大人深夜有此雅興,駕臨探問,卻不知所為何事?」

  這時房裡交手的聲音,已驚動外頭,店家掌燈過來察問,英綠荷隔著門說沒事,店家嘀咕一陣,才告退去。

  文張笑道︰「下官原有要事與二位共商,不想驚動旁人,不料兩位夜保外出,始有此誤。」

  英綠荷也聽得出文張話裡的譏誚之意,心中老大不悅,對文張的問話,便也十分保留,文張問起她九幽神君的情形,英綠荷不想讓對方知道他們後盾已失,只說︰九幽神君已殺了劉獨峰,也重傷了無情,無情於今暫失去反抗之力,但九幽神君也受了點傷,無法將戚少商等一網成擒。

  蔡京請動九幽神君出動,原本就是傅宗書穿的針、文張引的線。這點九幽神君的弟子,除了早已命喪在「四大名捕」手裡的「土行孫」孫不恭和「人在千裡、槍在眼前」獨孤威之外,其他七名弟子︰「駱駝老爺」鮮於仇、「神鴉將軍」冷呼兒、狐震碑、鐵蒺藜、泡泡、龍涉虛、英綠荷都知悉此事。文張是自己人——這一點英綠荷是可以肯定的。

  不過她連遭鎩羽,師父亡歿,同門亦先後慘死,使她如驚弓之鳥,不得不暗自提防。龍涉虛一向看英綠荷臉面行事,英綠荷說的雖與事實略有出入,他也不敢更正。

  文張一聽,自然忻喜。

  ——劉獨峰死了。

  文張的「勁敵」可謂又去了一個。

  ——無情傷重,不能動手。

  只餘下戚少商、雷卷和唐晚詞三個大敵,至於三僮一僕,文張還沒把他們瞧在眼裡。

  英綠荷又告訴他︰那封事關重大的「血書」,就擺在戚少商的劍鍔裡。

  文張道︰「無論如何,我們有三件事物是志在必得︰一是戚少商的人頭,二是那份秘件,三是要趁無情無還手之力,把他殺了。這件事,還得借重兩位的大力幫忙才行。」

  英綠荷與龍涉虛也恨煞戚少商、雷卷、無情等人,自有殺師之仇要報,不過又自忖未必是這幾人的對手,臉上難免露出遲疑的神色,口中更不敢貿然答允。

  另一方面,英綠荷又知道自己頓失靠山,故需要文張這等在官道上武林中都吃得開的人照應,所以也不敢拒絕文張的要求。

  到了第二天,文張派舒自繡易容喬裝,在郗將軍府附近打探,卻發現戚少商和雷卷及使長爺的僕人已不見。

  文張自是驚疑,使人再探。這次花了好些銀兩,賣通了郗府的一名長工、一位管事,才知道雷卷和戚少商果然走了。

  那是在昨晚初更以後離開的。

  文張細察時間,才知道昨晚他跟龍涉虛、英綠荷糊裡糊塗中交手之際,正好是那名僕役帶著戚少商及雷卷飛騎出城的時候。

  文張自知一時失策,頓失戚少商及雷卷的影蹤。

  ——想必是聞殷乘風的「青天寨」已破,黑夜趕去急援罷?

  ——如果跟上他們,豈非不止能殺戚少商、取血書,還可以識破那一幹流匪的匿藏之處!

  文張只好跌足長嘆。

  ——既然戚少商、雷卷趕路趕得如此之急,要趕上他們便難上加難。

  文張決定立即動手。

  ——這兒還有無情及唐晚詞,殺了再說。

  他把這個意念告訴龍涉虛及英綠荷的時候,他們二人都甚贊同︰

  無情已形同廢人。

  殺一個唐晚詞,何難之有?

  至於郗舜才、三劍僮、九衛士,他們都不認為是什麼障礙,只要雷卷和戚少商不在,英綠荷與龍涉虛反而膽大了起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39 PM

第九十一章 攔遭

  到了約莫已牌時分,郗舜才等一行人離開了「將軍府」,直出燕南,走上了官道。

  文張點算一下,向龍涉虛、英綠荷、舒自繡道︰「郗舜才把他手下的七個衛士都一起帶出去,看他們的行裝,像是要出遠門,無情、唐二娘和三劍僮都在一起,我們俟他們一上郊道,即行截殺。」

  龍、英、舒三人都躍躍欲試。

  文張心裡卻有分曉︰無情等這樣匆忙的往京城道上走,必定是有了對策,不管是為了自身安危,還是鞏固己方的權勢,他都必須要在道上殺掉無情。

  他一直避開不想與「四大名捕」正面沖突,可是他又知道,只要自己官階繼續擢升上去,總有一天,這朝中的兩大勢力,必定會來一次對決;而自己跟「四大名捕」,也難免會來一次決戰。

  ——所以他必須在自己還有勝算的時候,把「四大名捕」逐一除去。

  ——而在難以佔便宜的時候,盡量忍讓求存,就像上次他寧犧牲李鱷淚,也不與冷血為敵一樣。

  到了離官道約十餘裡的倒灶子崗,無情跟唐晚詞道︰「二娘,你可知道我們赴京的用意?」

  唐晚詞笑道︰「你是要反守為攻,回北京去告這一干狗官……狀!」

  無情也騎在馬上,但他無力騎馬,銀劍替他策轡。出為要趕路,郗舜才本要請腳夫起快轎,但遭無情拒絕,生怕拖慢行程這一來,連熱心的郗舜才也不好意思坐在轎子裡,只好在馬上冒日曬沾風塵了。「我已把奏本寫好了,你單騎快馬,便於趕程,大娘和赫連公子、殷寨主處境危殆,不如請你跟鐵兒、銅兒,先趕到京裡去,聯絡諸葛先生,先行請奏為重。」

  唐晚詞想了一想,凝凝定定的搖了搖頭。

  無情很有些訝異︰「你不肯?」

  「我不願意。」

  「因為我知道你的用意。」

  「你想把目標全攪到自己身上把我引開,以免萬一發生事情,我不能活,你不妨死。」

  「是不是?」唐晚詞很柔靜的問。那一雙清明的眸子,看得無情不敢去對視。

  「不止如此。」無情挪開視線,「我是以大局為重,我這封信,一定要遞上給諸葛先生;這份奏招,一定要面奏聖上。」

  「所以我保護你去。」

  「你可以代我去。」

  「為什麼?」

  「因為這樣可以更快。」

  「但你的手只能動,不能使力,我走了,你更危險。」

  「我從來都不需要人保護的。」

  「我不是在保護你。」唐晚詞爭辯的時候,仍帶有一份韻味無窮的笑意,仿佛在跟一個小孩子在辯駁,不動肝火,「我們在一起,更加安全。我也在保護自己。」

  「你真的不去?」無情沒奈何。

  「你如果一定要找人去,可以找郗舜才。」唐晚詞的紅唇向得意洋洋策騎走在前面的郗舜才呶了呶。

  「他還不便做此事。」無情輕聲道,「我也還沒有完全信任他。」

  唐晚詞笑了。

  她的眼色更美了。

  在冷風中,她凝靜的美靨,多情而風情。

  「你最好也不要完全信任我。」

  無情聽了,忽想起姬搖花。

  然後他的心就似被炙鐵刺了一下。

  他立即道︰「你弄錯了,我也沒有完全信任你,我只是信得過你去做這件事情而已。」

  「真的?」唐晚詞故意拉韁走慢了一些,打量著無情的後身,又說,「真的?」

  無情氣苦,斬釘截鐵的說︰「真的。」

  郗舜才卻打馬回來,興致勃勃的道︰「我好像聽到兩位齒及下官的名字?」

  唐晚詞笑得更是艷艷的。

  無情忙道︰「我們都說,讓將軍辛苦了。」郗舜才本來只是副將,稱他「將軍」,他總是高興得飛上了天。

  郗舜才一聽果樂,笑得合不起咀來︰「應該的,應該的,能為朝廷做事,應該的,應該的,能為諸葛先生效命,應該的,應該的,能為四大名捕……」

  唐晚詞笑道︰「不應該的,不應該的,實在不應該請你老遠跑這一趟的。」

  郗舜才仍是一個勁兒的道︰「應該的,應該的,我早想趁便上一趟京,拜會諸葛先生,還有……」

  郗舜才見無情上京,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出來活動,也許是因為心志仍豪,也許是念舊思昔義,也許是想趁此討功……他一力要帶七衛士送無情回京。無情本要婉拒,但覺得沿路上有郗舜才這等官面相送,一切事情都易打點多了,因此也不堅拒。可是這郗舜才並非可擔大任的人物,心粗口疏,無情還不敢囑以重托,但心中也頗感激郗舜才的這番熱切。

  郗舜才又道︰「再過七、八裡,就是思恩鎮。那兒有個鄉紳叫賓東成,不像話啦,上次劉捕神路過,他都不通知我,接待又不周到,我看大捕爺這次路過,也不必照應他了。」他能接待無情這樣的人物返京,頗覺躊躇滿志,巴不得讓他的對頭賓東成羨煞。

  無情只淡淡的說︰「咱們還是趕過三個驛站,能不驚動不幹事的人,自是不驚動的好。」

  郗舜才只好道︰「是。」打馬又到前面吩咐去了。

  無情和銀劍同坐一匹馬,鐵劍和銅劍又共騎一匹馬,其餘是一些扛夫、僕役,郗舜才身邊的「無敵九衛士」,剩下七人,洪放、餘大民、梁二昌、倪卜、曾寶宣、林閣、曾寶新,倒是全都來了。

  這七人又分作兩撥,洪放和梁二昌,左右護著郗舜才,曾氏兄弟則在前面開道,林閣和倪蔔押後,餘大民則負責「照顧」無情、唐晚詞和三個小僮。

  無情和唐晚詞當然是不需人來「照顧」。

  所以餘大民只有跟三小僮閑扯。

  光天化日,人多勢眾,郗舜才等都不認為有什麼值得戒備的。

  無情仍小心翼翼。

  雖然,他據銅劍、鐵劍所報,顧惜朝、黃金鱗、文張這種棘手人物,全耗在易水一帶,而九幽神君已死,按照道理,不大可能會有人在路上伏擊。

  但無情仍小心提防,而且已經小心提防了。

  ——小心,不一定就可以不發生意外,但小心的確可以避免意外的發生,或使意外的發生不那麼意外。

  可是意外會發生嗎?

  會的。

  每個人一生裡都會發生一些意外︰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大、有的小;有的無傷大雅,有的無可挽救。

  如果意外能夠事先預防,那就不叫意外了;意外一如命運,當你知道有它,便無可避免了。

  否則也不叫命運。

  就算你能避開它、改變它、抗拒它,那也只是「命運」的一部分,你並沒有超越命運,命運裡,早已安排你的種種「反應」。

  林閣屬於心粗氣豪的那類人,他不相信命運,但怕鬼。

  事實上不到他不怕,那次在荒山之夜,他就被「鬼」幾乎嚇破了膽。

  所以他對風吹草動都特別留意。

  因為他最提心吊膽。

  提心吊膽的人容易杯弓蛇影。

  他真的看見了草動,但卻不覺有風吹。

  雖然在晴天亮日下,他還是有點心驚、膽跳,忙湊近倪蔔處,說︰「我看有些不對勁。」

  倪蔔笑了笑,道︰「我看你才有點不對勁。」

  林閣不服氣地道︰「為什麼?」

  倪蔔道︰「因為你整天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林閣道︰「但這世上,真的是有神鬼的,你不信?」

  倪卜冷聲道︰「我沒見過,所以我不信。」

  林閣駁道︰「我也沒見過,所以我信。」

  倪蔔道︰「你信,那對你有什麼好處?」

  林閣道︰「你不相信,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倪蔔道︰「至少我可以——」忽然,旁邊草叢「嘯」的一聲,疾射出一塊黑忽忽的事物,倪蔔要避,已不不及,正中左顴。

  倪蔔大叫一聲,登時血流披臉,摔落馬下。

  就在這同時間,一人如鐵塔般,向林閣掠撲而至。

  林閣早有防備,一旦發現勢頭不對,忙滾落馬下;那匹馬被那撲下的人一壓,立時哀嘶一聲,四蹄俱折!

  林閣大叫道︰「救命、救命!」

  前面的人一齊勒馬回頭。

  無情叱道︰「小心!」

  話才出口,一條袖子,已卷住曾寶宣的脖子,曾寶宣抽刀要割,另一條袖子又絞住他的一雙手。

  曾寶新想上前救助,但精光驟閃,一抹彎刀掠過,曾寶新後脖冒血,跌下馬來。

  這時,那一對淡淡的袖子又收了回去。

  雙袖當然掩著一對手。

  這對手的主人是一個溫文儒雅的人。

  他身旁那位眉目清秀的漢子,已攔手收回了鐮刀。

  這四人一出現,就殺了三個人。

  他們原本想要一下子突擊,至少可以連殺四人的,這樣的「成果」,他們並不感滿意。

  還好,他們知道剩下的人必然一個個都難逃活命。

  他們有這個自信。

  在無情的喝令之下,大夥兒全攏聚在一起。

  洪放護著郗舜才急退,梁二昌斷後掩護,餘大民揮舞白蠟桿,林閣連滾帶爬,返回大隊。

  三劍僮一齊躍落地上,銀、銅、鐵三劍一同出鞘。

  唐晚同的唇更紅了。

  她拔刀。

  雙刀。

  她多準備了一柄刀,一長一短。

  長刀是要別人的命。

  短刀是跟敵人拼命的。

  無情徐徐的、緩緩的、深深的、但又輕輕的在吸氣。

  ——其實呼吸是很好的享受,只不過一般活著的人並沒有特別去感受。

  ——尤其是空氣還好的時候,多吸幾口氣,是活著的人才能擁有的享受。

  無情估量情勢︰

  敵人似乎不多。

  只有四個,前面攔道的兩人,後面截路的也是二人。

  但這四人均是扎手的勁敵。

  ——他們是文張、英綠荷、龍涉虛、舒自繡。

  這四人當中,最可怕的就是文張。

  這人是個老狐狸,有少林「金剛拳」和「大韋陀杵」的硬門功力,偏又精修「東海水雲袖」的軟門武功,而且「袖裡藏刀」,是有才有智、能屈能伸、心狠手辣、口蜜腹劍的人物。

  英綠荷、龍涉虛都受了傷——但受傷的狼就像餓瘋了的狼,比平常的狼更難應付。

  舒自繡外號「咽喉斷」,人傳他為「小四大名捕」之一,是文的得力助手。

  這四個盡管難纏,但無情自度自己如果不傷,就算四人一起上,他也可以應付得了。

  可惜現在他已有心無力。

  對方似乎有恃無恐。

  ——他的雙手雖然可以活動,但卻提不起勁力,「秋魚刀」的餘力尚在。

  ——缺乏了勁道,暗器就像沒有了毒牙的蛇,失去了殺傷力。

  ——一記輕若鴻毛的拳頭,試問又怎麼傷得著人?

  ——自己無法動手,唐二娘、三劍僮,還有郗將軍及剩下的四衛士是不是可以敵得住這四個一上來就下殺手的大敵呢?

  雖然敵寡我眾,無情已有防備,但仍覺心頭沉重。

  文張輕咳一聲,向郗舜才道︰「我是官,我是奉傅相爺之命,前來截殺流寇的。你們要是助我殺匪,有功有賞。」

  郗舜才把胸一挺,戟指怒道︰「我也是官,你殺了我的人,把命償來。」

  文張冷笑道︰「你敢違抗朝廷命令?」

  郗舜才本來有些氣怯,因為他曾在京城官場的酬酢裡,確然見過文張,知其所言非虛,但他終究膽氣一豪,指向無情大聲道︰「他也是官,諸葛先生叫他來查辦在職濫權的貪官,就算你是官,你也是該被撤職查辦的狗官!」

  無情沒想到郗舜才會說出這種話。

  看來錦繡華廈、珍肴美食,並沒有使郗舜才變成了個懦夫。

  文張笑了,他綽須道︰「好,好,好。有種,有種!這些這麼有種的人,自是一個也不能留。全都給我殺了!」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0 PM

第九十二章 蕭聲笛聲

  文張這邊只有舒自繡、龍涉虛與英綠荷,一共四人。

  無情這方面的人,卻有唐晚詞、銀、銅、鐵三劍僮,郗舜才和林閣、洪放、梁二昌、餘大民總共十人。

  這原本是無情那兒勢眾,但其中最大的危機是︰無情已失去了動手的能力。

  無情不能出手,便無人制得住文張。

  文張還要下令發動,這畢竟是官道,雖然行人不多,但自是速戰速決的好。

  三劍僮立即撲向龍涉虛。

  龍涉虛高大威猛,他的掌力裂雷驚濤,但也就因為太過壯碩,應付這三個身形靈巧、劍法矯捷的小僮,反而在移動應招間覺得處處不便。

  英綠荷掠向無情。

  除了要報殺師之仇外,能把無情格殺,那也是一件足以震動江湖的事。

  英綠荷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文張並沒有搶在前頭,只要能假手他人去殺「四大名捕」,他總是讓別人下手——萬一在朝廷局勢有些甚麼個變動,權力有些甚麼個轉移,問罪下來,他仍是可以推諉︰那不是他殺的!

  英綠荷一搶近無情,唐晚詞已揮舞雙刀,截住了她。

  英綠荷跟唐晚詞交過不止一次的手。

  她自知不是唐晚詞的敵手。

  這時候舒自繡的鐮刀,發出驚人的銳嘯,擲向唐晚詞。

  英綠荷立刻放了心,她的鐵如意也發揮了狠著︰

  ——以二敵一,必殺唐晚詞!

  舒自繡沖過去圍攻,當然是文張的意思。

  ——先殺無情,以絕後患!

  ——只不過無情最好是死在別人的手上。

  他要舒自繡助英綠荷一臂,不但要殺唐晚詞,更重要的是使英綠荷有機會去殺無情。

  他自己呢?

  他倒不急。

  他一看當前的局勢,便已知道無情確無動手之力,他是勝定了。

  換句話說,這些人是死定了。

  一個活口也不留。

  他摸出了一支笛子。

  這才是他的獨門武器。

  笛一擺近唇邊,立即發出三聲急嘯。

  每一聲嘯聲,都令無情震動一下。

  三下笛響,使無情臉肌抽搐,青而煞白。

  ——他的確是完全失去了功力。

  甚至連內力根基淺薄如郗舜才,乍聞三下笛音,也不過是感覺到刺耳刮心,並不似無情如受重擊。

  ——這主要還是因無情本身並無內力,而僅持的一點元氣又被「秋魚刀」化去,所以更是虛弱無依。

  文張肯定了這一點後,更覺安心。

  現在他可放心對付郗舜才以及他身邊的四名奴才了。

  他把笛子仍然放在唇邊。

  無情的臉肌仍無法回復正常,他的手艱苦的往襟裡摸。

  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手指正在發抖。

  文張不禁停了下來。

  ——他要摸甚麼?

  ——暗器?

  無情好不容易才自懷裡摸出一管蕭。

  文張笑了。

  ——無情抵不住他的笛音,只好想用蕭聲來壓制。

  ——沒有用的。

  ——就算他抬出一面大鑼,也壓制不住他的笛聲。

  文張還是要試一試,他撮唇於笛孔旁,一下子又發出三聲連嘯,合成一音,似暗器破空般銳射而出!

  無情摸出玉蕭,蕭一擺到唇邊,立即就溜出幾聲悠揚動聽的韻律,清越淒切,但笛聲裂空,蕭韻也似割裂,頓挫了三次。

  三次過後,無情唇邊有血。

  他以雪白的袖子揩抹。

  文張笑了︰「成捕頭,你的蕭藝縱能教鳳舞龍吟,也沒有用了,我的笛是用來殺人的。」

  無情不理他,仍然低首吹蕭,開音初尚平平,但即湍籟逸飛,上遏雲辰,悠雅低回,時羽聲高揚,呼吸磐僻之際,使在戰中的雙方,一時心無鬥志。

  文張暗吃一驚,叱道︰「好蕭!」一連吹響幾下急笛。

  這幾下笛聲仍如銀瓶乍破、鐵騎突出,但無情已沉浸於韻律裡,僅在衣袂間動漾了幾下,並沒有被震倒。

  文張怒笑道︰「我就看你怎樣吹奏下去!」

  ——無情雖無發暗器之力,卻居然有一記絕活!

  ——再讓他吹奏下去,只怕把自己這方面人手的鬥志全教摧毀了!

  文張知道不能再等。

  無情雖不能發暗器,但他的蕭聲,猶如無形的暗器,甚至無可抵禦。

  他只好改變原來的計劃。

  他決定要親自動手殺掉無情。

  他的笛子一揚,半空發出尖嘯,洪放、餘大民、梁二昌、林閣一齊湧上前去,要攔截他。

  唐晚詞心中大急。

  她知道這四人斷斷攔不住文張。

  ——無情不能死。

  她揮舞雙刀,但舒自繡的鐮刀,緊釘著她的長刀,英綠荷的鐵如意,緊逼著她的短刃;她越想沖出去,敵人的攻勢就越緊。

  唐晚詞一口氣搶攻了八刀,稍稍一頓,又攻八刀,英綠荷與舒自繡的攔阻力似被沖破,唐晚詞正待沖出,鐵如意和鐮刀的攻勢又合攏了起來,唐晚詞突然發現三個人身上都有了傷痕。

  英綠荷傷在手背。唐晚詞攻勢太猛,她只好讓上一讓。

  但只不過一讓,她又把缺口填補了過來。

  舒自繡傷在腿。他眼見唐晚詞的攻勢太烈,無法不作暫退。

  但他只不過是退了一退,又包抄了上來。

  唐晚詞臂上著了一記鐵如意,臉頰被刀鋒劃破了一條血口,但她仍突破不了二人的合擊。

  三人在搶攻緊守中皆負了傷,但因搶攻太甚,都渾然未覺。

  唐晚詞在百忙中一看戰場︰

  三劍僮仍苦鬥龍涉虛。

  三劍僮都制不住這鐵塔般的巨漢,但這巨人一時也抓拿不著他們。

  三劍僮就似三隻靈敏的飛鳥,在巨龍身邊飛繞——可是這終究是凶險至極的︰因為飛鳥始終無法傷及暴龍,而萬一不慎,給巨龍砸著一下,那就不堪設想了。

  唐晚詞很為那三個小孩擔心。

  但她眼角一瞥上文張的戰場,心頭大亂,連手中長刀都被打掉了。

  只剩下短刀。

  她把一絡黑發咬在貝齒間,只有奮身苦拼。

  文張以一敵四。

  當唐晚詞看那一眼的時候,已變成了以一敵三。

  林閣已歿。

  他的額頭被笛子打穿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淌流。

  誰都看得出來,洪放、餘大民、梁二昌三人是絕對攔不住文張的。

  餘大民的「三江夜遊白蠟槍」,就招趕招,一根白蠟桿,同使出劍、棍、槍的狠著,梁二昌的七節鞭,狠打狠著,鞭上七節,伸縮自如,並在一起,是硬門兵器,但串散開來,便成了軟兵器,殊不好應付。

  可是文張壓根兒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他的大袖飄飄,像是吃飽了風的布帆,又似兩道軟不著力的氣牆,誰都攻不進去。

  別人攻不進去,他卻能攻人自如;笛子一旦出擊,非死即傷。

  林閣的「五郎八卦棍」,是冀東第一把手,當日在郗將軍所設的擂臺競技,他如果不給洪放的內力震倒,及被梁二昌放軟鞭纏住,人人都猜測他必當上統領之職,只看或正或副。

  無論怎麼說,他除了膽小一些,性子拗倔一些,容易自以為是,在處事上容易執迷,在處世上不易勘破之外,也算是將軍府裡一把好手。

  但這把好手就毀在文張的手中。

  他的笛子突破四人的圍攻,擊中了林閣、擊倒了林閣、擊殺了林閣。

  四敵中少了一人,文張的氣勢更是雄長。

  郗舜才見愛將又死了一名,自然怒急攻心。他發掘這幹親信不易,而且長久相處,跟他們倒似兄弟一般的感情;他本來近年怕事懦弱,能不拼命,他當不硬拼,可是眼見曾寶新、曾寶宣、倪卜及林閣相偕而亡,他倒是激起了豪俠心腸,揮舞大刀,也要加入戰圍。

  文張當然無俱。

  再來五個郗舜才,他都不怕。

  他心裡分明︰自己仍被纏住,那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洪放那一對肉掌,和他雄渾的內力、倏忽的身法。

  ——這才是這幾人中的硬點子。

  洪放心裡更加明白。

  ——就憑自己這些人,決不是文張之對手。

  ——如果惡鬥再持續下去,自己這方面必敗無疑。

  人都難免貪生怕死,所謂「禍福與共」,其實多是希望有福同享、有難你當。洪放空有一身本領,但出身寒微,誤交匪友,被官府剿誅,朋黨死絕散盡,只剩下他一人,黯然浪跡天涯,苦練武功,有時做做獨腳盜,有時當當大戶護院,要不是郗舜才賞識器重,他可能還在別處掛單。

  郗大將軍對他無疑有知遇之恩,故此郗舜才之才能,縱未能教他膺服,但他一向盡忠職守,唯命是從,為的是報郗舜才對他信重之情。

  可是人到了生死關頭,義氣、血性是不是那麼重要呢?

  ——別人是全忠盡義,留名青史,或成仁取義,流芳百世,但他自己為人捨命,求的是什麼呢?

  一一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富貴榮華、什麼名聲地位,全完了。

  ——他跟文張本無仇讎,而今為郗舜才拼命,是不是值得?

  ——如果說他要報答郗舜才,這些日子以來,為他鞠躬盡瘁,不是已經報答了麼?

  洪放眼見文張在化解他們狠命的攻勢中,從容殺死林閣,他心中又是一沉︰

  ——林閣被殺,無情無法阻攔,看來,無情是真的失去了作戰的力量,這局面要全落在他們的身上了。

  ——而這些人當中,又以自己武功最高,所以責任也最重。

  ——這是拼死的責任。

  責任越重,危險就越大。

  這點洪放更加清楚。

  就在這時候,文張說話了。

  他在劇戰中說話,從容淡定就像家常閑話一般︰「你就是『掌底乾坤』洪放是不是?我正是待用人之際,你替我殺了郗舜才和這兩個莽夫,我對你便既往不究,必加重用。」

  這個局面,洪放也在午夜夢回,暗自想過︰當生死榮辱間的抉擇,他面臨求生、得利、遂青雲志,會不會出賣故主呢?

  眼下便擺明瞭這一道抉擇。

  洪放心下有了決定。

  唐晚詞開始是想早早把英綠荷和舒自繡砍殺,好去保護無情。

  接著她只想突破二人的合圍,助洪放等圍截文張。

  跟著下來,她只希望不要落敗得那麼快。

  因為她已經知道,她決非英綠荷與舒自繡二人聯手之敵。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她已知道自己已失去救人的力量,甚至也沒有自救的力量。

  於是她的願望變得就跟少年人所許的志願一般︰人在年少時志願總是偉大的,但等到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發現人生裡有很多必然的過程要歷煉,有許多挫折和起伏要渡過,直到後來,便會發覺一些自己一向認為不怎麼看得起的俗世成就,他都不能達到,便會開始冷靜下來,重認自己,再作檢討。

  所以年輕人志大,到了壯年,有志氣已就很難得了,到了中年,志氣換為俗氣,等到老年,俗氣又成了暮氣了。

  血氣方剛的人罵老人家「老氣橫秋」,殊不知一個人生命已將秋盡,接近冬藏,你想他不喪氣都不可以。

  唐晚詞此時已明白真相。

  明白真實情況的人通常都無法奮亢起來。

  因為真相往往使人氣沮。

  唐晚詞手上有一把短刀,已不能拒敵於遠,所以封守的多,搶攻已感吃力,要不是舒自繡斷了幾根肋骨未曾痊癒,而英綠荷胸背的晶鏡俱破,失去了護身法寶,委實不敢太過近身拼命,唐二娘早就要敗在他們手裡了。

  唐晚詞奮戰著,忽然心裡一動。

  同時也是心裡一痛。

  因為她想起了一個人。

  雷卷。

  ——無論你去那裡,我都惦掛著你。

  雷卷曾對她如是說。

  ——現在雷卷在那裡?

  ——卷哥,卷哥,我惦掛著你。

  唐晚詞估量情勢,知道這心血來潮似的惦記,恐怕也不長久了。

  一個人如果失去了生命,也等於失去了感情,失去了記憶,失去了一切。

  所以她想趁這一息尚存之際,好好的惦掛一下這個心裡一直想著的人。

  ——縱沒有天長地久,但總算有了這生死一發間的剎那,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念著他。

  可是他呢?

  ——他正在想什麼?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0 PM

第九十三章 呼喚

  雷卷正和戚少商策馬快騎,往八仙台方向飛趕。

  這時,他們正在一處溪邊稍作停留,領馬飲水,舒展肢體,準備片刻後又作趕路。

  雷卷望著草原一片蔥青,天淡雲閑,似乎怔怔出神。

  忽然,他的駿馬希聿聿一陣嘶嗚,雷卷似是震了一震。

  戚少商馬上看出來了。

  「想人?」

  「嗯」

  雷卷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心頭那一點艷冶而淒美的身影,總是擱不下來。在那馬鳴的一剎,仿佛有人在喚他,真的,心裡頭有個細細的聲音,正在哀切低迷的喚。

  在這一刻裡,雷卷心頭隱隱覺得掛心,很想不顧一切,往回頭的路走。

  但他不能。

  ——「青天寨」、「毀諾城」以及一大幹武林同道,還在等著他們的急援。

  人生裡總有些牽腸掛肚的事,總是不能讓人可以痛痛快快。

  ——或許,人生裡真正痛痛快快、一了百了、無牽無掛、不聞不問的,只有一死。否則,就算你看破紅塵,落發出家,還是得掛著肚皮、留意天色、尋覓棲身之處。

  戚少商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

  那是因為戚少商心裡也惦著人。

  所不同的是︰戚少商正在赴見息大娘,會面的心情是越來越濃烈了;雷卷則不一樣,他是跟唐晚詞分別,越行越遠,離意越深切。

  所以戚少商心裡很慚愧、很歉疚。

  他覺得自己連累雷卷太多了。

  不過,他所連累的人,又何止雷卷一個?

  一個人如果欠人太多,他已沒有辦法償還,他唯有盡力的讓他所虧欠的人覺得這虧欠是值得的。

  故此戚少商力圖振作。

  他能在郗將軍府回上一口氣,只要有一天還有息大娘、雷卷、鐵手、無情、劉獨峰這些朋友,他便要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因為他已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當他看見雷卷一向森冷的眉字間抹過一陣憂傷,他已了然雷卷想起了什麼。

  ——戀愛的人總是易喜易嗔。

  ——戀愛的人總是愛受傷。

  他很想請雷卷回燕南的道上去。

  ——他自己一個人獨渡易水就可以了。

  但他還沒有開口,雷卷的視線已從天外雲際收了回來,說︰「我們走吧。」

  說罷他又很輕很輕很輕的,嘆了一聲。

  戚少商的話說不出來了。

  因為他曾跟隨過雷卷,他知道這位「卷哥」的脾性︰這個臉冷心熱的人,一旦下決心赴義決死,縱千折亦不回,誰若是叫他回頭,不論是用什麼藉口,那是白踫一鼻子灰而已。

  戚少商明知勸不回,但總是要想勸勸。

  殊料他還未曾發話,雷卷好像已知道他要說什麼。

  「你想念的人,未必見得著;你見得著的人,未必真的想念。」雷卷苦笑道,「就算你本來想念的人,只要天天見著,就不一定會很想念;本來不怎麼想念的,太久沒見,也會有些想念。情到濃時情轉薄,世事就是這樣,這樣也好,情若濃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戚少商知道他說的有些是違心之言,但他主要是為自己開解,也且讓他說下去。

  「人生裡忍耐的時間,一定多於成功的時間。」雷卷的臉眼,充滿了世間的風霜、世事的滄桑,「一個人如果要成功,就必須要能夠忍耐;就算不想成功,也得要忍耐,因為,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忍耐。」

  戚少商完全同意。

  他知道雷卷說的是真話。

  真話除了是肺腑之言,通常也是金玉良言。

  雷卷最後加了一句︰「走吧。」

  戚少商只好啟程。

  雷卷踏鞍翻身上馬,清清楚楚的感覺得到,在剛才轉身的剎間,確是有人在呼喚他,呼喚他的聲音遙遙遠去。

  其實在那一剎間,唐晚詞確在心裡呼喚著他。

  雷卷繼續遠去。

  唐晚詞境遇更危。

  如果說深念或深知的人就算分開,也會有心有靈犀、特殊的感應,但要是相距愈遠,這心靈的感應是不是也愈漸消淡呢?

  甚至,已全然失去了感應?

  至於無情呢?他眼看一群熱血朋友,全在危機之中,而他自己卻愛莫能助,他心裡當會是怎麼個急法?

  ——會不會比當日鐵手在安順棧裡,功力未復,而身旁好友如唐肯等眼看要喪在福慧雙修、連雲三亂手裡還急?

  洪放呢?究竟要為求生存而叛主,還是為求盡義而拼死?他決定了沒有?下手了沒有?

  郗舜才大將軍並不知道在洪放心裡有那麼大的掙紮。

  文張對洪放所說的話,他猶如充耳不聞。

  他一向是個命福兩大的人。

  他一向信任他的部下。

  所以他以為文張的話,對他部下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壓根兒不相信他的部下會出賣他、背叛他。

  他舞著大刀,飛砍文張,他的人就站在洪放身邊,跟他肩並著肩,一點防患也沒有。

  其實,不疑人也是一種福氣。

  一個人常常懷疑有人會對不起他,無疑是件很痛苦的事。

  郗舜才糊裡糊塗由小兵升了副將,在宮廷鬥爭裡不費力的就有了有力的靠山,又莫名其妙的被調來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來當「土皇帝」,而且也胡胡混混中打了戰仗立下戰功,還發了點財,一直都是靠運氣成事,所以得來並不費力;他也豪爽好客,一生人只奢豪一些,海派一些,並不做缺德的事。

  ——一個人天生機智聰敏,或豪勇過人,甚或才能出眾,都不如天生幸運的好。

  ——幸運的人可以沒有一切才學,但能達成比有才學的人更大的成功。

  郗舜才並不能說很成功,但至少有糊塗好命,不必飽歷憂患,也不必操勞些什麼。

  可是一個人怎能一世夠運?

  ——正如賭博一樣,你可以靠手氣贏十次八次,但不能靠它贏一輩子。

  郗舜才一向信任洪放。

  他也一向重用洪放。

  他根本不防洪放。

  ——這次他押的賭注,是輸還是贏?

  ——不過無論輸贏,他都是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如果洪放下不了手,文張也不會放過他。

  ——不過,有的人寧願死於敵手,有的人情願死在自己手裡,但誰都不願意死在出賣自己、背叛自己的朋友或在部下手中。

  所以,戚少商千裡逃亡,他是決不願教顧惜朝如願以償。

  郗舜才對文張的話恍若允耳不聞。

  他就在洪放的身旁,與洪放並肩作戰。

  郗舜才旋舞大刀,竟是刺多於砍。

  ——能把大刀的使法易斬為刺,又能使得這般嫻熟的,就算是「關東斬馬堂」的高手也未必辦得到。

  看他出手,誰都會感覺到成功當非幸致。前幾年來的戎馬生涯,近幾年的錦衣玉食,郗舜才卻並未把功夫擱下來。

  只不過他才揮刀,洪放突然從他身旁竄了過來,空手扣住他的手,探手扣拿他的手臂,郗舜才倉卒間大刀被奪,身子也被掀著,洪放一刀就向他頭顱砍去!

  文張喝了一聲采︰「好!」

  郗舜才絕對信任洪放、梁二昌與餘大民。私底裡,餘大民還算佩服洪放,梁二昌對洪放則一直都是小心翼翼,處處提防。

  ——在同一個老闆手底下做事,想要徹底的做到坦誠相交、絕對互信,又談何容易?

  洪放才一把奪過郗舜才的刀,梁二昌的七節蜈蚣鞭暴長急攻,叮向洪放背心。

  洪放一刀向郗舜才砍去。

  虛砍一刀。

  全力的、拼命的、發狠的、不留餘地的一刀,卻是砍向文張!

  文張好像早知道洪放有此一著。

  他左袖裹住洪放的刀,右袖卷住梁二昌的蜈蚣鞭,突往前一送。

  蜈蚣鞭被文張的袖子一借力,登時速度加快,而且七節鞭就似突變成七把鞭子,刺向洪放背部七處大穴。

  洪放卻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藉勢沖了過去,一把抱住文張。

  文張沒料洪放真的拼出了狠命;如果洪放攻襲他身上任何一處,他都有辦法招架,可是洪放卻和身撲來,一把抱住了他。

  洪放吼叫道︰「快!」

  文張右袖卷帶,梁二昌的蜈蚣鞭已刺入洪放背脊裡。

  在一剎間,尖銳的通楚直透入洪放的骨髓裡。

  劇烈的痛苦使洪放知道︰這是他最後一種感覺。

  這痛楚是他自己的選擇。

  ——在賣友求存與全義取死間,他終於作了一個讓他心安的選擇。

  他覺得很安詳。

  他已盡了力。

  他只希望他的同伴能夠把握他這個用性命換來的時機。

  梁二昌和餘大民不能算是人才。

  餘大民反應太慢,他看見洪放攻襲郗大將軍,他嚇了一跳,再發現洪放撲向文張,他又嚇了一跳。

  ——一個常常被「嚇」了一跳的人,只怕在危急關頭擔不了什麼重責任。

  時機稍縱即逝,等餘大民回過神來,七節鞭已刺入洪放的背背裡。

  梁二昌的反應則太快。

  ——練過武的人都知道,反應太快和太慢的人都是缺點。

  反應太慢的人,別人打你一拳,你還想不到用什麼招式來封路,已經被擊倒在地上。

  反應太快的人則相反,別人肩膀一動,你以為他要施「猛虎出押」,便全力封架,但對方卻只一腳把你勾倒。

  真正的反應,要不早不遲、不快不慢、及時適應、甚至能制敵機先,這才是一流高手所謂的正確「反應」。

  梁二昌發現洪放攻向郗將軍,便立即以為他「賣友求榮」,即時發動狠命的突襲。

  所以他反而被文張利用,蜈蚣節紮入了自己戰友的背肌裡。

  在混亂中,反而是郗舜才的反應最為正確。

  他的武功不高,但他信任洪放。

  洪放奪了他的刀,他讓他奪。

  洪放砍他一刀,他沒有躲。

  那一刀轉斬文張,他也沒有驚奇。

  ——因為他知道洪放一定會這麼做。

  他也沖近文張。

  可惜他手上已沒有大刀。

  他立刻取出懷刃。

  這一刃便刺向文張。

  這剎那間,洪放緊攬著文張,梁二昌和餘大民,都在文張身前,亂了手腳,而郗舜才正撲向文張。

  ——要是在這電光火石間仍制不住文張,不但洪放白白犧牲,就連在場的人,只怕也無一能夠倖免。

  洪放陡然被震飛了出去。

  他落到丈外之時,身上已沒有一塊骨胳不折裂。

  文張的「大韋陀杵」,傳說中可以直追「少林三神僧」,但他如今可以不出手便把敵手震殺,運功之巧妙,恐怕還在「三神僧」之上。

  他震飛洪放,郗舜才短刀已到。

  他及時偏了一偏。

  刀刺在他左肩上。

  他右拳往郗舜才臉上痛擊。

  ——他在少林金剛拳的造詣,絕對要在「大韋陀杵」之上。

  這一拳如果擊在郗舜才的臉上,就像把一塊大石砸在一隻雞蛋上一樣。

  可是就在這生死一發間,發生了一件事情。

  一枚暗器,竟然能巧妙地越過文張身前的梁二昌,掠過在文張身側餘大民,更在與文張苦苦纏戰的郗舜才發間擦頰而過,「咻」地激射向文張的印堂!

  文張百忙中一擰首。

  暗器打入左眼。

  鮮血飛綻。

  文張只見左半視線,一片厲紅。

  文張狂吼一聲,他那一拳,只擊在郗舜才的右肩上。

  郗舜才飛了出去。

  文張發現自己現在右邊的世界,才是一片血紅;而左邊的眼楮,已完全黑暗,一點東西都看不見。

  他知道自己左眼已瞎。

  左眼上的血,濺到右邊,所以望出去,盡是鮮血淋灕。

  文張又驚又怒,又痛又急。

  ——一個人失去了眼楮,當然痛和怒,但他更驚急的是︰那用暗器打瞎他一隻眼楮的,竟是他以為再也不能動彈、毫無威脅的無情!

  暗器是無情發出來的。

  暗器是由無情手上發出來的。

  暗器果是從無情手中的蕭裡發出來的。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1 PM

第九十四章 沒羽箭‧飛稜針

  郗舜才飛跌出去,好半晌都爬不起來。

  可是梁二昌和餘大民並沒有過去扶持他。

  這是緊急關頭,誰都看得出來,不殺文張,不但洪放白白喪生,郗舜才負傷,甚且與文張對敵者誰都不能活下去。

  所以他們都在拼命。

  拼命想在這稍縱即逝的時機裡格殺文張。

  梁二昌的蜈蚣鞭早已脫手,餘大民及時丟給他一柄六合鉤;餘大民的六合鉤原有一對,但被張五、廖六扮鬼嚇得他魂飛魄散,六合鉤只剩下一柄,一時無及打鑄另外一柄。

  梁二昌手裡的兵器雖不趁手,但一鉤在手,奮身搏擊,配合餘大民的白蠟桿搶攻揉擊,要把文張立致於死地。

  他們倆真的是在拼命。

  因為他們知道拼命才可能保住性命。

  可惜。

  可惜他們的武功跟文張相去太遠。

  文張既驚且怒,又痛又急,他瞎了一隻眼楮,痛得他全身都一齊滲出了冷汗。

  痛還不是他所面臨的最大障礙。

  血水流濺得他一臉都是,讓他另一隻眼楮視線模糊不清。

  他看不清楚。正如戚少商失去了一條手臂,決不止是失去一條胳臂的不便,甚至連自身的平衡都頗受影響。一個人忽然失去了一隻眼楮,另外一隻眼楮開合間也會引發刺心的痛楚。

  文張幾乎是等於失去了一隻半眼楮。

  更可怕的是恐懼︰

  ——無情竟能使暗器!

  ——他既然發射了第一枚暗器,便能發射第二件暗器!

  文張雖痛,但仍不亂。

  憑他的武功,要應付梁二昌與餘大民的合擊仍綽綽有餘。

  他怕的是無情的暗器。

  他只怕無情的暗器!

  無情一出手,就打瞎了文張一隻眼楮,這無疑是粉碎了文張的信心,擊毀了文張的定力,讓他自知判斷失誤,而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他恐怕無情會再向他發出暗器。

  他後悔自己還是低估了無情,包括太相信了龍涉虛和英綠荷的話,太過肯定無情已失去發射暗器之力。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反而不是急著要把梁二昌及餘大民放倒,而是要他們活著,繼續向他發動攻擊。

  只能有活著的人,才能夠作為他的掩護。

  他沒有信心躲得掉無情的暗器,但他至少可以使無情不敢亂發暗器。

  他既負痛,心裡又十分恐懼,但他的神智在痛楚中仍十分清醒。

  他甚至一面用「東海水雲袖」法抗住梁二昌及餘大民的撲擊,一面忍痛拔出嵌在眼眶的那一小片三角尖稜。

  ——稜上確是無毒。

  如果有毒,他就不能再拖著纏戰,冒再大的險也要沖出重圍,或向無情進擊,活捉他逼他交出解藥,可是只要稜上確然無毒,他只願盡一切力量遠離無情。

  想到他這次縱逃得掉,日後也少了一隻眼珠子,而臉上有這一道永久的傷痕,只怕升官也難免受點影響,想到這裡,他內心的痛苦,尤甚於肉體上的痛楚。

  可是他仍鎮定應敵,決不亂了陣腳。

  一個人能在此情此境仍不心亂,絕對已經算得上是個人物。

  文張本來就是一個人物。

  他經過許多次大難,都能重振,他不相信自己在這一次就喪在這裡。

  他雖受了傷,但唯一畏忌的,仍是無情的暗器。

  他經過一段時期的觀察,才肯定了無情已沒有能力放射暗器,沒想到,他這個判斷竟是錯誤的!

  要命的錯誤!

  ——無情竟可以在剛才那麼混亂的情況下射傷了他,還幾乎要了他的命!

  ——無情竟仍能發放暗器!

  ——這年青人竟這般沉得住氣!

  無情的確是沉得住氣。

  無情真的無法發射暗器。

  剛才他只是按發了蕭管上縴巧的機簧,一點寒星,飛襲文張的印堂。

  但文張避得絕快,所以他才不過瞎了一隻眼楮。

  他一直在苦苦等待時機,可是文張反應極快,而他又要急著救郗舜才,畢竟不能把文張一擊格殺。

  ——這就麻煩了。

  ——文張必定更加警惕。

  ——這只虎牙獅爪的老狐狸,任何獵人要殺他都不易,何況,「獵人」本身已失去了捕獵的能力。

  他這管蕭裡有七十八片精巧細微的機括,而且不影響吹奏時的音調,但也就是因為太精緻、太精巧了,所以只能發射三件暗器。

  他已經發射了一件暗器。

  第一件暗器最易命中,因為文張沒有防備。

  第一件暗器殺不了他,接下來的暗器便不容易傷得了他。

  幸好,文張畢竟也受了傷。

  而且還傷得不輕。

  他只剩下兩件暗器,而敵人有四個,他不允許自己再失手。

  他自己雖沒有發射暗器的能力,但一個暗器好手,手勁內力,還在其次,速度與技巧還可以用機括補足,更重要的是準確性和時機的把握,要在剎那間把敵人在一定的距離內命中,這就非得要有快而精確的判斷力不可。

  無情在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訓練自己在完全黑暗的大房子裡,隔了數十重紙牆,上面只開了一個發絲般的小孔,遠處放了一柱點燃的香,就憑這一點金紅,他便能射出飛針,穿過數十重紙孔,擊滅香蒂。十一歲的時候,他可以在三丈外發暗器,射下濃密的繁葉叢花裡的一條幼蟲,而不驚落一瓣花葉;也可以飛刀削去迎空飛旋的蠅翅,蒼蠅落地時,除了雙翼被削去之外,還活生生的。

  很多人不敢接近使暗器的人,以為使暗器的人心腸也必歹毒,其實這是說不通的,用刀的人亦會有好人壞人,正如做官也有好人壞人一樣。

  無情的暗器,只用於正途;所以武林中的人都認為他是繼唐門之後,第一位把暗器推入「明器」的高手。

  凡學任何事物,要成為宗師,都必須要有天份,下苦功而無天份者最多只能成事,但未必能成功。

  無情對暗器極有天份。

  如果這一片三角飛稜,如果是從他手上發出去而不是從蕭管裡的卡簧裡射出去的話,文張現在就必定是個死人。

  文張現在仍能活著,就是因為無情還不能親手發出暗器。

  這點文張卻不知道。

  他若知道,就不會這般恐懼,而梁二昌與餘大民,只怕立即就要死在他的「大韋陀杵」下。

  文張顧忌無情的暗器。

  無情的蕭管裡只剩下兩件暗器,他自己卻不能發暗器。

  這兩人一個防著對方的暗器,一個卻不敢輕發暗器,但還有一人的心理也在這頃刻間產生極大的變化,不過這點誰也不知、誰也不曉。

  那就是梁二昌。

  梁二昌也是人。

  凡是人總貪圖富貴,而且大都怕死。

  他投靠「將軍府」,為的便是要活得更好一些,而今他為郗舜才拼命,也是為了以功勞換重用,以重用取富貴。

  可是他一早就知道,文張的官階要比郗舜才高,而且在他那兒,升遷機會較大,而他又剛剛發現,文張的武功要比他們加起來都高出許多。

  梁二昌跟一般平常人一樣,他怕死,而他又可以說是特別怕死。

  他有四個老婆,十一個兒女,有的已嫁人娶媳,加上有兩棟大樓,三處田莊,這幾年來他很是積蓄了些錢,誰有了這些東西,難免都更貪生,同時也更怕死。

  剛才要是文張那一份話是向他叱喝的,他早已倒戈相向,一鞭子把郗舜才打翻了。

  可是文張眼裡並沒有他。

  他只好拼死。

  拼死才能求活。

  他還要維護郗舜才,因為郗舜才仍是他的雇主、他的老闆、他的寄望。

  故此,洪放一向郗舜才動手,他就立即對洪放出手——只有他心裡對一事再清楚不過︰

  文張用袖子借力,把他的蜈蚣鞭刺入洪放的腰脊裡,看來他是被迫的,並且是不可避免的。

  其實不是。

  他仍可以運功力抗,不過,一隻膀子則非折不可。

  他不願折臂,尤其是在這正需要靠自己實力拼命的時候。

  所以他寧可「誤」殺了洪放。

  洪放一死,郗舜才負傷,在這一剎裡,他甚至想在後掩殺了餘大民,然後向文張跪下來求饒,只要文張肯放過他,他不惜去替文張殺掉三劍僮、活抓唐二娘,任憑文張處置。

  不過,在他還沒來得及行動之前,一縷暗器,呼嘯而過,擊中了文張。

  文張血流披臉。

  ——原來無情仍能發暗器!

  梁二昌立即精神抖擻,狠命搶攻文張,一方面他知道有無情的暗器照應著,自是什麼都不怕;另一方面也正慶幸自己並沒有一時糊塗,幹出殺主投敵的事來,否則,無情的暗器一定會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跟文張一樣,都忘了一個要點︰

  ——要是無情的暗器真能發放自如,又怎麼忍心讓三劍僮頻遇凶險,又如何眼見洪放身亡,仍沉得住氣?

  不過剛才的事對於梁二昌而言,無疑是在全忠盡義與賣友求生間打了一個轉回來。

  他決定還是要「為主殺敵」。

  其實人生有很多時候,都會在良善與邪惡間徘徊,在正義與罪惡間作抉擇,一切細微的變化,剎那間的決定,都有可能會改變了這個人和這局面的一切。一個人的變化,往往是不由自主的;一個人的不變,可能也身不由己。

  文張不求取勝,只求不敗,只要仍在纏戰,無情的暗器就絕不容易傷得著他。

  雖是有這種想法,文張心裡仍覺恐懼。因為剛才無情發暗器射中他一隻眼楮時,也是在人影交錯、倏分倏合的劇烈交戰中。

  無情仍然準確地傷了他。

  他這次雖有防備,但卻無信心。

  就在這時候,戰局上有了一個突然的變化︰

  唐晚詞手上的短刀,被舒自繡的鉤鐮刀砸飛。

  唐晚詞卻極快的擊中了英綠荷一掌。

  原本唐晚詞手中刀被震飛,應是盡落下風、更增凶險才是,但英綠荷反而遭了她一擊,那是因為唐晚詞早已準備自己的兵刃保不住了,甚至自度難逃毒手,所以早已蓄意拼著兵器脫手、敵人得意之際,發出一道殺手,傷了英綠荷。

  英綠荷傷退。

  唐晚詞退了三步,忽也搖搖欲墜。

  英綠荷顯然已作出反擊,唐晚詞也著了道兒,看來還傷得不輕。

  舒自繡已掩撲過去。

  他一向都是文張的親信,也是好幫手;像文張這麼一個一向都懂得把握時機的人,他的得力手下也決不會任由良機錯失的。

  舒自繡也覺得唐晚詞好美。

  所以他的鐮刀是揮了出去,但並不是要一刀殺了唐二娘,唐晚詞如果著了他這一刀,肯定不會死,只是一對腳就成了廢腿,舒自繡就是喜歡這樣子。

  他喜歡把不聽憑他擺布的女子,廢了筋脈後任憑他淫辱,唐晚詞畢竟不是元兇,文張很可能會把她分配給他,他自覺自己為文大人立了不少汗馬功。

  何況唐晚詞又那麼美艷;他在第一次遇到她之後,念念不忘的不是同伴酈速其之死,而是這艷辣女子的音容。

  舒自繡鐮刀揮出。

  他眼前已可想像得出這女子哀婉倒地的情形。

  沒料倒地的不是唐晚詞。

  而是他自己。

  舒自繡倒地而歿。

  他的眉心被一箭穿過,沒羽箭長七寸三分,剛好自他後腦穿了出去。

  無情不得不發出第二件暗器。

  然而他的暗器只剩下最後一件了。

  這最後一件暗器,已絕對不能失手,而且,要是這暗器還不能把局面扳過來,恐怕局面就要永遠扳不過來了。

  無情神色依然鎮定冷漠,但他鼻尖已滲出了汗珠。

  ——這些人的性命,還有他自己的存亡,全寄望於蕭孔裡最後一枚暗器上。

  偏偏他知道第三枚暗器是份量最輕的一件。

  那是一口針。

  這細細的一管蕭,定不能藏得住太多或太重的暗器。

  蕭管一共只有三件暗器︰飛稜、沒翎箭和針。

  針長兩寸三分。

  針的份量最輕。

  針至多只能傷人,不易殺人。

  除非那針上染有劇毒,或射入血脈,順血攻心,才能致人於死命。

  無情的暗器從不沾毒,這口細針也不例外。

  就在這時候,文張突然發動了最狠烈的攻勢。

  無情一分心射殺舒自繡之際,梁二昌的頭顱忽然裂了。

  文張的「大韋陀杵」震退了餘大民,「大力金剛拳」擊殺了梁二昌,揉身撲擊郗舜才。

  他決定要把郗舜才作人質,讓他可以有所挾持而求退走。

  ——郗舜才好歹是個將軍。

  ——無情決不能不有所顧忌。

  文張不知道無情手上蕭管裡的暗器,只剩下了一件,他只知道這是個活命的好機會。

  他決意要一試。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1 PM

第九十五章 最後的暗器

  文張攫撲向郗舜才!

  郗舜才一條右臂已抬不起來,要不是文張傷目在先、繼而傷臂,文張那一拳早就廢了他一條膀子!

  郗舜才痛哼出聲。

  一個人的臂骨被打出了裂縫,不痛得打滾才是怪事,郗舜才這位大將軍當真是痛得迸出眼淚。

  不過他痛歸痛,這痛楚並沒有令他膽怯,反而激發了他上陣殺敵、沖鋒陷陣的豪情!

  他已忍痛拾起大刀,正要揮刀加入戰團,文張卻已找上他了!

  文張的右袖一長,卷向他的脖子。

  郗舜才大步橫跨,一刀砍向他的左肩!

  文張左目已瞎、左臂還插著刀子。

  郗舜才這下以膽搏膽,不退反攻!

  文張左邊視線不清,左半邊身子轉動不靈,郗舜才這一刀正砍向他的罩門。

  這一剎那,被震退和餘大民正蹌踉後退!

  文張以急變應變急,右手長袖一卷,已卷住餘大民,往郗舜才的刀口上一送!

  郗舜才慌忙收刀,但他那一刀盡全力而出,氣勢驚人,力道只及收回一半,但刀勢依然砍落!

  餘大民嚇得魂飛魄散,白蠟桿一橫,險險架住一刀,棍桿折而為二,郗舜才手中刀也脫手飛去。

  這只不過是電光火石、迅若星火間的工夫,文張已把握住時機,一手捏住郗舜才的咽喉。

  ——只要能抓住郗舜才的咽喉,就像按住無情的雙手。

  ——無情不敢施放暗器,他就會有活命之機。

  文張的手一觸及郗舜才的喉嚨,就像抓著了一張「免死金牌」。

  他正要放心發話,就在這剎間,忽覺頸側一涼,他連忙放手去抓,但那一截針頭,剛剛攢入頸內,他的手指頭跟針頭輕輕一觸,但卻抓了個空。

  那口針已鑽入血脈裡。

  ——無情已出了手。

  無情已在這千鈞一發間,射出了他的那口針。

  ——那一件「最後的暗器」。

  這件暗器在郗舜才擋在前面、餘大民仍與文張糾纏之間,準確地命中目標。

  文張一怔。

  他的手摸在頸上,雙眼發直。

  然後,他怪叫一聲,仰天而倒。

  無情「最後的暗器」,得到最大的成功。

  無情放下了蕭管,只覺眼皮子在抖動,手也在顫抖。

  有些人在危機時從不畏懼,但在危機過後反可能心悸。

  ——要是射不中怎麼辦?

  無情幾乎不敢細想。

  文張一倒,局勢再變。

  舒自繡中箭身亡,英綠荷頓失強助,但她仍能與唐晚詞一戰,可是文張倒下之後,她就心慌意亂,唐二娘黑發一甩,掃中她的臉眼,慌忙間連鐵如意都被唐晚詞奪了過來,英綠荷已落盡下風,只求突圍而逃。

  難怪古時陣戰,極講究雙方主將的交戰,只要一方主將敗亡,軍心大失,此消彼長,勝負立判。

  不過這在龍涉虛而言,卻反不似英綠荷那麼受外在環境的影響。

  他比葵扇還大的巴掌,已掃著鐵劍一下,鐵劍僮子翻跌出去,哼哼唉唉一時站不起來。

  剩下的銅劍和銀劍,要應付這個巨無霸就更為吃力,因為要刺中他不難,但要刺傷他卻難上加難,這樣下去,劍僮身法再靈活也沒用,只成了全面挨打。

  幸好餘大民這時已趕了過來。

  他舞著兩截白蠟桿,橫掃直刺,厲風尖嘯,龍涉虛的「金鐘罩」雖強,但也不能不存些顧忌。

  無情卻無能為力。

  別說他已發不出暗器,就算蕭管裡有暗器,對這硬功橫練的巨漢也感無處下手。

  他說︰「取他的招子。」

  招子就是眼楮。

  可是龍涉虛對自己的一對招子保護十分嚴密,而且人身上的數大死穴,他都練得刀槍不入,別人好不容易才攻著他一下要害,他只一閉氣,就捱了過去。

  餘大民跟劍僮一樣,越打就越心慌。

  無情忽道︰「不要讓他吐氣!」

  ——他看出龍涉虛的硬門功力,全蹩在一口氣上。

  ——只要讓他一口氣吐不出來,他的「金鐘罩」就有罩門可襲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龍涉虛就怒吼一聲,力圖突圍!

  這一來,誰都知道無情正是道破了他的生死鬥!

  餘大民和兩劍僮立時交換了眼色︰

  ——他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們雖知道「怎麼做」,龍涉虛卻也知道這是他的生死關頭,返首揮拳,力圖突圍而去!

  他力大無窮,更拔出三尖兩刃齊眉棍揮舞,銀劍和銅劍抵擋不住,餘大民的一對白蠟桿,也攔他不住,眼看就讓此獠撲奔而去,忽然,龍涉虛往下一栽!

  原來受傷在地的鐵劍,認準龍涉虛的去勢,巧妙的借力,把龍涉虛一絆,龍涉虛沖力越大,越難平衡,一失足摜倒了下去,連手上兵器也脫了手。

  龍涉虛一倒,郗舜才第一個已撲了上來,一腳踩住龍涉虛左脖子,右手力扳龍涉虛的右手,另一足發力,苦苦頂壓著龍涉虛的掙動。

  龍涉虛力大如牛,但郗舜才天生神力,兩人糾纏在一起,龍涉虛受制在先,但郗舜才吃虧在一臂傷折,龍涉虛正要以雙足回踢,餘大民護主心切,雙手一攬,緊緊抱住龍涉虛的雙腿。

  這一來,龍涉虛當真全身被箍個結實,動彈不得。

  銅劍、鐵劍、銀劍都甚精乖靈巧,三人一齊動手。

  鐵劍捏住了龍涉虛的鼻子。

  銀劍抓住了龍涉虛的唇。

  龍涉虛初還不覺如何,掙動了一會,一口氣蹩住了無處可出,整張臉脹得通紅。

  銅劍提起小巧而淬厲的劍,對準龍涉虛的百會穴,只等他氣功一破,立即一劍刺下去。

  龍涉虛一口氣透不出來,又不能換氣,這「金鐘罩」遲早要破,不然也得給活生生蹩死。

  他這一身硬門氣功,連戚少商都破不了,這次卻給無情一語道破,數人齊心協力之下,龍涉虛腫漲得像一隻鼓氣蛤蟆似的,偏又掙脫不得。

  不料,有兩個變化速然發生!

  文張一倒,英綠荷便只顧逃,不敢戀戰!

  緊接著龍涉虛也僕倒在地,情況危殆,英綠荷更不顧一切,只求逃命!

  這時候,第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便發生了!

  文張像一隻怒豹般彈了起來!

  他一目已瞎,臉上布血,披頭散發,半邊身子也被鮮血濡染,左肩還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利刃,臉上神情,甚是可怖!

  他一彈了起來,疾掠往龍涉虛那兒的戰局去,人未到,手一揚,嗤地一枚銀針,射入銀劍左頰,銀劍哎唷一聲,掩臉而退。

  龍涉虛趁機張開大口,用力吐氣。

  文張人已撲近,一手抓住銅劍的後頸。

  這下事出倉然,連無情也不及發聲警告,銅劍更來不及抵抗閃躲。

  銅劍已被抓住,文張以此為盾,一臉獰惡之色,邊退邊厲聲道︰「無情,你要敢發暗器,我就殺了他,我就先殺了他!」

  他厲呼而退,疾向道旁一匹健馬掠去。

  無情縱想發暗器,也不敢妄動,更何況,就算他敢,也有心無力!

  ——因為他的暗器已發光!

  文張要是知道這一點,一動手就可以殺了他!

  這剎間,無情心中無限痛悔!

  ——原來文張並沒有死!

  ——他佯作倒地而死,實是默運玄功,將潛入血管的銀針逼出來,覷得著個大夥兒都不防備之時,用剛逼出來的針射傷銀劍,一把掠住銅劍,用以作退身之人質。

  一個疏失,後患無窮。

  無情只有向銀劍急叱道︰「不要亂動,快把針拔掉!」

  文張心性殘毒,自己瞎了一眼,對小孩子也不放過,原要射盲銀劍一目,但文張因懼無情,發放暗器之時,出手間仍分心提防,加上他一目已瞎,認位不準,左肩傷痛,銀劍及時把頭一偏,那一針只釘在銀劍頰上!

  頰上有骨,細針不易流入血管。

  無情知道只要銀劍不妄動,針頭並不難取出!

  真正危險的是銅劍!

  可是他有什麼辦法?!

  這時,卻有另一個變化同時發生!

  文張一旦「復活」,唐晚詞不免為之稍微分神。

  英綠荷左手本可趁這一刻全力反擊,但她反而把握這時機,拼命奔逃!

  ——她數度遇險,心中矢誓,只要一有機會就逃,決不再冒這種隨時丟掉性命的險!

  英綠荷一逃,唐晚詞也不追趕!

  她撲奔向龍涉虛!

  銀劍一傷,龍涉虛便能吐氣!

  只要他再吸氣,神功鬥發,只怕郗舜才、餘大民再也制不住他。

  唐晚詞知道了時機稍縱即逝,刻不容緩。

  她的鐵如意閃電般遞出,插入龍涉虛正在張大口吸氣的嘴裡!

  龍涉虛慘叫一聲,不知那來的氣力,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唐晚詞被一股大力撞倒,郗舜才傷臂受震,痛極鬆手。

  龍涉虛神情可怖,把鐵劍嚇得不住往後退,跟受傷的銀劍偎在一起。

  龍涉虛雙手拼命往嘴裡挖,要掏出那一柄鐵如意。

  餘大民拾起地上的兩截白蠟棒,左擊龍涉虛臉門,右戮龍涉虛頸骨。

  兩記同時命中。

  龍涉虛狂吼,身子壓向餘大民!

  餘大民眼見龍涉虛的「金鐘罩」已破,自己一擊得手,正狂喜間,已不及閃躲,被龍涉虛雙手箍住脖子,扭倒於地。

  郗舜才再撲上前,想把龍涉虛從餘大民的身子分開,饒是他孔武有力,但龍涉虛似拼盡了全力,任怎麼下重手也扯他不開!

  唐晚詞掙紮而起,把心一狠,拾起雙刀,一連數下快砍,才把龍涉虛的兩臂分了家,再看餘大民,已臉色紫脹,舌吐三寸,頸骨折斷,竟給龍涉虛當場扼死!

  再看龍涉虛,只是他也早已暴斃。

  眾人心有餘悸,唐晚詞心裡尤為分明︰如果英綠荷不是貪生伯死、置並肩作戰之同伴生死不顧,她再在旁攻上來,只怕局面就要完全改變︰雖殺得了龍涉虛,自己方面的人很可能也要傷亡殆盡!

  他們險死還生,一面還替銀劍拔除臉上銀針,再看那邊廂,卻發現文張、銅劍和無情卻都不見了!

  ——他們去了那裡?!

  無論他們去了那裡,無情又怎是文張之敵?!更何況,銅劍還被扣在文張的手裡!

  文張當然不求傷敵,只想以銅劍要挾無情,使自己得以保命。

  他挾著銅劍,躍上一匹駿馬,雙腿用力一挾,那匹馬急馳而去。

  那時分,正好是英綠荷退走、龍涉虛反抗、唐晚詞忙著要殺他之際!

  大家都在生死關頭,誰都無法分心出來兼顧這一方。

  無情一咬牙,雙手往地上一按,竟翻身上了馬匹,右手控疆,左手一拍馬臀,這匹馬立即潑蹄奔去!

  這一跨身,幾乎已盡了無情的全力。

  他才發力,「秋魚刀」的蘊力發作,全手麻痹,甚至延及全身。

  ——只要再給他多一、兩天,至少他就可以發放暗器了!

  他不能不冒險苦追,因為他知道,要是自己不追上去,文張一旦逃脫,必定會殺掉銅劍,決不會留他活命的!

  ——以文張向來行事狠辣,縱連幼童也絕不會放過。

  他明知就算他追著了文張,也全無用處,可能還要賠上一條性命,可是他不得不去。

  他對四劍僮,猶如自己的兄弟、骨肉。

  ——金劍的死,已讓他痛悔深憾!

  無論如何,他寧可自己死,也不讓文張對銅劍下毒手!

  文張什麼人都不怕,只怕無情。

  但他發現什麼人都沒有追來,追來的就只有無情!

  一個無情,那就夠了!

  文張已嚇得魂飛魄散。

  無情雙腿殘廢,要追上文張本來不易,但文張左肩重創,一隻手又要擺布銅劍,雖已把他制住要穴,不過,因為生恐無情向他背後發射,只好把銅劍擺在身後,這樣一來,又要策馬制人,又要提防暗器,鬧得個手忙腳亂,只有靠雙腿來夾控坐騎的奔馳。

  如此一來,無情倒是越追越近。

  這時候,他們一追一逃,已馳近貓耳鄉。

  貓耳鄉是離倒灶子崗不遠的一處大鎮,位居要塞,地方富庶,倒是農田耕作,商賈買賣的要津。

  文張等人選在燕南與貓耳鎮之間的倒灶子崗下手,因該地雖在官道,但常人多抄小徑,官道上反人跡鮮至,若無情熟悉這處一帶地勢環境,定當會阻止郗舜才選官道上走。

  文張見擺脫不掉無情,便極力馳往市鎮。

  ——人一多,無情便不敢胡亂施放暗器!

  ——只要無情投鼠忌器,自己便有活命之機!

  文張做夢也料不到自己完全弄錯了!

  如果他現在掉過頭去追殺無情,只要在三招之間,便定可取下無情的人頭!

  可惜他不知道。

  因此他只顧逃命。

  如果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回頭就可以把無情一拳打死,恐怕他得要後悔上一輩子。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2 PM

第九十六章 背後有人

  這一來,變成無情以雙手控轡,文張以雙腿夾馬,往貓耳鎮的市場馳去。

  無情愈追近市肆,愈感不安。此時文張已是被逼急了,為了活命,他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而自己又無制他之力,旁雜人愈多,愈易殃及無辜。

  文張見貓耳鄉近,愈發抖擻精神,待馳近市場,又猶疑起來,因為自己混身染血,又挾持了個幼童,別人必定生疑。如果過來攔阻,自己倒是不怕,怕的是無情逼近,自己就難逃毒手了!

  他心中一急,果見途人對他指指點點,詫目以視;文張因受傷奇重,上身東晃西擺,竭力在馬上維持平衡,這一來,更加怵目。

  這只是市場外緣,已引起注意,而市肆間人群擾攘,見此情景,豈不驚愕更甚!文張惶急之下,默運玄功,右手仍挾著銅劍置於身後,以作護身符。

  這時,文張的坐騎正掠馳過一家彩綢布店,因店子西斜,生怕陽光太熱,便在外棚撐出了半幕帆布,來遮擋烈陽直射。

  棚子外只擺了幾只不怎麼值錢的粗布,比較好的布料都擺在店裡,這時候也無人在棚外看管。

  文張在急掠過之際,左手忍痛遞出,五指一合,已抓住布篷,「嗤」地撕下一大片,這一來,布棚已支撐不住,轟然而倒,但文張已把一丈來寬的灰布扯在手裡,在臉上一抹,再甩手一張,披裹在他和銅劍身上。

  這樣,雖披著奇形怪狀的斗篷大白天裡趕路,極不相襯,但畢竟只是使人詫異,還不似原先披血挾童而馳的令人駭目。

  不過,文張那匆匆一抹,並沒有完全抹去臉上的鮮血,反而使他受傷的左目更感到陣陣刺痛,鮮血更不斷的滲淌出來。

  市集上人來人往,相當密集,文張一個控制不住,馬前撞倒了幾人,便傳來陣陣怒罵聲,甚至有人要圍繞過來喝打。

  文張見無情更加逼近,情急中忽想起一事︰

  ——此地人多,策馬奔馳反而受阻。

  ——他有馬,無情也有馬,縱再馳二、三十裡,也不見得就能擺脫無情!

  ——不如棄馬而行,趁此地人擠物雜,只要自己以劍僮為盾,穿梁越脊,未必不能逃脫。

  ——何況,無情雙腿俱廢,縱伏竄行,無情再快、也趕不上他。

  文張一想到這點,立即棄馬飛掠,盡往人叢裡鑽︰

  ——在人群裡,無情斷不敢亂發暗器!

  文張卻不知道︰如果無情不是功力未復,他這下棄馬飛掠是大錯特錯的選擇!

  因為無情除了暗器之外,輕功亦是一絕!

  無情天生殘疾,不能練武,只能練暗器與輕功,他把這兩項特長髮揮無遺,文張輕功也算不錯,但若跟無情相比,就直如山貓與豹!

  文張幾個巧閃快竄,已自人潮擁擠的街道轉入另一條巷子,也就因為他不敢縱高飛躍,生怕成了無情暗器的靶子,所以才不致瞬間就把無情完全拋離。

  文張夾在人群裡,無情自不能策馬沖入人叢裡,他知道只要文張一擺脫他的追蹤,定會把人質殺死,他不能任由文張對銅劍下毒手,所以只能追下去。

  他只有下馬。

  他幾乎是摔下馬來的!

  這一摔,痛得他骨節欲裂,但他強忍痛楚,用手代足,勉力綴行。

  缺少了代步的轎子或車子,而又無法運勁,無情每行一步,都艱苦無比。

  可是為了緊綴文張,無情只好硬挺。

  他在人叢中雙手按地,勉力疾行,只見人潮裡的腿腳往旁閃開,語言裡充滿了驚異或同情︰

  「這個人在於什麼?!」

  「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已殘廢!」

  「他這般急作啥?你過去看看嘛!」

  「你看你看,這個人……」

  無情以手撐地疾行,由於腿不能立,只及平常人的膝部,只不過「走」了一陣,就大汗淋灕,濕透重衫。

  文張跟他相隔一條街,在對面迅行。

  無情眼看再追下去,一定追不著他,但也不敢呼求途人出手相助。

  ——有誰能助?

  ——不過讓文張多造殺戮而已!

  無情又氣又急,既累既喘,忽然,三名衙差、一名地保,攔在他身前,不讓他越過去。

  其中一名疏須掩唇的捕役,顯然是個班頭,向他叱道︰「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來幹什麼?」

  無情一口氣喘不過來,只見遠處文張又要轉入另一條街巷,再稍遲延就要失去影蹤,只急道︰「讓路!」

  一名削臉官差怪笑道︰「哎呀,這殘廢公子兒更可比咱們凶哩!」

  另外一名年歲較長的公差卻調解道︰「小哥兒趕得忒急,敢情必有事兒,可不可以告訴我們?」

  無情眼看文張就要走脫,恚然道︰「那兒走的是殺人凶徒,他正要加害一個無辜幼童!」

  那留須衙役一怔間︰「在哪裡?」他見無情殘廢,心中倒不疑他作惡,聽他這一說,倒信了幾分。

  無情用手隔街一指道︰「就是他!他還挾著小孩子!」

  三人引頸一看,人來人往,人頭洶湧,竟找不到目標,眼看文張就要轉入街道,忽然,有一個人,向他攔了一攔。

  文張凝步一看,連須落腮密胡接頷的,穿著身便服,青子官靴,白淨面皮,年約五旬上下,只聽那人喝問道︰「你是誰,怎麼身上有血,挾著個小孩子幹啥?這小童是你什麼人?!」

  文張一聽,便知道來人打的是官腔,決非尋常百姓,他更不想生事,只想避了開去。

  他才一扭身,又給另外三名僕徒打扮的人攔手截住,其中一名幾乎要一巴掌摑過來,道︰「我們賓老爺問你的話,你聾了不成?!」

  文張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披的鬥蓬,也滲出血來,而臂彎內挾著的銅劍,也在疾行時露了出來,這一來,自知大概是瞞不過去了,登時惡向膽邊生,叱道︰「滾開!」

  他這一喝,那三名作威作福慣了的僕役也頓時走火,揮拳踢腳,要把文張打倒制住。

  文張那邊一動手,那圍住無情的三名公差,全瞧見了,其中那名年紀最大的喊道︰「那豈不是鄰鎮的鄉紳、驛丞賓老爺?!你們看,那個人的確挾著一個小孩,正跟何小七、鄧老二、趙鐵勤他們打起來了呢!」

  那留鬍子的衙差抽出鐵尺,向無情叱道︰「你留在這兒,那人犯了什麼事,待會兒還要你到公堂指證,」轉向兩名同伴道,「咱們過去拿人!」

  兩人貶喝了一聲「是」,一齊橫過街心,趕了過去。

  原來那名看出文張大有可疑的人,正是那位燕南鎮主事賓東成,賓東成曾接待過劉獨峰和戚少商,而郗舜才被拒於門外,關於這一點,賓東成以為是平生快意,不意又聽聞郗舜才竟迎待了「四大名捕」中的無情,無形中好像扯低了他的榮耀,心中很有點不快,這天帶著三、四名管事、僕從,往貓耳鎮的市集逛逛,合當遇事,竟遇著了挾持幼童、鬧市逃竄的文張!

  至於那三名衙差,恰好在市肆巡行,聽到前面騷動,橫出來看個究竟,恰遇上無情,本要審問,卻發現賓東成那兒已跟人動起手來,賓東成是這一帶的地方官,這幾個官差連忙過去護駕,暫不細察無情。

  那三名捕役橫搶過街心,奔撲向弄角,文張已陡地丟下銅劍,右手一拳,擊倒了一名僕役,咬牙反手拔出了左肩上的匕首!

  文張刀一在手,雖受傷頗為不輕,但那兩名僕役又焉可攔得住他?三五招間,兩名僕役身上都掛了彩。

  以文張的武功,要殺死眼前四人,易如反掌,但他既知來人很可能是官面上的人物,若在此鬧市公然殺人,日後不易洗脫罪名,只怕要斷送前程,所以總算不敢猛下殺手,只想嚇退這幾人。

  文張拔刀動手,路上行人皆嘩然走避,一時局面十分混亂。

  賓東成見此人形同瘋虎,武功非常,見勢不妙,便要喝令手下撤走再說,犯不著把性命賠在這裡,卻正好在此時,那三名捕差又攏了上來,一時人手驟增,膽氣便豪,賓東成於是叱道︰「來啊,先拿下這個凶徒!」

  三名官差,揮鐵尺圍襲,文張因懼無情掩至,知道不能再拖,性命要緊,把心一橫,搶身揉進,長袖一揮,卷飛二人,一刀把削臉公差剔下半邊臉來,登時血流如注,掩臉摜倒,慘呼不絕。

  這一下,可把幾名衙差、僕役及賓東成全皆震住。

  文張獰笑道︰「誰敢上來,我就一刀宰了他。」他此時滿臉血污,兇狠暴戾,平日溫文威儀已全消失不見。

  忽聽一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文張猙獰的神情倏然變了。

  變得很惶急、非常恐懼。

  他驟然俯身,要伏竄向倒在地上的銅劍。

  他身形甫動,那人就說話了。

  話並不特別,只說了一句︰「別動。」

  文張本來要掠起的身子陡然頓住。

  賓東成等望了過去,只見一個白衣青年,以單手掛地,全身汗濕重衣,發散袂掀,但雙目有如銳電,冷若刀芒。

  他盯住文張的咽喉。

  文張就覺得自己的喉嚨正被兩把刀子抵著。刀鋒冷,比冰還冷。他感到頭部一陣僵硬。

  「你最好不要動。」

  文張不敢動。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動,眼前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無情,立即就會發出暗器。

  他既不能撲向銅劍,也不能掠身而去。

  他開始後悔為何要放棄手中的人質,去跟這幾個什麼小丑糾纏。

  無情全身都在輕微的抖動著。

  而且呼息十分不調勻。

  他知道自己快要崩潰了。

  因為他功力未復,而且又實在太累了。

  可是他不能倒。

  他已嚇住文張,但卻制他不住,因為他已失去發暗器的能力。

  所以他只有強撐下去。

  ——能撐到幾時?

  只聽一聲失聲低呼︰「莫非你就是……」說話的人是賓東成,「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捕無情?!」

  無情要保留一口元氣,只點頭,盡量不多說話。

  那班頭一聽,高興得跳了起來︰「有無情大爺在,你這凶徒還能飛到天上去?還不束手就擒?!」說著就要過去擒拿文張。

  文張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之色。

  無情叱道︰「你也不許動!」他知道那名班頭只要一走過去,文張就會借他為盾,或扣到他來作人質。

  班頭一怔,馬上停步。

  無情用一種寒怖的語音說︰「我的暗器是不會認人的。」

  文張剩下的一隻眼楮,一直盯著無情的手,似在估計情勢、又似在觀察搖搖欲墮、臉色蒼白的無情,是否能一擊格殺自己?

  兩人隔了半箭之地,對峙著。

  兩人的中間,便是賓東成和兩個僕役、兩名捕役,另外還有一捕一僕,倒在地上。

  街上的行人,早已走避一空。

  文張正在估量著無情。

  無情正在設法禁制文張。

  一個是不敢冒然發動。

  一個是不能發動。

  不能發動的似乎暫時佔了上風,但能發動的一旦發動,在場無人能擋。

  「放我一馬,日後好相見。」

  「你殺人太多,罪不可恕!」

  「如果你殺了我,只會惹怒傅相爺還有蔡大人,決不會放過你。」

  「你現在抬出誰的名頭,也嚇不倒人。」

  「好,你只要讓我離開,我以後退隱林泉,既不從仕,也不重現江湖。」

  「你既不出仕,也不出江湖,何不在牢裡償債還孽?」

  「無情,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沒有迫你,是你迫我來逼你。」

  「那你要我怎麼辦?你說!」

  「束手就擒。」

  「逼急了,你未必殺得了我!」

  「你不妨試試看。」無情淡淡地道。

  然後他就不準備說下去了。

  ——文張敢不敢真的一試?

  無情忽然眼神一亮。

  「文張,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居然轉過身去,把背部對著文張。

  「你從後面攻襲我,我一樣能夠射殺你。」

  文張手中出汗,全身顫震︰

  ——這個年輕人,竟然會這般看不起他!

  ——這個殘廢者,居然沒把他瞧在眼裡!

  他盯著無情的後頸,望望自己手上的匕首,已有決心一試可是卻無信心。

  ——無情要是無必勝的把握,怎麼敢背對向他,這般狂妄自大?!

  如果他不把握這個機會,就更加不沒有機會了。

  ——要不要試?

  ——能不能試?

  ——試了是生還是死?

  文張一生人決定事情,都未遇到這樣子的彷徨。

  他最後決定了出手。

  但卻不是向無情出手。

  他的目標仍是地上的銅劍。

  ——無情既敢背對向他,就定有制勝的把握!

  ——他不向無情下手,只要仍能抓住銅劍為人質,至少可保不敗。

  ——萬一無情出手搶救,他也大可縮手,以逃走為第一要策!

  他大吼一聲,向無情撲去,半空一折,折射向銅劍,同時抓住本披在身上的鬥蓬一旋,成了個最好的護身網!

  只要他先掠出一步,他就聽不到那一句話。

  聽不到那一句話,局面就不會起那麼大的變化。

  「你是誰?!快走開,這兒危險!」

  這句是賓東成說的。

  賓東成望著文張的背後急叱的。

  ——也就是說,文張背後有人!

  是誰?!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3 PM

第九十七章 殺手 

  文張當然不相信。

  ——像這種在重要關頭誘人回頭分心的技倆,他在對敵時至少用過一百次!

  不過在他還未掠出去之前,賓東成這一喝,還是使他略為警惕了一下。

  他立即發現在賓東成一叱之際,無情臉上陡現關切之色。

  ——為什麼他會變色?!

  ——莫非是……

  文張頓生警覺,陡收去勢,就在這時,他已猛然察覺厲風撲背而至!

  不是一道急風!

  而是兩道銳風!

  文張已來不及閃躲!

  他已沒有退路!

  他只有反擊!

  這一剎間,他竟然還能夠連下兩道殺手!

  一道反擊背後的人!

  一道飛襲無情!

  因為他知道,他受狙的這一瞬間,無情必不會輕易放過,定必發出足以讓他致死的攻擊!

  所以他要敗中求勝,否則寧可同歸於盡。

  這剎那間的情景,真把賓東成和兩名衙差、兩名僕役驚住。

  一位全身艷麗奪目衣飾鮮紅的勁裝女子,披深紅滾黑絨邊披風,掣著雙刀,自文張背後悄悄掩了近去。

  賓東成見是個艷美女子,生恐為這凶徒所趁,忙高呼制止,就在這一呼之後,慘烈的激戰陡然開始。

  鮮血飛濺,酷烈的戰鬥又陡然而止。

  以文張平時的功力,唐晚詞提刀欺近,總是可以察覺得出來,但文張的心神,全集中在對付無情的身上,而且他受了傷。

  一個人若病了,反應自然也不那麼靈敏,同理,一個人受了傷也一樣。

  他發現的時候已遲!

  這剎那間他的鬥志完全被激發!

  他受重傷的左拳,在唐晚詞雙刀砍中他的同一時間擊中了她!

  唐晚詞「嚶」的一聲,飛跌尋丈!

  血光飛濺,文張胸腰之間陡現血泉!

  刀光一閃,文張的刀奪手而出!

  無情盡全力一挪身,刀釘入他的左胸!

  這瞬息間,三人皆重創!

  三人一齊重傷。

  一齊踣倒於地。

  文張的傷最重。

  ——重得幾乎難以活命。

  但他的神情,卻是奮亢多於痛苦,憬悟多於難受。

  他顫著手指,顫著聲音,指著無情吃力著道︰「原來……你……真的……不能……出手……哈……我幾乎……給你……騙了……」語音裡也不知是奮慨,還是痛悔,抑或是惋惜。

  他倉猝遇襲時飛投的一刀,無情竟未能躲得開去。

  ——現在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無情非旦無法威脅到別人的性命,就算別人威脅到他的性命,他也無保命之能!

  文張終於可以肯定了這一點。

  他雖然傷重得快要死了,但只要無情不能向他出手,他自信還可以逃生。

  ——而且還可以殺了無情!

  所以他雖在喘氣、忍痛、但仍在笑。

  「無情,無情,」他接近呻吟似的道,「無情你終於還是死在我的手上。」

  無情冷笑。但他看見唐晚詞飛跌出去的時候,眼楮都紅了。

  他捂著胸,血已開始滲透出來。

  「你忘了,我還沒有死。」

  文張吐著血,緩緩的掙了起來︰「但你已不能動手。」

  「不錯,」無情略揚一揚手中的蕭︰「我是不能動手,但我還有它。」

  「我現在要是還相信你能發暗器,」文張已經勉強能站得起來,「我就不是人,是豬。」

  無情緊緊握著那支蕭。

  ——如果還剩下暗器,就算是一枚,局面就會不一樣。

  文張緊緊的盯著他手上的蕭。

  ——究竟蕭裡還有沒有暗器?

  文張雖然已斷定無情已發不出暗器,如果他能以蕭發射暗器,在唐晚詞狙襲他的瞬間,無情便可以置他於死地。

  所以無情的蕭裡,照理也不可能會有暗器。

  反而是他手上的笛子裡,暗藏一件厲害的暗器。

  ——九天十地、十九神針!

  這一篷針,據說是當年「權力幫」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所共同擁有的一種暗器,但還未到分發予各神魔施用之前,蕭秋水的「神州結義」及「朱大天王」的勢力,已摧毀了十九人魔。

  這種「暗器」,也一直未曾出世。

  文張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帶一根笛子出來,笛裡有這最後一道殺手、最後一張保命靈符!

  ——可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針」從來未正式施用過,誰也不知道威力如何、效果如何。甚至有人傳說,就是因為「九天十地,十九神針」的製作尚未完善,所以李沈舟才遲遲不把這種絕門暗器交發部屬使用。

  李沉舟死、柳五亡、權力幫倒,這套「九天十地、十九神針」也流傳了出去,但究竟有沒有傳說中「驚天地,泣鬼神,魔計出而人群服」之威,連文張自己也不知道。

  他連自己也不曾用過。

  這是他兒子文雪岸在奇逢巧遇中奪得的暗器,送給老父作緊急之用,文張一向都是要別人的命,很少要自己拼命,所以從未用過。

  ——今天難免要用上了。

  無情一看到他的神色,就覺得很絕望。

  因為他馬上感覺到,重傷浴血的文張,必定還有一著殺手 。

  而且「殺手銅」極可能就藏在他的鐵笛裡。

  ——既然自己蕭中可藏暗器,文張笛裡又何嘗沒有「殺手 」?

  要是在平時,文張的殺著必定巧妙掩藏,但他此刻已受了重傷,很多事就無法掩飾得天衣無縫。

  所以無情一眼就看得出來。

  可是,有些事,看得太清楚卻容易太痛楚,太清醒往往不一定是件好事。

  偏偏無情的觀察力強,一眼就看出來︰文張仍有「殺手 」——這個「觀察」使無情接近崩潰、絕望。

  ——沒想到竟要死在文張的手上!

  ——而且還要累了二娘和銅劍送命!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看得出來文張正在設法用語言來引開他的注意力,而手指正按向鐵笛上的機簧。

  他甚至可以瞧得出來,那鐵笛其中一個簧括,並不是笛孔,而是簧括。

  他都看得出來,可是偏偏就是無法閃躲。

  這樣子的送命,著實教他死不甘心。

  死不甘心又怎樣?

  世界上有很多人不甘心死,但仍得死;世上有很多人不願意敗,但仍得敗。

  因為敗不得服氣,輸得不甘心,所以才有人怨命、推諉運氣︰我不幸,才會落敗。

  但是世上有多少人成功了之後,都不認為自己因幸運致有所成就,而都說自己奮鬥得來的成果?

  故此,難怪失敗的人,特別容易迷信;失意的人更相信是命。

  文張的中指已觸及鐵笛機括的按鈕。

  但他沒有馬上按下去。

  ——救命的法寶,是拿來救命的。

  ——不到最後關頭,把救命活寶用盡,一旦到生死存亡之際,恐怕就要束手待斃。

  他笛中的魔針,一按即發。

  人卻迅雷般掠往唐晚詞。

  ——唐二娘中了他一拳,決不致命,因為他左手重創之下,殺傷人決不如前,她不久就能掙紮起來,他必須在她未緩得一口氣前殺了她!

  ——而且他掠向唐晚詞,無疑等於跟無情拉遠了距離,就算無情手上蕭中還有暗器,也更不易傷得著他!

  文張無論做什麼事,都先求穩,再求功。

  就算受了接近摧毀了他的重創也不會例外!

  可是他掠到一半,忽然頓住。

  因為一匹快馬,已從長街急轉入街裡!

  只要他一意撲向唐晚詞,就要跟這匹駿馬撞在一起。

  文張當然不想「撞馬」,就算在平時,一個人跟一匹馬對撞,也甚為不利,更何況他現在還受了重傷?

  他立即飛降下來。

  快騎也陡然停住。

  馬如去矢,不能驟止,但能把疾騎一勒而止的腕力,敢有千鈞?

  但從馬上落下來的人,卻是一個瘦子。

  這個人,瘦得只像一道長條的影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穿著厚厚的毛裘,把身子裹得像只箭豬一般,恐怕連風都可以把他吹走十裡八裡。

  這個人,一下馬,就咳嗽,兩道陰火般的眼神,凝在唐晚詞身上不移。

  他沒有看文張。

  也沒有看無情。

  看也不看一眼。

  他只看唐晚詞。

  他背向文張,走向唐晚詞,一步一咳嗽,半步半維艱。

  他開步時,手掌遙向馬臀一拍,馬作希聿聿一聲長嘶,碎步踏去。

  這時,這條街弄上除了倒在地上的三個人︰唐晚詞、銅劍、無情和一衙差、一僕役,以及站著的兩個人︰文張和剛騎馬趕來的瘦漢之外,就只剩下賓東成及兩個官差、兩名僕人。

  長弄落落。

  咳聲淒淒。

  馬依依。

  無情的眼楮亮了,但卻不明白。

  一個人絕望的時候眼楮只會黯淡,不會發亮的,故此,相學中主要看人的眼神,便是因為眼楮最難掩飾心中的感受。

  無情的眼亮了,是因為來的是他的朋友。

  雷卷。

  但他卻不明白雷卷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沒有走?

  ——還是走了又回來?

  ——他怎麼知道我們途中會出事?

  ——戚少商呢?莫非是他們赴易水的途中有了甚麼意外?

  文張沒料到會有這個變化。

  他的心往下沉,他要在他的心未沉到底時,作出一個挽救自己往無望處沉的拼命!

  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只要還敢一拼,還能一拼,說不定就會重新有了希望,所以古語有雲「哀兵必勝」,哀兵雖不一定能勝,但在天時、地利、人和下很可會成為一支雄兵,只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往往能反敗為勝。

  他長空掠出。

  他撲的不是唐晚詞。

  他掠向無情。

  ——殺了無情、少一勁敵!

  ——制住無情,可以保命!

  他的身形才動,雷卷似背後長了眼楮,身子立即彈起!

  他身輕裘厚,急若星丸,文張大喝一聲,身形疾往下沉!

  下面是銅劍︰

  ——來不及制住無情,抓住銅劍也一樣!

  他的身形甫沉,雷卷已到了他身後。

  文張要爭取時間。

  這是他生死存亡的一瞬。

  他的鐵笛一揚,「九天十地、十九神針」已噴發出去!

  然後他向前一沖,伸手一探,抓向銅劍的後頸!

  前十後九,十九支無形無色幾近透明的針,連射雷卷十九處死穴!

  針在前發,但有些針卻已無聲無息的襲向雷卷的後身!

  雷卷忽然整個人都縮進了毛裘裡!

  十九支針,全射入裘內。

  雷卷自裘下滾了出來,一指戮中文張後心!

  文張大叫一聲,已拿住銅劍後頸。

  雷卷還想再攻,但背後急風陡起!

  只聽無情振聲急呼︰「卷哥,小心!」

  雷卷全神對付文張,要避已來不及,裹身毛裘亦已離體,背後硬吃一擊,嘴角濺血,但他霍然回身,一指戮中後面暗算者的胸前!

  那女子跌了出去,卻正是手執鐵尺的英綠荷!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3 PM

第九十八章 希望與失望

  雷卷點倒了英綠荷,同一瞬間,文張也一腳踹中他的腰眼。

  雷卷藉勢飛了出去,跌在唐晚詞的身邊。

  這一瞬間,場中發生了許多事︰

  英綠荷忽然自街角掩撲而至,奪去一根鐵尺。文張撲向無情,轉攫銅劍,雷卷一指戮中了他,卻被英綠荷所傷。雷卷反擊,英緣荷跌到無情身邊。文張飛踢,雷卷跌在唐晚詞身旁。

  場中只剩下文張,鉗制住銅劍,搖搖欲墜,像是秋風中最後一片殘葉。

  唐晚詞悠悠轉醒。

  但她幾次勉力,都站不起來。

  文張那負痛的一擊蘊有「大韋陀杵」和「少林金剛拳」之巨勁,若不是唐晚詞砍中他在先,而且他左臂左眼均負重創,文張這一拳肯定足以要了她的命。

  她哼哎一聲,甦醒的時候,發現除了文張之外,人人都倒了下去,她想設法爬起來。

  可是她太虛弱。

  胸口太疼。

  有些時候,你急想要做成的事情卻偏偏無法做到,你除了急以外,也真是無法可施。

  她更急的是發現英綠荷正慢慢的力掙而起。

  這個發現使唐晚詞更急得非同小可。

  她也立即察覺到︰自己的方法不對。

  急不是辦法。

  她馬上運氣調息,想強聚一點元氣,希望能夠應付當前的危局。

  英綠荷能夠掙得起來,是因為她那一根鐵尺,先擊中雷卷的「至陽穴」,雷卷才回身點中她的「中脕穴」的。

  雷卷因為全神貫注在對付文張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針」上,才著了她這一擊。

  任何人的「至陽穴」被重擊,都難以活命,但雷卷體內煩纏著十數種病、十數種傷,以致使他身上的幾個要穴,都稍微移了穴位。

  而且特別能熬得起打擊與痛楚。

  ——一個長期受苦的人,總是比一般人能受苦,因為他早已把受苦習以為常。

  ——平常人禁受不了忽然而來的痛苦,其實不一定是因為痛苦過甚,而是因為一時不能習慣。

  ——這正如常年大魚大肉的人,忽然叫他吃幾天素,他會覺得口裡「淡出個鳥來」,但對常年吃齋的修行者而言,這幾天素能算得上是什麼?

  ——又像一個自由自在慣了的人,忽然被囚禁了幾天,便覺得十分難受,但對長年受禁錮的人而言,這幾天的不能自由,實在「不足掛齒」。

  所以雷卷能在受襲之後,還能反擊。

  他點倒了英綠荷。

  他點倒了英綠荷之後,自己也支持不住。

  ——「至陽穴」上的一擊,畢竟非同小可。

  雷卷只覺真氣逆走,血氣翻動,元氣浮湧,只覺喉頭一甜、哇地吐了一口血,栽倒於地。

  他在匆忙中發指,是因為知道在自己倒下之前,決不能讓敵人仍繼續站得起來︰

  現在這個局面,分明是誰站得起來誰就能活下去。

  ——反過來說,倒下去就等於死。

  可惜他在穴道被封制之後的一指,戮歪了一點,只捺在英綠荷的「上脕穴」與「中脕穴」之間。

  英綠荷只閉了一閉氣,仍舊站了起來。

  雷卷那一指雖未「正中要害」,但對英綠荷而言,已經夠受的了。

  她本來從倒灶子崗逃得性命,先到七、八裡外的思恩鎮落腳,心裡剛發誓不再跟官方「賣命」——因為她真的差點送了性命!

  她一到思恩鎮,忽然想起劉獨峰和戚少商曾在此地住過,這地方想必有「劉捕神」和「戚寨主」的「朋友」。

  ——不能在此地停留!

  所以她立即在客店裡奪了一匹馬,往貓耳鄉方向逃。

  結果,她路過市肆,便聽到人們爭相走避,並驚傳著有人在銅牛巷中殺人的事︰

  「那個雙腳殘廢的年輕人可慘了,怎是人家的對手哇!」

  「那個凶神惡煞也不好過,你看不見他肩上冒著血,眼眶兒一個血洞嗎!」

  「我看那殘廢的還是鬥不過瞎眼的,那殘廢的兒子,還挾持在獨眼惡人手中呢!」

  「可憐,那被挾持的可憐孩子,還是個幼童哩!」

  「不怕,賓老爺子和鄧老二、甫班頭他們都到了,還怕那毀掉克老闆簾帳子的獨眼鬼作惡不成!?」

  「你說得倒輕鬆!你剛才沒瞧見嗎?何小七一向都對我們誇武炫狠,但給他獨眼惡鬼一動手就放倒了,我看情形啊,大事不妙嘍!」

  「我們在這兒耗甚麼的,還不去報官!」

  「對!多叫些官爺來,或許合力就能把那獨眼鬼收拾了!」

  「那還不到衙裡去,在這兒磨嘴就磨個卵來!?」

  這幾個行人邊叫嚷著邊奪路而走,英綠荷一聽之下,猜料了七、八成,大概是文張與無情的對決直纏戰到這兒,而且看來還是文張佔了上風。

  英綠荷一路上正感彷徨,師父既逝,同門亦死,茫茫然無處可投奔,現聽聞文張又制住大局,便想過去討功,順便報仇雪恥。

  這一動念,便趕去肇事現場。

  她到的時候,棄馬而用輕功躥上附近的屋脊,剛好看見唐晚詞砍著了文張,而文張連傷唐二娘、無情兩人,大局已定,不料雷卷又策馬趕至。

  英綠荷估量局勢,覺得絕對有勝算,便悄悄的掩撲過去,奪下一名衙役手上的鐵尺,趁雷卷搶攻文張之際,突襲他的背後。

  結果便是如此。

  雷卷倒地。

  她也受了傷。

  重傷。

  傷得再重,也得起來。

  就像一個人的事業,崩潰得再徹底,也得要重建。

  不能重建,這個人的一生便完了。

  一個人寧可死了,也不能完了。

  一個人完了的時候,通常也不會再有金錢和朋友,甚至連愛人和親人,都會消失。

  一個人死了,不一定什麼都沒有,至少,他還可能有名譽、有地位、有人永遠的懷念他。

  所以,完了的人比死了更可悲。

  但完了的人畢竟不等於死了。

  完了的人一天沒死,仍然可以再起。

  正如受傷的人並不等於死。

  只要不死,就有復原的機會。

  就有讓死的不是自己、而是敵人的機會。

  英綠荷雖然傷重,但仍掙紮而起。

  她心裡又在後悔。

  後悔為何又忍不住來參加這場很可能送掉性命的廝鬥——至少,她現在傷勢又加重了數倍!

  可是現在已沒有她後悔的餘地。

  她一定要在這些人還未來得及恢復前出手把他們全部除掉。

  她第一個要殺的,就是無情。

  因為她知道他最難應付。

  只要先殺掉他,大局可定。

  她掙紮到無情身邊,嘴角已溢出了鮮血。

  她湊近端詳無情︰「你很俊。」她嘆了一聲道,「可惜我非殺你不可。」

  語音一頓,鐵尺往無情頭頂的「天通穴」就要砸下去。

  無情忽道︰「等一等。」

  英綠荷趨近無情,問︰「你還有什麼遺言?」

  無情道︰「你錯了。」

  英綠荷笑了︰「我錯了?」

  無情一字一句的道︰「死的是你,不是我!」

  說到最後一個「我」字時,「咻」的一聲,一道白光,釘入英綠荷的印堂之間!

  英綠荷一呆。

  暗器己命中。

  暗器是自無情嘴裡疾射出來的。

  ——嘴裡藏有暗器,也是無情的殺手 ,但因他功力不足,只能近距離下傷人。

  文張一直跟他保持距離,慎加提防,這使他一直都用不上這一道殺手。

  英綠荷掉以輕心,靠得如此接近,這一下,便要了她的命!

  英綠荷仍舉起了鐵尺。

  她竭力想在失去最後一點力量前,擊殺無情。

  無情也盡了最後一點元氣,連避都避不開去了。

  就在這時,賓東成大步走了過來,一手奪下了英綠荷手上的鐵尺。

  ——這些武林好手倒的倒、傷的傷、死的死,總而言之,都失去了戰鬥力,賓東成和這幾名衙役、僕從,反而變成了舉足輕重、以定成敗的人物。

  其實,如果這千百年來,武林中人如果不是互相仇殺、又提防別人加害把絕藝私藏不授,又何致日後武林還不如儒林盛?而且,武學日漸式微,能夠流傳下來的都只是些微末技倆,只遭人白眼看不起!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自古文人相輕,但文人畢竟最多只能口誅筆伐,要是文人也跟武人一般動刀動槍,老早在七百年前就半個不剩了。

  因為文人一向比武人更不能容納異已。

  就算他們很少動刀動槍,但動輒大興文字獄,以筆墨殺人的數量,只怕絕對不比武人少。

  這些自歷代劫難後還能從青史的火焰中走出來的書生,也不知是天幸,還是民族之幸,抑或是他個人之幸?

  現在場中只剩下了文張。

  那兩名衙役和兩名僕役,包圍著他,但誰都不敢上前。

  文張仍令人感到驚心動魄。

  而且銅劍還在他的手上。

  他隨時都可以先殺了銅劍。

  就算他馬上要死了,他也可以抓銅劍陪他一塊兒死。

  ——這種事情,文張絕對敢做,而且在做的時候,絕對連眉頭也不皺上一皺。

  「我隨時都可以殺掉這個小孩,」文張遙向無情道,「就算我就要死了,我殺不了你們,但要殺他,還是易如反掌的事。」

  無情點頭︰「我相信。」

  文張一面咳一面吐血,苦笑道︰「你猜我會不會這樣做?」

  無情靜了半晌,才道︰「你不會。」

  文張笑得更淒涼,加上他全身浴血,簡直淒厲︰「為什麼?」

  無情深吸一口氣道︰「他還是個小孩。」

  文張慘笑道︰「你以為我這種人,連小孩子都不敢殺麼?」他痛得全身都在顫抖,「合計起來,老太婆和繈褓中的嬰孩,我至少殺了十個八個,再殺十個八個,也不是算是什麼回事。」

  無情眼中已有懼色。

  「何況,」文張雖然傷重,但看去猶十分清醒,「我殺了他,你一定會痛苦終生,能讓自己的仇敵痛苦終生,當然是件快事。」

  無情道︰「你殺了他,這街上只要能動手的人,都不會讓你活下去!」

  「說得好,」文張咯血笑道,「可惜卻騙不倒我。」

  他笑著用被血濕透的衣衫揩去嘴邊的血︰「你看我這樣吐血法,還能活得過下個時辰麼?」他手上一用力,銅劍雖叫不出聲,但臉上五官都痛苦的擠在一起,「我反正都要死了,多殺一個兩個又有什麼關系?」

  無情忽掏出「平亂」,大聲道︰「我是禦賜『天下四大名捕』中的成崖餘,這人一旦要殺手上小孩,你們立即將之格殺當場!」

  賓東成和衙役吃了一驚,但都應道︰「是!」

  「沒有用的,」文張道,「他們或許能殺死我,但我已殺了你的愛僮,你又能奈我何?」

  無情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密。

  「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文張全身一陣搐動,才吐出了這一句話。

  「你說。」無情忙道。

  「我死後,你把我的棺木運回我家裡,告訴我的孩子雪岸,把兇手的名字一一告訴他,一個也不準隱瞞,並叫他要為我報仇,你要是答應,我便放了他!」文張一口氣說。

  無情一怔︰「你相信我?」

  文張道︰「只要你答應,我便信。」

  無情知事態緊急,隻字逐句的道︰「我答應你。」

  文張哈哈大笑,道︰「好,無情說的活,就算是敵人,也一樣信之不疑。」

  無情冷冷地道︰「你不必激我,我答應過的事,一定做到。」

  文張喃喃地道︰「很好,很好,」眼光愈來愈失神,用一種低沉得幾乎只有他自己聽見的語音道,「有人替我報仇了。我還殺他幹什麼!我的孩兒會替我報仇,我還殺個孩子幹什麼!」

  說著,忽然把銅劍甩了出去。

  但他元氣已近耗盡,這一甩不過把銅劍扔出三、四尺遠,就栽倒於地。

  文張一陣搖晃,忽大笑三聲,一拳反擊在自己的咽喉上。

  然後他便仰天而倒,再也無法起來。

  無情望著他的屍體,用一種堅決的語音喃喃地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會告訴你的兒子,是我殺死你的。」

  銅劍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隔了好半天,無情總算才有氣力問剛轉醒過來的雷卷︰「你怎麼會倒回來這裡?」

  「你不是遣長斧漢飛騎來叫我回援的嗎?」雷卷驚疑地道,「少商便叫我回來走一趟再說。」

  他們攪了半天,總算才猜測出來︰戚少商知道雷卷放心不下唐晚詞,但又不肯詢私回顧,便設計要赫連春水那位使長斧的近身僕人自後頭趕上來走報,說是無情一行人等遇危,要雷卷急援,讓雷卷能有機會跟唐二娘再在一起。

  戚少商這樣設計,當然是出自一片苦心。

  可是他萬未料到,如果雷卷未及回援,無情、唐晚詞都真的要命喪貓耳鄉了。

  ——這是天意,多於人為。

  ——天意永遠要比人為更巧妙。

  無情和雷卷及唐晚詞都衷心感謝戚少商。

  但這時候已不及再赴易水北八仙台,現在最急需要的,還是赴京為「連雲寨」翻案。

  這才是一切的根本。

  他們雖然都負傷不輕,但仍晝夜兼程,與郗舜才及三劍僮,趕赴京師。趕赴一個希望。

  人有希望,才會有失望。

  ——無情他們這次的希望,到底會不會失望?

作者: 清風神無    時間: 2014-9-21 05:44 PM

第九十九章 單雲雙燭三奇四山

  殷乘風、鐵手、息大娘、赫連春水、喜來錦、唐肯、勇成、十一郎與龔翠環等,在「秘岩洞」裡躲著避難,一避就避了十五天。

  這十五天裡,外面風聲鶴唳,到處聽說有官兵在排搜這一股「悍匪」,但畢竟搜不到「秘岩洞」來。

  除了「天棄四叟」及幾名親信之外,誰也不知道在易水之濱的風化岩叢裡,會有這麼一個隱秘、深遂而遝雜的天然洞穴。

  其實也不止是一個洞穴,「秘岩洞」是由十幾個天然洞穴連接在一起而形成的,其中有幾個洞壁,是經開鑿掘通的,甚至炸開山壁,將幾個洞穴連接起來,在昔年以作巢穴用,足可對抗官兵剿殲,而今卻成了「連雲寨」、「毀諾城」、「青天寨」、「赫連將軍府」,還有高雞血、韋鴨毛的部屬、思恩鎮衙差、神威鏢局的鏢頭避難之所。

  除了這一群原本已聚在一起的人手之外,意外的又聚合了十幾個「連雲寨」的子弟。

  這十幾名「連雲寨」弟子,有的是從死裡逃生,隱姓埋名,流落江湖,有的是虛與委蛇、假意屈從,但趁顧惜朝狼狽於奔撲追殺戚少商之際,趁機起哄,不單暗下逃離連雲寨的軍伍,還私下放走了不少誓不肯降、飽受折磨的同僚,三五成夥,聚夥成群,就是不肯與官兵及顧惜朝同流合污。

  其中五隊人馬,聞說「毀諾城」不記前隙,收納了「連雲寨」的殘兵、而「江南雷門」的人又戮力相助,正大喜過忙,有意投奔,不料又聞「毀諾城」被攻陷,連雷門的人也傷亡殆盡,但得赫連將軍後人鼎力相助,以及綠林道上的「雞血鴨毛」的仗義趕援,一眾人等逃入易水蒼寒的「青天寨」去。

  連雲寨的忠心弟子又想過去投奔,但旋即又聞南寨被官兵所破,息大娘等強渡易水,不知所蹤,官兵更召集兵馬,全力搜捕。這樣一波三折,許多本有雄心壯志,誓死追隨戚寨主效命的熱血好漢們,心裡熱血已冷卻大半,其中一隊人馬打消念頭,自立山頭,兩隊人馬按兵不動,先觀察形勢再說,只剩下兩隊兵馬,知道情勢危急,便也渡易水四處明查暗訪,留下暗記,希望能助舊故一臂之力。

  「天棄四叟」原本也是聚嘯為盜,跟「連雲寨」老當家勞穴光原有交往,連雲寨舊將赴海府打探,吳雙燭心熱,一面張羅留住來人,一面暗遣人去把息大娘及一些連雲寨劫後餘生的殘眾叫來,這一來,大家喜相逢,一起回到「秘岩洞」共商大計。

  同一種情形下,「毀諾城」之劫裡逃得性命的女弟子們,也和息大娘重聚於「秘岩洞」內。

  群俠在岩洞裡,自不敢胡亂出來走動,只在岩洞四周堅密把守,而糧食方面,由吳雙燭全面接應,至於水源方面,因易水暗流的地下水道流過岩洞的一處窪地,故絕不需多費周章。

  所以群俠安份守己,忍苦養傷,平平安安的住了一十五天。

  十五天以後呢?

  人生裡有許多事是常事與願違的。

  當你企求平安的時候,必定得不到平安,所以才會特別希望平安︰只要人能平安,一切功名利祿,都變得無足輕重了。

  可是,當你獲得平安的時候,又會覺得僅僅「平安」是何等枯燥乏味,甚至要祈求大風大浪,要往富貴功名的千丈波濤萬重浪裡闖,仿佛這才叫做過癮,這才算是人生。

  人生就是這麼矛盾。

  當你祈求那件事物時,你必定還沒有那樣東西,或已經失去了它。

  也許人生只是一個大矛盾,交織著許許多多的小矛盾。

  海托山也有矛盾。

  他心裡既想幫助這一群「亡命之徒」,但又怕招禍於朝廷。

  可是,他有欠赫連樂吾的恩情,理當感恩圖報,何況,以武林同道之義,他更不能對這一群前來「投靠托庇」的人置之不理。

  不過他更不想與蔡京、傅宗書派系為敵。

  他可是左右營難,彷惶無計之下,只好見一步走一步。

  赫連春水也未嘗沒有矛盾。

  他知道自己這一干人非要暫時受庇於海托山不可,但是,他也亟不欲連累「天棄四叟」。

  ——外面搜尋得正是如火如荼,如果貿然離開,只有更糟。

  所以赫連春水也只好暫時按兵不動。

  他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報答「鬼王手神叟」。

  雖然他也心裡明白,這「有朝一日」,是非常渺茫的,因為他現在不僅是與黃金鱗為敵、與顧惜朝為敵、與文張為敵,還與丞相為敵、與皇上為敵、甚至與自己父親為敵!

  ——這後果是不堪想像的。

  赫連春水不忘把自己心中的謝意說出來,海托山忙請他「些許小事,同道中人理所當為,不必掛齒」,但另一方面也詳加探詢,究竟朝中局勢如何?這件事最終如何解決?可有人調解此事?

  那是在第十六日頭上,赫連春水與鐵手喬裝打扮後出洞,到海府去會合吳雙燭,運糧回「秘岩洞」時,跟海托山敘談了起來。

  赫連春水和鐵手大都照實回答。

  他們不是不知遮瞞,而是不想欺騙朋友。

  ——欺騙一個真正誠心幫忙自己的朋友,是一件相當無恥的事。

  有些時候,朋友明知你欺騙了他,但仍容讓你、忍讓你、不忍揭破你,但你卻沾沾自喜、自以為聰明得能雙手遮天,這是何等難堪的事。

  偏偏人類常常喜歡做這種事。

  鐵手與赫連春水當然不願做這種事。

  以誠見誠。

  以仁待人。

  這是他們一貫處事的原則。

  所以他們自海府並肩走出來的時候,心頭都有些沉重,眉頭都緊鎖不開。

  因為他們察覺海托山神色有點令人不安。

  那樣子十足是心事重重、疑慮不安、勉強敷衍、強展笑顏的最好寫照。

  海托山處事雖有魄力,用人也有魄力處,但畢竟是老粗,這種掩顏飾容的事,要以老官場和戲子最能勝任,決輪不到他。

  「你覺得怎樣?」在走出海府的時候,赫連春水向鐵手問道。

  通常這樣問的時候,已經是有「覺得怎樣」的事情發生了。

  鐵手一笑道︰「很不高興。」

  赫連春水奇道︰「你?」

  鐵手低聲道︰「這兒豈有我們不高興的份兒?」

  赫連春水道︰「海神叟?」

  鐵手沉聲道︰「巴三爺子。」

  赫連春水「哦」了一聲。

  鐵手道︰「你沒見他站在一旁,無論怎樣擠出笑容和說客氣話,眼中所流露出來的都是很不高興的神情嗎?」

  赫連春水道︰「我倒沒注意。」

  鐵手道︰「他們不高興也是合理,數百名『逃犯』,一住就是半月,他們為我們擔驚受怕,出錢出力,沒有理由毫無尤怨的。」

  赫連春水道︰「我倒只注意到一個人。」

  鐵手道︰「誰?」

  赫連春水道︰「吳二爺。」

  鐵手道︰「他?」

  赫連春水道︰「真正為我們的事而忙壞了的是他,偏偏他活像應份的事兒,一點不耐煩也看不出來。」他笑了一笑道,「也許只是我看不出來。」

  鐵手道︰「我也看不出來。」

  赫連春水嘲挪的道︰「這件事,我們都看不出來,反而是好事。」

  鐵手也微笑道︰「所以說,一個人看清楚太多事情,反而不是好事。」

  赫連春水想了想,道︰「至少,他自己便很不容易得到快樂。」

  鐵手道︰「知道太多事情的人也一樣。」

  兩人說著說著,已行出海府,在大門前,正要翻身上馬,忽見一頂轎子,正要在海府門前停下來。

  只見守在門口的管事和家丁,一見這轎子來到,都迎了出去,喜道︰「大老爺回來了。」

  「快稟告老爺。」

  「是。」

  鐵手和赫連知道是「天棄四叟」裡的老大劉單雲回來了,正想要和他照面招呼,沒料那簾子掀到一半,那掀簾的手突然一頓。

  轎裡的人只露出了下半身,穿著灰布白點齊膝半短闊袖衫,腳綁倒滾浪花吞劄皮,鐵手怔了一怔,那人把手一放,「嗖」的一聲,布簾又落了下來。

  只聽轎子裡的人沉聲道︰「抬我進去。」

  抬轎的人都為之一怔,但依命把轎子抬進府裡去。

  抬轎入府,這種情形當然不甚尋常,更何況轎裡是個男子,而不是女眷。

  不但家丁們面面相顧,不知因何這次大老爺要發這麼大的脾氣,連鐵手和赫連春水也莫名其妙,不得要領而去。

  別說鐵手與赫連春水不明白,連海托山和巴三奇匆匆出迎的時候,只見一頂轎子升了進來,也都一頭霧水,不知劉老大此舉何意?

  劉單雲的用意很簡單。

  他生氣。

  他幾乎是一把揪住巴三奇,喝問道︰「你們有幾顆腦袋?竟敢窩藏這幾個朝廷要犯!?」

  他不敢去揪海托山,因為論年齡他雖然是老大,但論武功他還不如老四,而且,若論權勢他更不能與海老四相提並論。

  所以他才去參加圍剿青天寨之役。

  ——在武林中的地位不如人,在海府的實力也遜於人,只想討回個軍功,至少可讓人刮目相看!

  ——卻沒想到自己和軍隊千辛萬苦、追尋不獲的「逃犯」,竟有兩個出現在自己的地頭上!

  劉單雲簡直要暴跳如雷。

  他雖不甘屈於人後,但對這三名結義多年的老兄弟,還不忍心眼見他們辛苦建立的成果毀於一旦,也成了「黑人」!

  巴三奇嚇得手腳亂揮,忙道︰「不管我事!是吳老二和四弟的意思。」

  劉單雲轉首問海托山︰「老四,可真是你的主意?」

  海托山嘆了一口氣,道︰「我也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大哥放手再作計議。」

  劉單雲對海托山的話還不敢不聽,當下松開了手指,只罵巴三奇道︰「你是怎麼管事的!我才去了大半月,你怎麼不幫四弟分憂解勞、拿拿主意,鬧出了這種隨時都要滿門抄斬的事情來!」

  巴三奇青了面色,只苦著臉分辯道︰「我勸了呀,但是……二哥一力主張,要留住這幹人啊!」

  劉單雲氣咻咻的道︰「哼,老二,老二懂個什麼!」

  海托山見劉單雲如此激動,便試探著問︰「這樁案子,鬧得很大麼?究竟可不可以消了?」

  劉單雲跺足道︰「老四,這些天來你沒到外面去,所以不曉得,這是天大案子呢,這些人已大禍臨頭,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哪!」

  海托山驚疑不定地道︰「那麼,前些時候,衙道下檄,要我們派幹員剿匪,難道……」

  劉單雲道︰「便是殲滅南寨!」

  海托山嚇了一跳︰「你跟他們動過手?」

  劉單雲道︰「連那姓鐵的,我也跟他對過了。」

  海托山道︰「你進來的時候,跟他們朝過相了?」這句話問得十分凝重,因為劉單雲跟鐵手既然交過手,萬一給鐵手等人先行警覺,以為圈套,不顧道義,先行反撲,如不及早佈防,就要措手不及了。

  劉單雲道︰「當然沒有,所以我才要坐在轎子裡進來。」

  海托山輕籲一口氣,道︰「這還好些。」

  劉單雲道︰「可是,大患一日不除,決沒有好些的事,而且,如能替傅相爺除此大患,日後自有的是前程。」

  海托山猶豫道︰「可是,赫連將軍待我們一向不薄啊。」

  巴三奇趕忙替劉單雲呼應道︰「可是傅相爺更得罪不起啊。」

  海托山遲疑地道︰「但諸葛先生的弟子鐵二爺也來臂助他們,我們這麼做,豈不是與諸葛為敵?」

  劉單雲道︰「諸葛先生在朝中已日益失勢,沒有實權,看來也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鐵游夏正受朝廷通緝,關於這點,已不必顧慮。」

  海托山道︰「可是……」

  劉單雲沉聲道︰「還可是什麼?再猶疑不決,只怕官兵把我們也列入捕剿名單上,那時可誰都不能全身保命。」

  海托山目光銳氣一盛,決然道︰「好——」

  忽聽一人厲聲道︰「不行!」

  人隨聲到︰「以俠義道,咱們決不能趁人之危,作這種不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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