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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庶子風流】《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5:49 PM     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庶子風流】《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6-22 08:48 PM 編輯

【書名】:庶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內容簡介】:

      本是個平凡少年,意外得到光腦,一朝回到大明正德年間,成為士紳家族的一個私生子。
  聘為妻,奔為妾。出生似乎有些尷尬,族人的冷落,不厚道的親戚,渾渾噩噩的天子。
  回歸大明,不再做書呆子!
  書生意氣,本就是另類的瀟灑自在。
  封狼居胥,理應是唯我獨尊的闊達。
  衙內的剋星,深閨的密友,朝廷的肱骨,正德一朝,太多荊棘,待金戈在手,容我一一斬除!
  秦淮河畔多知己,塞外遼原有音笛。
  自古風流出少年,且看庶子葉春秋。
  葉春秋享受這個時代的美好,卻用他與眾不同的“腦袋”改變了整個世界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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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5:5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5:50 PM 編輯

第一章:私奔

  正德二年的初冬,寧波府意外的下了一場大雪。

  白雪紛紛,天地茫茫。

  孤零零的白色世界裡,只有一輛牛車向著河西葉家的方向延伸著輪印。

  車上的葉景拼命地咳嗽了一聲,他一臉頹廢,顯得有些寒酸,倒是衣服洗得槳白,一塵不染。

  一聽到葉景咳嗽,坐在他身邊的孩子連忙熟稔地從包袱裡取出竹筒來,遞到他的手上︰“爹,喝水。”

  葉景擺了擺手,沒有接過竹筒,注意到孩子臉上的憂心之色,疼愛地看著孩子道︰“只是偶感風寒罷了,不礙事。就要到了,等見了大父,要守規矩,萬不可胡鬧。”

  “爹,我知道了,不胡鬧。”說話的孩子眉清目秀,十一二歲大,眼中帶著狡黠,他叫葉春秋。

  此時,葉春秋心裡在嘀咕︰“不知大父是什麼樣子,話說……老爹已經十三年沒有回家……”想到此處,葉春秋嘆息,在他心裡,自己的父親簡直就是一個傳奇。

  老爹年輕的時候就高中寧波府秀才,被祖父寄以厚望,用別人的話來說,葉家大少爺簡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一篇文章,花團錦簇,在河西人的心裡,那就是未來的進士老爺。

  在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這樣有前途的少爺,想來聯姻的人自是踏破了門檻,大父的眼睛都挑花了,最後倒是尋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姐,本正打算結親,誰曉得那個時候……臥槽……爹私奔了。

  私奔的對象當然就是葉春秋的娘,而這個俗套的故事裡,女主當然不是什麼大門大戶的金枝玉葉,而是出身貧賤,一個非常尋常的農家女子。

  因為私奔,所以才有了葉春秋,可是過不了多久,葉春秋的娘卻是因病撒手而去了。

  此後,葉景並沒有再娶,而是靠著在外頭給人代寫一些書信,將葉春秋拉扯大。

  現在……葉景終於決定,回家!

  看著一臉頹唐的老爹,葉春秋心裡只是搖頭。

  葉春秋的故事很簡單,他原來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上一世的自己,也早早沒了母親,只剩父子二人相依為命,不過卻因為缺少母愛,所以上一世的葉春秋可謂混賬到了極點,屢屢讓望子成龍的父親失望,結果父親臨死,自己還在外頭快活逍遙,等到他幡然悔悟,這才發現子欲養而親不待,不但自己的人生一塌糊塗,更是留下了永遠也彌補不了的悔恨。

  穿越在這個葉春秋的身上已經有三年,因為有個總是為自己遮風避雨的父親,日子倒是過得不錯……呃……雖然窮了一些。

  再往前行了幾里,一座大宅便現出了輪廓,葉景坐在車轅上,又是咳嗽了一聲,眼睛眯了起來,帶著感傷的眸光看著那座似曾熟悉的大宅,他嘆口氣道︰“春秋,為父十三年前帶著你娘走的時候,心裡就暗暗發誓,這一輩子都不再回來,可是現在卻非回來不可,是因為你年紀大了,跟著為父在外生活不易,為父在你這個年紀就已經參加了縣試,當初你大父曾對為父說過一句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現在同樣的這句話,為父送給你,要爭氣。”

  “哦。”想到讀書,葉春秋一臉的鬱悶,上輩子的葉春秋就討厭讀書,來了這裡,似乎也躲不開這個命運。

  不過……老爹是個很執拗的人,若是不固執,當初也不會只認定了他娘,便驚世駭俗的玩私奔了。現在父親為了讓自己有一個讀書的環境,不惜帶著自己回到葉家,這份殷切的期望……讓葉春秋感覺有點沉沉的。

  葉春秋不敢讓葉景看到自己心裡的抵觸,索性躲在車轅的另一邊攏著袖子發呆。

  “叮……”一個聲音在自己腦中驟然響起,接著是機械性的女子聲音︰“叮……光腦啟動。”

  光腦………

  葉春秋愣了一下,前世的記憶湧上心頭。

  葉春秋穿越之前,在父親死後,人生到了最低谷,就在那時,他索性橫了心,參與了當時某個神秘的實驗計劃。

  所謂的實驗,便是將一個號稱納米材料的‘電腦’注射入他的頭部,據說融合了最新科技,那只有發絲大小的‘光腦’,能夠植入人腦之中,可以隨時通過意念喚醒,而其承載的資料,可謂是包羅萬象。

  臥槽……

  葉春秋心裡不禁被一種失措的喜悅感取代。

  光腦居然還在。

  這玩意……葉春秋太明白它的價值了。儲存在自己腦海中的光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寶庫啊,只要自己需要,甚至可以直接查閱出製造玻璃的數十種工藝。更不用說各種化學分式,甚至不知多少的古今中外文獻。

  這意味著什麼?

  葉春秋轉了個念頭,搜索了八股文的關鍵詞,腦海中立即數十萬篇的文章湧出來,葉春秋嚇了一跳,為之咋舌,我去……葉春秋的小心肝在顫抖……這尼瑪……

  這豈不是說,古往今來的任何資料,只需自己轉一個念頭,就可浮現在自己的腦海?

  葉春秋用眼角偷偷地看了葉景一眼,發現葉景的視線只是在那葉家大宅方向,沒有留意自己。

  葉春秋不由在心裡吁了口氣,自己的光腦,理應沒有人發現,這樣才好。

  兩世為人的葉春秋,當然明白保守這個秘密的重要性,更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讓人察覺到異常。

  牛車終於停在了葉家府門前,青磚白瓦的大宅此刻已被皚皚白雪覆蓋,唯有那簷下的‘積善人家’的匾額描金的紅漆依然鮮艷。

  一個老門子攏著袖子巍巍顫顫地出來,當看清從牛車上下來的人後,嘴被張得雞蛋大,他看著葉景,最後吃驚地喊出一句話︰“大……大少爺……大少爺回來了。”

  葉景背著手,眼眸中透著笑意。在葉春秋的眼裡,老爹的眼睛總是透著這種友善的憂鬱,不過葉春秋覺得老爹這不露聲色之下,心情一定是冰火兩重天吧。

  好吧……躲在他背後就好。

  寧靜的宅院被驚動,就彷彿白雪茫茫之後突然開了春,萬物都復甦起來。

  葉春秋隨著葉景繞過影壁,穿過月洞,最後進入了葉家的正堂。

  正堂很寬敞,這裡早已或站或坐著許多人。

  眾星捧月一般坐在上首的,當然是葉春秋的大父,也就是葉景的爹,葉老太公。

  葉春秋小心翼翼地看了葉太公一眼,陡然覺得事情沒有這樣簡單了,葉太公的臉上分明是殺氣騰騰啊,哪裡有父子相聚的喜悅?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像足了一尊廟裡的怒目金剛,葉春秋很想把葉太公的樣子畫下來,逢年過節的時候連買門神的錢都省了。

  侍立葉太公兩側的,則是兩個年紀和老爹相仿的人,年紀大一些的頭戴綸巾,顯然是個有功名的秀才,他臉上帶著笑,不過落在老爹身上的眼睛,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這就是二叔嗎?

  至於三叔,臉色很蒼白,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的樣子,連眼睛都是無精打采。

  再邊上,就是府裡的一些婦人,還有幾個和葉春秋年紀相仿的孩子了。

  這麼一大家子啊……好復雜的樣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5:5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5:51 PM 編輯

第二章:老子打兒子

  不及葉春秋多想,葉景眼裡已經閃爍著淚花,噗通一聲,雙膝拜倒在地,哽咽道︰“父親在上,孩兒不孝……”

  這台詞有點熟悉,葉春秋頓時起了雞皮疙瘩,讓他汗毛豎起,每次自己對老爹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像老爹都會揍自己。

  “呵……”葉太公冷笑,拉著臉道︰“你還曉得回來?你的眼裡還有我這個爹?你……你……好啊……”葉太公氣得發抖,一旁的二叔忙是撫葉太公的背。

  葉景只是默然。

  葉太公抬眸,依然冷冷地道︰“既然回來,總該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來人,取鞭來。”

  葉春秋心裡想︰“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哎……”心裡只能為老爹默哀。

  可是當有人取了鞭子來,卻是把葉春秋嚇了一跳,這鞭子只有兩尺長,可是粗大無比,最可怕的是,鞭梢處居然是一根根的刺,這若是打在人的身上……

  大父這必定是恨老爹不孝順又不爭氣,是要狠狠的教訓了。

  一頓鞭子抽下去,想必幾個月都下不了床吧。

  葉太公巍巍顫顫地起來,已是取過了鞭子,渾身氣得顫抖,彷彿和葉景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走到了葉景面前,高高揚起長鞭,瞧這架勢,這是要活活打死的節奏。

  雖然說,葉春秋自覺得自己若是養了個兒子,這廝居然跟著個女人私奔了,還十多年沒有回家,葉春秋多半也會和老太公一樣,恨不得生生將這逆子打死,可現在挨揍的是老爹,就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了。

  葉春秋抬頭,還指望一大家子人有人為父親求求情,可是無論是二叔、三叔,還是諸位嬸娘,都是一臉麻木,尤其是二叔,一臉的意味深長,事不關己的樣子。

  那長鞭已經在半空虛晃一下,發出一聲破空的脆響,眼看著就要重重落下。

  而老爹只是跪地匍匐,默然無聲,一副引頸受戮的樣子。

  葉春秋急了,幾年相處下來,父子之情漸深,況且這一次老爹帶自己回來,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希望自己能有個更優渥的環境。

  葉春秋不再多想,連忙道︰“大父……”

  一聲清脆的大父,讓老太公的手微微一頓,他這才注意到了葉春秋。

  算起來,葉春秋也是老太公的嫡長孫,而且葉春秋還長得眉清目秀,人見人愛的樣子。

  老人家嘛,總是對孩子多一些寬容。葉太公的臉色明顯的溫和了一些,不再是方才的猙獰了。

  ‘二叔’的目光也落在葉春秋的身上,他笑了笑道︰“你便是大兄書信中提到的春秋侄兒嗎?嗯……是個好孩子,可是繡娘所生?”

  繡娘……當然就是葉春秋的生母,也就是老爹當初私奔時帶著的那個農家女子,固然是天然無污染,不過……

  葉春秋已經感覺到,老太公那稍緩下來的臉色又掠過了一絲殺機。

  這個二叔……不是東西啊。他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葉太公最耿耿于懷的是老爹不聽話,跟著自己的娘跑了,現在舊事重提,想到自己是繡娘的兒子,豈不是火上澆油?

  葉春秋眯著眼,心裡禁不住想笑,好歹自己是兩世為人,怎麼能被這個莫名其妙的二叔沒來由的捅一刀子。

  人必須要知道自己的長處和軟肋,而葉春秋恰恰是最清楚自己的優勢是什麼。

  自己年少啊,年輕就是資本,所以葉春秋一臉年少無知的純潔,眼睛眨一眨,顯露出了乖巧和可愛,既然二叔介紹了自己,自己當然要有所表示。

  葉春秋乖巧地上前,對葉太公道︰“孫兒見過大父。”

  彬彬有禮,謙謙如小君子。

  臉上稚氣未脫,在別人看來,當然想不到一個小孩兒會起什麼腹黑心思,少年人嘛……總是純潔的。

  葉太公楞了一下,且不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且葉春秋都親昵地跑來脆生生的喊了大父,總不能繼續動手揍兒子吧。

  葉家畢竟是知書達理的人家,即使葉太公不接受這個孫兒,也絕不至於無禮太甚。

  葉春秋漂亮地作了揖,而後卻沒有停頓,上前幾步,朝著那二叔和三叔道︰“侄兒見過二叔,見過三叔,春秋有禮。”

  ‘二叔’本來在冷眼旁觀,就等著看好戲,這時候葉春秋不矜不伐地朝自己深深作揖,他囁喏了一下,面上功夫總要做的,人家少年人都這樣了,難道你連個孩子都不如?

  二叔只好捋鬚,老神在在的樣子,勉強從口裡蹦出一個字︰“好。”

  三叔打了個哈哈,忙是搖搖手︰“賢侄不必多禮。”

  二人的舉動全然不同,外表‘單純’的葉春秋心裡便有數了,二叔對自己父子是有成見的,他只說一個好字,敷衍之色極為明顯,可見,他並不認自己這個侄子。

  至於三叔,雖然也是敷衍,面上也有幾分不耐煩,可是他應當不是什麼心機太深的人,所以總算承認了葉春秋賢侄的身份。

  葉春秋又到側立一旁的嬸娘們這邊,一個個行了禮,連幾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他也親昵地打了招呼。

  老太公的鞭子仍然高高揚著,他的臉色還是難看到了極點,只是惡狠狠地瞪著葉景,幾乎要將葉景生吞活剝,至於對葉春秋這個孫兒,葉春秋能體會到他心思的復雜,葉春秋就是葉景鑄下大錯的副產品啊,雖然也是孫兒,可畢竟是那個老太公恨了十多年的女子所出。

  葉太公心裡百感交集,既覺得這孩子和葉景酷似,依稀能看到葉景少年時的倜儻,又似乎看到了那可惡女人的一點端倪,雖然這小子彬彬有禮,可是這口氣,還是咽不下。

  不肖子孫啊!

  老太公依然怒不可遏。

  葉春秋接下來的舉動就顯得有些無恥了。

  他突然一把衝到老太公的面前,抱住老太公,可憐兮兮地道︰“大父,不要打我爹好不好,大父打兒子,固然是天經地義,可是每次我爹打我的時候,只要我背誦了文章,爹就下不了手了,大父現在要打我爹,我給大父背誦文章好不好?背誦了文章,是不是老子就不打兒子了?”

  這稚嫩的聲音,卻透著父子之愛,令人側目。

  偏偏這麼個小傢伙,‘童’言無忌,讓老太公有點兒心神恍惚,他情緒過於復雜,看著這個孫兒,一時茫然。

  在葉太公心裡,或許這個小子有他愛的一面,可也有他憎恨的一面吧。

  二叔眯著眼,他也沒有察覺到這個小子有什麼城府,反而心裡不禁想笑,真以為央求幾句,太公的氣就能消?不執行家法,如何吐這口惡氣?

  他含笑道︰“是啊,爹,既然大兄已經回來了,這便是喜事,繡娘的事就算了吧。”

  左一口繡娘,右一口繡娘。

  葉太公頓時又火冒三丈,一聽到繡娘,他就忍不住想要吊打這個不成器的逆子。

  “大父不要生氣,我要背文章了。”葉春秋及時的緩解局面,他感受到二叔深深的惡意,莫非……自己的爹回來了,這個老二在計較財產問題?

  嗯……很有可能,若是爹一輩子不回來,這個家可就是二叔的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5:5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6:00 PM 編輯

第三章:曉之以情

  葉春秋說要背文章的時候,站在一旁的幾個孩子沒繃住,都不禁失笑起來。

  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更是低聲咕噥一句︰“怎麼這個堂兄傻乎乎的。”他話音落下,身後一個嬸娘便狠狠地在他背上擰了一下,於是他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做聲了。

  瞧他們這樣子,顯然是覺得自己是在白費氣力。

  哎……

  葉春秋心裡嘆口氣,卻搖頭晃腦,一字一句︰“古之立國者必固山谷之險以為固,或背邙而面洛……”

  葉春秋吐字清晰,每一個字念出來,或高昂或低沉。

  只是這時候,堂中的人卻都笑不出來了。

  葉太公臉露詫異之色,不可思議的看著葉春秋。

  那二叔更是一下子像見了鬼似的。

  葉春秋繼續道︰“或襟江而帶湖,凡以重形勝也……”

  葉太公的臉色居然緩和了下來,他閉上眼睛,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篇文章,談不上很有水準,不過是一篇很平常的地方雜記而已。

  葉春秋從光腦中搜索了出來,而文章的作者,正是葉太公,葉太公在奉化縣也算是名流,地方誌中總會出現一些痕跡,其中就收錄了一篇這樣的文章,縣志中的記載是︰縣公擊節叫好,使人碑刻於河堤,傳諸後世。

  怎麼說呢……葉太公是地方的士紳,而縣裡多半要修河堤,河堤既然修了,當然要立碑修傳,這是古人的傳統項目嘛,葉春秋很陰暗的猜測,大抵是因為當時的縣令見葉家捐納錢糧時很是踴躍,所以便請葉太公作文,然後很‘順理成章’的為之叫好,讓人刻在碑文上。

  葉春秋深信,這麼一篇文章,絕對是老太公這輩子為數不多的輝煌手筆,寫下這篇文章的時候,也是老太公最得意非凡的時刻,而現在文章自葉春秋的口中吟誦出來,足以讓他產生某種共鳴。

  這個孫兒,從來沒有回過奉化縣,何以知道這篇文章的?

  當然是他爹葉景教的啊。

  他爹這個不孝子,跟個女人跑了,可是孫兒卻將自己的文章倒背如流,可見……不孝子的心裡其實還是有這個爹的。

  葉春秋將文章原原本本地背完,看著臉色緩和下來的葉太公,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道︰“從前的時候,我爹要打我,我只要背誦這篇文章,我爹便狠不下心打我,現在我又背誦了文章出來,大父是不是就不會打爹了?”

  葉太公老臉顫抖,只是嘆息。

  言外之意是,這篇文章一定在葉景的心目中極為重要,若是不重要,怎麼會成為葉春秋的護身符呢,這個兒子……為了個婦人居然離家而逃,可是……他的心裡……也並非全然不是沒有這個爹的。

  葉太公心情復雜,面帶倦容,也沒了動用家法的心思,只是冷冷地看了葉景一眼︰“從今日起,禁足在家,一年之內不得外出,再有下次,老夫非打死你不可。葉松……”

  那二叔已從震驚中緩過了勁,冷漠地掃了葉春秋一眼,卻是恭順的道︰“爹有什麼吩咐?”

  葉太公淡淡道︰“給他們父子倆收拾個院子住下,讓葉三去伺候。”

  老太公一言九鼎,大家便都明白,葉家的老大又重新的回到了葉家的門牆。

  葉松不敢不應︰“是,兒子這就去辦。”

  老太公的眼睛這才漫不經心的落在葉春秋的身上,對葉春秋刻意地表現出疏離,很冷淡地道︰“方才你有一處背錯了,那一句真若天造地設,後頭一句是然地利不如人和,不過……小小年紀能記得這些,也還過得去,好自為之吧。”

  他一甩袖,便落寞而去。

  二叔將葉景父子安排在了府中東南角的一個小院裡,談不上奢華,不過即便那二叔再如何過份,卻也不敢明目張膽,這是老太公吩咐下來的,所以小院還算不錯,有個小廳,兩個廂房,又給葉景父子準備了一個照料起居的家僕葉三。

  葉家在葉春秋眼裡自然是陌生的,他需要一些時間去慢慢適應這裡的生活。

  很快,葉春秋讀書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葉景一再向二叔要求,如今管著家的二叔終於還是磨不住,總算給族學那兒打了招呼,讓葉春秋去進學。

  南方的雪總是吝嗇的下了一兩日之後,那一片銀裝素裹便銷聲匿跡,只餘下屋瓦上殘留了一絲殘雪,過些日子,小院子裡光禿禿的枝椏便添了一抹綠色,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葉春秋已經上了半個月的學,他每日起得很早,霧還未散去,便穿衣洗漱。

  呃……沒法子,因為父親起得更早。

  而葉春秋在過了卯時之後推開窗,晨曦便透過濃霧,投入他的廂房中來。

  起來了半個時辰,他的小廂房裡已經亂七八糟地擺了許多字帖。

  一幅幅小楷已經有些模樣了,葉春秋對此並不滿意,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代,行書代表一個讀書人的臉面,一個人有沒有學問,只需下了筆,便能初見端倪。

  老爹每日都在督促自己的功課,不過葉春秋的功課卻總是在書法的練習上。

  倒不是他想躲懶,或者是出於對書法的愛好,實在是有人學富五車,而他卻是學富光腦,光腦之中的知識五花八門、包羅萬象,詩詞文章,甚至於八股文都可以信手捏來,若是把心思花費在這上頭,這種人,神經病啊。

  葉春秋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有現成的東西在,實在沒有必要去懸梁刺股的學八股不可。

  可是行書卻關系到動手能力,投機取巧不得。

  他已擱了筆,口裡呵著白氣,葉三送了茶點來︰“少爺,趕緊吃,大老爺有交代,吃完了,少爺得及早去族學,不要遲了。”

  葉春秋享用著葉三送來的‘蒸餅’,這蒸餅又大又硬,在葉家的日子裡,他總是對這裡的伙食滿帶牢騷,因為大多數都是隔了夜,一看就是給府裡的長工吃的,對此,葉三也很無奈,問及這件事的時候,葉三總是聳聳肩,說自己去了廚子那兒,得來的就是這些吃食,廚房是二夫人管的。

  二夫人乃是二叔的妻子,也是葉春秋的二嬸,不是葉春秋想罵人,可是他最後還是腹誹一句,那個二叔……不是東西啊。

  葉春秋因為伙食的事也向老爹提及過幾次,老爹只關心自己的讀書情況,對物質上的事反而不關心,葉春秋一說二叔的不是,他便板下臉,說一些侄不言叔過的道理。

  老爹不開竅。

  既然如此,葉春秋也就不好再提了。

  吃過了早飯,時候已經不早,葉春秋忙是背著自己的書箱往族學去。

  葉家的族學靠著祠堂,江浙一帶,大戶人家最重子弟的教育,所以這族學很是氣派。

  此時已有三三兩兩的直系、旁系子弟來上學,大家見了葉春秋,表情各異,卻是沒有人來打招呼。

  孩子都是這樣,最擅長拉幫結派,何況葉春秋是‘插班生’。

  “長房少爺來了。”有人低聲咕噥一句。

  只是這語氣,卻帶著幾分嘲笑。

  “哪裡是什麼少爺,他娘是…大腳的村姑…”

  葉春秋對此充耳不聞,大喇喇地進了學裡,身後聽到有人道︰“春秋……”

  葉春秋回眸一看,只見是自己的堂兄葉良辰。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6:03 PM 編輯

第四章:萬般皆下品惟有抄書高

  葉良辰是葉春秋二叔的兒子,年齡比葉春秋還大一些,據說是葉春秋的爹因為要醉心舉業,所以二叔的孩子都出來了,老爹卻還是孑身一人,等到考中了秀才,家裡張羅著給他操辦的時候,卻不知老爹發了什麼魔怔,帶著葉春秋的娘,跑了……

  葉辰良作為二房的大少爺,因為知書達理,書又讀得好,葉太公對他極盡喜愛,而他也一向以葉家的接班人自居。

  葉辰良抿著嘴︰“春秋的功課做了嗎,周老夫子待會兒要查閱的。”

  葉辰良說話的時候,總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讓葉春秋很是不爽,他不帶喜怒地道︰“多謝堂兄提醒,昨天熬了一夜,總算做完了。”

  葉辰良淡淡一笑,功課是他自傲的資本,很矜持的樣子笑了笑,才道︰“春秋肯用功就好,不能學大伯一樣,好不容易中了個秀才,結果……哈哈……你要為大伯爭口氣。”

  葉春秋禁不住暗道︰“逗比”,嘴裡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便懶得理他。

  葉辰良卻是笑著繼續道︰“你既來了,就該好好聽夫子講課,來,我把我的座位留給你,最靠前的位置,好教你把從前的功課補上。”

  後頭的人頓時一陣哄笑,自葉春秋來上學,葉辰良就一直針對著葉春秋,他讓出自己的座位,讓葉春秋靠前,殊不知那周夫子對葉春秋也很有成見。

  想必是因為……老爹私奔的緣故吧,這個時代,像周夫子那樣的假道學,恨屋及烏,自然是不喜歡這個葉家大少爺私奔之後生出來的孩子的。

  更何況,周夫子還是二叔聘來的,平時在上課時,周夫子一向對葉春秋愛理不理。

  葉辰良到了自己的案牘上,撿起了放置筆墨的竹籃子,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眼眸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春秋。

  葉春秋知道葉辰良的壞心思,只見其他的族兄弟們也跟著一起起哄,道︰“是啊,是啊,春秋,不要浪費了大兄的美意。”

  “坐在前頭,夫子更關照一些。”

  去坐前頭,那就傻了,周夫子正看著我礙眼呢。

  葉春秋心想要找個偏僻的角落,懶得跟一群小屁孩較真。

  正在這時,周老夫子卻是咳嗽一聲,原來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

  學子們一看,頓時噤若寒蟬,忙是回到自己的座位,葉辰良眼疾手快,提著竹籃便已坐在了靠後的位置。

  這時候……葉春秋突然發現自己悲劇了。

  除了那正中最靠前的座位,其他的座位都已有人落座,這個二房大兄,好陰險啊。

  葉春秋無法遲疑,因為這時候,周夫子那雙殺人的眼睛已經瞪視在自己的身上了,葉春秋索性當做沒有看見,大喇喇地坐在了空位上。

  這個位置可謂是得天獨厚,幾乎就在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周夫子提著戒尺,為了顯露自己治學嚴厲,授課激動時,便將戒尺揮舞起來,  作響,帶著陣陣的勁風,那勁風刮面而來,因為離得近,葉春秋有種嚇尿的感覺。

  至於周夫子,卻是見葉春秋坐在前座,臉頓時拉了下來,他只道葉春秋厚顏無恥,這個葉家的私生子主動搶了好座,這是暴殄天物啊,還是葉辰良坐在這裡讓他心曠神怡一些。

  於是他吊著招牌式的三角眼,陰測測的看了葉春秋一眼,卻是不便發作,當先便道︰“縣考在即,諸生要更用功一些,今日授的是……”

  周夫子這些之乎者也的東西,葉春秋也聽不懂,他歪著脖子假裝自己認真聽課的樣子,倒不是他不肯用功,實在是周夫子對他的厭惡之情總是流於表面,再加上周夫子講課沒有任何趣味可言,葉春秋寧願自己下學時靠著光腦自學,多練習行書,也不願聽周夫子那冰冷冷的之乎者也。

  現在聽到周夫子那‘輪人為輪,斬三材必以其時’之類的催眠曲,他終於吃不消了。

  起先還勉強能支撐,到了後來,啪的一下,脖子一歪,腦袋便磕到了案頭上。

  哈哈哈……

  哄笑傳來,葉春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到周夫子殺人的目光正瞪著自己。

  遭了!

  葉春秋忙又危襟正坐,可是腦袋昏昏沉沉得厲害。

  周夫子厲聲道︰“葉春秋!”

  葉春秋終於打起了精神,道︰“學生在。”

  周夫子滿面猙獰,手中的戒尺在半空虛舞了一下,破空的聲音嗖嗖作響,周夫子的功力極為深厚,這戒尺猛地在半空一頓,那雙眼眸卻是帶著滲人的光澤,他突然昂頭,臉色又恢復了平靜,不過那雙眼睛卻依然盯著葉春秋,那眼眸深處,似乎潛藏著一股錐入囊中的銳利。

  尼瑪……

  這是君子動口,還要動手的徵兆啊。

  葉春秋雖然和周夫子打交道不多,可是也深知往往周夫子這樣的表情,接下來應當就是揍人了。

  “你……站起來!”周夫子故意慢條斯理地道。

  葉春秋只得站起來,好漢不吃眼前虧,自己才十二歲,不裝孫子,還裝好漢嗎?

  葉春秋恭敬地道︰“夫子有何吩咐?”

  周夫子眼皮子都懶得抬,一字一句道︰“方才老夫講授的是什麼?”

  葉春秋愣住了,下意識便回道︰“是啊,夫子講授的是什麼?”

  頓時又是滿堂哄笑,坐在葉春秋身後的葉辰良更是笑岔了氣。

  周夫子捶胸跌足,心絞的厲害,敗類啊敗類,你這個大腳婆娘生出來的孽子,一看就曉得不會有什麼出息,偏偏還要搶這樣的好座位,搶了好座位倒也罷了,你竟還睡覺,睡覺也由你,這廝居然還如此恬不知恥的說‘是啊,夫子講授的是什麼。”

  於是,周夫子用馬景濤式的咆哮朝著葉春秋大吼︰“老夫今日講授的是冬官考工記。”

  葉春秋虎軀一震,早說嘛,冬官考工記……立馬光腦搜索。

  而這時候,周夫子已經揮舞著戒尺,迎面劈來。

  “且慢!”葉春秋連忙道︰“夫子且慢動手。”

  周夫子的戒尺下意識地一停,不過怒火更勝,也幸賴他不曾學九陰白骨爪,否則下一刻,非要把葉春秋撕了不可。

  葉春秋接著道︰“夫子方才講授的冬官考工記講得很好,學生猶記得夫子念的是︰‘輪人為輪,斬三材必以其時。三材既具,巧者和之。轂也者,以為利轉也。輻也者,以為直指也。牙也者,以為固抱也。’此句摘自周禮,周禮實是博大精深,尤其是夫子講授的也很精彩,輪人製作車輪,砍伐三種木材必須依照一定的季節,對嗎?聖人推崇禮,所以禮不可廢,小小的匠作車輪之道,居然都隱含著各司其職的道理,方才聽夫子一席話,實是勝讀十年書,學生受教,受教……”

  那戒尺還懸停在半空,卻是一下子凝滯不動了。

  周夫子呆住了,這傢伙……居然倒背如流,可以說是一字不差,他……不是在睡覺嗎?

  同窗們本要笑,現在卻是笑不出來了,尤其是葉辰良,笑臉僵硬,有點面癱。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0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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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本是同根生

  葉春秋長長地鬆了口氣,似乎看上去,光腦還算靠譜,他後怕地看著懸停在空中的戒尺,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周夫子沒了先前的底氣,卻還是厭惡地道︰“你方才在睡覺,如何知道老夫教授的是什麼?”

  葉春秋淡定從容地道︰“夫子,學生身子有些不適,所以難免坐無正形,不過夫子的課,學生卻還是用心聽了的。”

  這個藉口,連葉春秋都很佩服自己。

  周夫子卻是怒氣難平,他難受啊,心口堵得慌,總覺得自己在學生們的眼裡失了威嚴,繼續道︰“可是方才何來的鼾聲?”

  啊……原來我睡覺還打呼嚕啊。

  葉春秋依然淡定從容,慢吞吞地道︰“誠如學生方才所說,恰好學生染了些小風寒,所以,夫子懂的。”

  “懂?懂什麼?”

  葉春秋只得耐心解釋︰“因為染了風寒,所以不免鼻塞,鼻子塞住了,氣息不暢,所以呼吸粗重,於是……”

  這一下,周夫子真懂了。

  他竟發現一時再難找出什麼藉口,只得惡狠狠地瞪了葉春秋一眼︰“用心聽課,再敢不用心,老夫……”

  夫子就是夫子,當他覺得口頭的威脅不足以震懾一個壞學生的時候,便用了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戒尺在半空狠狠一揮,那破空之聲便呼呼而來,而後熟稔的在空中一頓,戒尺一收,很有德藝雙馨的老藝術家風範,夫子眼皮一沉,見到滿堂詫異的學生,便冷冷道︰“葉春秋坐下。”

  終於下了學,周夫子又重復了縣試的事,葉家所在的寧波府奉化縣,每年要參加童生試的人極多,不過也不是什麼人想要參加就能參加,這不但要找齊其他幾個童生聯名俱保,同時還要本縣廩生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保證身家清白,非娼優皂吏之子孫,本身亦未犯案操踐業。

  前者考生聯保,是為了防止作弊,五個童生相互寫具保單,一人作弊,五人連坐。

  而後者卻將大多數沒有門路的人攔在了門外,找不到一個廩生秀才給你作保,你連參加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對葉家來說,這都是小事,所以凡是沒有取得童子試資格的人一般都會參加,管你學問如何,有沒有把握,重在參與,考中了最好,考不中就當熱身,葉家想要找人來擔保,閉著眼睛的事。

  周夫子說完了,臉色一冷,道︰“今日就講到這裡,爾等要及早完成老夫的課業。”

  葉春秋忙是將筆墨紙硯放回書箱,此刻的他一覺醒來,顯得精神奕奕,龍精虎猛,恨不得插翅飛出學裡。

  葉春秋背了書箱便站起來,身後的葉辰良笑臉上帶笑地看著他道︰“春秋啊,縣試要到了,你要好好努力。”

  看到這張很欠揍的臉,葉春秋的心裡就滲得慌。

  葉春秋亦是笑著回應道︰“多謝堂兄關心,我一定好好爭氣,堂兄也要爭氣,一定要考中縣試。”

  葉辰良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本大少爺的功課一向做得好,一直深受老太爺和周夫子的喜歡,小小童子試,此次是必中的,還需要你這個渣渣來鼓勵?

  他的臉抽搐了幾下,想要反唇相譏,葉春秋已經背著書箱一陣風的跑了︰“堂兄再見。”

  葉辰良看葉春秋離開的方向沒了影,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敗類!有其父必有其子。”

  一日功夫下來,葉春秋的肚子有些餓了,急匆匆地要回家,卻在此時聽到後頭有聲音道︰“春秋,春秋……”

  葉春秋回頭一看,見是二房的葉俊才,這廝提著盛筆墨的竹籃子,也是下了學,一直尾隨自己的後頭。

  葉俊才是三叔的二子,雖然比葉春秋年紀小一些,卻不知是不是吃了什麼激素,虎背熊腰,比葉春秋還要高半個頭。

  葉俊才和葉春秋一樣,在周夫子的眼裡都是不受歡迎的一類,按說應當是物以類聚,誰曉得同行是冤家,葉俊才一直看葉春秋不順眼,孩子嘛,都欺生,葉春秋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太過善良,所以那葉俊才看到自己就手癢。

  葉春秋不想理他,繼續背著書箱趕路。

  葉俊才怒了,大喝道︰“站住,葉春秋,我在問你話,你這大腳婆娘養的。”

  等葉俊才跑得近了,葉春秋才發現葉俊才滿面怒容,捋起寬大的袖子,像是要揍人。

  尼瑪……招誰惹誰了,我和你又不熟,還能不能講道理了?

  葉春秋發現葉俊才這傢伙有些不可理喻,要逃也遲了,葉俊才已到了面前,揚著拳頭朝他耀武揚威︰“葉春秋,別以為你是我兄長,我就不敢揍你。”

  葉春秋很無辜的樣子道︰“俊才,怎麼了?”

  葉俊才惡聲惡氣地道︰“你還問我怎麼回事?你居然敢四處說我是葉家的敗類,說我連給你提鞋都不配,是不是?”

  葉春秋心裡一驚,雖然他早就有這個想法,可是他不敢說啊,畢竟他不是那種敢於直面人生的勇士。在族學裡讀了半個月的書,葉春秋怎會不曉得這個虎背熊腰的堂弟是出了名的混賬,仗著有幾分力氣,桀驁不馴,葉家子弟挨他揍的人可是不少。

  葉春秋苦著臉道︰“這是誰說的?”

  葉俊才冷笑一聲,他像一頭小蠻牛一樣,居高臨下地看著葉春秋︰“辰良說的,你不要抵賴,我不會聽你的狡辯的。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兄長,今天是非揍你不可。”

  葉辰良……

  這就難怪了。

  二房的二叔,還有這個二叔的兒子,一直看自己不順眼,那個葉辰良,平時總是對自己冷嘲熱諷,呵……

  兩世為人的葉春秋怎麼會不知道,那一對父子是巴不得自己和老爹一輩子都不回葉家,老爹不回來,二叔就是葉家的繼承人,葉辰良也就是名正言順的長房嫡孫。

  這傢伙會在背後搞一些小動作,也就不奇怪了。

  看到揚起拳頭的葉俊才,葉春秋發現自己和這個俊才堂弟完全無法交流,這智商,只有給人當槍使的份啊。

  “嘻嘻……來了……來了……”

  遠處,隱隱約約有聲音。

  葉春秋眺目一看,卻見葉辰良和幾個葉家的子弟在遠處的假山那兒看熱鬧,葉辰良還搖著扇子,雖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一定是滿臉期待之色。

  葉春秋已經來不及罵這幾個賤人了,因為不耐煩的葉俊才已經摩拳擦掌,決定用拳頭來傳播真理。

  “你什麼都知道了?”葉春秋突然顯出一臉震驚的樣子。

  什麼都知道……這句話聽著怪怪的,葉俊才冷眼道︰“我當然什麼都知道。”

  “俊才堂弟……那麼……”

  葉俊才一楞,喂,小子你認真一點好不好,本少爺只是為了尊嚴而揍你,可是你為何要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葉俊才拳頭一頓,怒氣沖沖地道:“你要說什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0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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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純潔如斯

  葉春秋一臉緊張的樣子道︰“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我自然什麼都知道,可是你到底想說什麼?”葉俊才顯得很不耐煩。

  葉春秋小心翼翼地道︰“那麼……堂弟也知道三嬸身上有一顆痣的事?”

  葉俊才的眼睛頓時瞪圓了,三嬸就是他娘,娘身上有一顆痣嗎?我怎麼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的事,春秋又怎麼會知道?葉俊才的胸口開始起伏,疾言厲色地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葉春秋聳聳肩,淡淡地道︰“大兄說的呀,我說你沒出息,大兄說這是註定的,我問為何,他說三嬸的身上有顆痣,那是破運的痣……”

  呼……呼……葉俊才喘氣的聲音像是拉風箱似的,然後咬牙切齒地道︰“他怎麼知道我娘身上有……有……”

  葉春秋歪著脖子很純潔的樣子想了想才道︰“或許是三嬸和他說的吧。”

  年輕就是好,十歲出頭的孩子,一看就不會有太深的城府,對於那方面的事,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葉春秋純潔得就像一張白紙。

  葉俊才雖然年紀也小,可是他並不純潔,他很齷蹉,他思想很骯髒,然後他想到了很多很不好的東西,再然後,他暴怒了。

  “嗷嗷……”葉俊才仰天長嘯,早就顧不得揍葉春秋了,下次吧,反正跑不掉。冤有頭債有主,他彷彿一頭餓瘋了的捷豹,眼中冒出人的綠光,嗖的一下朝葉辰良方向撲去。

  葉辰良遠遠的在看熱鬧,眼看著葉春秋就要被揍個半死,想到即將見到葉春秋鼻青臉腫、邋裡邋遢的樣子,葉辰良心裡就有一種很暢快的感覺。

  哼哼,什麼堂弟,不過是大伯在外與人苟合才有的私生子,你們回來又如何?葉家,是二房說了算的。

  “咦……”這時,身邊有人疑惑道︰“俊才怎麼往這邊來了……”

  葉辰良搖搖扇子,果然看到葉俊才朝這裡拔足狂奔。

  “怎麼不揍了啊!”葉辰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就在他疑惑的瞬間,葉俊才已是面目猙獰地到了咫尺之外。

  葉辰良是個‘知書達理’的乖寶寶,和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差不多,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看到一個碩大的拳頭借著葉俊才的全身之力帶著嗖嗖的拳風迎面而來。

  葉辰良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看到挨近的葉俊才面目扭曲,朝他歇斯底里的咆哮︰“敢偷看我娘洗澡,揍死你!”

  啪……

  結結實實的一拳下去,葉辰良直挺挺地倒地,鼻子火辣辣的疼,拿手一摸,流血了。

  還來不及多問,葉俊才已經騎上來,那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葉辰良的身上︰“叫你不要臉,叫你偷看我娘洗澡,揍死你……”

  “啊……啊……俊才……我是你兄長。”

  葉俊才更怒,力氣又加大幾分,拳風嗖嗖的響。

  邊上的葉家子弟們都嚇呆了,看著三少爺揍大少爺,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葉春秋卻是排眾而出,這個大兄居然陰自己,現在也算是報應,這樣的場合,怎麼能少了自己呢?

  葉春秋忙是上前︰“別打了,別打了,兄弟之間要和睦……”他沖上去假裝要攔葉俊才,葉俊才一身蠻力,葉春秋哪裡‘攔’得住。

  說起來……自己也算是挺陰的。

  不過葉春秋卻是恬不知恥地想︰幹得漂亮!

  “葉春秋,你這狗娘養的!”葉辰良被揍得鼻青臉腫,可是他用屁股也能想到,這定是葉春秋搗的鬼,眼看葉春秋要攔葉俊才,卻一點都不領情,惡狠狠的咒罵。

  不是東西啊!葉春秋連表面的功夫也懶得做了,索性負手而立,冷眼旁觀。

  “住手!”一聲厲喝,打破了這激動人心的場景。

  眾人紛紛朝著聲音處看去,卻見下了學的周夫子陰沉沉地走來。

  是周夫子,許多人嚇得面如土色,一哄而散。

  只留下了捂著自己腦袋、衣衫襤褸的葉辰良和依舊憤恨不平的葉俊才,葉春秋也沒有走,事實上,他倒是想跑來著,只是周夫子的目光一直鎖定在自己的身上,讓他無法脫身。

  葉辰良一見到周夫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 轆爬起來,往周夫子的身後鑽,口裡大叫︰“先生,先生……葉俊才和葉春秋打我,他們打我,哎喲……哎喲……”他一副隨時要昏倒的樣子,接著開始抽泣。

  我去……我動手了嗎?

  葉春秋感覺自己受了無妄之災,分明是你挑釁了葉俊才想來揍我,結果自食其果,現在倒好,反而誣賴我打你,冤有頭債有主,出門左轉是三房的那位堂弟啊。

  “孺子不可教也。”周夫子痛心疾首,葉俊才素來混賬,他是知道的,周夫子早就厭透了他,至於葉春秋在他眼裡,也是個渣渣,現在看到葉辰良這個樣子,周夫子勃然大怒︰“為何要打人?”

  葉俊才道︰“打了就打了,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霸氣側漏!

  葉春秋居然有一種,葉俊才才是穿越者的錯覺。

  周夫子氣得不輕,獰笑道︰“好,好,好,好一個打了就打了,你……真是……”似乎有點忌憚葉俊才他爹,一些太狠的話說不出口,於是那帶著凶光的眼神落在葉春秋的身上︰“還有你,葉春秋,你才來學裡沒多久,不學無術倒也罷了,居然還敢打人,你……真真是豬狗不如,你讀的是什麼書,呵……呵呵……好,好啊,走,這件事不能這樣罷休,老夫管不了你們,可是這葉家自然有你們姓葉的管,我們這就去見老太公,讓他好好地看看你們,好好地看看!”

  豬狗不如四個字,顯然罵得重了。

  葉春秋的臉陰沉下來,這周夫子對葉俊才雖然也厭惡,可是拐著彎的罵,可是到了自己的時候,卻是惡毒到了極點。

  聽到要見葉太公,葉俊才有些害怕了,臉色有些發青,反是那葉辰良聽了,忙是起哄︰“不錯,要見大父,這件事不能這樣算。”

  周夫子捋著須,眼眸裡掠過了一絲陰冷。

  他是二老爺禮聘來的,葉家現在也是二老爺當著家,自己的飯碗,其實都在那葉二老爺的身上,前幾****見二老爺悶悶不樂,便曉得二老爺心煩的是什麼,無非是原本這長房突然成了二房,他的兄長回來,這葉家往後說不準就是老大的了。

  周夫子是何等練達之人,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巴不得將此事鬧大才好,對葉春秋針鋒相對,矛頭卻是指向那位大房的葉家大老爺,據說老太公從前還是頗為喜愛那個大老爺的,只是這大老爺犯的事太大,所以現在一直給他冷遇,可是時間久了,說不準這父子之間的隔閡也就破去了,若是不在這裡頭做點文章,讓老太公看看這長房的人有多不爭氣,這葉家的族權,豈不是到了大老爺的手裡?

  周夫子這個做法,等同於是給二老爺示好。

  他陰冷著臉,大喝道︰“倒要看看,這治家甚嚴的葉老太公如何收拾你們。”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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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很傻很天真

  大少爺被揍了。

  整個葉家都已經被驚動。

  聽說揍人的是葉俊才和葉春秋,二老爺葉松第一時間趕到中堂,葉老太公已經到了,瞧父親老臉凝重,葉松就曉得這爹氣得不輕。

  老三葉柏也到了,他依舊還是病怏怏的樣子,與葉松只是點點頭,這個三叔的神色顯得有些焦慮,揍人的畢竟也有自己的兒子,老太爺動怒起來,可不是玩的。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還牽涉到了周夫子。

  周夫子一副泰然的樣子坐在一側,葉柏曉得老太公的性子,假若只是自己人,關起門來,可能還好,一旦牽涉到了外人,老太爺是最注重展示家風的,這件事不會善了,一定會重懲。

  眾人已經各自坐定,周夫子又添油加醋地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只是他的說辭,卻是讓葉柏松了口氣。

  “最可惡的便是這春秋,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手段,對自己的大兄這般痛下殺手,此子在學裡讀書時就不用功,不學無術,荒唐無稽,老太公,老夫這些話本是不該講的,可若是避諱不言,將來再鬧出什麼事,老夫為人師表,又如何向老太公交代?老夫授館多年,不曾見過這樣頑劣的孩子。”

  周夫子火力全開,盡數地針對在葉春秋的身上。

  老太公的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他是個好面子的人,現在葉家出了這麼個‘不肖子’,若是傳出去怎麼好聽?何況他非常清楚,周夫子是受聘來教館的,即便子弟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大多也會遮掩一二,免得話說得太醜,惹人厭煩,所以盡管葉俊才平時也很調皮,周夫子也只是在老太公的面前微詞幾句,不會連不學無術、荒唐無稽遮掩的話都說出口。

  看來……那葉春秋…實在是不成器…

  葉老太公板著臉,卻還是顯露出淡然的態度︰“把人叫進來吧。”

  須臾片刻,外頭便傳出喧鬧的聲音,先是葉辰良跌跌撞撞地沖進來,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淒聲道︰“大父,葉春秋和葉俊才打我!”

  老太公看到葉辰良鼻青臉腫,衣衫也是撕破了,滿面塵土,葉辰良揚起他那張已不見清秀的臉,滿面都是血,很是嚇人。

  葉老太公又是心疼又是憤怒,疼的是自己乖孫成了這個模樣,怒的是葉春秋和葉俊才和葉辰良都是兄弟,居然下手這樣狠。

  老太公收回目光,反而出奇的平靜,因為這時候,葉俊才和葉春秋也走了進來。

  別看葉俊才在周夫子面前拽得不行,可是在老太公的面前卻像一隻病貓,碎步進來,雙手搭在腰下,垂頭喪氣的樣子。

  葉春秋不得不鄙視他,尼瑪……原來也是三秒鐘英雄啊。也由此可見老太公一定是個治家苛刻的人。

  不過葉春秋是打心底的佩服葉良辰這個大兄,好厲害,裝可憐的本事,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葉辰良聽老太公的口氣,便曉得老太公心疼他,於是有了底氣,更加撕心裂肺︰“大父要為我做主啊,縣試馬上就要開始,孫兒被打成這樣,還怎樣去考?這一次必定要折戟沉沙了。”

  這一句話,使老太公繃著的臉終於不再淡定了。

  老太公最看重的就是今年的縣試,士紳人家,縱有天大的事,比得了子弟們奪取功名要緊嗎?若是因為葉春秋和葉俊才,而導致這一次最有希望的孫兒錯過了縣試,這可和天塌下來差不多。

  老太公震怒,他將手裡抱著的茶盞狠狠一摔,趴的一聲,茶盞落在地上,碎瓷頓時飛濺。

  一旁的二叔只是冷冷地看著葉春秋,兒子挨了揍,他固然心疼,可是他現在似乎對葉春秋會受到什麼懲罰更有興趣。

  兄弟的回家,已讓二叔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雖然現在還是自己掌著這個家,可是名義上,這個家是長房的,即便是分家,他這個次子又能分到多少?

  最重要的還是老太公的態度,老太公對大房越是厭惡,自己才越安生。

  老太公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帶著顫抖,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怒氣了︰“你們……你們為何要打自己的兄弟,說,說個清楚!”

  葉俊才一下子踟躕著說不出話來了。

  葉春秋倒還算平靜,他徐徐出來道︰“大父,孫兒沒有打大兄。”

  矢口否認。

  這當然沒有換來老太公的好感,反而讓老太公沒來由的有些厭惡,難道葉辰良被揍成這樣,還在騙人不成,又難道周夫子會說假話?

  葉春秋卻是不理會老太公的感受,繼續道︰“大父若是不信,當時有許多人在,叫了人來一問便知。”

  葉辰良你不是很會裝嗎?其實我也會。

  所以葉春秋說話的時候,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眼眸裡流露出了無辜的樣子。

  葉辰良也曉得當時許多人都在場,真要追究起來,未必就能證據確鑿,只是他萬萬想不到,葉春秋能如此淡定的去為自己辯護,換做別人,即便大膽如葉俊才,也早就嚇得不敢說話了。

  葉辰良連忙大叫︰“你雖然沒有動手,卻是你挑唆著俊才來打我的……”

  挑唆二字,讓老太公更加憤怒,一個屁大的孩子,打人就已經不對了,假若心思險惡,挑唆其他人打自己的兄弟,這樣的孩子,未免也太過惡毒了吧。

  老太公已經顯出了幾分不耐煩,他拍案而起︰“春秋,你不要再狡辯了,你……”他本想說一句重話,卻見葉春秋一臉純真的樣子,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冷哼幾句︰“家裡出了這樣的事,若是不好好懲治你們,對得起列祖列宗嗎?來人……”

  看著老太公對葉春秋失望透頂,甚至是嫌惡的樣子,二老爺葉松心裡鬆了口氣,況且,接下來就該動用家法了,葉家的家法,可不是孩子能承受的。

  葉松心裡隱隱有幾分期待。

  幾個壯僕在外探頭探腦,聽到老太公的吩咐,正待要進來應命。

  “大父,孫兒才來家裡半月,和俊才堂弟平時也沒打過什麼交道,如何能唆使他打人?”葉春秋看著廳中眾人不同的表情,依然還是鎮定︰“俊才堂弟確實來找過我,只是恰好問了三嬸的事,誰知孫兒老實答了,俊才堂弟便氣得不行,沖過去便揍了大兄,孫兒冤枉,還請大父做主。”

  老太公的眼眸裡掠過一絲厲色,殺氣騰騰地道︰“三嬸?這事和她有什麼關系?”

  葉春秋撓撓頭道︰“這就不知了,反正俊才堂弟念叨三嬸的痣,還說大兄怎麼知道,大父,真是奇怪,三嬸身上有痣有什麼稀罕,春秋身上也有痣呢,就生在肚皮上,也不見大兄和俊才堂兄在意。”

  深吸一口氣,葉春秋露出很純潔的笑容。

  很傻很天真,很純很誠懇。

  半大孩子乾淨的臉上那天真無邪的表情,葉春秋已經將一個孩子的角色詮釋到入骨的境界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6:09 PM 編輯

第八章:純潔才是王道

  廳中驟然此起彼伏的咳嗽起來。

  在這禮教森嚴的時代,婦人身上有什麼是絕不能亂說的,當然,葉春秋可以胡說,他還小嘛。

  老太公老臉一沉,葉俊才應該不會無緣無故的敢打葉辰良,既然葉春秋說葉俊才母親身上有痣,難道……這牽涉到三媳婦的私隱?

  他心裡大驚,這種事不能再問了。誰曉得葉春秋還會說出什麼話來,葉春秋年紀小,不曉得裡頭的輕重。至於叫葉俊才私下去問,那更不成,自己若是問俊才,你為何打辰良,俊才把他娘的事抖出來,自己豈不成還要打探三媳婦的隱秘?

  這對於一個詩書傳家的一家之主來說是極不體面的事,但凡是透露出一絲半點出去,有人嚼舌根子,鬼知道會傳出什麼話。

  老太公不由瞥了一旁的周夫子。

  周夫子是外人,他若是傳出一點閑言碎語,葉家就淪為笑柄了。

  不能讓葉春秋繼續說,也不能問葉俊才。

  此事到此為止,否則……

  “大父……”突然見老太公神色有異,葉辰良怎肯干休,他沒猜透老太爺的心思,可是這輩子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葉俊才那個渣渣居然敢打他,還有葉春秋這個敗類……

  他頓時滔滔大哭,淚流滿面地道︰“大父,俊才揍得孫兒好狠,你看,鼻樑都要斷了……”

  以往莫說是哭鬧,就算只是一丁點小彆扭,疼愛他的老太公都會安慰幾句,現在他哭得淚如雨下,心裡認定老太公必定會為他做主。

  葉春秋心裡搖頭,方才這個傢伙陰我的時候,不是挺聰明的,今日怎麼就這麼蠢呢,莫非被葉俊才打傻了?

  老太公本就陰沉的臉唰的拉下來,他眼裡掠過一絲憤怒,葉辰良說得越多,就越可能惹出讓葉家貽笑大方的笑話來,他厲聲道︰“辰良,你不要說了。”

  葉辰良驚呆了,老太公今兒怎麼這樣待自己?自己可是挨了揍啊,他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不肯服輸地繼續道︰“可是……”

  “啪!”老太公惡狠狠地拍了梨木翅椅的扶柄,再次厲聲道︰“辰良,你看看你成了什麼樣子!”

  他豁然而起,帶著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意。

  句句誅心,葉辰良呆住了,這尼瑪的怎麼回事,不對啊,他抬頭看了一眼葉老太公,再看自己的爹,葉松顯然臉色很難看,朝他使了個眼色,葉辰良猶豫了一下,自己可是正兒八經的嫡孫,挨了揍啊,他心真是涼透了,咬牙切齒地再看著老太公,道︰“大父……我……縣試在即,我被葉春秋和葉俊才打成這樣,我…我……我考不成了……”

  這殺手,在葉辰良心裡覺得還是很管用的,你們自己看著辦吧,葉春秋可是毀了我的前程,我可是你的嫡孫,難道連自己孫兒的前途都不要了?

  老太公的臉色變得更沉,他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這個傢伙……真是……現在這事兒追究下去,葉家還有臉做人嗎?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孫兒很不懂事,更不希望葉辰良胡攪蠻纏下去,於是更是拉長了臉。

  老太公的態度,一旁的葉松怎麼會不明白?

  好端端的摻和進了自己弟媳進來,而且還牽涉到了弟媳身上什麼痣。老太公可是把家族聲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緊的,葉辰良繼續糾纏,二房在老太公心中的地位……

  葉松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快步上前,揚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葉辰良的臉上。

  啪……

  下手很重,清脆得很。

  葉辰良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然後捂住了自己的臉頰,頓時大哭起來。

  葉松厲聲道︰“混賬東西!叫你成日遊手好閑,你也知道縣試在即嗎?還敢胡鬧,滾回去!”

  葉辰良嚇得瑟瑟發抖,既覺得冤枉又是委屈啊,可是迎著葉松那殺人的目光,讓他再不敢說話了。

  倒是葉老太公終究還是疼這個孫兒的,有些不忍,便道︰“松兒,孩子不懂事,就不要為難他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葉松也顧不得尋葉春秋的麻煩了,只是恨恨地瞪了葉春秋一眼,匆匆地帶著葉辰良離開。

  葉春秋被葉松那憤恨的目光一瞪,心裡有些發毛,這個二叔……看來不會善罷甘休了。

  不過話說回來,二叔當機立斷,看大父眼色的本事倒是教人佩服。

  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此時,老太公突然道︰“春秋。”

  葉春秋回過神,連忙彬彬有禮地道︰“大父有何吩咐?”

  老太公拉下臉︰“周夫子說,你平時不學無術是嗎?你要知道,葉家家教甚嚴,絕不會縱容子弟胡鬧。”

  葉春秋汗顏,老太公似乎想要敲打敲打自己,想必這個周夫子沒少在老太爺面前說自己的壞話吧。

  周夫子這種人在後世的職場,其實就是個小人,借著打壓自己來討好二叔而已。

  葉春秋卻是露出一副很是誠懇的樣子道︰“是,孫兒剛剛回來,有些規矩不是很懂,周夫子對孫兒很好,平時噓寒問暖,對孫兒也很是關照孫兒以後一定謹遵周夫子的教誨。”

  認錯態度很好。

  最重要的是……

  周夫子微微愣了一下,察覺出了一點不同。

  這幾天,周夫子可是每一次都是氣沖沖的來狀告葉春秋多麼調皮,多麼的不敬師長,葉老太公的耳朵都出繭子了。

  可是呢,葉老太公看著這個孫兒,雖然不甚喜歡,卻也沒出什麼大錯。最重要的是,葉春秋將周夫子誇得一朵花似的,在葉春秋的心目中,周夫子對他真這樣好嗎?既然在葉春秋面前如此好,為何到了自己跟前……

  周夫子感覺有些不妙,他知道這可能在老太公心裡留下他兩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壞印象,他有些感覺這個葉春秋竟像是妖孽一樣,似乎每一句話都是柔中帶剛,很有殺傷力。

  幻覺,這應當是幻覺,一個屁大的孩子,能明白什麼?可能只是無心之言罷了。

  周夫子連忙說︰“春秋,你剛剛進學,又不肯用功,這縣試就在即了,老夫自然要格外的敦促你,你自己說說看,你上課時總是昏昏沉沉,下了課也是背著書箱跑得飛快,這是讀書的樣子嗎?老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受了葉老太公的重托,總要嚴厲一些。”

  葉春秋也懶得和他爭辯,只說了是,便告辭而去。

  廳中眾人紛紛散去,只留下葉老太公和周夫子。

  周夫子沉默了片刻,才道︰“葉公,學生有些話,實是不吐不快,葉春秋的學問,簡直就是一團糟,這一次縣試,我看,就不必他去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6:10 PM 編輯

第九章:縣試在即

  本來周夫子是借著葉春秋的事來討好葉松的,誰曉得搬了石頭砸了自己腳,葉春秋沒有受到懲罰,反而自己的愛徒葉辰良卻是挨了訓,周夫子索性做一些彌補。

  葉老太公已是有些疲憊了,沉吟片刻道︰“還是去吧,權當是磨礪也好。”

  周夫子滿是遺憾,卻還是點點頭︰“哎……就怕鬧笑話啊。”周夫子帶著推脫的意思,這個葉春秋可不是我教出來的學生,若是被人恥笑,可莫說和我這做先生的教導不力有關。

  葉老太公沒有做聲了,周夫子的言外之意,他很明白,這個孫兒肯定是一塌糊塗,只怕連四書五經都背不全呢,還指望他能做什麼文章嗎?葉老太公當然沒有對葉春秋抱有什麼期望,心裡只是唏噓︰“笑話就笑話吧,但願栽了跟頭能浪子回頭,從此努力。”

  於是葉老太公笑了笑道︰“權當是熟悉熟悉縣試也好,若是文章太差,被人取笑,也但願他能知恥後勇。”

  葉春秋回到自家的宅院,才感覺到輕松,老爹正在書房裡讀書,葉春秋看著他的背影,似乎對於外界的事並不知情,葉春秋心裡搖搖頭︰“這個爹啊,哪裡曉得這個大宅子裡的險惡,你兒子差點要被人整死了。”

  次日清早,葉春秋趕早去了學裡,縣試迫近,學裡的氣氛變得尤為緊張。

  此時來學裡的人並不多,大堂兄葉辰良卻是很早就來這裡讀書了,只是他一臉鼻青臉腫的樣子很是滑稽,他用眼睛剜了葉春秋一眼,對葉春秋不予理睬。

  倒是三房的葉俊才湊到了葉春秋的身邊,笑嘻嘻的道︰“春秋堂兄,哈……你做了功課嗎?糟糕,昨夜我爹揍了我,沒來得及做……”

  恰逢周夫子來了,葉俊才頓時感覺脖子冷颼颼的,忙是回到自己的座位。

  “檢查功課。”周夫子面無表情。

  昨日的功課,葉春秋已經做了,可是周夫子一一到了學生們的案牘前,撿起他們的功課看,卻是把葉春秋當空氣,壓根就不檢查他的功課,越過了葉春秋,便到了葉辰良的案牘前,周夫子看了葉辰良的功課,忍不住搖頭晃腦,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道︰“小楷又有長進了,功課也做得很細致,孺子可教也。”

  葉辰良謙虛地道︰“都是先生教導有方。”

  周夫子頜首點頭,將功課放下︰“此次要努力,可不要學某些人。”

  某些人……說的應該是自己吧,葉春秋啞然失笑。

  等檢查完功課,周夫子又說起縣試的事,在他心裡,今年縣試真正抱有期望的也不過葉辰良寥寥幾人,縣試是在七月十六,縣裡已經放了榜,開始要具保了。

  周夫子是葉二爺聘來的,既然教授族學,今年若是能中幾個童生,對他來說也格外重要,選定了明日考生聯名具保的名額之後,他便開始教授功課。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理葉春秋一句,連管都懶得管了。

  授課完了,便對葉辰良幾人道︰“你們留下,其餘人散了。”

  這顯然是要給葉辰良幾人補課,開小灶了。

  聽到放了學,葉春秋照例提起自己的書箱子便一陣風的跑出去,結果到了院落,葉三急匆匆的道︰“少爺,大老爺被二老爺邀出去了。”

  被二叔邀出去了?葉春秋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葉三此時多了幾分怒色,繼續道︰“還有,方才我去廚房那兒打飯吃,打來的飯菜竟是餿的。少爺,這定是有人搗鬼,真是可惡。”

  “哦。”葉春秋反倒很平靜,昨日二房的人被整得那樣慘,若是二房的人不搞一點小動作才見鬼了,相比於粗茶淡飯,葉春秋反而更擔心和二叔一道出去的爹。

  就著一些鹹菜,隨便吃了晚飯,葉春秋便回到自己的房裡,拿出文房四寶,依然練字。

  兩世為人,葉春秋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麼,雖然有光腦,可是現在自己畢竟還小,許多驚世駭俗的事不能去做,唯一能做的,就是考試。

  這不只是父親的期望,也不全然是為了讀書做官,最重要的是在葉家這種士紳人家,任何的陰謀詭計,還有別人的嘲諷恥笑,都可用功名去讓他們住嘴。

  所以……有一手漂亮的小楷,尤為重要。

  每次吃完晚飯,葉春秋都要在這裡練習兩三個時辰才睡下,一段時間的苦練,雖然這手行書還不能登大雅之堂,卻已經不再稚嫩了。

  當然,光腦的作用也是不小,練習書法不只是靠苦練,最重要的還是參照,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一輩子都無法看到那些名家的字帖,埋頭造車,即便苦練幾十年,也難有什麼長進。

  所以歷來的書法家,大多都是非富即貴之人,他們的書閣裡,有的是名家的真跡和多如繁星的拓本、抄本,只要有興趣,完全可以從中體悟到書法的精義,若是再加上一點勤奮,便可自成體系,成為一代名家。

  在葉春秋光腦裡的各種書法影印資料不少,葉春秋只需動個念頭,便可將許多名家的字帖浮現於腦中進行比對和揣摩,這使得他進步十分神速,遠非一般人可比。

  自然……最重要的還是苦練。

  一筆一劃,取巧不得。

  到了夜半三更,葉春秋有些乏了,外頭卻傳出的聲音,葉春秋知道老爹回來了,忙是開門,果然看到葉景搖搖晃晃的回來,在慘白的月色下,他似乎是喝醉了,腳步有些踉蹌。

  “爹……”葉春秋清脆的叫了一聲。

  葉景抬眸︰“還不去睡?”

  葉春秋的眉頭忍不住的皺了皺,他怎麼睡得著,二叔請爹去喝酒了,什麼時候二叔這樣的好心?

  葉春秋上前攙住葉景,扶他進屋。

  葉景嘴裡帶著酒氣︰“你去睡吧。”

  葉春秋哦了一聲,卻是去燒水給葉景泡茶,將茶水端在葉景的手上時,葉景愣愣的看著茶水,呆了老片刻,卻是突然意味深長地看了葉春秋一眼︰“春秋,在學裡讀書要用功,今日周夫子……”

  葉春秋皺眉,他明白了,只怕今日吃酒,周夫子也在場,理應沒有少說自己的壞話吧。

  “爹,我會好好讀書。”葉春秋已經看出了葉景臉上的憂慮,連忙道。

  “我信。”葉景幾乎毫不猶豫的道。

  這沒來由的相信,讓葉春秋心裡一暖。

  葉景長嘆口氣,又道︰“兒啊,那周夫子這樣看輕你,爹不求別的,只求你一件事。”

  葉春秋道︰“爹要兒子做什麼?”

  葉景苦笑道︰“只求你爭口氣,能有出息,不指望你能中秀才,可是至少到了爹這樣大的時候能中一個童生,若是能如此,爹到了九泉之下,也對得住你娘了。”

  呃……原來老爹所謂有出息的標準,就是在他這樣大的時候能中個童生,葉春秋哭笑不得,老爹這是望子成龍呢,還是望子成蟲呢?

  葉春秋感覺心裡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過,有一種想撞豆腐去死的沖動。

  服侍了葉景睡下,葉春秋才疲憊不堪的歪頭去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1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6:11 PM 編輯

第十章:趕考

  第二天,葉春秋依然早起上學,對那周夫子,他已懶得理會了,可是上學做做樣子卻還是要的。

  更何況今日是聯保的日子。

  廩生具保是葉家的事,不必考生們負責,自然會請縣裡的廩生來出面。

  而聯保卻需要五個考生簽署保單,送去縣裡,為的就是防止作弊,一人作弊,全部連坐,取消一輩子的考試資格。

  周夫子今日沒有授課,當然,他如往常一樣沒有正眼看葉春秋,只是拿出一個名冊來,唱喏著名字︰“葉辰良、葉欣……葉子辰……”

  叫了五個人的人名,然後五個少年上前,在保單上各自簽署自己的名字,而後畫押。

  周夫子又開始唱喏。

  直到最後的時候,他念道︰“葉春秋、葉俊才、葉文、葉武、葉俊傑……”

  這五人,有兩個是三房的,還有兩個是葉家的遠親,當然,他們都和葉春秋一樣,都是學裡最熊的孩子,素來不為周夫子所喜,基本上,他們的人生都已經規劃好了,是作為葉家的廢物般存在。

  方才大傢俱保的時候,周夫子幾乎是指指點點,告訴大家應當把自己的名字簽署在哪裡,又該在哪裡畫押。可是葉春秋這幾個人上來,他卻只是臉色冷漠,把臉別到一邊去,懶得理會。

  葉春秋沒來由的好笑,話說……自己才是孩子好不好,這周夫子的氣度連自己這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都不如啊。

  不過對於這麼明顯的歧視,葉春秋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對葉春秋來說,考試才是要緊。

  ……………………

  縣考的日子終於到了,這一天,葉景起得特別的早,和葉三一起為葉春秋準備了考籃和隨身換洗的衣物,不免還要嘮叨幾句,告訴葉春秋一些考試的事項。

  葉春秋磨刀霍霍,初生牛犢不怕虎,笑吟吟的對葉景道︰“爹,我考個案首回來。”

  葉景笑呵呵的道︰“當然,考了案首,光耀門楣。”

  雖然這樣說,但顯然安慰的成分更多一些,葉景說罷,似乎是想到什麼,神色有些黯然。

  葉春秋吐了吐舌頭,這個爹心事太多,簡直無法溝通。

  等到了府外,葉家十幾個去縣裡趕考的人早已侯了多時。

  帶隊的是一個遠房叔公,和老太公是一個輩分,葉景見了他,都要喊一聲叔公,老叔公此時早已雙鬢斑斑,老態龍鐘,捋著花白的山羊鬍子,指揮著小輩們把行李聚在一輛大車上,便倚在車轅,命人出發。

  葉春秋坐在車尾上,這種敞開式的牛車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沿途看風景,不過車子很顛簸,一會兒功夫,屁股就酸麻了,葉俊才幾個忙是鞍前馬後的坐在他身邊,至於葉辰良今兒沒有和葉春秋打招呼,在另外一輛大車上。

  這一路走著,葉老叔公居然很熱絡的湊到葉春秋的身邊來,捋著須搖頭晃腦,親昵地道︰“你可是大房的春秋?你爹回來了?回來了好啊,落葉總要歸根的。”

  葉春秋行禮道︰“叔公好。”

  葉老叔公很愉快的向著葉春秋點頭道︰“乖,我和你爹是老相識,哎……哎……如今轉念一想,往事如昔啊,想當初你爹隨老夫去縣試,起初的時候,他也和你一般大,嘖嘖,你爹人不錯,老夫與他很投緣,不過啊……他是文曲星,一次就中了童生,老夫……哈哈……老夫是一年又一年,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說到這裡,葉老叔公拼命咳嗽起來,老半天才緩過神來︰“這人哪,若是消磨了志氣,這輩子可就完咯,老夫如今六十有三,考了五十多年,照樣是老驥伏櫪,壯志不減當年……”他說罷,便仰天長嘆。

  葉春秋也是醉了,老叔公考了五十多年的童生,居然還考出優越感來了。

  不過畢竟是長輩,葉春秋忙道︰“是,是,老叔公教誨的是。”心裡沒來由的有點難受,怎麼感覺你像反面教材似的,考了一輩子,頭發白了,牙齒沒了,背也駝了,以後的我難道也是你這樣?

  葉春秋下意識的打了個冷顫,不說他有多大的智慧,他不是還有光腦嗎?也不會混成老叔公這樣吧!。

  不過話說回來,光腦的用處有多少,葉春秋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是,你說什麼?”葉松有點耳背,聽不太清,便弓著身,耳朵朝葉春秋嘴邊湊來。

  葉春秋目瞪口呆,我了個去,叔公你要不要這樣,你耳背還堅持科舉第一線啊。

  他只好大著聲音對著葉老叔公的耳朵大嚷︰“叔公教訓的是!春秋記住了。”記住了……記住了……記住了……最後三個字,餘音繚繞。

  葉松像是聽明白了,直起身子,捋著花白的胡須,驚詫的道︰“妓……妓什麼妓?噢,是狎妓吧,什麼!汝父居然還去狎妓玩樂?這……這真是糊塗啊,有辱斯文,荒唐,荒唐……”他忍不住老淚縱橫,幽幽的看著葉春秋︰“一別十數載,汝父學壞了啊,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心術不正,何以持家,糟糕,糟透了,下次若是遇到,我非要代葉家的列祖列宗好生教訓教訓他不可。”

  “……”

  葉春秋傻眼了,這……沒法兒溝通啊,身邊的葉俊才笑得岔了氣,哈哈大笑︰“春秋,叔公是個聾子,哈哈……哈哈……”

  誰曉得這句話,葉松卻是聽明白了,勃然大怒,直接給葉俊才一個暴栗︰“狗東西,沒大沒小,看看人家春秋,他爹雖然狎妓,可是春秋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你這不知禮數的混賬!”

  葉俊才被老叔公一通猛揍,哇哇亂叫,葉春秋開始也笑,後來仔細一回味,咦,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我爹好冤枉,沒狎妓啊。

  葉家的莊子距離縣城並不遠,也只是一個多時辰,便抵達了縣裡,葉春秋看著這只類似於集市的小城,並不覺得稀罕。

  葉叔公老馬識途,熟稔的帶著眾人到了距離縣學最近的一家客棧,客棧的店夥和老叔公很熟稔,嘻嘻笑道︰“葉老先生又來考了,呀,今年你們葉家的陣勢倒是不小。”

  葉老叔公不與粗鄙人語,只是捋須,含蓄的笑了笑,老規矩,開了七間客房,兩人一間,葉俊才湊來要和葉春秋一個房間,接著一干人便下樓用飯。

  一樓很熱鬧,因為馬上要開考,這客棧大多都是趕考的人,葉家和本縣的人都有一些牽連,葉老叔公很快就與一個老‘先生’勾搭上,討論起今年的縣考。

  葉辰良鼻青臉腫,臉上的淤青還未消散,不過他在縣裡認識的人多,風光得很,許多人都聽說過他的大名,這個道︰“葉兄此番可有把握嗎?”

  葉辰良謙虛得體地道︰“沒有放榜出來,談何把握。”

  “別人不敢說,葉兄此番是必中的。”

  話說葉辰良因為學問蠻好,也結交了不少朋友,人緣倒是不錯,便有人笑道︰“葉兄太謙虛了,葉兄若是不中,我等豈不是也要名落孫山?此次榜首,我最看好葉兄的。來,葉兄來這裡吃茶。”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1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6:14 PM 編輯

第十一章:縣令也好八卦

  葉辰良走上前去,幾個和他關係好的葉家子弟也跟著去,葉辰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讓人禁不住又稱讚起來。當然,那張臉總有些遺憾。

  反觀葉春秋和葉俊才這種‘敗類’,在一個角落坐下,就顯得有那麼點灰溜溜的了。

  卻在這時候,葉辰良那一桌有人道:“那幾位是不是葉家子弟,為何不來坐?”

  葉辰良一聽要請他們來,臉色就開始僵硬了。

  當著外人的面,葉辰良很快和顏悅色地笑起來,親昵地朝葉春秋他們招手:“春秋、俊才,來見見這幾位趙家的朋友。”

  菜都已經上了,葉俊才啃著豬手正大快朵頤,滿手油膩膩的,一邊囔囔:“是趙家的幾個書呆子?我才不去。”

  “春秋……春秋……”見二人還躲在那裡,葉辰良覺得面子放不下,頓時有些惱怒,他不敢招惹葉俊才,葉俊才是熊孩子啊,惹惱了會打人,已經挨過葉俊才揍,葉辰良不敢重蹈覆轍,葉春秋雖然也是個人渣敗類,不過他身子瘦弱,身體還沒長開,小胳膊小腿的,危險係數很低。

  連飯都不能好好吃了。

  葉春秋煩透了葉辰良,可是他在客棧裡這樣叫,葉春秋只好走過去,與葉辰良同坐的人,他都很陌生,大家都看著他,其中一個道:“噢,這是哪位葉家的俊秀?”

  葉辰良道:“舍弟葉春秋,我大伯的兒子。”他故意把大伯二字咬得很重。

  一下子,那些‘朋友’們便都擠眉弄眼起來了。

  葉家老大啊,那不是傳說中跟一個大腳婦人私奔的那一位?嘖嘖,這位春秋少爺,想必就是那大腳婦人所生的吧?

  有人虛偽道:“久仰,久仰。”

  葉辰良呵呵笑道:“春秋讀書挺刻苦的,來……春秋,背一段《子曰:學而篇》給諸位兄台聽聽。”

  一下子,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心裡嘀咕,葉良辰說這個堂弟刻苦,既然刻苦,學問想必是好的,可怎麼是讓他背學而?要知道,這科舉最基礎的就是先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否則考官出了什麼題,你都不懂,還考個屁啊。這就好像一個即將參加中考的高中生,卻讓他去背九九乘法表來檢驗學問。

  葉春秋看到眾人一臉的疑惑,心裡罵,這個堂哥是要看自己出醜!

  他懶得跟葉辰良這些人虛情假意的相互‘請益’,便撓撓頭道:“學而,什麼學而……周夫子有教過嗎?呀……那****肯定睡覺了。”

  “哈哈……”眾人哄笑起來,有人飯都要噴出來,學而篇都背不出來,也好意思來參加縣考。

  葉辰良便拉著臉,一副長兄如父的口吻道:“春秋,你要好好用功。”

  “哦。”葉春秋點頭,而後道:“走了啊。”

  葉辰良揮揮手:“去吧,去吧,記住,要給大伯爭氣。”

  見葉春秋小身板又躲去靠著木梯的座位去了,有人笑嘻嘻地道:“這位春秋小弟,倒是……倒是……咳咳……哈哈……”

  又有人忍不住笑了。

  葉辰良的嘴角也微微勾起,心裡十分鄙視葉春秋,口裡卻是道:“舍弟年紀尚輕,這一次只是來熟悉一下縣考而已,讓諸位見笑了。”

  眾人只好忍住笑,其中一人道:“他有辰良時刻教導提點,遲早會有出息的。”

  接著話題就引到了科舉方面,葉辰良是周夫子的得意子弟,平時讀書刻苦,又得到了周夫子的真傳,說起經義文章頭頭是道,眾人紛紛點頭,都是佩服。

  而葉春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葉俊才邊吃著東西邊咕嚕道:“那傢伙真是欠揍。”

  葉春秋深以為然。

  和這個堂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不過至少二人在對葉辰良是屬於同一個戰線的。

  “別理他,這個傢伙,最是陰陽怪氣的。”

  難得有一句暖人心窩子的話,葉春秋心裡舒服了一些,搖頭道;“我宰相肚子裡能撐船,不計較,不計較,啊……餓了,豬手呢,我方才特意留的豬手呢。”

  葉春秋看著滿桌的殘羹冷炙,火冒三丈,在家裡吃了半月的鹽菜蘿蔔,好不容易見到一點肉腥,葉俊才,你不是東西啊。

  葉俊才一臉無辜的樣子,大袖子輕輕一掩,將滿桌啃剩的骨肉不露聲色的蓋住。

  第二日清早,寅時三刻不到,十幾個葉家的子弟已經聚到了樓下,店裡的夥計曉得他們要去考試,所以早就打著哈哈掌了燈,葉老叔公點齊了人,巍巍顫顫地開始一個個人囑咐:“俊才啊,記得搜身的不許對官差胡說八道,你這小子最沒規矩。”

  葉俊才挨過罵,忙是賠笑答應。

  “辰良,蒸餅要帶足,到時莫要餓了。”

  葉辰良含蓄一笑,彬彬有禮道:“謝叔公提點。”

  “葉文,你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不像話。”

  葉文嚇得忙是把口裡咀嚼的東西咽下去。

  倒是走到了葉春秋面前,老叔公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春秋啊,聽說你才剛入學,老朽也就不指望你中試了,去考一考也好,所謂……”他搖頭晃腦,突然脖子一頓,半顆腦袋歪著的懸著,似乎沒有想到合適的詞句,便歎口氣:“總之,莫學你爹,狎妓像什麼話,咱們葉家,是詩書傳家……”

  葉春秋感覺臉上的肌肉不由的抽了一下。

  縣考是在縣學裡進行,此時,這裡早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人聲鼎沸。

  葉老叔公是老油條,現在他數十年的經驗得以發揮,帶著一行葉家子弟並不急於進場,而是在附近的茶棚裡閑坐,時候差不多了,人也寥寥,這才好整以暇地將保書發給大家,讓大家逐一進場。

  縣考只是初級考試,算不得十分苛刻,不過依然還要驗明正身、搜身、唱保,除此之外,為考生作保的廩生也要到場,一起向考官見禮。

  考官便是本縣的縣令,此時在縣丞、教諭、典吏的擁簇下坐在西間,面東點名。

  葉春秋一揖之後,縣令恍惚了一下,左右四顧,對身邊的人道:“此子年幼,何故本縣竟好似與他熟識一樣,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見過……

  葉春秋有點傻眼,難道葉家還和縣令沾親帶故?

  倒是站在縣令身邊的教諭提醒道:“大人,此人是葉景之子,保單上寫的是葉春秋,其父葉景,生母劉氏。”

  縣令恍然大悟,笑了:“噢,難怪,原來是葉景,那個據聞……”

  聲音很低,聽不見了。

  這父母官,也挺八卦的。

  葉春秋要嘔血三升,原來自己的爹居然還是名人來著。

  縣令與教諭嘀咕了片刻,方才對葉春秋道:“少年人,功名是最緊要不過的事,莫要學汝父,好好考。”

  葉春秋一臉鬱悶的到隔壁去領了一個木牌子,木牌子寫著:“丁丑”二字。

  丁丑……循著考了幾十年的葉老叔公傳授的經驗,葉春秋立即想到丁丑號的考棚在哪裡了,那個位置靠著龍門,離茅廁遠,年久失修的考棚是在龍門對面,丁丑號的考棚面北朝南,不怕有陽光刺眼,這是個好地方。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2 06:1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2 06:15 PM 編輯

第十二章:應試

  因為抽到了好位置,葉春秋心裡舒服了一些。

  提著考藍便到了丁醜號考棚,果然和葉老叔公說的一模一樣,葉老叔公還說,靠著龍門附近有一塊大石,所以入考場時要小心,注意腳下,葉春秋坐進考棚之後,看到那塊長滿青苔的大石,心裡百感交集,老叔公啊,考了半輩子,總算也得以發揮了一點餘熱了。

  “是葉春秋……那個便是連《子曰:學而》都背不熟的葉春秋……”

  “他真來考了啊……”

  葉春秋屁股沒坐熱,附近的考棚已經坐滿了,便聽到有人嘰嘰喳喳的在嬉笑。

  葉春秋懶得理他們,他知道昨日葉辰良讓自己背學而篇的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大家紛紛拿這件事來取笑。

  順著葉老叔公的囑咐,葉春秋並不急著準備筆墨紙硯,一場考試需要一天時間,當然你也可以作死的去提早交卷,不過葉春秋不至於這樣驚世駭俗,所以首先要把早準備好了的蒸餅取出來,莫要捂得久了,到時餿了。

  接著才在案上攤開筆墨紙硯。

  細心的研磨之後,便有差人舉著牌子來放題了,看了那牌子上的考題,葉春秋嚇了一跳。

  子曰……學而……

  我去……居然是子曰學而……

  他有一種抓狂地衝動,不過……很快便鎮定下來,巧合罷了,而且這個題目很常規,說明本縣縣令是個墨守成規的人,不至於弄一些怪題、截題來刁難人。

  葉春秋闔目,腦子裡的光腦已經高速運轉,很快,關於子曰學而的出處便印入了腦海裡,這句出自論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於是葉春秋又大致流覽了一遍朱子對這番話的注釋和理解。

  最重要的環節到了,葉春秋只是草草看了看,而後便開始搜索相關的文章。

  明清兩朝,八股的考試數以十萬,各種考題早就被人寫爛了,而至於這個題目算是常用題,轉瞬之間,葉春秋便搜索出了近百篇之多。

  嘉靖二十六年三甲進士熊勉學的《子曰:學而》,洋洋上千言,葉春秋看得一知半解,不過……這廝只是個三甲進士,out!下一個。

  嘉靖二十六年二甲進士張居正。

  這人倒是很出名,不過為什麼是二甲,逼格太低,out!

  這嘉靖二十六年的會試恰好考的就是這個題目,所以可以流覽的文章極多,最後葉春秋將目光定格在了該科狀元李春芳的文章上。

  文章好不好,尚且不論,可是狀元公的文章拿來考一場童試,想必就是大炮打蚊子了,要低調?去他娘的低調,低調了這麼久,葉春秋憋了一肚子的火,低調還考個屁的試。

  打定了主意,葉春秋也就不遲疑了,順著光腦中的文章直接下筆。

  他的行書已經有了一些火候,平時練得多,今次不過是寫千字的文章而已,一會兒功夫,文章便做成了。

  來時,葉老叔公還教誨,說是文章先打一遍草稿,而後再正式抄錄在答卷之中,可是葉春秋不必草稿,直接算是大功告成。

  一抬頭,天色開始亮了起來,進考場時是曙光才初露,烏漆墨黑的,而如今總算可以一覽考場的全貌,葉春秋把考卷放在一旁用鎮紙壓著來風乾墨蹟,一面開始搜羅蒸餅和清水,餓了。

  蒸餅硬邦邦的,只能就著一點清水吃。在葉家苦慣了,勉強也可以將就。

  此時,所有的考生都在搔頭摸耳,用心做題,這個考題雖然很大眾,可是考的人這樣多,若是不寫出一點水準來,是很難脫穎而出的,因此不少考生反而很為難。

  對面考棚的人不經意的抬頭,見葉春秋剛剛消滅了小半塊蒸餅,心裡頓時一萬個草泥馬踏過:“這廝想必還沒做題,居然還有如此閒情雅致,他是來考試還是來胡鬧的?噢,對了,他是連子曰學而都背不出的葉春秋,連考題都不知所以然……想必就是來走過場啊……”

  到了日上三竿,烈陽當空,對於考生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考驗,一面要搜腸刮肚的做題,一面是烈日炎炎,於是揮汗如雨,偏偏一旦汗水滴淌到了試紙上,又可能導致字體模糊,便瘋狂的去擦拭額上的汗水,做完了題的葉春秋已經開始準備午餐了,午餐還是蒸餅,水深火熱啊,葉春秋心裡這樣感歎,卻渾然想不到同年們現在都還在水深火熱之中。

  一場考試下來,葉春秋是被梆子聲吵醒的,吃了蒸餅就不免犯困,犯困了就要睡覺,一覺醒來,天要黑了,葉春秋不禁也佩服自己,忙是交了卷,出了考場,與葉家人會合。

  葉老叔公的臉色不是很好,他這個年紀考試就是遭罪,幾乎是被人攙著出來的。葉俊才幾個一見到葉春秋,頓時圍上來:“春秋,做題了嗎?”

  一般人出了考場,別人問的大抵都是考得如何,而葉俊才的話很傷人自尊,做題了嗎?呃……我像交白卷的渣渣嗎,巴巴的趕來考試,不做題像話嗎?

  倒是另一邊,葉辰良出來,頓時許多人呼啦啦的湧上去,葉辰良面帶微笑,頗為得意,道:“考得尚可,尚可。”

  眾人又問他破題,他臉上又添了幾分神采,道:“學不輕仕,惟求其優而已。”

  許多人沉默,這個破題很巧妙,從學而引申到了對學問的求索,一下子就把文章的逼格提高了幾個檔次。

  有人道:“這是必中的了,莫說是童試,便是院試,也絕不會名落孫山。”

  於是許多人感概起來,自己怎麼就不是葉辰良呢,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自慚形穢啊。

  葉辰良看到了角落裡的葉春秋,似乎忘了和葉春秋從前的嫌隙,一臉笑意地走過去,道;“春秋考得怎樣?”

  葉春秋曉得他今次考得好,所以得意洋洋,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出來和自己對比一番。

  葉春秋笑道:“啊……我啊……我清早就做完了題,然後就吃了蒸餅,睡了覺,考得理應不錯吧。”

  縣試是在卯時進行,那時候天還沒亮呢,不過距離天亮也不過小半時辰,一般人做文章,至少需要半天的時間,葉辰良一聽說葉春秋小半時辰就做完了題,居然還考得理應不錯,就忍俊不禁,身邊的人都笑了,葉辰良打趣道:“春秋有大伯任俠之風。”

  任俠之風這句話,可不是說葉春秋的老爹講義氣,更像是任性胡為的潛臺詞。

  葉春秋乾脆盯著葉辰良的臉看。

  葉辰良禁不住道:“你看我做什麼?”

  葉春秋笑了笑:“看大兄長得英俊而已。”

  葉辰良摸摸臉,臉上的淤青還沒消,跟豬頭一樣,他頓時惡狠狠的瞪了葉春秋一眼,心裡罵著:“臭小子,等我中了童生,有你好瞧的。”

  葉春秋懶得理會他,一行人回到客棧,過不了幾天,縣裡就要放榜,不過葉家距離縣城近,有專門的人在放榜之日去看榜,這麼多葉家子弟留在縣裡也讓家中的人掛念,所以在客棧裡休息了一天,便打道回府。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3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3 08:21 PM 編輯

第十三章:葉家出案首

  “爹,我回來了。”

  從縣城回來,葉春秋的心情大好,縣城終究不是自己家,而且天天看著葉辰良在自己面前晃悠,實在討厭。還有葉俊才那廝,自從考砸了之後,總是一臉怨天尤人的樣子,讓葉春秋看著揪心。

  葉景已從廂房裡出來,一看到挎著行禮的葉春秋,臉上雖有掩飾不住的喜色,卻還是假裝板著面孔:“考得如何?”

  “還不錯。”

  葉景一副我懂的樣子,歎口氣,知子莫若父啊,兒子說不錯,絕不是謙虛,吹牛的嫌疑反而更大,於是他的眼睛眯起來,露出只有自己兒子才懂的高深莫測,摸摸葉春秋的頭:“下次繼續努力,路漫漫其修遠兮,爾當上下求索。”

  沒辦法溝通……

  葉春秋心裡搖頭,我真的有這麼弱嗎?

  ………………

  而此時,在縣城裡,又是另一番的光景。

  說到縣試,其實只是科舉最初級的考試,所以閱卷並不太正式,甚至童試根本不必糊名。

  即便如此,本縣的王縣令對此卻不敢懈怠,此時在後衙的廨舍,王縣令坐在案牘之後,將教諭和書吏遴選出來的文章做最後的決斷。

  縣令往往是進士出身,八股文的水準自是極為高明的,這使他應付這些試卷起來提不起興致,童試的文章往往良莠不齊,有些文章水準低的可謂令人髮指,從這麼多的文章裡,勉強有幾篇還過得去,其中一個叫葉辰良的‘學不輕仕,惟求其優而已’的破題,也算是讓人耳目一新,不過這在進士出身的王縣令看來,也只能算是中上的水準罷了,勉強能應付院試,再往上就不太容易了。

  寧波府雖處江浙之地,不過其民好從商,市儈氣重了,文風不算鼎盛,所以王縣令現在是矮個子裡拔將軍。

  “今年看來大抵也只有如此了。”王縣令的心裡想著,最後幾篇文章落在了案牘上,他隨手拿起一份,單看這篇文章的行書,並不顯得特別出色,可接著,王縣令被吸引了,然後他眼前一亮,竟是愛不釋手地抱著這份試卷,嘴唇輕動,不自覺的跟著文章輕聲吟誦起來。

  足足過了老半天,所有的文章大致已經批閱完畢,今年參與童試的考生有三百零九人,點選的童生五十餘人之多,有書吏在王縣令最後定奪了之後,便抱著所有的試卷前去封存,過不多時,這書吏回去覆命,王縣令只是點點頭:“後日放榜,三月初三,名列前茅者提坐堂號。”

  這都是老規矩,書吏點頭稱是。

  書吏剛剛出了廨舍,便見一個差役偷偷的在廊下等候了。

  這個差役一臉諂媚的笑,道:“劉書吏,如何了?”

  書吏怒斥他道:“你這狗才,這麼急做什麼。”

  差役苦笑道:“不急哪裡能搶這頭喜。”

  原來縣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般等到放榜,就有人去各家報喜,而考中的人家往往會給豐厚的喜錢,只是寧波府這裡市儈氣重,所以報喜的人如過江之鯽,若是人人來報喜,哪裡來這麼多錢打賞,自然是誰先到誰得,先到的往往重賞,後來者給個一兩文錢就打發了。

  縣裡的那些差役們就想了一個辦法,想要拔得頭籌,就免不了要在放榜之前把喜報過去。

  書吏沒有再和差役囉嗦,而是捋須,慢悠悠地道:“清塘趙氏,中一人;河西葉氏,中四人,蹊蹺的是,案首也出自他們家……”書吏只說中幾個人,卻沒有把高中的人名字道出來,這既不耽誤報喜,又可以防止縣尊追究。

  聽到葉氏有四人,還出了個案首,差役眼睛一亮:“葉家今年是怎麼了,撞了這麼大的運。”

  ……………………………………………………………………

  葉春秋此時已經沒有將太多心思放在縣試的事情上了,如往常一樣,依然早起練字,這練字並不輕巧,需要很大的體力和毅力,所以他在光腦中搜尋了一個晨練的最佳方案,每日在院中晨練之後,出了汗,再去洗個澡,方才通體舒泰的提筆。

  今兒清早和往日不同,卻見幾個奴僕四處懸掛燈籠,葉春秋覺得奇怪,便是連葉三都被叫了去幫忙,眼看著葉三攀上樹上給桂花樹結彩,葉春秋站在樹下,好奇地道:“葉三,你在做什麼?”

  葉三撲哧撲哧地拿著紅綢子綁在樹丫上,一面道:“少爺,今兒老太公要大宴賓客,噢……是叫謝師宴,少爺你不知道嗎?清早有衙裡的人來報喜了,說是咱們葉家縣試中了四人,連本縣案首都出自咱們葉家,許多人得了消息,都來慶賀呢,老太公高興極了,說辰良大少爺爭氣,還說其他子弟也爭氣,所以要設宴款待親朋好友,還要謝周夫子,咱們葉家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想當初啊,除了大老爺中了秀才的時候大張旗鼓的張羅了一次,嘖嘖,連我們下人都有豬頭肉吃。”葉三吞吞口水,懷念他吃豬頭肉的日子。

  不是還沒放榜,怎麼就出結果了?

  葉春秋心裡狐疑,禁不住道:“案首是葉辰良?其他人呢?”

  “這可就不知道了,只曉得中了四個,案首肯定是葉大少爺的,大少爺回來之後,把自己縣試的文章默抄出來給老太公和周夫子看,老太公和周夫子都說是一篇好文章,必定名列前茅,現在又說案首在咱們葉家,可不就是大少爺嗎?老太公可高興了,當即就賞了二夫人一套鑲寶石的赤金首飾,說是二夫人教子有方。大少爺現在可得意了,二老爺也高興極了,現在四處吩咐人去發請柬呢,少爺,你什麼時候也考個童生呀,你要是考上了,我也跟著沾光。”

  葉春秋頓時感覺肚子裡一串火氣直往上冒,這傢伙吃裡扒外啊,赤裸裸的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

  葉春秋怒氣衝衝地道:“我不是考了嗎?”

  葉三本想說,少爺雖然是去考了,可是考了也不會中啊,話到嘴邊,卻是咽到了肚子裡,他不敢說,惹怒了少爺,少爺會生氣的。

  葉家上下果然是在忙謝師宴的事,葉春秋很快聽說了許多消息,給四鄉八裡的人都發了請柬,老太公這是打算大操大辦。

  吃午飯的時候,葉景顯得悶悶不樂,神情有些恍惚,葉春秋吃著粗茶淡飯,心裡在嘀咕:“晚上有酒宴吃,這中午就只吃野菜,這是要讓大家餓著肚皮去吃大鍋飯的節奏啊。”心裡又在想,這一次中試有沒有我的份呢,那篇文章應該必中的吧。

  可是結果不出來也難以預料,正思量著,葉景突然喟然長歎,葉春秋抬頭道:“爹,又怎麼了?”

  葉景忙是搖頭,吱吱嗚嗚地道:“哦,沒什麼,沒什麼。”

  他頓了一下,歎口氣突然道:“春秋你還小,尚需磨礪,江山代有人才出,過幾年肯定要中的。”

  呃……

  葉春秋看著葉景,不知該怎麼說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3 08:2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3 08:22 PM 編輯

第十四章:教子無方

  草草吃過了飯,葉春秋忙是溜出去,待在這裡還不如跟著葉俊才去後園裡玩泥巴呢,雖然這幾天都含蓄的拒絕了葉俊才玩泥巴的邀請,覺得逼格太低,可是現在葉春秋居然有些興致了,至少總比整整一下午面對滿帶幽怨的老爹好。

  傍晚時分,一家人穿戴整齊,便是葉春秋也被迫換了一件新袍子,接著葉景帶頭,領著葉春秋去正堂那兒。

  天還未暗,不過正堂這兒早已張燈結綵,高朋滿座,進入了正堂,便看到葉老太公高坐在案首位置,周老夫子今日也很是得意,葉老太公非讓他坐主座不可,畢竟他是此次葉家童試的大功臣,而且此宴又是謝師宴,一來是光耀門楣,二來是為了酬謝周夫子。

  周夫子自是捋著長須,接受著許多人的奉承,卻顯得並不得意的樣子,含蓄中帶著幾分淡淡的自信。

  葉松與葉辰良則是坐在老太爺右手的位置,葉辰良靠著老太公最近,此時正和老太公低聲說著話,不少人對這位大少爺極盡奉承。

  這孩子有出息啊,此次中了案首,想來秀才也是十拿九穩了,將來若是中了舉,葉家可要出個官人了。

  至於葉家各房的人,都環繞著葉老太公,與請來的本地保長、甲長坐一起,其餘賓客,乃至於府裡的長工也有坐,不過都在屋堂外面。

  葉春秋一見到坐序,眼睛就落在葉俊才的身上,葉俊才在次坐的位置,那兒恰好有空位,他要走過去,卻被身後的葉景一扯,葉景拉著他道:“到那邊去,去那兒坐。”

  葉景所說的那邊,則是廳堂裡一個極不顯眼的位置,那座位都要挪出廳堂了。

  葉春秋指了指葉俊才,道:“跟三房的一起坐不好嗎?”

  葉景神色淡然,依然很執拗地拉著葉春秋往角落裡去。

  “啊……原來是葉景阿,近來還好?”

  怎麼聲音很熟悉?

  葉春秋抬眸,發現這角落裡同坐一起的居然是老叔公,他是遠親,所以也只在這僻靜的地方坐下,葉景淡然的臉色終於泛出了一點笑意:“原來是七叔,七叔,今年考得如何?”

  老叔公沒太大的把握,只是捋著花白的山羊鬍鬚,淡淡笑道:“啊……葉景啊,我正要去尋你,你我雖是差了一輩,卻也是投緣,你回了家是好事啊,可是你糊塗啊,你當初與女子離家倒也罷了,誰年輕時沒有昏頭的時候,可是為何卻要去狎妓?”

  葉春秋本來撿著桌上的乾果吃得正香,聽到狎妓的事,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忙是小心翼翼地看葉景的反應。

  葉景也愣住了,呆呆地看了老叔公老半天,才道:“這……這是誰口沒遮掩,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老叔公本就耳背,葉景的話聽不甚清,只看到葉景情緒激動,像是罵自己,老叔公勃然大怒,不由拍案而起,怒斥到:“葉景,你這不肖子,你狎妓還有理了?你……你……狎妓傷身,你不知嗎?狎妓消磨心志,你也不知?你怎麼變得如此放浪形骸,你……你混帳!”

  耳背的人往往聲音洪亮,沒法子,自己聲音再大,在自己耳裡聽來也是有若蚊吟,何況老叔公震怒,於是聲若洪鐘,彷彿這一刻被聖人附體,一通訓斥,把堂中所有的聲音全部掩蓋。

  葉景呆住了。

  葉春秋脖子一縮,丟人啊,早說要跟葉俊才坐一起的。

  葉景氣得發抖,他正要解釋,卻被一邊的葉春秋拉住,葉春秋低聲道:“爹,老叔公年紀大,糊塗了,不要再招惹是非了,你看,許多人看著我們呢。”

  這個時候不做和事老,葉春秋很害怕老叔公把自己抖出來,這要是讓老爹知道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親爹也要變後爹。

  葉景只好點頭,憋屈地默不作聲。

  老叔公見葉景‘識相’,就消了怒火,仍坐在葉景一邊,苦口婆心勸著:“你年紀不小了,你叔是為了你好,且不說狎妓靡費錢財,就說你若是不小心惹了花柳來,不成了笑話嗎?聽叔的勸……”

  葉春秋正兒八經的在一邊吃著果兒,心裡為葉景默哀。

  倒是這邊的情形,卻是惹來了周夫子的注意。

  他起心動念,眼眸眯起來,便帶著一絲深意地笑著道:“噢,老夫恰好想起了一件事來。”

  周夫子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堂中的賓客都安靜了下來。

  案首的恩師發話了啊,今兒他是主角。

  坐在對面的葉辰良乖巧地道:“恩師想起了什麼。”

  周夫子喟然長歎道:“老夫教書育人,也有許多年光景了,不敢說桃李滿天下,卻也出了幾個還算成器的得意門生,就說辰良吧,平時用心苦讀,很是乖巧,此番又是揚眉吐氣,真是讓老夫老懷安慰啊。”話到這裡有了轉折,他臉一拉,接著道:“可是這座下卻有個不肖之徒,有個叫葉春秋的,這孩子,真是頑劣,目無尊長,對老夫多有腹誹之言,天地君親師,這師者如父也,老夫不禁要問,此子可堪為人嗎?孺子不可教也,不知敬畏,與禽獸何異?”

  這句話很重,賓客們都傻眼了,心裡都在嘀咕葉春秋是誰。

  周夫子又道:“老夫受雇于葉家,既然葉家出了這樣的不肖子,理應勸他迷途知返,這總沒有錯吧,於是少不得拜訪葉春秋的父親,誰曉得這惡父對他的兒子多有袒護,呵……老夫真是寒心,今日趁著葉太公在此,老夫少不得要申明一二,老夫沒有葉春秋這樣的學生,他也沒有老夫這樣的先生……”

  滿堂譁然,當著面和自己的學生一刀兩斷,這真是奇聞了。

  葉老太公愕然,他完全想不到這時候周夫子會借題發揮,這讓老太公感到十分難堪,卻又無可奈何。

  固然周夫子是狠狠地踩了葉景父子,可是不要忘了,周夫子也是葉家的大功臣,若不是他,葉家怎麼出得了案首?

  這位案首的恩師既然發了話,肯定不會有錯的。現在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葉老太公有些下不來台。

  他只好火冒三丈,怒斥道:“葉景,你出來。”

  一聲棒喝,宛若驚雷。

  葉景也是躺著中槍,方才被人冤枉狎妓,接著周夫子突然針對自己和春秋,好在他在外時與葉春秋相依為命,也沒少受別人的白眼,倒是從容淡定。

  葉景輕覷了周夫子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疾不徐地起身,向葉老太公行禮道:“父親有什麼吩咐。”

  葉景不能為自己辯解,只能承受。

  葉老太公巍巍顫顫地拄杖而起,眼神可怕得嚇人,他一步步走近葉景:“你……你教子無方,知道錯嗎?”

  葉春秋看到葉老太公青筋暴出,像是動了真怒,他心裡真是恨透了周夫子,兩世為人的自己豈會不明白,周夫子是故意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說出這番話,葉老太爺要顧忌葉家的面子,怎麼著都要收拾老爹一頓,方才有臺階下。

  想到一切因自己而起,葉春秋也連忙出來:“大父,請容孫兒解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4 01:1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4 01:20 PM 編輯

第十五章:報喜

  周夫子坐在一旁,看到葉春秋出來,不禁嘲弄的笑了。

  他現在一點都不介意老太公惱怒他不合時宜的言行,現在自己是案首的恩師,是葉家的大恩人,現在的他更希望看一場好戲,他的目光無意地與坐在對面的葉家老二葉松觸碰一起,二人俱都會心一笑,隨即眼神錯開。

  葉老太公表面上是在氣頭上,心裡卻跟明鏡似的,曉得不聲色俱厲一番,葉家的門風就毀了,便冷若寒霜地道:“解釋?解釋什麼?你不學無術,不好好讀書,整日混帳,你……你真是太教人失望了,你……真是不肖子孫,現在你還想要解釋……難道……難道周夫子的話會有錯嗎……”

  有錯嗎三個字剛出口,卻在這個時候,有人沒頭沒腦地沖了進來:“喜報,喜報……衙裡的喜報……”

  葉老太公下意識地抬頭一看。

  那剛進門,還不清楚場面深淺的公差振振有聲地喜道:“恭喜本縣案首葉春秋葉公子名列頭名,恭喜……”

  “……”

  葉老太公驚呆了。

  本縣案首……葉春秋……葉春秋……是葉春秋?

  怎麼可能是葉春秋!

  葉老太公不確定地道:“哪個葉春秋?”

  公差毫不猶豫地道:“正午縣尊發案放榜,貴府的子弟名列第一,姓葉名春秋,還有哪個葉春秋?”

  滿堂頓時譁然。

  周夫子豁然而起,就在這短短一會,他臉上沉如死灰。

  不是葉辰良,竟然是葉春秋?

  葉春秋從不用心讀書的啊,而且還目無尊長,這樣的渣渣,也能成案首?

  不可能,一定是哪裡錯了!

  周夫子不相信這個事實。

  可是公差拿出了紅紙,交給了老太公,老太公的手杖頓時吧嗒落地。

  周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看來真的是葉春秋,這種人渣居然做了縣案首?

  周夫子的腦子很亂,忍不住低聲說:“怕不是縣裡弄錯了吧。”

  可是沒人理他,因為其他人的心更亂。

  葉辰良本來很風光,他早就想好了該怎麼應付,比如謙虛的說幾句,後學末進,僥倖蒙縣尊垂青,點了第一,慚愧啊慚愧。或者學生愚鈍,唯有勤能補拙,總算沒有辱沒了家門云云;他甚至想好了要勉力一下葉春秋和葉俊才這些渣渣一番,勸他們要好好進學,要拿出一點兄長的樣子來。當然,主要‘勉勵’的對象還是葉春秋,葉俊才是吃激素長大的,虎背熊腰,葉辰良已經挨過他的揍,不敢再招惹他。

  可是現在……

  葉辰良難以相信剛剛所聽到的一切。

  他覺得這報喜的人肯定有問題,怎麼可能是葉春秋呢?葉春秋是個敗類啊!

  他咬著下唇,突然感覺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像被人沒來由的扇了兩個耳光,啪啪作響。

  “葉春秋,是葉春秋,案首是葉春秋……”

  這個時候,嘹亮的聲音終於打破了廳中的平靜。

  葉老太公一把扯住公差的衣襟,眼睛紅得嚇人。

  差人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嘖嘖……前年去報喜,一個老童生聽說高中,直接脫了衣服圍著村子裡裸奔了三圈呢,這樣的場面,見得多了,而他必須得拿出公人的威信來,斬釘截鐵地道:“正是葉春秋葉公子,縣尊看了他的文章,很是高興,發案之後,還命人將他的文章傳閱給了本縣的廩生。絕不會錯的,縣尊今日提及過三次葉春秋了。”

  那公差說到了這個份上,基本上就板上釘釘了,案首是葉春秋沒錯,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朝著老太公或是葉景、葉春秋作揖:“恭喜,恭喜……小小年紀,了不起啊。”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葉兄教子有方……”

  葉老太公雖然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可是看到無數人道賀,總算是緩過神來,忙是拿出謙虛的話應付,心裡卻還在嘀咕,不是說案首是辰良嗎,怎麼是最沒出息的春秋?

  可現在已經顧不得這個,也沒心思去追究方才的事,還是回禮要緊,又不忘對公差道:“差人請坐下喝一杯水酒,來人,去準備一下。”

  準備一下就是賞錢了,公差哈哈大笑道:“噢,葉太公客氣,你教出了好孫兒啊,我還道葉春秋是成人,想不到是個少年,就這樣,縣尊還誇他文章作得極好,嘖嘖……河西葉家了不起。”

  奉承的話,誰都會說,可是這些奉承話聽在周夫子和葉辰良的耳裡,又是打耳光的節奏。

  他們不約而同地對視,眼中都像是說:‘這怎麼可能’。

  那公差是個極會來事的人,把葉老太公哄得不知自己姓什麼了,又去奉承葉春秋,這小子不簡單,十二歲就中了案首,縣令都褒獎,將來還了得?

  於是笑容可掬地道:“葉公子小小年紀,叫人佩服,真是神童啊,便是甘……甘……”他撓撓頭,琢磨了老半天,才接著道:“便是甘什麼什麼的都比不及葉公子。”

  “笨蛋,是甘羅!”葉春秋心裡糾正他。

  不過這時,葉春秋倒也醒悟過來,自己成案首了,看來光腦應付考試沒有什麼問題,很是值得慶倖,看著老爹葉景歡喜得要淚流滿面的樣子,葉春秋心裡還是挺滿足的。

  不過差人的話不得不應,大家都希望案首說幾句話呢,所以目光都聚焦在了葉春秋的身上。

  咳咳……葉春秋笑了笑,道:“噢,差人謬贊,學生何德何能。”

  謙虛,你以為我不會嗎?哼哼,我葉春秋最好的品德就是謙虛。

  那些不明就裡的外來賓客都是叫好,個個都說:“葉公子真是太謙虛了。”

  葉春秋又道:“小子僥倖高中,這自然要感謝縣尊的青睞;這其次嘛,自然是要拜謝恩師周夫子的教誨。”

  葉春秋很認真很‘天真’地走上前,深深地朝周夫子作揖。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夫子的身上,周夫子現在彷彿自帶了聚光的效果,看著葉春秋朝他行弟子禮,他的老臉卻是火辣辣的疼。

  許多人低聲嘀咕起來:“啊呀……這案首真是知書達理,懂事啊。”

  “天地君親師,為人子弟就該如此。”

  “咦,方才周夫子不是說此子不學無術的嗎?”

  大家一臉周夫子你逗我的表情,不學無術還能考中案首啊。

  “對了,方才還說葉春秋目無尊長。”

  目無尊長,怎麼會如此彬彬有禮?被周夫子如此羞辱,振振有詞的說葉春秋不是他的弟子,可是看看人家春秋如何,春秋還不忘對他致謝呢,這是目無尊長嗎?

  於是大家看向周夫子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大家當然不會認為一個少年郎會玩什麼心眼,你看人家執禮甚恭,對周夫子的敬意也是油然而生,怎麼可能作假?若是個成年人倒可能虛情假意,一個少年有這麼妖孽嗎?

  周夫子頭皮發麻,居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要是哈哈一笑,接受了葉春秋的大禮,豈不是說方才他先前的話都是假的,這麼好的一個孩子,這樣的辱駡他,甚至都逐出了門牆,別人會怎樣想,肯定會說你周夫子的臉皮也太厚了。

  可若是不肯接受,又顯得自己小氣,人家……只是個孩子啊。

  而這一切都看在葉春秋眼裡,葉春秋心裡只是想笑,軟刀子捅人,其實更讓人撕心裂肺。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4 01:2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4 01:21 PM 編輯

第十六章:挑釁

  老半天,周夫子才白了葉春秋一眼,他發現自己說什麼話都不合適,還是及早開溜才是,否則這老臉沒地方擱了。便道:“噢,往後要好好上進,嗯……老夫累了,告辭,告辭。”他匆匆要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結果與葉春秋交錯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打了個趔趄,摔了一跤。

  摔在地上的周夫子,看著這大庭廣眾之下,許多雙眼睛都看著他,除了覺得丟臉外,心裡只有深深的悔不當初。

  誰曉得葉春秋這個渣渣能中案首呢?

  周夫子忙不迭的爬起來,突然聽到有人噗嗤笑了一聲,他心裡惱怒,誰,誰在笑我,側目看過去,卻是葉俊才那個渣渣,他心裡暗恨,哪裡知道這時候有人先忍俊不禁,其他人也沒繃住,都禁不住失笑起來,在這笑聲中,周夫子落荒而逃。

  周夫子的辭去,葉太公似乎表現得無動於衷,心裡反而暗怪周夫子失禮,但還是難掩喜悅,朝葉春秋招招手,道:“來,陪老夫坐坐。”

  葉春秋也不客氣,邊點頭說是,邊坐到了首位的次坐,恰好與葉辰良對坐一起,葉辰良臉色鐵青,他抬頭看著葉春秋這個渣渣,心裡還是難以置信,猛地,他想起了一個疑惑,當初自己讓他背子曰學而,他尚且背不出,而那一日恰好考的也是子曰學而,他連題目都不知是什麼,怎麼做的案首?

  走了****運?

  葉辰良心裡搖頭,覺得不對,又不禁在想:“莫非是作弊?對,就是作弊,他不學無術,哪裡有一鳴驚人的道理。”

  念及于此,葉良辰抬頭看了老太公一眼,本想戳破葉春秋,可是細細一思,若是現在說出來,豈不是拆葉家的台?不好,不好……這樣反而顯得自己小雞肚腸,甚至會成為害葉家的罪人。

  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這時不由在想,他既是不學無術,是作弊得來的案首,何不向他討教,好讓他露出馬腳呢?

  想到這裡,葉辰良精神振奮,他先是看了葉老太公一眼,發現葉老太公看葉春秋的目光中多了一些不同,葉辰良心裡妒火中燒,本來自己才有機會成為案首,結果鬧出這樣的笑話,葉春秋這個渣渣,真是可恨,他笑了笑,道:“春秋中了案首,恭喜,恭喜,為兄說來慚愧,雖癡長你幾歲,竟是學問不及你。”

  這傢伙想做什麼?

  對這個堂兄,葉春秋可是一點兒也不敢鬆懈的,他微微一笑道:“這只是僥倖而已,若不是平時大兄三不五時勉力,春秋怎麼肯用功,我的成功有你的一半。”

  葉辰良差點氣得咬碎了銀牙:“作弊,一定是作弊,作弊你還有理了,哼……”他忍著怒氣,努力泛出幾分笑意道:“今日愚兄方知你的學問精深,哈……愚兄有個不情之請。”

  葉辰良不等葉春秋拒絕,繼續道:“愚兄作了一首詞,想向本縣的案首請教。”

  葉春秋明白了,這個傢伙要當場打自己的臉。

  葉老太公和主位上的賓客大多都是當地的士紳,多多少少愛附庸風雅,這時一聽,倒是都來了興致,老太公捋須道:“噢?辰良作了詞?拿出來看看。”

  連那只識得幾個大字的劉甲長也醉醺醺的道:“辰良少爺的詞肯定是極好的,來,給大家看看。”

  葉辰良又是含蓄一笑,只是這笑容帶著幾分酸楚,本來今日的宴會,自己才是主角,無奈何……他憤恨地瞪了葉春秋一眼,讓下人拿來了紙筆墨,當場一氣呵成地寫出了一首詞,當然,這詞是他以往閑日所作,現在默寫出來罷了。

  眾人紛紛引頸來看,有人忍不住朗誦:“光陰如矢十寒暑,晝耕夜誦…………金榜題名時……好……好詞,好一首《臨江仙》,字裡行間,盡彰顯了辰良的志向。”

  這是一首勵志的詞,以葉辰良這個年紀來說,水準只能算是不錯,明清時代,詩詞已經衰落,大家作詞也不過是自娛而已,當然更多的人都像葉辰良那樣‘勵志’的詞比較多。

  所謂的勵志,無非就是向全世界嚷嚷,我讀書很用功,很刻苦,你們快來誇我吧。

  所以但凡是勵志詩詞,且不說水準好壞,大家都是不吝讚美之詞的,人家志向高遠嘛,何況是少年人,只要格律說的過去,一般無法指摘。

  這首詞的大意是,時光一晃過去了十年,我每天用心苦讀,雖然很辛苦,可是我立下了志向,一定要為家族增光,不負父祖的重托,要報效國家,為黎民蒼生立命,有一****吃醉了酒,突然在夢中自己回到了家鄉,而那個時候我已經金榜題名,得以光耀門楣了。

  見到許多人點頭,連老太公都不由頜首稱許,葉春秋不禁無語,自己的這位堂兄,簡直就是傳說中的五道杠啊,就好像前世的小學作文,你若不說幾句孝敬父母、報效祖國,特麼就算文筆再好,立意再高,那也是渣渣一樣的道理。

  天上為什麼這麼黑,因為有好多牛在飛。為什麼好多牛在飛,因為葉辰良在地上吹,尼瑪不吹牛不裝逼會死嗎?

  聽到長輩們的贊許,葉辰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葉春秋道:“春秋何不品評一二?”

  評價詩詞,當然不是葉春秋的強項,《臨江仙》這個詞牌名,他是知道的,可是格律是什麼,他是一概不知。

  當然……葉辰良這是要藉故戳破葉春秋這個渣渣的真面目,自古文章與詩詞不分家,能作好八股文的人,且不說能不能作出什麼好詩詞來,可是品鑒的能力卻是不會差的。如果連這個都不會,不是作弊得來的案首又是什麼?

  葉春秋接過他的詞,雖然看裡頭的詞不至於像看天書一樣,可是一時無法下嘴,這一下有點為難了:“堂兄,詩詞的事,我們慢慢討教,我餓了,要吃飯。”

  飯桶!葉辰良心裡罵他,心裡更加確信葉春秋就是個渣渣,心裡不禁大喜,我就是來戳破你的真面目,好讓你丟人現眼的,還想從長計議?他笑意可親地道:“春秋啊,這個時候叔伯們都在,怎好讓他們失望。”

  眾人見狀,紛紛勸起來:“春秋啊,你是案首,我們正好聽聽你的高見。”

  葉春秋愁眉苦臉:“主要是我餓了,能不能讓我先填飽肚子。”心裡說,正好趁著吃飯的功夫,查一查光腦,看看這格律是怎麼回事。

  葉辰良將眼睛眯起來,彷彿一下子已讓葉春秋無所遁形,他笑呵呵的道:“春秋若是不點評一二,難道我的拙作還要大伯來品鑒嗎?”

  言辭之中,帶著譏諷。

  葉春秋看著得意洋洋的葉辰良,一肚子的火都給勾了起來。

  打人不打臉,自己的爹當初離家出走,惹來了多少非議,方才老爹不肯冒頭而是坐在角落裡,就是不願讓人說閒話,那些閒言碎語聽到心裡,多少有些難受。

  現在葉辰良把這道傷疤揭出來,是要讓老爹曝露在陽光之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5 01:5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5 01:55 PM 編輯

第17章:打臉

  此時在座的許多人,似乎已經聞到一絲火藥味了,劉甲長最是油滑,仔細一咀嚼,感到葉辰良有些咄咄逼人,這葉家大少爺在拆新案首的台啊,於是他連忙笑著打圓場:“春秋既是餓了,就先吃了酒菜再說,不急一時,不急一時的。”

  大家見風使舵,也感覺到不對勁,紛紛道:“哈哈……吃酒……吃酒……”

  葉辰良現在已經抓住了葉春秋的把柄,知道這個不學無術的渣渣遇到了難題,想到今日受到的氣,自己的風頭和光芒被一個私生子掩蓋,已經惱羞成怒,他斬釘截鐵道:“品鑒也就是一時的事,不耽誤事,就請大伯來吧……”

  “我看……就不必勞動我爹了吧,殺雞焉用牛刀。”葉春秋笑呵呵的接過了葉辰良的話頭。

  葉春秋歎口氣,娓娓動聽的道:“本來……我是不願品評的……”

  葉辰良心裡一喜,道:“噢?春秋不屑於我的詞嗎?”

  眾人又打起了精神,想聽聽葉春秋怎麼說。

  葉春秋道:“你是我的兄長,所謂弟不言兄過,我若是說詩詞不好,就顯得我這個做弟弟的沒規沒矩了。”

  言外之意,葉春秋看不上這首詞。

  葉辰良心裡冷笑,你這種渣渣,靠著作弊的案首也敢說這樣的大話,他躊躇滿志道:“我的詞,不好?”

  “大兄真要我說真話?“看到葉良辰毫不猶豫地點頭,葉春秋終於收起謙虛道:“不堪入目!”

  這一次真不怪他要打葉辰良的臉,實在是這個傢伙臉皮太厚:“至少在愚弟看來是狗屁不通!”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春秋這話口氣太重了,這詞還是蠻好的嘛,怎麼貶的一文不值,看來兩兄弟是對上了,方才大家本來還有點覺得葉辰良過分,現在卻又隱隱覺得葉春秋不留情面。

  葉辰良有個好爹,有個疼愛自己的祖父,又是葉家的嫡長子,更得了老師的青睞,一輩子順風順水,還沒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他的臉拉了下來:“是嗎?你說不堪入目?你有什麼資格說不堪入目,哪裡不堪入目了,春秋,你太放肆了,大伯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三句離不開一個大伯,這是因為大家都知道,葉家的老大曾經跟個大腳女人私奔了,葉辰良一遍遍的提醒,就是往葉春秋父子傷口上撒鹽。

  葉老太公見局面有些失控,不禁惱怒,此時,葉春秋微微一笑,卻是道:“堂兄,是你叫我品評,本來我想吃飯的。”

  葉辰良冷笑道:“吃飯不急一時,還請賜教。”

  “這個容易。”葉春秋道:“我往日在夢中偶得了一首臨江仙,那麼就讓諸位也來公評吧。”

  既然來不及研究格律了,葉春秋就選擇圍魏救趙。

  你不是要玩臨江仙嗎?那就用臨江仙來玩死你!

  到了這個份上,大家都沒有臺階可下,不過賓客們卻都精神一震,似乎葉案首也要作詞了,夢中偶得……這又是什麼鬼。

  剛才葉良辰作詞,筆墨紙硯是早就準備好的。

  葉春秋開始下筆。

  葉老叔公愛熱鬧,擠在人群中,捋須搖頭晃腦的念起來:“滾滾長江東逝水……”

  許多人點頭,格律過得去,雖然這一句平淡無奇了一些,不過這開頭,倒是很開闊。

  葉老叔公又念:“浪花淘盡英雄。”

  廳中鴉雀無聲起來。

  雖然沒有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走路,看客們未必作的出什麼好詩詞,可是這時代的人但凡讀過書,對詩詞的理解卻都深厚無比,浪花淘盡英雄結合上一句的滾滾長江東逝水,當真是慷慨,這一開筆就有點收不住的感覺啊。

  其他人紛紛點頭,目露驚訝。

  這詞倒是好,就是怕收不住,大家搖頭,覺得有些可惜。

  葉老叔公又念:“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呼……

  “好啊!”葉老叔公念完,神采飛揚,禁不住大聲叫好。

  何止是他,其餘人紛紛拍案而起。

  若說前兩個短句是慷慨,本來大家還有擔心,可是接下來一句是非成敗轉頭空,卻是峰迴路轉,竟一下子將這慷慨化為了悲壯和蒼涼。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念完這一句的時候,在座有不少與他同齡的人,年紀都是不輕,詞寫到了這裡,竟都不禁有一種歷經滄桑的感悟。

  若是某個意氣風發的進士老爺在這裡,大可以將這廳堂中的所有人吼一遍:‘我不是針對誰,我只想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沒有錯,在這個小地方,雖然能坐在這裡的人大多都是士紳,可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比如老太爺,他不過是個秀才,也曾考過幾次鄉試,也都鎩羽而歸。老叔公就不必說,其他人大抵也都是如此的經歷,這詞的上半厥,與他們的人生何其相似,他們也曾風光過,也曾落寞過,他們經歷了多少世事的變遷,最後卻是青山依然在,依然的日出和日落,你的前半生所經歷的成功和失敗,不過是虛幻而已。

  葉老太公的眼睛已經模糊,老叔公則是聲音哽咽,其他幾個士紳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個眼眶通紅,便是那只是粗通文墨的劉甲長此時也不禁為之動容,一時抿嘴不語,連個好字都叫不出。

  葉辰良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陰沉了,他或許不能感悟到詞中的感情,卻有足夠的水準去體悟到詞中的悠長意境,自己的詞跟這詞一比,簡直就是黃金和糞土的區別。

  葉老叔公繼續哽咽的念道:“白髮漁樵江楮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葉老叔公禁不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彷彿只是轉瞬之間,心裡地那股滄桑和委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大家都是這樣的感覺,你看,江上白髮漁翁,早已習慣於四時的變化,和朋友難得見了面,痛快的暢飲一杯酒,古往今來的紛紛擾擾,不過是笑談罷了,何必要在意呢?

  是啊,人到了他們這個年紀,許多事本就應該放開,連一個白髮的老翁,尚且能夠放開和超脫,我等又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其中滋味,也唯有葉老太公、葉老叔公和許多老士紳才能體會到其中的滋味。

  葉春秋把筆一擱,這一手字,還算不得精美。

  可是這時候再沒有人笑話,當大家再注意到葉春秋的時候,竟是突然發現,這個十歲出頭的稚童,竟也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感。

  尼瑪,好歹兩世為人,雖然有時候裝孩子會逗比一下,可是寫完了這首詞,葉春秋也被感染了,不容易啊,前世沒混出什麼名堂,這輩子不能讓人輕賤了,是非成敗轉頭空,我還沒成功呢。

  葉春秋從所有人的眼裡都讀出了震驚。

  葉辰良更是身軀作抖,臉色蒼白如紙。

  方才葉春秋說他的詞不堪入目,大家還在想,葉春秋有些失禮,現在看了這詞,這尼瑪哪裡是不堪入目,簡直就是垃圾啊,你葉辰良就那水準,也敢厚著臉皮去作詞?

  “這詞……”一向不太愛說話的王太公忍不住說話了,王太公是鄰村的地主,和葉家的家世差不多,他今日一直少言寡語,倒不是王家和葉家關係不睦,實在是王家今年的縣考全軍覆沒,而葉家卻是風光一時無倆,心裡總是不是滋味,可是現在王太公已經沒心情去計較這個了,欣賞的看著葉春秋道:“可是春秋作的?”

  所有人一動不動的盯著葉春秋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5 01:5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5 02:00 PM 編輯

第十八章:葉案首威武

  葉春秋淡笑道:“方才說了,是夢中偶得。”光腦那兒抄的,應當算是夢中偶得吧。

  葉辰良不信,他臉色鐵青:“怎麼可能,這詞意境如此悠遠,若無感悟,怎麼作得出?什麼夢中偶得,春秋,是不是你抄的?”

  葉春秋聳聳肩:“堂兄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吧,權當是抄的好了。”

  葉辰良氣得咬牙切齒。

  不過他卻被葉老叔公轉手賣了數錢,葉老叔公撚著山羊鬍鬚道:“老夫也算是遍覽詩詞,不曾見過這首《臨江仙》。”

  其他人紛紛道:“是啊,是啊,不曾聽說過,如此好的詞,若是此前有人作出來,早就膾炙人口了。”

  “春秋平時都在家裡,極少出遠門,去哪裡抄?”

  還有人更加直接,道:“方才辰良所作的臨江仙,詞意是少年人要追求功名利祿,可是春秋這首,分明……分明……”

  後面的話沒有說透,可是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後面的臨江仙,本來就是打葉辰良臉皮專用啊,葉辰良說吾輩當努力,葉春秋的詞說,乖,別鬧了,是非成敗轉頭空。葉辰良說我認真苦讀,後面的詞說,你丫腦子壞了,一壺濁酒喜相逢,葉辰良說我要金榜題名,後面的詞說,渣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你金榜題名個毛線。

  有人身軀一震,怎麼可能葉辰良做一首詞,葉春秋就恰好抄到一首前所未有的佳作來打他堂兄的臉,春秋有這好運氣,我們為何沒有?這……也太巧合了吧。

  葉辰良那鐵青的臉頓時紅了,雖然他百般想證明這是葉春秋抄襲,可是別人不信啊,偏偏葉春秋還一副‘好吧,我就是抄襲’的表情,可是那臉上的平淡,卻又好像在嘲弄葉辰良,葉春秋越是承認,大家越是不信,葉辰良越是想證明,大家越是覺得葉春秋的才學驚為天人。

  天哪……

  葉辰良悲哀的發現,廳中的人再沒有願意多看一眼自己這個‘天子驕子’了,所有熱切的目光都落在春秋的身上,彷彿自己和自己的詞,都是糞土一樣。

  他心裡只好暗暗安慰自己:“他定然是有什麼陰謀詭計,遲早會敗露……”雖是這樣想,一股悲涼湧上心頭。他正待要說什麼,卻有人搶了他的話頭:“春秋啊,有空去府上坐坐,我家幾個孩子不成器,還望你指教他。”

  葉春秋帶著親切的笑容道:“劉叔客氣,末學後進,其實作詩作詞的事我也不懂,這詞……抄來的。”

  哈哈……大家一起哄笑,太謙虛,太謙虛了,小小年紀,就這樣謙虛,嘖嘖……回家揍那些沒出息的熊孩子去,看看人家葉家的葉案首。

  葉辰良不甘心,鐵青著臉道:“此詞道盡人間滄桑,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會作得出。”

  意思就是說,我寫不出,葉春秋怎麼寫得出。他是氣瘋了,才說這樣讓人反感的話。

  葉春秋卻是顯然毫不在意地道:“堂兄,我本來就說這是抄來的啊。”

  葉辰良氣得又要吐血,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胡說!”葉老叔公發話了,道:“不是抄的。”

  葉老叔公一下子搶了所有人的目光,卻聽葉老叔公道接著:“這首詞,正是春秋他爹的生平寫照,他爹出身葉家,也曾風光得意過,歷經多少世事,春秋看在眼裡,這才有所感悟,於是才有是非成敗轉頭空,這首詞,分明是用來安慰他爹的,怎麼就春秋道不出人間滄桑呢,他父親就是滄桑啊,耳濡目染,寫出這首詞也就不足為奇了。”

  簡直就是強詞奪理啊,葉家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傻子,這首詞的版權,不歸葉家歸誰,春秋不懂事啊,這麼長臉的事還低調,我們還得仗著這首詞出去吹吹牛呢,以後見到了文友、連襟什麼的,也好有個吹噓的資本,你看,我們葉家牛不牛,牛不牛,屁大的孩子都能做出這樣的詞,這是什麼,這才是真正的詩書傳家,是家教啊。

  此處……應有掌聲。

  眾人恍然大悟,劉甲長笑了:“是啦,是啦,我也看明白了,父子之情躍然於紙上啊,春秋了不起。”

  “不愧是案首啊。”

  葉辰良簡直就是被人圍毆,在別人眼裡,一下子無足輕重起來,似乎他說什麼,換來的都是一股嘲笑。

  一場酒宴,賓主盡歡而散,女眷們已經先回各房去了,葉春秋和葉景孤零零的頂著月色回房,葉景喝得半醉,葉春秋不得不攙著他。

  “兒啊……出息了啊,哈哈……案首,爹來問你,這案首是真的嗎?那詞是寫給爹的吧,春秋懂事了,曉得疼爹了……”

  “春秋,爹高興啊,這輩子最高興的就是這一回了,不不不,這是第三回,第一回是娶你娘,第二回是你出世的時候……”

  又走了幾步,終於酒醒了一些,腳步也開始不那麼踉蹌了,葉景似乎也覺得方才這樣不像話,便擺出案首他爹的態度出來:“春秋,不可自傲,要好好上進,將來才有大出息。”

  “春秋啊,爹不爭氣,可是你要爭氣,爹這輩子就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了。”

  葉春秋聽得耳朵長出繭來了,不知覺的,就到了自家院落,送搖搖晃晃的葉景回房,葉春秋心道好險,還好中途出了這麼多事,否則老爹肯定要瞎捉摸狎妓的事,他若是知道,這狎妓的事是因自己而起,估計自己是難逃挨揍的節奏了。

  回到房中,葉春秋倒是興奮得沒有睡意。

  中了案首,若說不高興那是假的,他能感受到,一個小小的縣案首出來,頓時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比如老太公,眼中已經不再那樣冷漠,比如羨慕嫉妒恨的二叔,比如喝得一塌糊塗的三叔,還有……其他的遠親近鄰。

  呼……萬里長征才走了第一步,不可自滿。

  其實對葉春秋來說,最重要的是光腦在科舉中的效果,既然縣試有用,那麼府試……院試……鄉試……會試……

  葉春秋不敢想啊。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兩世為人地葉春秋怎會不明白,功名在這個時代對於一個人有多大的作用。

  深吸一口氣,反正睡不著了,練字。

  他抖擻精神,腦子裡依然還回蕩著方才許多人的喝彩和誇耀,那不可置信的眼眸聚焦在自己身上,還有二叔與大兄鐵青著臉的樣子。

  哈哈……鋪開了白紙,葉春秋下筆。

  因著這幾日籌備著去縣裡見縣令,這幾乎是童生們的殊榮,所謂的過堂,其實就有面試的意思在,葉家對此格外的看重。

  準備了兩日,老太公那兒送了一身剪裁合體的衣衫來。

  雖然沒有說什麼,不過這位葉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似乎對葉春秋這個私生子的態度有了一點鬆動,在這個家裡,老太公就是土皇帝,決定著一大家子的人的命運,至少現在來說,老太公對自己的態度十分重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6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6 09:57 AM 編輯

第十九章:威武縣老爺

  次日清早,葉春秋動身,葉三也隨行,所以這一次不必大包小包的葉春秋親自拎著,葉家平素不開的中門,如今因為要送四個童生,所以也特意開了,這是老太公特意吩咐過的。

  葉春秋在這裡看到了葉辰良,葉辰良雖然也換了新衣,卻是一臉疲倦憔悴的樣子,顯得神情落魄,葉辰良看到葉春秋,臉就拉下來,葉春秋如沐春風的打招呼:“大兄好,春秋有禮……”

  葉辰良本要冷笑,可是有外人在,卻換了一副笑容,勉強和葉春秋寒暄。

  一行人到了縣城,因為沿途有幾個僕役照顧,倒也省事,大家依然是在上回下榻的客棧安頓。

  葉辰良的人緣不錯,與其他兩個一起來的族兄去街上採買東西了,另兩個中了童生的族人年紀都是不小,自然不願意和葉春秋這‘小屁孩子’玩,所以雖然是主僕十幾人來,葉春秋卻是形影單只。

  葉春秋才不計較這些,躲在房裡倒頭大睡,傍晚時起來,葉三興沖沖的給他帶了飯菜上來,低聲道:“辰良少爺又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了,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葉三踟躕了一下道:“少爺,方才我在樓下看到周夫子了。”

  周夫子?

  葉春秋的眼睛眯起來,就在自己考中案首的次日,這傢伙便向葉老太公辭了館,從此在葉家消失匿跡,周夫子是奉化人,想必也不會跑去其他地方,在奉化縣裡逗留很正常,不過他來縣城做什麼?

  難道想要報復自己?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葉春秋對葉三道:“你在樓下守著,看大兄什麼時候回來。”

  一夜過去,曙光初露,葉春秋依然起了個大早,這是他養成的習慣,這裡不是葉家,所以也沒有什麼開闊的地方鍛煉,葉春秋索性就在自己屋子裡做了幾套體操,等到渾身是汗的時候,本想練習行書,可是想了想,待會兒就要去縣學,索性作罷。

  清早葉三興沖沖的趕來,道:“少爺,辰良少爺昨夜子時回來的,帶著酒氣。”

  帶著酒氣……

  葉春秋眼睛眯起來,大兄愛和人打交道這沒有錯,葉家的交際花嘛,天天招蜂引蝶裝逼吹牛什麼的,葉春秋早就習慣了。可是葉春秋就是覺得這一次有些不同尋常。

  夜半三更的,還和人去喝酒,喝酒的人是誰?

  難道周夫子?

  只是時辰不早,葉春秋來不及多想,洗漱一番,樓下幾個住在這兒的新晉童生早就在這等了。

  眾人急著去見縣令,奉化的王縣令官聲很好,能蒙縣令親自召見,這確實是一件與有榮焉的事,不可怠慢,所以童生們一齊到了縣學,緊接著便有差役安排他們進去,在廊下等候。

  奉化的縣學規模宏大,不過卻顯得有些老舊,葉春秋是案首,所以站在首位,遠處就是明倫堂,明倫堂的建築新一些,幾乎縣學的每一次修葺,有錢了明倫堂要重修,沒錢了,其他地方都可以不顧,唯獨大成殿和明倫堂卻是絕不能忽視,這是縣學的臉面,最是緊要,在這恢弘的建築之外,數十個差役一字排開,又有縣中官吏在此久侯,葉春秋本以為縣令已在堂中等了,可是過不多時,卻聽到縣學外傳出鑼鼓聲,緊接著王縣令帶著一干差役進來,他沒有看廊下的童生,徑直在眾官吏的陪同下進了明倫堂,才有差役過來道:“諸生入見。”

  好大的架子。

  話說葉春秋還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來著,好歹也是過關斬將,好歹也算是斬了幾百個像葉俊才那樣的‘廢柴’才躋身進了童生的行列。

  葉春秋對自己現在這個身份還是很自信的。本以為今日的場面會像自己腦補的那樣,縣老爺笑容可掬、噓寒問暖,誰曉得這樣的灰頭土臉。

  他當先打頭,與諸生一道魚貫入明倫堂。

  抬頭一看,便見到了孔聖的畫像,上懸匾額‘萬世師表’四字。王縣令蠻謙虛的,沒有坐在孔聖和萬世師表的匾額下,而是側坐一邊,縣中教諭則坐在右手方向。

  葉春秋來之前曉得一些規矩,乖乖的和諸生先向孔聖的畫像行弟子禮,而後一起向王縣令行禮。

  “治下童生見過父母大人。”

  王縣令眼眸只是闔了闔,懶洋洋的樣子:“嗯,不必多禮。”

  沒有太多客氣,葉春秋心裡挺憋屈的,話說,好歹也是知識份子好嗎,這王縣令不是素來被本縣人稱讚他官聲卓著、遺愛民間,最重教化的嗎?我是案首呀,是你教化出來的傑出人物,怎麼瞧著,像是沒睡醒似的,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眾人接著又向教諭行禮,這教諭也只是皮笑肉不笑一下,頜首點頭。

  然後眾人一字排開,便是聽領導講話了,王縣令開始之乎者也,葉春秋聽不懂,傻乎乎的,縣令是在誇我們嗎?於是打開光腦,將他一段話截進去,我去,這哪裡是什麼領導講話,分明就是誡子書中的內容:“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

  囉嗦一大通還不是自己的話,這位王縣令,倒是真夠敷衍的。

  王縣令的話說到一半,居然還累了。

  沒錯,這位縣中的大領導才說幾十句話,就頓了口,有差役揣摩他的心意,忙是給他遞了一盞茶來,他才慢悠悠的呷了一口,像是緩過了神,繼續滔滔不絕:“非志無以成學。慆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

  一干童生像孫子一樣垂著頭假裝自己聽得很認真。

  王縣令邊喝茶邊引經據典,他甚至懶得抬頭去看這些童生。

  走過場而已,對於王縣令這一縣之主來說,是何等大的官,況且人家是堂堂進士出身,怎麼會對一群童生感興趣。

  葉春秋顯然不太明白所謂的童生和王縣令之間有多大的鴻溝。

  你今日是童生,明日考了府試才有了參加秀才考試的資格,即便你過五關斬六將成了秀才,那也勉強只有可以坐著和縣令說話的資格而已,離真正的統治階級差了十萬八千里。

  王縣令每年都要錄取數十上百個童生,即便你出類拔萃,可是這江南出類拔萃的人比狗還多,多少人曾經一鳴驚人,最後連個秀才都考不中,堂堂一縣父母,管著這麼多事,今日不過是履行約定成俗的義務,連自己講話稿都不醞釀,直接信手捏來一些經典,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訓斥。

  愛聽聽,不聽就滾!

  說到最後,王縣令似乎也厭了,看到這群童生就討厭啊,瞧他們一個個沒有朝氣的樣子,罷,走完了過場,還有事要辦,於是把茶盞一放,總算開始要客氣一二,他含笑道:“哪一位是葉春秋?”

  終於來了,葉春秋眼眸一亮,我就說嘛,好歹是案首,肯定還是要區別對待的。

  葉春秋上前一步,道:“學生在。”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7 01:4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7 01:48 AM 編輯

第二十章:爭田

  王縣令上下打量葉春秋,又狐疑了,禁不住道:“本縣在哪裡見過你嗎?”

  這句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然後一句更耳熟的話讓葉春秋想要撞牆。

  側立一旁的胥吏笑吟吟的道:“大人,葉春秋的生父是葉景,河西葉家的大老爺。大人,這是活脫脫的小葉景啊。”

  王縣令又恍然大悟,笑了:“噢,原來如此,後生可畏,葉……”說到這裡,王縣令又微愣了一下,身側的胥吏提醒:“春秋,葉春秋……”

  王縣令八成臉皮很厚,哂然笑了:“對,葉春秋,你此次考得很好,文章……本官略看過,頗為老辣,本縣點你為案首,望你不可自滿,下月就是府試,好好用心。”

  葉春秋已經徹底對王縣令沒什麼興趣了,連自己名字都忘了,還說什麼看重自己,逗我玩呢,他作揖敷衍:“是。”

  王縣令也懶得再說,吩咐了教諭幾句,便起身離去。

  那教諭見縣令走了,這才有了出頭的機會,便又開始板著臉,開始絮絮叨叨……

  一日下來,除了身心疲憊,實在沒什麼有趣的,下午回到客棧,一些童生打算留在縣裡備考,邀葉春秋一起留下,要和葉春秋切磋制藝,葉春秋不願逗留:“家嚴來時叮囑,讓我早些回去。”

  便有人表現出遺憾,有人去問葉辰良,葉辰良道:“家慈也盼我早些回家。”

  估計是覺得沒成為案首,怕丟人吧。

  葉家兄弟們便啟程還鄉,一路無話,等到了葉家的大院,門房一臉焦急的道:“哎呀呀,幾位少爺這就回來了?回來就好,老太公很是擔心,本來還想捎信讓你們趕緊回來。”

  葉辰良很有主人翁的精神,道:“出了什麼事?”

  門子哭喪著臉道:“黃家人又來鬧了,還是為了河東那塊地的事,他們黃家的老二前年中了進士,本來是在戶部觀政,這本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可是聽說……朝廷有命,調他去了南京都察院做了浙江道的巡按禦史,黃家有了這個底氣,便又來索問河東的地,還放出話來要收拾我們葉家,太老爺聽了,怒火攻心,如今已經病倒了。不巧,二老爺清早就去了杭州,三老爺呢,說是病了,黃家現在氣焰很囂張。太老爺身子又不好,於是大老爺去斡旋了,太老爺生怕你們在縣裡遇到什麼事,便吩咐人趕緊叫你們回來。”

  “啊……大父病了……”葉辰良一臉揪心的樣子,二話不說,便沖進了府裡去抱老太爺的大腿,噓寒問暖去了。

  我爹去交涉了?

  葉春秋感覺很不妙。

  黃家和葉家都是河西的大族,不過關係一向不好,真要追溯,恩怨幾乎可以從爺爺的爺爺輩算起了,至於河東那塊地,卻是一筆爛帳來著,本來那塊地就是葉家的,不過因為有一年河水氾濫,那兒的上百畝地被河水衝擊,成了澤國,葉家損失重大,等到水退了之後,黃家卻是跑去河東開墾窪地,葉家人自然不肯,認為地是自己家的,而黃家卻說,這是他們自己開墾的荒地,七八年前,為了這事,雙方使出了所有的關係和手段,最後才勉強達成了協定,那塊地雙方一人一半。

  不曾想,黃家腰杆子硬起來,便又來惹事。

  其實百來畝地,也沒什麼,兩家之所以互不相讓,為的就是個面子,若是吃了虧,肯定要被人看輕的。

  葉春秋覺得這事兒的起因,理應不是地,而是那個黃家的老二。

  黃家老二新近升了官,成了南京都察院巡按禦史,對於這官職,葉春秋卻是一竅不通,他忙是在光腦中一查,這才明白了怎麼回事。

  巡按禦史不算什麼高官,也就是七八品的樣子,說起來連本縣的縣令在品級上也與他不相上下,葉家在本地也有一些關係,倒也不至於被人隨便欺到頭上。

  不過光腦中搜索的結果還是讓葉春秋心涼,因為巡按禦史是風憲官,監督轄內的官員風紀和政績,凡有地方官吏以權謀私,或者政績不彰,都可直接舉報彈劾,所以地方官最怕的不是上司,而是巡按禦史。

  這就好像,本縣的縣令未必就怕寧波知府,可是聽到巡按要來查你,十有八九他是要嚇尿的。

  “黃家突然鬧事,原來是家裡有了這麼個出息的人物,他如今是浙江的科道禦史,本縣縣令哪裡敢招惹他,有官府的偏袒,老爹這一去,是羊入虎口啊。”

  噢,老爹去了河東,那還等什麼……

  葉春秋二話不說,忙是對葉三道:“駕車,我們去河東。”

  那門房忙道:“春秋少爺,不可啊,太老爺有吩咐。”

  老太公吩咐個毛線,葉春秋現在哪裡理得了這麼多,對葉三道:“走。”

  葉三不客氣,捋起袖子,趕車便走。

  一路上,葉春秋轉了許多個念頭,這麼多日子的相處,他一直堅信一個血淋淋的事實,老爹是個好人,若不是好人,也不至於會被二叔這樣欺負,他寧願吃虧,也不願聲張出去。

  現在黃家有備而來,二叔卻突然去了杭州,三叔呢,恰好又病了,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一定是這兩個叔叔嗅到了什麼,覺得這件事很棘手,所以就能避則避了。

  連他們都解決不了,腳底抹了油,老爹可是十幾年沒有回家,在本地幾乎可以說一丁點關係都沒有,面對那有備而來的黃家,豈不是作死?

  等到了河東,河東這兒良田無數,雖然這裡地勢低窪,經常河水氾濫,不過也正因為大水的衝擊,所以土地十分肥沃,葉三沿著田埂去打聽,卻是哭笑不得的道:“春秋少爺,糟糕了,方才聽了這裡的莊客說,黃家的人和大老爺發生了爭執,還說咱們葉家奪了他們的地,他們指使了幾十個莊客押著大老爺去了縣裡,說是要拿大老爺去治罪,大老爺揪扯不過他們,已是被他們帶走了。黃家的人放了風聲,說是這一次一定要讓大老爺吃板子,枷號示眾不可。”

  夠狠。

  雖然葉春秋很喜歡這種霸道,畢竟霸道總裁什麼的一直是他混吃等死之餘的偶爾幻想,可是這種霸道針對到了自己的爹身上,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葉春秋心裡琢磨,這一次黃家這樣做,倒也未必就是為了幾十畝地的事,很有可能是因為此前的種種宿怨,讓他們希望借著這個由頭一次性的把葉家打痛,想要一勞永逸的把葉家踩到腳底下去。

  而老爹,不過是撞在槍口而已。

  “去縣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7 01: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7 01:09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真正的勇士

  葉春秋發現自己別無選擇了,他感受到黃家的雷霆手段,而他們的手段完全足以碾壓葉家,自己無權無勢,現在去縣裡,只怕也是無濟於事。

  可是葉春秋非去不可,在兩世為人的葉春秋心裡,他真正的親戚,可能就只有這個老爹了,別人的事,他管不著,可是老爹的事,他絕不能臨陣退縮。

  大不了,跟著他一起挨板子就是。

  天色還早,葉春秋和葉三匆匆趕到縣衙,遠遠看到這裡已經是人滿為患,數十個短裝打扮的黃家莊客還在這兒呱噪什麼,興奮莫名,狗腿子大抵就是如此。

  葉春秋衝過去,葉三護著他,道:“讓讓,讓讓,葉老爺是不是在衙裡?”

  那些莊客聽到葉老爺,一個個露出鄙夷之色:“噢,葉家來人了,嘖嘖,這是要來助戰嗎,哈哈……叫了個娃娃來。”

  葉春秋沒有和他們計較,忙是排眾而出,到了衙前卻被差人截住,那差人正色道:“縣尊正在過堂,審理葉氏侵佔田地一案,閒雜人等,不得進去。”

  過堂……

  事情顯然比葉春秋想像的更加嚴重,因為一般鄉紳們的糾紛,大抵都是縣令私下裡斡旋,不會把矛盾公開,可是一旦過堂,這就有了原告被告,有點不死不休的意味了。

  葉春秋道:“我爹是葉景。”

  這句話和我爹是李x一樣,只是效果好像是反的。

  那差人冷笑道:“噢,你是他爹也不成,去去去,小孩子一邊去。”

  葉春秋怒了,欺人太甚。

  葉春秋瞪著那差人,足足幾秒。

  這幾秒的時間裡,卻是在匆匆流覽光腦中關於明朝訴訟的一些內容,便在恍惚之後,葉春秋正色道:“國朝以孝治天下,孝大於法紀,我現在要進去見我爹,是為了孝道,你從中阻攔,難道沒聽說過湜縈救父大典故嗎?這是朝廷都提倡的事,誰敢阻攔,就是惡吏,阻人盡孝,也是要吃板子的。”

  差人呆了一下,這小傢伙說得彎彎繞繞的,有些話聽不太明白呀。

  葉三在旁添了一句:“我家春秋少爺是今年的縣案首。”

  也不知是哪一句話起了作用,差人遲疑了一下,就放水了。

  葉春秋沖進去,來不及欣賞縣衙的威嚴肅穆,繞過了影壁,便看到大堂之中的老爹欠身坐在正堂的門檻處,黃家似乎只來了一個人,年紀四旬,目光嚴厲,也好整以暇地坐在堂下,冷冷地看著葉景。

  和葉春秋一起站在堂外觀看訴訟的人也有不少,好多個是黃家的人,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這就是秀才的好處,因為老爹是秀才,所以即便被人狀告,現在依然還不至於受辱,葉春秋心裡輕鬆了一些。

  葉春秋來得巧,恰好案子剛剛過審,便見那黃家的人捋著須,沖著人五人六坐在高堂之上的王縣令搖頭晃腦的道:“河東的地,素來就是黃家的,遠近的親鄰都可作證,可是葉家將黃家在河東的地占了近半,黃家與鄰為善,本不願聲張,只是這幾年委了人去討要,誰曉得他們葉家個個都是兇神惡煞,不但不肯還地,反而變本加厲,還要和我們黃家爭水源,生員實在是忍無可忍,只好來報官,久聞大人明察秋毫,懇請大人為小民做主。”

  臉皮很厚,明明是來砸葉家場子,偏偏是一副小受的樣子。

  葉春秋也算是見識到黃家的厲害了。

  而在堂外觀看訴訟的黃家的人在那人話音落下之後,紛紛鼓噪:“是啊,是啊,葉家欺人太甚。”

  “葉家人本來就霸道,向來是仗勢欺人啊,青天大老爺要做主。”

  “革了葉景功名,打他板子……”

  尼瑪,這就是傳說中“群眾的呼聲”吧,黃家居然還提供一條龍的服務,居然連路人甲乙丙丁都準備好了。

  葉春秋便大叫道:“黃家欺負人,姓黃的欺負人,沒有天理了……”

  人群中突然出來這麼一個雜音,黃家人紛紛側目,恨恨地瞪著葉春秋。

  葉春秋繼續喊:“黃家人裸露下體,無恥之尤,我是親眼所見。”

  呸………無數人捋起袖子要準備揍葉春秋了。

  葉春秋卻不在乎,睜眼說瞎話就你們姓黃的會啊,我也會,而且這裡是縣衙,我就喜歡看你們很想揍我,卻又不敢揍的樣子。

  堂裡的葉景聽到兒子的聲音,忙是驚訝地回頭看,見葉春秋一人面對著數十個黃家“不明真相”的群眾,凜然無懼。

  葉春秋心裡倒是有點得瑟了,真正的勇士,總是敢於面對慘澹的人生,這尼瑪,我是不是太有勇氣了。

  明鏡高懸之下的王縣令厲聲大喝:“不得喧嘩!”

  大堂內外,這才安靜下來。

  王縣令臉上古井無波,心裡卻有點惱火,他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糾紛,一邊的黃家自然不必說,聽說他們家出了個浙江科道禦史,今日若是不給黃家一個交代,自己被黃家的禦史盯上,豈不是要糟糕?

  只是就這樣草草的收拾了葉家,葉家就是省油的燈嗎?

  何況自己看黃家眼色行事,不免影響自己的風評。

  頭痛啊。

  不過,孰輕孰重,已經一目了然,王縣令現在琢磨的不再是到底偏幫誰的問題,而是怎麼樣合情合理的給黃家出氣。他沉著眉,心裡對坐在堂下的葉景有些同情。

  不過,這人很面熟啊。

  “堂下何人?”王縣令猛拍驚堂木,大公無私地大喝一聲。

  “治下葉景。”葉景不疾不徐,起身作揖,他臉色很不好看,或許是因為葉春秋不知怎麼的跑了來,今日若是治了罪倒也罷了,大不了挨一頓揍,可是在自己兒子面前被打屁股,讓葉景心裡挺揪心的。

  王縣令冷著臉道:“葉景,生員黃荊的狀告之詞,你可聽清了?”

  葉景道:“學生聽清了。”

  王縣令猛拍驚堂木,厲聲道:“那麼,葉景,你可知罪?”

  葉景道:“大人,那塊地本來就是我葉家所有,十五年前,兩家還為此私下有過洽商,最後才將這河東的田地一分為二,互不干涉,學生那裡想到黃家會突然反口,還要告我們葉家侵佔田地。”

  坐在一旁的黃荊捋著黃須,笑吟吟地道:“洽商了什麼,老夫怎麼不知道。”

  黃家矢口否認,葉景又抓著洽商不放,王縣令不由皺眉,便道:“葉家洽商的人有誰,又是誰人作保。”

  葉景苦笑道:“作保的是從前衙裡的王書吏,不過……王書吏已經作古了。”

  黃荊冷笑一聲道:“拿一個作古的人出來擔保,還言之鑿鑿,你們葉家難道不覺得可笑嗎?老夫只問你,當初可有契約?”

  聽到這兒,葉春秋不由的撫著自己額頭,姓黃的有備而來,就算是作保的人還在世,只怕也不會這樣輕易作罷。

  葉景道:“當初只是口頭約定,本以為是近鄰,不需立什麼字據。誰料今日黃家反悔食言。”

  坐在一旁的黃荊繃著臉,厲聲道:“大人,學生抗議,黃家是積善之家,葉景侮辱黃家失信於人,罪加一等。”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7 01:1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7 01:11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禮多人不怪

  王縣令有一種想要撞牆的衝動,姓黃的有點兒咄咄逼人,處處爭鋒相對,分明是要把葉景置之死地。可是葉家不肯還田,王縣令的耐心也已到此為止,他冷面瞪著葉景,道:“葉景,事到如今,你還要抵賴嗎,你若現在認罪,肯退還黃家的田,本縣尚可以網開一面,如若不然,可就別怪本縣不客氣了。”

  葉景又羞又怒,葉家的子弟,何曾在公堂上被人羞辱,河東的那塊地本來就是葉家的,失地是小,可是面子事大,今日若是在這裡認了罪,明日奉化縣上下,誰還看得起葉家?葉景想到黃家出了個巡按御史,王縣令有意巴結故意欺負葉家,他心裡頓時怒火中燒,瞬間失去了理智,他冷哼著輕視道:“大人,地就是葉家的,這絕沒有錯,治下自知黃家出了個浙江巡道御史,所以……”

  “胡說!”王縣令臉色大變,臉色愈加的陰沉,帶著殺氣騰騰的口吻厲聲大喝。

  大堂之中,氣氛更加緊張。

  葉春秋這時想到了一個故事,小白兔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二話沒說抓住小白兔就打,邊打邊說“我叫你不戴帽子,我叫你不戴帽子”。

  第二天,小白兔戴著帽子在森林中散步,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二話沒說又抓住小白兔就打,大灰狼邊打邊說“我叫你戴帽子,我叫你戴帽子”。

  眼下葉家不就是小白兔嗎?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有錯,反正就是非要逼迫你認罪伏法不可。

  不及葉春秋多想,便見王縣令獰然一笑:“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本縣早知奉化縣總有一些劣紳不法,也早有整頓的心思,好殺一殺這股歪風,既然你不肯招認,那麼本縣……”他舉起驚堂木,便要放下狠話。

  一縣父母真要動怒起來,絕不是鬧著玩的,人家若是當真橫了心,所謂滅門知府,破家縣令,葉景這一次只怕是死定了。

  葉春秋幾乎要驚呼出來,他知道事情已經沒有了任何轉圜的餘地。

  老爹背對著葉春秋,葉春秋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看他蓄勢待發的樣子,就曉得平素老實不諳世事的老爹犯了倔,絕不肯放下身段,而王縣令動了真怒,又有黃家人慫恿,這是往人家刀口上撞啊。

  黃荊眼見如此,不禁得意洋洋起來,他眯著眼睛,捋須晃腦,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且慢!”

  葉春秋的小身子從人群中排眾而出,現在已顧不得許多了,救父要緊。

  王縣令定睛一看,頓時又是覺得葉春秋面熟,立即想到,這是今兒一早在縣學裡見到的案首葉春秋,不過王縣令本來就對縣學的童生不太看得上,今日又動了真怒,怎麼肯輕易甘休。他厲聲道:“大膽何人,竟敢咆哮公堂。”

  直接就來一頂帽子,咆哮公堂也是大罪,這分明是警告葉春秋,讓他知難而退。

  葉景嚇了一跳,他是鐵了心索性要挨一頓板子,也絕不肯讓葉家丟了這個臉,可是兒子突然沖出來,就讓他揪心了:“春秋,快退下。”

  黃荊本以為會出什麼變故,聽到且慢二字,不禁微微一愣,可是抬眸看到沖進來的只是個孩童,旋即又變成了輕鬆之色,小屁孩而已,來一個,殺一雙。哼哼……

  葉春秋不理會王縣令的威脅,上前一步,幾個差役作勢要將他趕出去,葉春秋出奇的冷靜,當然……這是裝的。

  他‘冷靜’的雙手抱起,朝著王縣令作揖,道:“學生葉春秋見過恩府。”

  那幾個差役面面相覷,學生……恩府……看這少年理應不是秀才,卻自稱學生,所謂的恩府,便是老師的意思,縣令是他的恩師嗎?於是他們有些進退失據,不好攔了。

  嘴甜的少年總是不惹人煩的,何況算起來,葉春秋確實是王縣令親點的案首,自稱學生,將王縣令當作是老師也說得過去。

  王縣令冷峻的臉也不禁軟化了一些,伸手不打笑臉人啊,何況還是個小屁孩子,自己跟一個小屁孩子較真做什麼,況且人家這一句恩府叫的挺甜的,很讓人受用,他朝左右的差役使了個眼色,差役們垂手退開。

  汗……果然還是臉皮厚有用。

  王縣令道:“葉春秋,本縣正在辦公,你貿然前來,所為何事?”

  語氣之中顯然帶了轉圜的餘地,不似方才那樣聲色俱厲了。

  葉春秋神色自若,顯現出了少年難有的老成,他又深深一揖:“今日被審之人,正是學生家嚴,家嚴若是說錯了什麼話,還請恩府見諒。”

  大意就是,我爹口誤,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別計較了。

  王縣令覺得有些好笑,這個葉景固執,冥頑不靈,怎麼他的兒子小小年紀,居然很明事理的樣子。

  本來王縣令對這個葉春秋的印象,也僅限於今年的縣試考的不錯,王縣令喜歡那篇文章,那篇八股的水準很是老辣,不過他並不太稀罕,因為八股的題目大抵都在四書五經之中,許多世家的子弟,都會猜題,然後再讓子弟們將一些長輩們作的文章背誦出來,若是運氣好,恰好出的題正是自己背的滾瓜爛熟的答案,考個第一也就沒什麼出奇了。

  所以單單一個縣試是不可能真正顯示考生水準的,除非能真正過五關斬六將,運氣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次次都能猜中考題,也不可能事先準備好答案,那才算真正的出類拔萃。

  不過現在王縣令倒是真正對葉春秋有了些好感,這個少年人在這公堂上的表現居然出奇的冷靜,而且談吐得宜,倒真有點兒名門子弟的氣派。

  對葉景的火氣,自然而然也就消了一半,王縣令猛的醒悟,自己為何非要和葉家反目成仇,雖然黃家那兒勢大,自己不好招惹,可是偏袒一下黃家,滿足黃家的一些要求也就夠了。

  他心念一動,朝葉春秋頜首:“你們葉家侵佔人田地,這可是有的?既然侵人田地就理應退還,何故要鬧到這樣不休的地步,本縣本要全你們兩家之義,也不願橫生枝節,你既是葉景之子,就該好好勸勸汝父,讓他見好就收,只要肯認罪退田,本縣豈會刁難你們葉家。”

  認罪退田?

  葉春秋可一點都不天真,什麼是鄉紳,鄉紳可不是靠幾塊地來支撐家業的,鄉紳靠的是影響力,底下的佃戶們之所以托庇于葉家,也是因為知道葉家家大業大,在本地有足夠的人脈,否則早就牆倒眾人推了。

  今天葉家若是在這裡吃了官司,連河東的地都保不住,奉化縣多少如狼似虎的人,遲早要把葉家撕咬得連骨頭都不剩。

  葉春秋若是認了罪,就是整個葉家的罪人。

  葉春秋歎口氣,道:“恩府不知,河東的地一直都是葉家所有,這是祖宗留下來的地,學生雖是葉家不肖子孫,可怎敢認這個罪。”

  王縣令臉色凝重起來,說來說去,你們就是不肯認了?

  坐在一旁的黃荊起初見到葉春秋和王縣令攀關係,也不敢對葉春秋大意,這時見葉春秋口口聲聲說這是他們葉家對祖產,頓時大怒,立即道:“你說這是你們的祖產,豈不是說我們黃家誣告你們?豈有此理,你小小年紀,也敢信口雌黃?這地,你們不退也要退,退也要退。”

  葉春秋看了黃荊一眼,然後露出了很萌很純潔的笑容。

  換而言之,這種笑容也可以稱作是很傻很天真。不過這種招牌似的笑容,可是小屁孩專屬,老爹那樣的人玩這一套,早就被人打斷腿了。可是葉春秋露出來,卻很有親和力。

  葉春秋道:“這位可是黃世叔?”

  “哼!”黃荊鐵青著臉,拒人於千里之外。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8 01:0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8 01:04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高尚情操

  葉春秋歎息道:“黃世叔與我們葉家也是世交,噢,小侄一直沒有來得及去貴府探望,實在罪該萬死。”

  臥槽……你他娘的還真是見什麼人都攀親啊。

  黃荊有一種想要吐血的衝動,他臉皮再厚,也有一股子滿腔怒火無處發洩的憋屈,人家都舔著臉叫你叔了,而且還是個‘很傻很天真’的少年郎,這到嘴的狠話,你說得出口嗎?奉化縣就這樣大,若是傳出去,大家只會說你心胸狹隘,居然連孩子都不放過。

  葉春秋眉頭微微一皺,旋即又道:“黃世叔方才說,這田不退也要退,可當真是因為那位在杭州的黃禦史嗎?有黃禦史在,我們葉家確實是招惹不起黃家,這是實情。”

  哪壺不開提哪壺。

  葉春秋給人的好印象到此為此。他居然跟他爹一樣,都把黃禦史搬了出來。

  王縣令沉眉,老臉在抽搐,有點想要發作。

  黃荊怒斥道:“黃口小兒,休要胡言亂語!”

  葉春秋抿嘴,道:“說起這位黃禦史,卻也不知小侄和他是不是有緣,今兒清早,我撿到了一封書信,恰是黃禦史寄給黃世叔的,黃世叔,你說……這不是緣分嗎?”

  葉春秋居然有一封黃禦史給黃荊的書信……

  這讓所有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了。書信傳送,偶爾會有遺失那也不足為奇,只是恰好遺失,又恰好被葉春秋撿到,那就有點太過巧合了。

  黃荊怎麼會信,你這個黃口小兒,滿口都是胡言亂語,誰願意搭理你,他冷漠的道:“家兄與我並無書信往來,你休要胡說八道。”

  葉春秋卻是不理會,自顧自的道:“小侄撿了這封書信,禁不住好奇心,居然把信拆了。”

  “哼!”黃荊冷哼,不予理會。

  葉春秋裝模作樣,當真從袖子裡抽出一份紙來,道:“黃荊吾弟,爾之家書兄已閱過,今題一詩,與弟一觀。”

  這個逼裝的顯然是零蛋分。

  因為王縣令一見葉春秋也扯到了黃禦史,讓他有些下不來台,所以臉色很不好看。

  至於黃荊,也只是冷笑,因為兄長給他的家書,絕不會如此‘簡約’,更不會沒事非要做勞什子詩的,葉春秋的信是假的,這小小少年居然還敢偽造人的書信……哼哼,反正都是葉家的人,一併收拾了吧。

  黃荊見縫插針的朗聲道:“縣尊,學生有一事不明,還請見教。”

  王縣令道:“但說無妨。”

  黃荊道:“敢問大人,偽造人書信嬉鬧公堂者,所犯何罪?又當如何處置?”

  王縣令幾乎是脫口而出:“流放三千里,若是念其年幼無知,打十幾個板子,趕出去即是。”

  王縣令還是決心留幾分情面,念在葉春秋喊自己恩府的份上,不願流放葉春秋。

  黃荊雖然覺得有些遺憾,卻還是頗為滿足,他呵呵一笑,挑釁似的看葉春秋,道:“好吧,不是還有詩嗎?葉家的少爺,你念來聽聽,且看這是不是家兄所書。”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他就等葉春秋念出來,然後證明這是假的書信,最後一頂嬉鬧公堂的帽子蓋上去,且不說葉春秋的爹認不認罪,先打了小的再說,看你們葉家屈服不屈服。

  葉景臉色鐵青,他知道葉春秋愛胡鬧的,這時候再也顧不得什麼了,忙道:“大人,春秋還是個孩……”

  嚇我?真當我是嚇大的?

  葉春秋對葉景道:“爹,這真的是黃禦史的書信,你不要急,黃禦史的詩實在妙極……”

  葉景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裡,渾身已是冷汗淋漓了,他咬咬牙,索性想把這個罪認了,卻見葉春秋攤著紙,搖頭晃腦的念出來:“千里修書只為田,讓他百畝又何妨……”

  很普通的詩,甚至有點打油詩的味道,不過……王縣令當然知道葉春秋不可能恰好撿到黃家遺落的書信,這個小傢伙,當場便效黃禦史的口吻即興作詩,而且格律說得過去,似乎……

  葉春秋又念:“萬里長城今猶在………”

  王縣令眼眸猛的一張,從一件爭田的小事,下半闕卻是突然一轉雞毛蒜皮,開口就是萬里長城,這就有點建瓴高屋的意味了,上半闕是打油詩,下一半的第一句,卻彷彿一下子將格局抬升了起來。

  葉春秋念出最後一句:“不見當年秦始皇。”

  呼……

  意境深遠啊,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再結合上半截的敘事,這首詩雖然用詞平實,卻是充滿了人生寓意。

  王縣令甚至懷疑,這當真是黃禦史的書信了,因為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能即興作出這麼一首詩嗎?

  他眼眸眯起,葉春秋忍不住道:“這確實是黃禦史的家書,恩府不信,一看便知。”

  有書吏接過了書信送到王縣令案前,王縣令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張紙,然後他不由失笑起來,哪裡有什麼詩,更不是什麼家書,這分明就是一張白紙而已。

  不是家書。

  可是……

  王縣令居然笑了,葉春秋表現出來的急智讓他大開眼界,詩很不錯,十一二歲的少年能作出來,已算神童,而更重要的是……王縣令抿嘴微笑,居然淡淡的道:“看來……果然是黃世兄的家書。”

  黃荊急了,這怎麼可能,哪裡有這樣的事,他忙是上前,接過了信,仔細一看,卻是一張白紙,忍不住大笑:“哈哈……這哪裡是什麼家書……簡直就是一派胡……”然後……他的眼眸不經意之間,與王縣令的目光交錯,他猛的打了個激靈,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見黃荊突然一頓,看來黃家的人也不蠢啊,葉春秋心裡歎息。

  然後葉春秋肅然起敬的道:“這詩作的好,不但寓意高遠,足見黃禦史文采斐然,尤其是此詩下半闕,萬里長城今日還在,但是當初命令修建長城的秦始皇早已不在了。黃禦史胸襟開闊,豁達如此,難怪受朝廷如此恩榮,春秋理應向黃禦史學習做人的道理,功名利祿,只是一時,可是看的開的人,古今又有幾人,在這奉化縣,唯黃禦史而已。”

  王縣令也是喜滋滋的,他捋著須,居然會去附和一個小屁孩子:“正是,黃世兄豁達如此,吾輩不及。”

  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些假裝的‘路人甲乙丙丁’,本來還想喊打喊殺幾句,現在卻一個個目瞪口呆。

  黃荊的臉色最是精彩。

  其實就在他說到一派胡言,那個言字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方才猛然有所醒悟。

  我是豬啊我,居然差點否認了這封家書。這封家書的問題不在於家書的真假,而在於這首詩上。

  詩當然是好詩,寓意也很深刻,這一點黃荊不敢否認,像這樣帶著哲理的詩,往往是比較容易流行的,這就好像李太白的詩往往流傳最廣泛的不是他的《將進酒》,而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一樣。因為這種詩往往朗朗上口,而且最易表達某種情懷。

  黃荊幾乎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這首詩就會流傳開去。

  這首又是什麼詩呢?這分明是吹牛的詩啊,全詩的意思是,小弟啊,你怎麼能因為幾畝地和鄰居斤斤計較呢,我雖然現在做了禦史,可是我做人堂堂正正,絕不會徇私舞弊,仗勢欺人,反而要勸你一勸,人的心胸要豁達啊,不要錙銖必較,你看秦始皇富有四海對吧,可是現在他修的長城呢?所以你應該做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君子無爭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9 02:5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9 03:01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世交

  想像一下,寫這封家書的人會是什麼人?

  當然是好人,不但是好人,而且還是個剛正不阿的好官。

  每一個做官的都自稱自己是好官,自吹自擂居多,可假若有個官員在私信之中勸誡自己的親戚要安分守己呢?

  難怪了……難怪王縣令分明看到這不是家書,卻一口咬死了這是家兄的書信,他這是故意給我們黃家賣一個人情,今日這首詩傳出去,誰不曉得黃荊的家兄品德高尚?

  黃家今日能欺負葉家,不是因為他們家大業大,根本的原因就在於,黃家出了黃御史,御史是清流官,這和地方官不同,地方官的政績來自於修橋鋪路,徵稅修學,沒有實打實的政績,升遷是無望的。

  而清流官卻是沒有評判標準,唯一的標準,就是你的名望,假若人人提到黃御史時都會禁不住問,這黃御史是不是那個兩袖清風,修書勸說家人與鄰為善的傢伙,黃御史這個烏紗帽,還不得金光閃閃啊。

  今日黃荊在這裡否認了這封家書,就相當於把黃御史到手的政績給丟了,更是辜負了王縣令的成人之美,這樣的佳話你都不要,還非要和葉家雞毛蒜皮的意氣用事,這人,神經病啊。

  黃荊深吸一口氣,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葉春秋,這個小子……分明是給了黃家一個大禮包,自己再跟葉家為難,總是說不過去。

  家兄的前途要緊。

  王縣令的美意總是要領。

  葉春秋的這份大禮更該承情。

  表演的時候到了。

  而這恰恰難不倒黃荊,黃荊滿是驚訝,興奮的道:“這果然是家兄的家書!”

  除了王縣令和葉春秋,所有人都傻眼。

  黃荊狠狠的再看了一遍信,生怕這首詩別人聽不見,又高聲念誦了一遍:“千里修書只為田,讓他百畝又何妨……不見當年秦始皇……”念到這裡,黃荊老淚在眼眶裡氾濫,捶胸跌足道:“家兄教訓的是啊,可憐我斤斤計較,只看眼前之利,若非家兄教誨,幾乎要鑄成大錯。”

  臥槽……這演的怎麼跟真的似的,葉春秋被他的演技嚇著了。

  黃荊猛的竄起身,跨前幾步,而後一把到了葉景面前,老淚縱橫:“葉世兄,葉世兄……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有愧啊……”

  葉景目瞪口呆,他腦子有點轉不過彎,而且黃荊熱情得有些過份,幾乎是緊緊抱住自己,嗯……有點透不過氣了,喂,眼淚都把我衣襟打濕了,真是見鬼,能不能不要往我袖子上擦鼻涕。

  葉景就這麼成了黃荊的世兄,然後老懷安慰的王縣令看著這一場其樂融融的場面捋鬚微笑,對王縣令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黃家沒有得罪,而且自己還送了一份人情;自己也沒有得罪葉家而壞了自己的官聲,然後他眼角餘光撇撇葉春秋,那眼眸裡不禁飽含了些許的深意,這個小子……不太簡單啊。

  “大人……”幡然悔悟的黃荊在經歷過一場戲碼之後,振振有詞的道:“河東的地確實有些爭議,不過方才是學生孟浪,本不該因為些許田地而壞了鄰里的關係,學生不告了,不但如此,黃家在河東的令五十畝地願無償讓給葉家。”

  “什麼……”葉景愣住了,黃家的人什麼時候這樣大方過,想當初兩家為了這些地爭了這麼多年,怎麼今日黃荊不但不索地,連原先占的地也一併……

  王縣令趁熱打鐵,很是欣慰的道:“如此甚好!所謂遠親不如近鄰,爾等願化干戈為玉帛,本縣甚是寬慰。”

  黃荊似乎還不滿足,非要當場立下誓約,讓王縣令作保,將河東的地重新訂了田契這才作罷。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一場官司,不知不覺已打到了天黑,葉春秋見事情完美解決,心裡也鬆口氣,只是突然覺得餓了,又想到深更半夜,自己和老爹怎麼回家,這似乎是一個問題,這時代畢竟不比後世,前去河西也沒有官道,烏漆麻黑的夜路難行倒是好說,若是遇到了強盜,那就真是欲哭無淚。

  黃荊笑吟吟地湊上來,道:“天色不早,只怕黃世兄和黃世侄回家也是遲了,黃家在縣裡有一處別院,不妨就請你們在捨下下榻一晚,葉世兄不要客氣,我們是近鄰,到時少不得要喝幾杯水酒,親近親近。”

  他的表情很真摯,已經沒有了起初的浮誇了。

  這很好理解,相比於兩家的仇恨,葉春秋送的這封家書,對於黃家來說珍貴無比,這關係到了黃御史的官聲,同時也就關係到了黃家的榮辱,現在這段佳話傳出去,當然還會有後續的故事,這個故事無非就是,從此之後葉黃兩家和睦相處,王子和公主過上幸福生活云云。

  無論從現實來說,還是出於對葉春秋的小小感激,黃荊都要作出這個邀請。

  葉景本就是心善的人,婉拒了幾下便同意下來,於是葉家父子到了黃家的別院,喝酒的事,自然是不勞葉春秋這種小屁孩費神的,所以自有人給葉春秋收拾了一個廂房住下。

  葉春秋又困又乏,很是為自己能夠圓滿處理這件事而小小驕傲,光腦的好處真是讓自己受用無窮啊,今日在公堂上,葉春秋正是搜出了這個清朝時期的典故,這才急中生智,他在榻上,拿手枕著自己的腦袋,一旁的燭光還在搖曳,照的他的小鼻樑泛著紅光,他嘴角微微勾起,昏昏欲睡,接著便傳出輕微的鼾聲。

  第二日的大清早,天還濛濛亮,夜霧沒有散去,黃家別院裡只朦朧的起了些許的燈火,葉景帶著酒氣來喚葉春秋起床:“春秋,春秋,快,不早了,得趕緊回去,你大父昨日病倒了,我們得早些回去看看。”

  想到老太公的身體,葉春秋不敢拖拉,忙是趿鞋起來,洗漱一番,黃家的人預備了一碗小米粥,將就著喝了,便急匆匆的要走。

  黃荊聽到動靜,也是披衣過來,得知是葉老太公病了,便曉得多半是自己氣病的,昨晚和葉景喝了半夜的酒,已經建立起了友誼,不知是出於彌補過失還是因為葉景的情誼,他雖然沒有挽留,卻讓下人們趕了車,趕緊把葉家父子送回去。

  眼見這一對活寶父子在夜霧之中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一團樹影婆娑的迷霧之中,黃荊本想要回去睡個回頭覺,不禁想到,昨日王縣令順水推舟的給黃家送了份人情,於情於理,也要私下去道個謝,便讓人準備了藤轎,趕去縣衙。

  “噢,黃老弟……今日起的這樣早,那葉家父子如何了?”

  王縣令見黃荊來,很是高興,請他到了偏廳,呷了口花茶,與黃荊寒暄。

  黃荊先是道了謝,然後道:“葉太公病了,所以清早便趕回了河西。”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19 11:0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19 11:04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這是要完

  “病了?”王縣令皺眉,若有所思,他突然道:“黃老弟,有句話本縣不知當說不當說。本縣問你,春秋的那首詩如何?”

  那首詩是出自葉春秋之手,這一點別人不明白,可是王縣令和黃荊心知肚明,黃荊道:“好詩,就算是學生搜腸掛肚,只怕也未必能作得出,可是卻出自一個少年郎之手,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了。”

  王縣令苦笑:“你作不出,本縣只怕急切之間也做不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說的不錯,一個孩子有如此妙手,真是難得啊。”他眼睛一閃:“只是問題卻不在於此,問題在另一篇文章上。”

  “文章,什麼文章……”黃荊一頭霧水。

  王縣令便命一個文吏去取了一篇文章來,道:“黃老弟不妨看看。”

  黃荊一看,是一篇八股文,題目乃是今年縣試的‘學而’,他聚精會神看下去,頓時大驚失色。

  這篇文章的破題,承題,堪稱典範啊,而且對仗之工整,讓人歎為觀止,單憑這篇文章,便是會試,只怕也能入榜了,他再往下看,署名的人居然是奉化縣考生葉春秋,黃荊驚訝的道:“難怪他能中縣案首,有此文章,什麼功名得不到?”

  這絕不是誇張,葉春秋的文章,摘抄的可是幾十年後狀元公的八股,得不到功名才怪了。

  王縣令不禁苦笑,道:“本來……老夫見了這篇文章也是歎為觀止,不過很快也就不在意了。為何?無非就是做文章的人是個少年,按理是做不出這樣文章的,當時本縣覺得可能是他家中必定有什麼高人,恰好寫過這麼一篇八股文,春秋呢又恰好熟讀過,於是在縣試之中用來做題,這種事在童生試上稀鬆平常,童試的考題並不刁鑽,只要運氣好,撞到了也沒什麼稀奇。所以本縣不以為意,可是昨日葉春秋急中生智作的那首詩……”

  黃荊驚駭的道:“大人的意思是,既然葉春秋能作詩,那麼如此老辣的文章,也極有可能是葉春秋所作?一個少年人,怎麼可能……真若如此,說是神童也不為過了。”

  王縣令抱著茶盞,若有所思,徐徐道:“是啊,本來以為即便後生可畏,也不至於作出這樣的文章來,可是現在看來,此子的天資真是恒古未見,黃老弟……”王縣令又呷口茶,然後意味深長的看了黃荊一眼:“小小年紀,若是真有這樣不凡,奉化縣怕是又要有人攀上鳳凰枝咯,現如今哪,他的大父卻是病了是……”

  黃荊的心思也不禁開動起來,他知道王縣令這是暗示和提醒自己什麼,他眼眸半闔,帶著萬千的思緒:“是啊,大人教誨的是,鯉魚躍龍門的事,誰說的准……不出意外………他的大父病了…大人提醒的是,學生感激不盡。”

  王縣令呵呵笑起來,低頭去吹著茶沫,眼睛落在浮起的茶屑上:“哪裡,哪裡,黃老弟太客氣了。”

  有一種心思在二人心中各自蕩漾,心照不宣的默契自此建立了起來。

  ……………………………………………………………………………………………………

  葉家人已經一宿未睡了。

  葉老太公的病又加重了一些,請來的大夫說的是憂心成疾,偏偏這個時候,整個葉家三個老爺都不在,幾個近親叔伯們倒是來看過,只是苦笑搖頭,解鈴還需系鈴人,葉老太公病成這樣,不就是因為黃家嗎?

  大家都束手無策,老太公這個心頭病,看來是治不好了,葉家的老大被抓去了衙門,老二在外未歸,老三也是一病不起,現在黃家威風了……葉家這是要完了啊。

  幾個叔伯只是搖頭,眼中透著無奈,葉景看來是凶多吉少了,葉家應當做好最壞打算才是。

  不過唯一讓老太公老懷安慰的是,自己的長孫葉辰良一直陪在病榻之前照料,老太公只覺得頭痛心悶,葉辰良匍在榻前睡了一夜,起來也顧不得洗漱,一面道:“大父,我看理應去修書一封給我爹,讓他及早從杭州趕回,爹在官面上理應認得一些人,尋一些人主持公道,或許會有轉機。”

  這個爹既是葉辰良的驕傲,也是葉老太公的驕傲,他打理家業,也結識了不少人,不過老太公只是搖頭,遠水救不了近火啊,等老二有了音訊,只怕葉家的老宅都讓姓黃的拆了。

  葉辰良又是抱怨:“孫兒說句不當說的話,大伯是不濟事的,現在他去出面,事情可能會更加糟糕,還有……春秋聽說大父病了,也不來探望……哎……我是不該說這些話的,平添了大父的煩惱。”

  可是隔了一些時候,他又不禁嘴癢:“黃家把事情鬧到縣裡,王縣令肯定要偏袒黃家,不肯善罷甘休,昨日我去見王縣令,王縣令對我似乎印象不錯,或許事情可能有轉圜的餘地,怕就怕大伯魯莽,衝撞了王縣令,這可就糟糕了。孫兒本不想說的,春秋學問……是好的……”承認葉春秋學問好,對葉辰良來說實在是一件難受的事,他小臉抽了抽,繼續道:“可是他總是胡鬧,聽說他也去了縣裡,也不知會鬧出什麼事。”

  老太公心煩意燥,看天色亮了,曙光初露,可是心裡依舊是沉甸甸的,黃家有的放矢,不會輕易放過葉家的,葉辰良每句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大伯確實是沒用啊,他在外十幾年,這才剛剛回來,縣裡的複雜關係,他怎麼懂,現在……只怕凶多吉少了。至於葉春秋……老太公倒是漸漸印象有了改觀,可是太年幼,也不知怎麼了。

  想到這裡,他感覺自己一口氣提不上來,便拼命咳嗽,葉辰良忙是乖巧的給老太爺撫背,一面喋喋不休:“其實……孫兒倒是不擔心其他的,最擔心的是大伯嚇破了膽,若是……”

  老太爺眼眸一眯,心中的煩躁更甚,他知道葉辰良的意思,是說老大可能怕事,最後代表葉家進行了妥協。

  想到這裡,一股怒意自丹田升起,老太爺怒道:“咳咳……咳咳……若是示弱,將來葉家憑什麼在河西立足?又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葉景……斷不會如此,不會如此的……他雖不爭氣,卻也不至於如此不肖。”

  葉辰良就不敢說了。

  倒是這時,外間傳來細碎的腳步,有門子急匆匆的來報:“大老爺和春秋少爺回來了。”

  回來了……

  老太爺焦慮的臉上終於緩和了幾分。

  葉辰良卻在一旁低聲道:“怎的清早回來,黃家肯這樣輕易放過嗎?”

  一句‘無心之言’,讓老太公的心沉了下去,他感到胸口更悶,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是啊,事有反常即為妖,莫非真如辰良說的那樣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0 03:5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0 03:57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駕到

  過不多時,葉景和葉春秋爺倆便匆匆進了大堂,都是一臉的風塵僕僕,清早的露水把他們渾身都浸濕了,葉景抹了把臉上的露水,納頭便拜:“爹,身子可好些了嗎?”

  葉春秋倒是不必拜,靠向榻前討好賣乖:“我和爹聽說大父病了,清早就趕了回來……”

  老太爺一臉病容,這時候卻是打起精神,一雙渾濁的眼眸深深地盯著葉景,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葉景喜滋滋的道:“都辦妥了,黃家那兒撤了訴訟,王縣令也肯秉公而斷,河東的地不但保住了,而且黃家還肯拿出從前占了我們葉家的五十畝地出來……”

  葉老太公一聽,卻是怒了。

  這消息乍聽之下似乎十分圓滿,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王子和公主總是手拉著手在城堡裡開始他們的幸福生活,可是老太公久經世故,怎麼會相信這樣天真的結局,他厲聲道:“老大,你直說了吧,你到底允了黃家什麼?”

  葉景感覺莫名其妙,道:“爹,沒有允什麼啊,黃荊對我們葉家很客氣,昨夜還請我吃了酒,我和春秋夜裡就在黃家別院住了一宿,因為擔心爹的身體,所以清早就趕回來了。”

  老太公的額上爆出青筋,拼命的咳嗽起來。

  葉春秋一看就知道不對,發現老太公的態度有點兒超出預料,他不由看了一眼葉辰良,心裡說:“不會又是這個長孫搗了什麼鬼吧?”他忙要給老太公撫背,表現出一點孝心。

  誰曉得葉辰良比他快一步,身子一擋,將葉春秋隔絕在老太公之外,一面道:“大父莫生氣,氣壞了身子,葉家怎麼辦?”

  言外之意,是葉家要大難臨頭,大伯肯定和黃家苟且了,這個家還要靠老太公撐著。

  葉辰良,你能不能要一點臉,發生這麼大的事,都是我和我爹跑前跑後,還差點遭了罪,你倒是好,躲在這裡享清福,順帶打黑槍。

  老太公動了真怒了,葉景越是解釋,在他聽來越是刺耳,他怒氣衝衝地道:“果然,果然啊,果然是和姓黃的狼狽為奸了,還吃了他的酒,睡了他的屋,這真是家門不幸啊,你對得起列祖列宗,你對的起葉家嗎?你沒出息就罷了,你,你,你現在還要氣死我是不是?那就實話說,到底許了黃家什麼好處。你不說……辰良,你去拿我的杖子來,我打死這個不孝子,打死這個畜生。”

  葉辰良興沖沖的要去取手杖,一面還道:“大伯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父不要動怒。”

  見過不要臉的,不曾見過這樣不要臉的,眼看著葉辰良跑去取了老太公的手杖,葉春秋哪裡肯依,攔在他的面前,葉辰良大叫:“讓開,大父讓我拿的。”

  葉春秋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看著葉辰良,葉辰良又要衝上來,葉春秋一把要推他。

  只這輕輕用手一擋,便聽葉辰良啊呀一聲的哀嚎,然後楚楚可憐的道:“大父,春秋打我。”

  臥槽,葉春秋有一種想揍人的衝動了,自己只是輕輕推他一下,他比自己高半個頭,居然也好意思說自己打他。

  不過……葉春秋猛的意識到了什麼。

  反正……狀都告了,打不打,他都會說自己打他。而且……在大父面前,他只懂裝可憐。

  既然如此。

  從清早心急火燎趕回來,再加上方才發生的事,早讓葉春秋壓了一肚子的火,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呢?氣沉丹田,而後一拳揮出。

  既然是兩世為人,打架的經驗還是有的,這一拳貫注全力,直搗葉辰良面門。

  啪的一聲脆響,拳頭結結實實的砸在葉辰良的面門。

  葉辰良愣了一下,這一次是真的挨揍了,火辣辣的疼痛從他的鼻頭傳來,他立即發出淒厲的喊叫:“大父……大父……春秋打人。”

  他不敢還擊,在大父面前做慣了乖寶寶,現在寧願以可憐兮兮的形象來博取大父的同情,挑撥大父對春秋的怒火。

  只是……真的好痛。

  他眼睛閃出淚來。

  葉春秋眼裡已經掠過了一絲冷然,遇到這樣的賤人,手癢了。

  他毫不猶豫,又是一拳朝葉辰良的臉上打去,葉辰良嚎啕大哭,索性應聲而倒,裝作自己要被打死的樣子。

  老太公怒氣攻心,便大吼一聲:“春秋,住手!”

  “夠了!”卻在這時,一個諾大的聲音卻是壓制住了臥房裡的局面,卻見葉景沮喪的大吼一聲,道:“春秋,不要動手。爹……我這做兒子的是沒有出息,若是有出息,又怎麼會被人戳戳點點,連自己的侄子也陰陽怪氣。好罷,沒用就沒用吧,葉家的老大,誰不曉得跟女子私奔的事,外頭人怎樣閒言碎語,我早已習以為常了,可是昨日,葉家出了事,是誰挺身而出的?是誰去吃的官司?今日我這做兒子的,總算把葉家的地保住了,爹不信,我這做兒子的也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我是無用之人,是不肖子孫,爹要打我,就打吧,打死了才好,死了,葉家就少一個別人茶餘飯後譏笑嘲諷的談資。”

  他索性走到老太公的榻前,跪倒在地,把頭一抬,一副引頸受戮的樣子。

  葉春秋已經收了拳腳,看著一臉悲憤的葉景,有點哭笑不得。

  趁著葉春秋一晃神的功夫,鼻青臉腫的葉辰良卻是飛快地將手杖送到了老太公的手邊:“大父,你要的手杖。”

  老太公也不由精神恍惚,看著葉景,想到葉家面臨的困境,還有葉春秋的‘放肆’,他悲由心生,有一種徒呼奈何的感覺,可是想到葉景極有可能向黃家讓步,他的怒火又勾了起來,高高的舉起了手杖,歇斯底里道:“我打死你這個逆子……”

  葉景昂著頭,不肯屈服。

  那手杖在虛空劃過一道弧線,眼看就要砸落在葉景的身上。

  葉春秋只好閉眼,這就是私奔的下場吧,一日為渣渣,終身別人看你都是渣渣,好事絕沒有你的份,壞事你永遠逃不開。

  “太老爺,太老爺……王縣令來了……王縣令來了……”

  外間傳來驚慌不安的聲音。

  手杖在半空中頓住。

  臥室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來的還有黃荊,黃家的那個黃荊……”

  啪嗒……老太公的臉更加蠟黃,整個讓瞬間蒼老了十歲,手杖也隨即落地。

  “大父,王縣令莫不是聽信了黃家的慫恿,還有大伯在那兒不知落了什麼把柄給他們,所以…他們這是要來拿人的吧。”葉辰良捂著自己青腫的鼻頭,怨恨的盯著葉春秋,還不忘恪盡自己的職守。

  這一句話,像是勾起了老太公的心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葉家難道真的要完?

  葉家雖然也是大戶,可是在整個奉化縣,也不是什麼真正的豪門,平時即便有什麼婚喪嫁娶,邀請的也不過是一些保長甲長之類,再多,也就是請本縣的典吏或六房的書吏來。當然,若是平時葉老太公去縣裡拜謁縣令,一個座位總還是會有的,父母大人若是尊敬一些,喊一句葉公就足夠給了葉家體面,再多,就真沒有了。

  葉老太公可不相信一縣父母登門是來探望自己,這分明是犯了大事,驚動了縣令,要來抄家的節奏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0 01:1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0 01:19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今非昔比

  老太公的喉結滾動,臉上帶著不安,這時候他恨葉景惹來了彌天大禍,卻已經沒有心思打兒子了,良久,他長出一口氣,雖是病魔纏身,卻還是抖擻精神:“不要怕,天塌不下來,來……來……給我更衣,我去會一會,去會一會,總不至於要趕盡殺絕吧,葉家……也不是任人可欺的。”

  “爹,我陪你去。”葉景乖乖的道。

  外間兩個丫頭進來,伺候著老太公更衣,隨後葉家的幾個男丁,紛紛往中堂去。

  王縣令和黃荊早已安排在這裡吃茶,葉老太公在葉景的攙扶下微微顫顫的進去,兩個孫兒在後亦步亦趨。

  進了中堂,葉老太公定睛一看,便見王縣令和黃荊幾乎是並肩坐著,中間雖隔了個小几子,不過二人身子都朝著幾子方向傾斜,腦袋都快撞一起了,低聲說笑,不亦樂乎的模樣。

  這是要完了啊。

  葉老太公又生出悲嗆的感覺,看這架勢,黃家和王縣令就差穿一條褲子了,他打了個激靈,見到本縣父母,總是要行禮的,於是將葉景推開,雙手抱起,艱難地要作揖。

  王縣令見了卻是忙道:“葉公不必多禮,不必多禮,本縣是來探望你的病情,怎可還受你的大禮。”他連忙起身,箭步上前,一把將葉老太公虛拖住。

  黃荊更加誇張,居然毫不猶豫的拜倒在地。

  黃荊居然跪下來了,只有自己的子侄,才會行這樣的大禮啊。

  葉老太公懵了。

  黃荊道:“聽說葉世叔病了,黃家與葉家既是世交,又是近鄰,小侄理應來探望,平時小侄來這裡走得少,今日又來的倉促,只是備了些區區薄禮,還望世叔不嫌,卻是不知世叔的病好些了嗎?”

  “……”葉老太公的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這是演的哪一齣,難道不是來治罪抄家的?

  王縣令的態度實在是殷勤得過份,至於黃荊,這個葉家素來的死敵,在自己面前虛情假意的話,葉老太公倒是能理解,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行的是子侄大禮,黃荊瘋了嗎?

  可是無論是王縣令還是黃荊的表情都十分懇切,葉老太公本有疑竇,卻又覺得人家沒有必要戲耍自己,假若當真要為難葉家,何必要多此一舉。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王縣令攙著葉老太公要去上坐,葉老太公不肯,忙道:“大人理應坐上才是。”

  王縣令卻是堅持搖頭,道:“你是縣中耄老,本縣畢竟是後輩,況且本縣是客,豈有坐上的道理。”不等葉老太公繼續客套,王縣令請他上座之後,便在右側陪坐,其餘人當然只有站著的份了。

  王縣令便慍怒的對葉景道:“葉兄也真是,令尊臥病在床,你在縣裡也不事先知會,匆匆就孑身一人趕回來,本縣若不是得黃老弟的提醒,只怕還懵然不知,到時不能來河西探病,豈不是要本縣遺憾嗎?”

  葉景也沒料到王縣令會來,葉家雖然是河西大姓,卻從沒有縣老爺親自來拜訪過,他只是慚愧一笑,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了。

  這時候一個稚嫩的聲音自信滿滿道:“學生葉辰良,家父諱恒茂,見過縣尊。”

  眾人看去,卻是鼻頭青腫的葉辰良。

  葉辰良這個時候冒出來,臉上的自信就更別提了。方才他見王縣令熱情過份,仔細一想,明白了。能讓王縣令和黃家改變態度,葉家誰有這樣的能量?我爹啊!我爹平時可一直在打理著家業的,雖然不是官老爺,更是遠遠及不上黃家的那個御史,可是官面上總是認得一些人物,肯定是王縣令和黃家準備收拾葉家,最後王縣令一打聽,噢,葉家居然還有一個這樣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不但沒有和葉家反目,反而跑來探望,這一切……可都是他爹的功勞啊。

  葉辰良眼眶裡一汪熱淚禁不住要流出來。爹啊,孩兒在這裡被人欺負得好苦。

  如今他吐氣揚眉,這番話就等於是告訴王縣令,我叫葉辰良,葉松葉恒茂是我爹,快來看我一眼吧。

  雖然鼻青臉腫,不過葉辰良依然還是擺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帶著幾分世家子弟的謙虛和知書達理。

  然後……王縣令只看了他一眼,只稍作沉吟,便微微一笑,目光一轉卻是落在葉春秋的身上,道:“春秋,你來。”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把葉辰良最後一丁點的驕傲都擊得粉碎。王縣令瘋了嗎,怎麼不理會我,反而去尋葉春秋那個渣渣。

  葉春秋上前去,王縣令笑著對葉老太公道:“春秋是個好孩子,小小年紀,文章作得極好,聰慧少年,教人稱羨,本縣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只怕學問還不及他,葉公,你可有個好孫兒啊!不知要羨煞多少人。”

  有嗎?原來我竟這樣的優秀?葉春秋歪著腦袋,目光之中自然還需乖乖露出很純潔的樣子,趕忙道:“恩府過譽,學生慚愧得很。”

  老太爺聽王縣令如此誇獎,喜笑顏開,也客氣了幾句,黃荊在旁呷了口茶道:“春秋下月初九要去府裡開考,恰好那時,黃家也要去一趟寧波府,不妨同去吧,鄉里鄉親的。”

  再之後,就沒什麼葉春秋的事了,畢竟年紀小,待客的事還輪不著葉春秋。

  反正老太爺現在高興著,至於葉辰良,葉春秋已經懶得理他了,這就是個小賤人。

  ………………………………………………

  葉春秋告辭出去,因為府試在即,葉春秋倒也不敢怠慢,話說中了縣案首就是有一點麻煩,被人的期望太大,若是在府試名落孫山,就演變成了英雄變狗熊的笑話。

  想起來,葉春秋哂然一笑,別看這個時代的人總把中庸之道掛在嘴邊,可是牽涉到了科舉,就是另一副嘴臉了。

  他索性將自己關在房裡,凝神定氣,鋪開紙張,繼續練習行書。

  快過正午的時候,外頭有人探頭探腦:“春秋……春秋……”

  葉春秋抬頭一看,卻是葉俊才。

  這個渣渣……

  不知什麼時候,葉春秋自從‘上進’之後,就開始對葉俊才有點鄙視了,這麼大了還天天髒兮兮的玩泥巴,能有什麼前途?

  自然,這種情感不能表露,會挨揍的。

  更何況,和葉辰良那個小賤人一比,葉春秋覺得府裡的任何人都很可愛,嗯……即便是葉俊才也是如此。

  “俊才怎麼來了?”葉春秋‘驚喜’的道。

  葉俊才從門縫中鑽進來,笑嘻嘻的道:“聽說你從縣裡回來了,找你玩……我娘說的。”

  後頭一句我娘說的,讓葉春秋心裡不由感歎,只怕三房那邊,已經大致收到了一些消息,這個大腳村婦所出的葉春秋有了出息,三叔和三嬸,怕也存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心,只是他們又不好來聯合縱橫,索性就讓葉俊才來了。

  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0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0 09:47 PM 編輯

第二十八章:觀棋不語真君子

    跟葉俊才這種小屁孩子也沒什麼可溝通的,耐著性子聽葉俊才滔滔不絕的說他與葉文葉武拿石頭砸人家的窗戶、將小貓踢進糞坑裡的事,葉春秋禁不住打哈哈。

    好不容易將葉俊才打發走,葉景心情不錯的回來,他興致盎然道:“吃飯了?葉三,葉三呢,給我添一些黃酒,嗯,春秋喝不喝?算了,你不要喝。”

    他搖搖頭,尋了葉三去取飯菜,正午的飯菜很是豐盛,自從二叔不在家,再加上縣令來訪,總總的因素合在一起,終於讓葉景父子有了老太公親兒孫的待遇。

    葉景滿面紅光的喝著黃酒,滿臉欣慰,不過他卻還是憋著,雖然這一次對葉春秋刮目相看,讓他突然對葉春秋更加寄以厚望,可是他轉眼又想,不可讓葉春秋太過自滿,所以絕口不提今日的事,只是道:“春秋啊,河東那塊地現在是要回來了,你下月就要府試,可不要掉以輕心,我都已經想好了,不能讓你分心,河東那百畝地邊上有一座廬舍,你大父和爹商量了一下,讓人去收拾好,明日你就到那兒去,安心的讀書,那兒清靜,沒人打擾,依山傍水,能修身養性。”

    葉春秋楞道:“爹,這是什麼意思,家裡就不可以讀書嗎?”

    葉景抿嘴笑了笑,道:“這自然是為了你好,讀書嘛,總是要收心,總之,就這麼定下了。”

    想到要去那河東,還是草廬,葉春秋一下子沒了精神,心裡不禁琢磨:“這是大父的意思嗎?大父為什麼這樣安排?就算是要去,那也理應讓他的乖孫葉辰良去。想必……是王縣令說了自己許多好話吧,讓大父對自己的態度有了改變?”

    次日清早,葉三在一邊背著一個大大的書箱,裡頭裝著文房四寶還有許多吃食,以及一些必備的書籍、換洗的衣衫之類隨葉春秋出了門。

    一主一僕穿過了田埂,一條如玉帶般的河水湍湍的擺在了葉春秋的面前。

    葉三尋了船翁過江,等到了對岸,一片平川一覽無遺,因為河水衝擊,所以兩岸都是淤泥,縣裡在這裡修了河提,河堤上有碑亭,大抵上是撰述了當初某縣令修河時的功績,沿著河堤楊柳依依,往前一些,就是葉家的百畝土地了,幾座孤零零的草廬便矗立在其間,莊客聽說葉家少爺來了,紛紛來見,這裡有三戶人家,現如今都是葉家的佃戶,住得不遠。

    此時,只見在田埂處,一個披頭散髮的六七歲娃娃撅著屁股不知在泥裡掏弄著什麼,一個莊客的妻子發出殺諸似的嚎叫:“虎頭,再玩泥巴便打死你。”

    葉春秋打了個冷顫,這位元婦人的音量,讓他對所謂的清靜讀書不抱什麼希望了。

    一旁的莊客顯然是曉事的,知道自己婆娘的聲音嚇著了這位金貴的小少爺,於是怒容滿面地沖上去嚎叫:“你這臭娘們,叫什麼叫,叫什麼叫。”

    那婆娘水桶腰,一臉橫肉,不肯示弱的聲音更加淒厲:“你也在號喪,你可以叫,我為何不能叫。”

    “啊……你這臭婆娘……”莊客二話不說,從柴門抽了藤條就要打。

    那婆娘便滔滔大哭:“趙大虎,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又打我,我和你拼了。”肥碩的身子沖過去,一把將莊客撞倒,然後是摳眼、咬耳朵、撩陰。

    葉春秋看得目瞪口呆,另外兩個莊客急了,便沖著罵:“趙大虎家的,你們這是做什麼,小少爺在呢,明年加你們租,啊……呵呵……春秋少爺,我們先給春秋少爺安頓吧,他們打個半時辰也就和睦如初了。春秋少爺讀書的柴院可是當年黃老爺讀書的地方,黃老爺曉得嗎?哎呀呀,這是咱們的奉化的文曲星下凡,中了進士,現在做了好大的官。”

    原來這地方是原來黃家子弟讀書的地方,現在田地給了葉家,連這讀書的草廬也就一併相贈了。

    葉春秋進了草廬,裡頭倒是乾淨,顯得一塵不染,書架、書桌應有盡有,牆面上還懸著幾幅發黃的書帖,大抵是書山有路勤為徑之類的話。

    雖然外頭還在吵鬧,不過這裡還算是滿意的,葉三已經開始收拾起屋子了。

    葉春秋決心出去走走,待他出門的時候,外頭的趙大虎和他婆娘突然消停了,然後那婆娘‘彬彬有禮’地來致歉:“春秋少爺,是我們沒規矩,衝撞了少爺,還請少爺見諒,少爺膚色真好,長得也好看,真像是天上……啊……我想起了,當初的黃老爺,十幾年前在這裡讀書時,也是這樣的好相貌,黃老爺待人很和氣,我記得……”

    趙大虎怒氣衝衝地道:“你看上了黃老爺是不是?我說為何你還在做姑娘的時候總是殷勤的來這兒看我。”

    婆娘一插手,叫駡道:“是啊,是看上了,可黃老爺瞧不上我,可憐我只能嫁你這粗貨。”

    漢子又要打,葉春秋哭笑不得地道:“喂,能不能給我一點薄面,要打,到河下游去,眼不見心不煩。”

    漢子聽了葉春秋的話倒是不好動手了,只得賠笑:“春秋少爺說笑,是我失了禮數,你們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婆娘二話不說,抬腿就把漢子踹翻在地,道:“再胡說,撕了你不可。”

    “哎喲喲,沒法活了,春秋少爺你看看,你們讀書人說的話真是至理啊……”

    葉春秋心裡說,是啊,是啊,我們讀書人還說過,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我還是躲一躲才好。便道:“我到遠處去走一走。”

    葉春秋心在淌血,悲催啊……在這裡讀個鬼書。

    沿著河堤一路上去,卻見前方是一處桃園,葉春秋心裡不由在想:“這又是誰家的地?竟是這樣的奢侈,這樣的好地拿來做桃林。”

    信步進去,此時桃花早已謝了,只剩下許多光禿禿的枝椏。

    不遠處便見一處小亭,亭裡很蕭瑟,卻看到一個孤零零的人影。

    居然還有人……

    葉春秋頗覺得詫異,等上前去,發現是個五旬上下的人,穿著一件孝服,蜷身坐著,眼睛正盯著石墩上的一個棋盤,沉吟不語,根本就沒有察覺到葉春秋的存在。

    此人是在戴孝,看來是家裡有近親過世了。

    葉春秋恍然大悟,在這個時代,披麻戴孝是天大的事,一些士紳人家,為了守孝更是到了變態的地步,足足三年不見外客,謝絕聲樂和酒肉,過著最樸素的生活。

    只是看到石墩上的棋盤,葉春秋笑了,居然是象棋,話說這年頭雅士都玩圍棋的好嗎?

    好吧,只是一個人下,也有意思?

    仔細看下去,卻見這人皺著眉,手捉著黑紅的棋子左右搏殺,葉春秋對象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過顯然楚河漢界的雙方是殺得不亦樂乎,很是慘烈。

    “有點意思。”葉春秋莞爾笑了。

    話說……這樣左手打右手,好像也不失為自娛自樂,不如自己也弄一副象棋來,玩左右互搏的遊戲,反正也是無聊透頂。

    正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帽的人端了一壺暖酒來,遠遠看到自家老爺身邊站了一個少年,頓時愕然,快步到了亭子裡,低聲斥道:“哪裡來的野孩子,快走,快走,莫要打攪了我家老爺下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1 05:2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1 05:26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士可殺不可辱

  葉春秋道:“我只看看,又沒有礙著你家老爺。”

  本來是想走的,偏偏這個僕役態度可憎,像極了趾高氣昂的葉俊才,尼瑪……我個頭小,也沒必要總是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對吧。

  “不許看,快走,再囉嗦,可要打人了。”僕役捋起袖子,揮動拳頭,當然,更多只是想嚇唬嚇唬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老者方才醒悟了什麼,愕然地抬眸,看了葉春秋一眼,道:“來福,莫要打人,打發了就是。”

  態度之中帶著倨傲,彷彿全天下人,他都不放在眼裡一樣,這是將葉春秋當螻蟻了。

  葉春秋眼珠子一轉,朝老者作揖道:“小子葉春秋,誤入此地,見先生在此下棋,不禁駐足一觀,打攪了先生的雅興,實在該死。”

  對付這種人最大的武器,往往就是禮貌,尤其是葉春秋這樣的年紀,少年人話說到這個份上,那老者果然是老臉微紅,似乎也覺得有些無禮過甚,便點點頭:“姓葉?河西葉家的?噢,不必多禮,去吧。”

  看來河西葉家似乎在他眼裡並不太值得尊敬,語氣雖然緩和了一些,也不過是敷衍罷了。

  葉春秋只好點頭,轉身要走的樣子,那老者又低頭去看棋盤了,身後的僕役為老者斟酒,見葉春秋落寞而去,鼻孔裡不禁發出一聲冷笑。

  鄙視我啊……

  葉春秋心裡無語,他眉頭一挑,他可不是吃素的!

  於是葉春秋又旋過身去看向老者,那僕役見葉春秋‘去而複返’,不禁慍怒。

  葉春秋一臉欠揍的樣子道:“先生,小子誤入此地,衝撞了先生,真是萬分該死,本來小子這時候理當要走的,俗話說……”

  那老者已經抬頭,有幾分不耐煩的樣子,寬大的孝服微微一顫,他收回了落棋的手。

  葉春秋繼續說:“俗話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不過小子方才看了這殘局,實在是技癢,忍不住總要討教一下。”說著葉春秋跨前一步,手中捉起方才老者下的紅子,將一枚紅炮放回原位,卻是直接推車上前:“你看,方才紅子若是如此,必定要吃虧,不妨上車將軍。”

  老者頓時愕然,仔細去看,果然是自己有所疏忽。

  他哪裡曉得,葉春秋因為有光腦,只需大致掃一眼棋局,便能立即分析出最佳的落子,只是想到自己的疏忽是被一個小小少年捉住,不禁有些惱怒:“噢,知道了,看來你也是棋藝精湛,快走吧。”

  哎呀……這老傢伙人品不行啊,自己指出他的錯誤,他居然還這樣趕人,心胸狹隘。

  葉春秋笑得很純潔,他很享受老者羞憤的樣子,又道:“不過黑子也不是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要對付紅子,不妨立即相走田,而後……先生你看,直接上推卒過河……”

  老者老臉陰沉下去,你以為就你懂嗎?難道老夫不知道?

  偏偏伸手不打笑臉人,碰到這麼個熱心少年,讓他無力發作,這傢伙越庖代廚,還上癮了。

  只見葉春秋此時又搖頭道:“不好,不好啊,這樣的棋局沒什麼意思,我這裡有一個殘局,先生要不要看看?”

  “……”老者被這熱情的架勢嚇住了,若是平日遇到這種觀棋觀著觀著就把自己當主角的傢伙在這裡指手畫腳,早就讓僕人將這不要臉的打出去了。

  葉春秋捋起袖子,很認真地將現在的棋局打散,而後擺出了一副殘局。

  老者本來惱怒想要爆發,可是看到棋盤上的殘局,卻是愣了,黑子一方幾乎是穩操勝券,而紅子一方呢,卻只餘下了寥寥數子,眼看著就要被將軍,紅子幾乎是必死之局啊。

  葉春秋笑吟吟地道:“先生覺得,紅方勝,還是黑子會勝呢?”

  老者滿不在乎的樣子:“自是黑子。”

  葉春秋笑道:“那麼不妨先生來試試看。”

  一聽到要自己去試試看,老者頓時惱怒,這種穩操勝券的殘局有什麼試的,自己就算勝了,那也是勝之不武。

  偏偏葉春秋道:“若是先生勝了,小子立即就走。”

  一聽葉春秋的口氣,倒像是自己會輸一樣,老者怒極反笑,便好整以暇地喝了杯溫酒,也不打話,直接架起一枚車向前推進——將軍。

  然後他含笑抬頭,心裡得意的想:“小孩子,你輸了。”

  葉春秋臉色平靜,卻是直接一個士推出,卻是道:“先生,你輸了。”

  “啊……”老者一看,頓時愕然,果然……自己的將軍被在葉春秋化解,反而是自己被反將,而且輸了個徹底。

  這……是什麼局。

  他哪裡知道,這種殘局在後世最是流行,街邊上一群人靠著這種殘局專門騙人錢用的,表面上黑子是局面大好,幾乎是必勝之局,而實際上卻是必輸無疑。

  葉春秋的光腦裡,不知搜羅了幾千幾百種高難度的殘局,要虐他,還不是跟玩一樣。

  老者苦思冥想,居然無計可施,他便索性道:“重來。”

  又將殘局擺好,這一次不用車,而是架炮,又是將了葉春秋的軍。

  葉春秋卻只是呵呵一笑,相走田,又是反將。

  又輸。

  怪哉!

  老者眉頭皺緊,手中捏著棋子,反復摩挲,竟發現又是必死之局,毫無勝算,這……分明是自己佔據了明顯的優勢啊。

  他足足沉思了小半時辰,不由苦笑道:“不如重來,老夫再試試。”這一次語氣緩和了很多。

  葉春秋卻是站起來,他看到老者的奴僕這時候也側立一旁,焦灼的看著自己的主人,顯得憂心忡忡。

  嘿……打的就是你這惡僕的臉啊。

  葉春秋心裡想笑,卻是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道:“時候不早,小子要回去吃飯了。”

  老者一看天色,果然天空晦暗不明,桃林本就蕭條,如今更是彌漫著森森的氣息,他只好道:“好吧,你這殘局倒是很有意思,正好,老夫回去好生琢磨一夜,明日我們再戰。”

  再戰?

  葉春秋溫雅淡然道:“不來了,下棋只是雜業而已,小子要讀書,恐怕不能來了。”

  方才趕我走,現在卻說明天再來,明天再來就見鬼了,就是要讓你百爪撓心。

  老者臉色一僵,也不好說你別讀書了,好好跟我下棋,這話說出口,多半葉家幾十口人要扛著鋤頭殺到桃園來拼命的,誤人子弟啊,天王老子也照打不誤。

  偏偏他總是心懷不甘,不由道:“若有閒暇時便來,老夫在此恭候。”

  葉春秋卻是笑了笑,起身作揖:“府試在即,當真來不了,望先生見諒,告辭!”

  老者目中流露出詫異,這個半大的孩子,居然已經過了童子試,即將要參加下月的府試了嗎?他一時無言以對,葉春秋已是徐徐而去,看著葉春秋的背影,老者目光又陷入了殘局之中,左右互搏,竟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解開。

  天色暗淡下來,僕役忍不住道:“老爺,天色不早……”

  老者這才驚覺,不由苦笑:“去打聽打聽,那是葉家的哪位少年。”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1 05:2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1 05:28 PM 編輯

第三十章:虎狼藥

  住在河東的草廬裡,生活總有諸多的不便,尤其是那趙大虎夫婦,總是打得驚天動地,讓葉春秋睡覺都不安生。

  隔三差五,葉家便會送一些東西來,葉三近來倒是和莊客們打得火熱,葉春秋也懶得理會這些,他心思在府試上,所以也不再走動,更懶得去那桃園。

  可是等到第三日的下午,桃園那兒卻是來了人,正是那個起初嘲笑葉春秋的僕役,那僕役提了些禮物來,口稱:“小人見過春秋公子,春秋公子還在苦讀嗎?我家老爺日夜盼著春秋少爺去桃園,不知春秋少爺什麼時候有閑?”

  葉春秋已經將這事忘了,不曾想那個老者居然還惦記著自己,他不禁苦笑,道:“我要讀書,開考在即,若是我爹曉得我在這與人下棋較技,非要打死我不可。”

  那僕役頓時臉色陰沉下來,老爺那殘局,卻是無論如何都解不開,已經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就盼著和這個少年再試試,現在人家不來,還說自己有正事要做,尼瑪,你早幹嘛去了,當初趕你走的時候,你不是非要賴著和老爺研究棋藝嗎?

  “這……只需抽空一見就好,耽誤不了多少時候的。”僕役苦著臉,可憐巴巴地看葉春秋。

  葉春秋搖頭道:“這可不成,若是府試中了還好,若是不中,族親們豈不是要怪在你家老爺身上,說你家老爺荒廢了我的學業?”

  僕役忍不住失望起來,只好泱泱道:“那麼就叨擾了,告辭。”

  他一臉失望地出了廬舍,口裡忍不住咕噥幾句:“神氣什麼,你以為你們葉家……”

  他哪裡曉得,自己的一句牢騷話,卻被草廬裡的葉春秋聽了個真切。

  這人嘴真賤,不去會晤你家老爺,就要口出惡言,人品敗壞啊。

  一念至此,葉春秋坐不住了,推開柴門,叫住那僕役:“且慢。”

  僕役本是要走,聽葉春秋叫住他,忙是興沖沖地回來:“春秋少爺……莫非……”

  葉春秋眼睛帶著幾分冷然地看著他,他最討厭這種狗眼看人低的惡奴,道:“你家老爺既是盼著與我切磋棋藝,奈何我卻無法親自登門請益,不妨這樣,我畫幾幅殘局,與你家老爺看看。”

  僕役精神一震,這姓葉的不肯去,回去確實不好交代,現在葉春秋肯用書信來切磋,總算能給老爺一點安慰,於是喜滋滋地道:“這樣最好,有勞春秋少爺了。”

  葉春秋心裡想笑,你這個笨蛋,本來你家老爺就因為一個殘局要死要活、茶飯不思,現在再給他幾副殘局,這分明是虎狼藥啊,你居然還很開心,真以為撿了什麼便宜嗎?

  沒文化……真可怕啊。

  當然……讓你這惡僕記住一點教訓也好。

  葉春秋二話不說,回到草廬準備好筆墨紙硯,畫出幾幅殘局來,又修書一封,書信之中自然客氣無比,只說自己慚愧,不能當面請益,還望見諒云云。

  坑人歸坑人,可是禮數卻是要周全的。

  將書信交給那惡僕,惡僕喜笑顏開,忙不迭的致謝,便興沖沖地告辭而去。

  …………

  次日一清早,葉春秋打著哈哈起來,今兒倒是難得,住在附近的趙大虎夫婦居然沒有爭吵,葉春秋日上三竿才起來。

  他洗漱之後,遠遠看到遠處阡陌處有幾個壯丁抬著藤轎徐徐而來,等藤轎走近了,那老者從停下的轎裡出來,老者一臉疲憊,眼窩深陷,顯然這幾日都沒有睡好,他看到了草廬前洗漱的葉春秋,眼睛一亮,忙是上前道:“可是葉賢侄嗎?葉賢侄功課作得如何?噢……老夫只是途經此地,順路來看看。”

  還途徑此地……葉春秋心裡想笑。老先生的來意,葉春秋當然懂,本來一個殘局就已經讓他神魂顛倒,現在又送了幾副去,只怕這個時候,老先生已經要瘋了。

  葉春秋一臉驚訝的樣子道:“先生遠道而來,小子未能遠迎,實在該死。”

  老者無語,這少年客客氣氣,卻總有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熱絡不起來,他訕訕道:“不知賢侄現在有閑嗎?不妨你我對弈一局。”

  “啊……”葉春秋一副驚訝和遺憾的樣子,道:“我還要看書,府試越來越近,小子心裡實在沒底,不過……”他為難地繼續道:“不過若是先生當真要下,小子作為後生晚輩,即便偶爾荒廢一些學業,也該奉陪的。”

  話說得很好聽,卻是一枚十足的軟釘子,你要下棋是嗎?沒關係,我不讀書了,陪你下好不好?

  有誠意嗎?當然很有誠意。

  只是……老者的老臉不禁抽搐,他一個大老爺們,好意思讓人家一個少年讀書人不務正業,陪著自己下棋?

  傳出去是會讓人戳脊樑骨的,老者訕訕道:“啊……不必……不必……老夫也不過隨口一說而已,你好生讀書,不要辜負了你家父兄祖輩的期望,老夫方才說了,只是途徑此地,呃…舉業要緊。”

  他口裡這樣說,卻是挪不動步,心裡癢啊,滿腦子都是那一副副的殘局,讓他欲罷不能。

  偏偏又不好叨擾,最後咬咬牙道:“好生用功,老夫還要拜訪故友,告辭。”

  他泱泱而去,心裡五味雜陳,滿是遺憾。

  葉春秋反而有些不忍了,他沒有癡迷過什麼,卻是知道像那種沉迷於某種愛好之人的心情,葉春秋差點想要將老者叫住,那去遠的老者卻被那隨身帶著的惡僕攙住,惡僕道:“老爺,這葉家的……”

  後頭的話聽不甚清了,葉春秋卻也曉得那人嘴裡吐不出好話,心裡禁不住一笑,肚子餓了,還是果腹要緊,他家老爺能不能解得開那些殘局,和我有什麼關係?

  ……

  老者已上了藤轎,臉上鬱鬱不樂,有一種抓狂的衝動,看著那少年已回了廬舍,曉得今日是要空手而歸了,哎……今夜看來又要苦思冥想一陣了,念及於此,心裡莫名煩躁,為什麼就解不開呢,不如……

  他心念一動,道:“來福。”

  “老爺有什麼吩咐。”

  老者坐在轎裡撣了撣自己孝服上的灰塵,不露聲色地道:“打道回府,噢,這幾日,你去南京一趟,老夫要修書一封,與松山兄討教一下棋藝。”

  來福忙道:“是。”他心裡知道,老爺這是無計可施,只好尋自己的棋友協助了,想到那少年居然用幾副殘局讓自己老爺茶飯不思,他心裡不禁有些惱怒。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2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2 09:55 AM 編輯

第三十一章:府裡有人

  葉春秋隨著葉景回到了葉家,剛剛進門,門子便道:“太老爺聽說今日春秋少爺回來,說讓春秋少爺去太老爺那兒用飯。”

  葉春秋知道老太公也很看重自己在這次府試中的表現,便和葉景分道揚鑣,去尋老爺子。

  葉老太公的病好了,顯然精神矍鑠,尤其是大房孫子去了河東讀書,二房的大孫子也很爭氣,每日都在府中刻苦讀書,有閑就來這裡陪伴自己,本來老太公是不想見葉春秋的,祖孫二人畢竟還有隔閡,可是想到王縣令上次說的一些話,讓他陡然對葉春秋抱有很大的期望,還是見一見的好。

  葉辰良也早就來了,葉辰良比半月之前要沉穩了許多,臉上的青腫也消了,在老太公面前更加乖巧。

  葉春秋進來,給老太公行了禮,又對葉辰良作揖:“大兄好。”

  老太公樂了:“瘦了……在河東那兒讀書想必很辛苦,不過河東那兒曾是黃禦史少年時讀書的地方,去去也好,沾沾他的文氣。”

  對黃家葉老太公不再憤憤不平了,兩家似乎有修好的意思,前幾日,黃家還送了一些禮來,讓葉老太公心裡好受了許多。

  葉辰良對葉春秋只剩下了滿腔的妒意,葉春秋竟然能去河東讀書,這個大腳婦人生出的兒子,真是糟踐了那一處幽靜的地方。

  葉辰良幾乎可以料定,葉春秋依然還是那個渣渣,可是他為何會中案首,為何會有那麼多優異的表現呢?

  不及多想,葉辰良順著老太爺的話道:“大父,春秋越來越懂事了,我聽說,他在河東很用功,這一次府試是必中的,說不準,又能中一個案首呢。”

  葉春秋心裡笑了,這個大兄是在擠兌自己呢,即便是中了一個縣試的案首,可是奉化縣畢竟不是文風鼎盛的地方,至少近幾十年,還沒有一個奉化的縣案首成為府試第一,葉辰良故意這樣說,分明就是捧殺啊。

  老太公聽了卻是很高興,不斷的捋須,笑著說:“若是如此,那就真正光耀門楣了,辰良也要好好努力。”

  用飯的時候,葉辰良不斷道:“大父,我要多多向春秋學習,春秋懸樑刺股,讀書很用功。”

  葉春秋笑嘻嘻地道:“大兄用功比我多,我哪裡比得上。”

  哼哼,捧殺吧,捧殺吧,隨你怎樣捧殺,反正不掉我一塊肉。

  用罷了飯,又是喝茶,老太公勉勵了一番,才讓二人回去,於是葉春秋和葉辰良告辭出去。

  出了老太公的院落,葉辰良叫住葉春秋,道:“春秋,春秋,你是明日成行嗎?我舅舅明日派車馬來送我們去寧波府,啊呀……不知道有沒有位置,我得去幫你問問,最好你隨我一道去,沿途也有照應。”

  葉辰良的娘舅在寧波府裡公幹,雖然只是個不值一提的書吏,不過據說混得還算不錯,聽說自己的外甥要進行府試,便叫了人來接。

  “哦。”葉春秋也不知道自己父親會有什麼安排,葉辰良雖然假惺惺的,卻也沒有必要戳穿他赤裸裸的炫耀之情:“大兄若是有位置,同去也好。”

  葉辰良眉飛色舞,道:“同去就好極了,我正有許多的學問要請教你,你和我是兄弟,你現在是縣案首,我也與有榮焉,前幾****修書給了幾個外縣的朋友,一直都在稱讚你的學問,等到了寧波府,為兄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認識。”

  葉辰良一下子改變了態度,葉春秋假若當真只有十一二歲,怕是早就被他蒙了,偏偏葉春秋兩世為人,你這種小伎倆,還敢班門弄斧,撲街去吧。

  反正他說什麼,自己就應什麼,葉春秋痛快地答應下來:“好極了。”

  見葉春秋告辭去遠,葉辰良看著這個個子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堂弟,眼眸裡掠過一絲冷色。

  哼……看你的運氣能到什麼時候!

  次日清早,葉景便來叫喚:“春秋,春秋,快起來,要去府城了,二房那兒叫你速去呢。”

  葉春秋迷迷糊糊地起來,聽到二房那邊叫自己動身,想不到葉辰良果然是‘言而有信’,當真叫上自己同去。

  不過,這位總想給自己挖坑的堂兄又在玩什麼花樣?

  也罷,先起了再說。

  葉春秋洗漱、穿衣,葉景一直在外頭等,早給他準備好了行囊,葉三也及時到了,既是去府試,路途可比去縣裡遠得多,葉三正好可以沿途照料。

  臨行時,葉景不斷囑咐,道:“荷包裡有些散碎的錢,你平時花銷用的,在你的包袱裡則有三兩銀子,可用來應急,葉三那兒也藏了一些錢,他照料你起居不妨事。真要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遇到了什麼難事,跟你堂兄打個招呼,他們總能想辦法妥善處置,人在外頭,卻不可滋事,莫要與人發生口角,那兒不是奉化,許多事,家裡也是鞭長莫及。曉得了嗎?時候不早了,本來為父想托葉虎趕車送送你,不過既然辰良那兒約你同去,你和良辰相伴也好,快去吧。”

  葉春秋帶著葉三匆匆到了中門,外頭果然已經有了兩輛大車,前頭的車裝飾得倒還尚可,後頭那輛就慘不忍睹了,連個車棚都沒有,上頭還堆砌著一袋袋的糧食,麻布上碩大的寧波通判廳的字樣。

  還是官車……

  葉春秋哭笑不得,聽到動靜,前頭的車已是掀開了簾子,露出了葉辰良人畜無害的臉,他驚喜道:“春秋,等你很久了,你瞧,我阿舅的車昨夜才到,正好寧波府要來這兒收些糧,娘舅便托人調了兩輛官車來,只是可惜得很……”他一臉遺憾的樣子:“只有兩輛車,這輛車我要堆放書籍和行李,還要在車裡看看書,只怕容不下你,你坐後頭那輛車吧。”

  葉春秋頓時惱火。

  後頭這輛車能坐人嗎?你寧願放行李也不肯讓我坐,若是去縣裡倒也罷了,可是現在去的是寧波,要趕幾天的路,一路日曬雨淋,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難道讓我蜷在氈布裡?

  葉辰良看葉春秋的臉拉下來,心裡卻是繃住笑。

  他滿是為葉春秋遺憾的口吻:“春秋,你先委屈委屈,半途若是下了雨,我讓你在我的車裡躲躲雨,你看,這可是官車,是寧波通判廳的車馬,尋常人哪裡坐得到,縣老爺的轎子也沒這樣舒服呢,快走吧,再不走,天夜之前就趕不到奉化縣安頓一晚了。”

  葉春秋才不信半途上若是真的下了雨,葉辰良會讓他進自己的車裡躲雨,這個大兄的小雞肚腸,他早就見識得多了,葉春秋撇撇嘴道:“算了,大兄先去,我隨後讓葉虎送一送。”

  葉辰良笑了:“啊……春秋不與我同去啊,不過可惜葉虎清早便出了門,我娘讓他趕車去臨縣採買東西了,明日晚上才回來,那個時候,就算春秋要出發,怕也來不及。春秋啊,我們是去寧波府試,又不是去享清福,只是讓你將就幾日而已,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現苦其心志……”

  原來他早就謀劃好了,先是說讓自己同去,然後再借機把趕車的葉虎差遣開,葉春秋心裡惱火,卻是不露聲色。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2 09:5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2 09:55 AM 編輯

第三十二章:承蒙垂青

  葉辰良心裡得意極了,他知道,這一次自己這個堂弟是非跟自己同去不可了,到時自己在車廂裡讀讀書、睡睡覺,中途下雨了才好,後車簾車篷都沒有,淋他個落湯雞,就算不下雨,這樣的烈日炎炎也夠他受了。

  正在這時,遠處卻有一隊車馬粼粼而來,葉辰良愣了一下,卻不知是哪裡來的車馬,便聽有人招呼道:“春秋賢侄,春秋賢侄……”葉辰良探出頭去看,竟是黃荊,黃荊從車上跳下來,道:“看來我趕得及,不是早說了坐我們黃家的車去寧波府?”

  葉春秋愣了一下,他倒是記得黃荊當初提過一次,不過那時候也只是以為隨口一說,例行的客套而已,想不到黃荊居然如此守信,果真來了。

  他上前給黃荊行禮:“黃世叔。”

  黃荊滿臉笑意道:“恰好我要去寧波一趟,本是昨日就要成行的,不過料想著你今日要去趕考,所以就多侯了一日,本來清早就要來,可惜還是被俗務耽擱了,總算還來得及,快上車。”

  這明顯是自己的親戚還不如別人家好啊。

  葉春秋忙是感謝,瞥了葉辰良一眼,見葉辰良臉色鐵青,葉辰良想要給黃荊打個招呼,畢竟葉黃兩家已經修好,而且黃家近來出了個禦史,若是交好黃家,對自己很有幫助。可是黃荊眼裡只有葉春秋,看都沒看他一眼,這讓他很是沮喪,何況……黃家特地來葉家接葉春秋,更讓他妒火燃燒起來。

  哼……有什麼了不起,黃家的車,哪有我娘舅的官車好坐,他心裡這樣安慰了自己一句。

  葉春秋正待要上車,一面和黃荊寒暄,葉辰良放下簾子,也準備催促車夫前行。

  誰知遠處傳來馬蹄聲,只見一個差人氣喘吁吁地飛馬而來,大叫道:“哪位是春秋少爺……”

  葉辰良又禁止住不動了,他忍不住掀開簾子,見一個差役模樣的人勒住了馬,道:“我家縣尊聽說春秋少爺要去趕考,說是待會兒過奉化縣的時候可在縣裡下榻一日。縣中劉教諭明日也要去寧波府城公幹,劉教諭也吩咐,說是到時候與春秋少爺同去。”

  “啊……”葉辰良一下子愣住。

  王縣令這是吃了迷魂湯嗎?春秋這個小童生要去趕考,他也關注……還有……劉教諭必定是個馬屁精,他湊個什麼熱鬧。

  不過……王縣令對於葉辰良來說卻是遙不可及的存在,至於劉教諭,雖只是個八品的學官,可是葉辰良想要和劉教諭說上話,那至少也得過五關、斬六將成為了秀才,這才有了到教諭面前拱手作揖自稱學生的資格,這對葉辰良來說,也是高不可攀。

  葉辰良咬著唇,臉色陰沉得可怕。

  那一邊葉春秋應下了差役,便回身過來,對葉辰良道:“大兄,本來我還想和你同行來著,只是黃世叔熱情相邀,明日又要與劉教諭同行,真是天公不作美,春秋先行一步,大兄,到時候我們寧波再會。”

  葉辰良很是惱火,卻又礙著黃荊在,很是尷尬:“去吧,去吧,到了寧波,我住在娘舅家,到時候來會你。”

  ………………

  黃荊對葉春秋一路很是照顧,跟他同處,倒是很愉快,當然……葉春秋心裡也知道,黃家和自己的感情是建立于利益共生的基礎上,自己念的那首詩已經傳開了,那位黃禦史現在獲得了剛正不阿、公私分明的美名,對於黃禦史來說幫助極大,將來吏部若是功考,肯定是有黃禦史好評的,畢竟這樣好名聲的禦史,若是你給他一個差評,必定會招致非議,還不如索性做個順水人情,也跟著沾一點光。

  官僚體系中的許多潛規則,葉春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過從黃荊對自己熱絡的態度來看,顯然他想繼續將這段佳話保持下去,葉家和黃家的關係越和睦,那一段公堂上的故事方才更引人矚目。

  夜裡在縣裡住下,葉春秋和黃荊一道去拜謁了王縣令,王縣令很是高興,狠狠地勉力了葉春秋一番。等到次日的時候,劉教諭的轎子便到了黃家的別院,葉春秋現在只是童生,只有將來考上了秀才,方才有和劉教諭打交道的機會,現在卻有了同行的機會,先接觸接觸這位未來的‘恩師’,也是一件好事。

  劉教諭和藹可親,也很健談,不過說話時總是要搖頭晃腦,脖子又是細長,葉春秋經常很擔心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腦袋搖下來,所以儘量不敢去詢問什麼,否則一旦滋長了他的談興,他又要劇烈的晃著腦袋之乎者也一通,這尼瑪的要是釀成了人間慘劇,葉春秋會感覺很內疚。

  好在劉教諭和葉春秋同行,不過是因為王縣令對葉春秋的關注,他也沒心情天天跟個小屁孩說許多話,倒是黃荊與他年齡相仿,總是有許多的話題。

  葉春秋也只是同行時靜聽,聽他們說起各地的風俗,還有一些寧波今年府試的事,自然不免還有男人們永遠離不開的八卦:“據說知府與同知大人關係不睦,前幾日周知府當著諸官的面訓斥了通判廳的幾個書吏。如此看來,柳同知定是惹得周知府不快了。”

  “這是當然,自古以來主官與副官哪有和睦的,況且柳同知在南京也有一些關係,他是不甘寂寞之人,自然不怵周知府,但凡一府之地,同知若是背後有人撐腰的,往往就是龍爭虎鬥。哎……神仙打架,惹得各縣都猜疑,本來這次公幹王縣令是要親自去的,就是礙著寧波府主副官的不甯,索性就或躲在縣裡,差遣老朽去,此番去寧波,卻又不曉得會平添什麼事端,好在老朽人微言輕,倒也不必被人推到風口浪尖上,且看他們各使手段就是。”

  黃家出了個禦史,所以對於浙江官場的任何舉動黃荊都極為關注,他眯著眼:“寧波府的雞犬不寧,據說和南京的一些事牽扯不清……”

  劉教諭搖頭道:“這些糾葛,哪裡說得清,也罷,老朽只做木雞就是,袞袞諸公的事,與我何干?”

  “哈哈……”黃荊也被劉教諭的態度逗笑了。

  尼瑪……這也好笑嗎?

  葉春秋覺得‘大人’們的世界太複雜,或者說,從前習慣了被葉俊才追著揍,天天跟大兄勾心鬥角的,早已習慣了那種家裡長短,現在突然進入了一個新的層次,總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當然……連劉教諭這樣的官都上不得那種袞袞諸公們鬥法的檯面,更別提現在的葉春秋。也罷,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唯讀聖賢書,葉春秋又想到自己似乎實在沒有讀書的必要,自己有光腦呀,好吧,一心只假裝讀聖賢書,其實練字才最是要緊。他躲在車轎裡,有一搭沒一搭的抱著手枕頭,流覽著光腦之中關於這個時代的種種資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3 01:5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3 02:00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力爭上游

  走走停停,過了三五日,寧波城便在眼前了。

  與奉化那樣的小城郭相較,寧波堪比北上廣,這裡本就是大明朝最重要的轉運中心,無數的使節都在這裡登陸,同時又是浙東第一大城,還未進城,外城就已是街巷密密麻麻,行人如織,此起彼伏的街絡繹不絕。

  劉教諭要去府學公幹,便提早和黃荊分道揚鑣,越是靠近城裡,馬車便越發難行,黃荊索性舍了大車,與葉春秋帶著幾個僕役同行,進入了寧波城裡,在一處客棧下榻下來。

  府試還有兩三日,時間很是充裕,不過葉春秋是懶性子,不願意出去走動,在客棧休息了一日,葉三興沖沖地沖了進來道:“少爺,少爺,今兒我又瞧見周夫子了。”

  又是他,他怎麼像是陰魂不散似的,在縣試的時候出現,到了府試又出現。

  葉春秋一時也想不明白,恰在這時,客棧的樓下有人叫喚:“春秋,春秋……”

  是葉辰良的聲音,對這個大兄,葉春秋是徹底心冷了,若不是他在下面叫得急,真不願理會他,他懶洋洋地出了自己的房門,從樓梯處往下看,便見葉辰良帶著幾個書生在下頭候著。

  葉辰良一看到從樓梯間處探出頭的葉春秋,立即驚喜道:“春秋,快下來,不要怠慢了幾位朋友,這幾位都是鄞縣的童生,他們聽說你的大名,都來會你。”

  書生之中,有個二十歲上下的人搖著扇子,一臉的不耐煩,不由道:“春秋賢弟便是奉化縣的案首是嗎?我叫陳蓉,幸會,幸會。”

  葉春秋下了樓,彬彬有禮道:“陳兄你好。”

  葉辰良笑呵呵地在旁介紹道:“陳兄和你一樣,都是案首,你是奉化縣案首,他是鄞縣案首,哈哈……這豈不是緣分嗎?”

  葉春秋心裡說,整個寧波府十幾個縣案首呢,哪裡來的這麼多緣分。

  陳蓉眉毛一挑,傲然道:“奉化縣的案首,想不到如此年輕,這就難怪春秋賢弟放出話來,說是今年的府試案首非你莫屬,愚兄聽了這話,所以特來向春秋賢弟請教。”

  他話音落下,身後的幾個鄞縣都不約而同地冷笑起來。

  鄞縣是寧波府的府治之地,相當於浙江省的杭州城,也正因為如此,這裡的人口最多,學風自然也是最盛,歷來府試案首都是花落鄞縣,幾乎沒有任何例外。

  現在聽說一個奉化縣的小屁孩子,居然大言不慚,篤定了這次府試必定名列第一,鄞縣上下都同仇敵愾起來。

  陳蓉是鄞縣的案首,這次對府試案首也是志在必得,所以聽了消息,便怒氣衝衝的趕來,想要稱一稱葉春秋的斤兩。

  葉春秋明白了,也不知是哪個嘴賤的傢伙到處打著自己的名義去胡說八道,以至惹來了這些麻煩,葉春秋眼角掃視了一眼葉辰良,心裡知道這個搬弄是非的人多半是自己這個大兄,葉春秋心裡冷到了極點。

  見葉春秋默然無語,陳蓉冷冷道:“春秋賢弟為何不發一言,莫不是看不起愚兄嗎?”

  言辭之中,咄咄逼人,何況他們又是本地人,更是帶著居高臨下的態度。

  葉春秋淡淡道:“指教就不必了,我一路從奉化來,旅途勞頓,要睡覺了,幾位走好,不送。”

  現在解釋什麼也沒有意思,這群小屁孩,別看年紀都比自己大得多,卻多有少年人的盛氣,自己無論如何解釋,人家也未必肯諒解,那就懶得理他們。

  葉辰良不禁道:“春秋,你怎麼能這樣對陳兄說話,陳兄是想和你交朋友,你……你……”

  葉春秋的臉色徹底冷下來,老虎不發威,你這是當我病貓啊,他盯著葉辰良,今日這個少年,眼神竟是突然變得可怕起來,那小屁孩慣有的渾渾噩噩,卻多了幾分錐入囊中的銳利,葉春秋厲聲:“葉辰良,你鬧夠了嗎?”

  葉辰良竟是覺得眼前這小小身體裡迸發出了一種全然不同的氣質,他不禁後退一步,不由自主地期期艾艾道:“你……你……我是你的兄長。”

  葉春秋臉上的怒容卻是突然一閃即逝,撇撇嘴,不屑于顧的樣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兄長,就理應做出兄長要做的樣子,你姓的是葉,何故要幫襯著外人來訓斥我?你們既然認為我放出什麼豪言,說什麼府試頭名非我莫屬,那麼就這樣認為好了,是不是頭名,等放榜之後便能見分曉,幾位兄台,春秋不過是僥倖中了個縣試的案首,想要來向我討教,我卻是汗顏之至,就不奉陪了。我累了,該多睡覺才是,怠慢了諸位,還請見諒,告辭。”

  然後作揖,蹭蹭的上了樓,接下來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啪的一聲將門關上。

  樓下的幾人都是面無血色。

  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人,葉辰良的臉上閃過得逞的意味,低聲道:“真是不曉禮數。”

  陳蓉森森的抬眼看了那空蕩蕩的樓梯間,抿了抿嘴,冷聲道:“奉化縣的人讀書未必好,可是脾氣卻都大得很,大家聽到他的話嗎?他說我們要這樣認為就這樣認為好了,這顯然是當面承認了府試案首非他莫屬,還說要去睡覺,哈……大天光的,說要睡覺,這分明是說他睡覺也能做拔得頭籌,也罷,如他所言,放了榜,方知深淺,陳某倒是拭目以待,且要看看,奉化縣出了怎樣的人物。”

  幾個童生也都鼓噪起來,怒容滿面的樣子,譏諷道:“不曉得天高地厚,歷來就沒有奉化人做寧波案首的事。”

  “小小年紀,這樣倡狂,以後還了得。”

  葉辰良居然臉紅了,他原本是想鼓動著鄞縣的人看看這個堂弟的笑話,誰知陳蓉卻是連奉化人都一併鄙視起來。

  陳蓉鄙夷不屑地收了自己的扇子:“罷,不過是個狂生而已,縣試還可以靠運氣,可是到了府試,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一切等府試後放榜了再說。”

  於是眾人笑駡著擁簇陳蓉而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3 02:0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3 02:01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好好考

  府試與縣試的規則差不多,報名、結保以及考試也不會有太大的差別,只是考場是在寧波府的貢院舉行,主考是知府大人。

  相比於縣試,府試要考的內容要多一些,足足需要考四天,住宿的棉被也由考場提供。

  據說那裡的棉被臭不可聞,葉春秋想到四天要囚禁在考場裡,心裡就禁不住的哆嗦。

  那裡理應和豬圈差不多啊。

  既然如此,在此之前當然要有所準備,比如,多吃幾頓好的,權當是斷頭飯好了。

  其實來寧波後,葉春秋的生活起居都有黃荊關照,便是住客棧的銀錢,黃荊也事先墊付了,這位黃世叔也是飽練世故,可是既然受了人的好處,葉春秋對他還是心懷感激的。

  等到了開考那一日,葉三早早起來,提著考藍與葉春秋一道幾乎是沖進文廟改造成的貢院,此時卯時一刻還未到,考生倒是不多,畢竟縣試已經刷下了一批人,有資格參與府試的人不過寥寥數百人而已,天色很昏暗,只有貢院門前燃著兩團火把,卻只將夜空照亮了一些。

  葉春秋接過了葉三的考藍,打發他回去,又檢查了一遍懷裡的保書,葉春秋只是在人群中等著。

  “堂弟,你來得真是早。”身後傳來葉辰良的聲音。

  葉春秋沒有理他,繼續翹首以盼。

  想必是葉辰良沒有得到葉春秋的回應,也是訕訕然,接著葉春秋又聽到他的聲音:“陳兄,馬上就卯時一刻了……”

  陳蓉的聲音道:“噢。”回答得不鹹不淡。

  葉春秋彷彿感受到自己的後腦有一束視線射來,接著便聽陳蓉笑嘻嘻的道:“喲,府試的案首春秋賢弟也來了,此番春秋賢弟是必中的了。”

  他話音落下,幽暗之中,葉春秋頓時感覺自己成了眾矢之的。

  這些小屁孩子,就曉得爭強好勝,真是討厭。

  陳蓉又嘲弄地笑了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今年的府試案首居然出在奉化。春秋賢弟小小年紀,真是讓人佩服之至。將來……還請春秋賢弟提攜才是。”

  逗比……

  每一次陳蓉陰陽怪氣說一通的時候,邊上的人就隨之笑起來,然後各種不懷好意的目光就古怪地看向自己。

  葉春秋很惱火,大庭廣眾,你特麼的就不能閉嘴嗎?

  “春秋賢弟……”陳蓉正待要說什麼,就連邊上幾個夥伴也準備好了哄堂大笑。

  只是這時,陳蓉眼前一花,昏暗之中,葉春秋居然到了自己身前。葉春秋放下考藍,朝著陳蓉深深一揖,然後仰首,借著昏暗,陳蓉只看到葉春秋那依然人畜無害的純潔笑容,那雙眼眸清澈見底,不見絲毫的雜質。

  接著葉春秋道:“原來是陳兄,假若春秋當真高中案首,怕是要多謝陳兄的吉言了,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春秋飽讀詩書……”說到飽讀詩書,葉春秋臉上剎那間染上了一層紅暈,哎……騙人還會臉紅,看來我還真是很純潔呀。

  當然,別人察覺不到葉春秋這些許的異樣,只是許多人屏住呼吸,聽葉春秋繼續道:“況且又被家中族親寄予厚望,此番府試,是抱著取案首的決心來的。”

  許多人本來要哄笑,此時卻都僵住了。

  在場的,哪個人不曾是用功苦讀,哪個人不是被家人寄予厚望?你嘲笑小春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難道自己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嗎?嘲笑他,豈不就是嘲笑自己?

  陳蓉臉色陰沉,他似乎也感覺到了這裡的變化,便道:“春秋賢弟既然信心十足,奉化縣第一個府試案首,只怕就要應運而生,可喜可賀。”

  分明是挑撥鄞縣人對奉化縣人的矛盾,現在鄞縣人在府試是主場,有主場優勢,考生也是最多,陳蓉是故意禍水東引,想要形成統一戰線。

  他頓了頓,似笑非笑道:“不過人總要有些自知之明,就怕馬前失蹄,前頭話太滿,等到放榜之後,可就不好收場了。”

  葉春秋一臉純潔道:“自知之明是有的,寧波府不知多少俊傑,春秋怎敢將所有人不放在眼裡,不過……”泥人還有三分火氣,他厭惡地看了陳蓉一眼,正色道:“不過總要比陳兄強一些才是。陳兄若是不服,就好好的考,否則……冷言冷語,多說也是無益。”

  別廢話,有種就在考場上壓住我,否則,閉嘴!

  一個十歲的少年說出這樣的話,有點過份,不過許多人都能聽出陳蓉的挑釁之意,除了幾個與陳蓉交好的人乾笑幾聲,顯出對葉春秋的不屑,其他人也只是冷眼旁觀的態度。

  陳蓉震怒,禁不住道:“哼,奉化的野人……走著瞧。”

  愚不可及。

  葉春秋心裡搖頭,陳蓉中計了。

  葉春秋方才的話雖然咄咄逼人,可也只是針對陳蓉而已,這是故意要讓陳蓉暴跳如雷,而陳蓉呢,卻是左一口奉化,右一口野人,這其實很容易理解,現在考試還沒開始,葉春秋和他又都是案首,所以他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優勢,唯一的優勢也不過是他是府治之地的‘城裡人’罷了,葉春秋幾乎可以預料,激怒了這個笨蛋之後,他一定會借此攻訐。

  可是……葉春秋已經悄然而去,懶得理會他的地域攻擊。

  方才哄笑的人的臉都拉了下來,本來大家有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習慣,可是現在……尼瑪,我就是奉化人啊,我還是慈溪人呢,你們鄞縣人了不起?

  到了另一邊,葉春秋繼續等待,卻不妨身後有人扯了扯自己袖子,葉春秋回眸一看,這個年近三旬的考生有些眼熟,不正是當初縣試的時候,跟著大兄混在一起的一個童生嗎?

  “春秋……”這人笑了笑,帶著善意地壓低聲音:“好好考。”

  “嗯……”葉春秋朝他頜首。

  那時候看到這個人,沒少嘲笑當初連學而也背誦不出的自己,可是現在,看向自己的眼神,既有幾分對陳蓉的不忿,也有對葉春秋的鼓勵。

  卯時一刻,貢院的大門洞開,一隊隊的差役明火執仗出來,頓時將天空照的通亮,有人厲聲道:“諸生入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4 12:4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4 12:46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道不遠人

  便有四名提著‘貢院重地、閒人退步’的燈籠引著諸考生入內。

  這一次沒經驗呀,葉春秋沒有當初縣試時的輕車熟路,只是跟隨著大流,而後便是驗明正身,檢查保書,然後被人引著到山門處去唱名,接著向知府大人行禮。

  天色太昏暗,即便是四處火光冉冉,葉春秋也只能對知府遙遙作揖行禮罷了,看不甚清他的面容,只是在葉春秋行禮的時候,知府打了個哈欠。

  知府他老人家日理萬機,所以才傷了身,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吧,嗯……一定是的。

  心裡腹誹了幾句,葉春秋拿著考引,尋了自己的位置。

  府試的考棚和縣試不同,縣試只有一個蜷身之地,而府試卻有一席之地,這是因為府試需要考四天,而且還在這裡住宿三夜,所以考棚要大一些,不過也只是勉強容身而已。

  筆墨紙硯都是考場提供,葉春秋不疾不徐,開始研磨。

  有了光腦,別的可以偷懶,可是研磨行書還是要練的,當然,經過這麼多時日的‘苦練,葉春秋的字不但端正有力,還有了幾分神韻。

  不容易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葉春秋心裡感歎,那麼多天辛勤的汗水,在看到成效後,讓葉春秋深感書山有路勤為徑的真諦。

  有時候他自己都很難想像,若是沒有光腦,憑藉著自己苦讀,想要在江南數十萬考生中脫穎而出,會有多麼困難。

  古人的智慧,絕不會比兩世為人的自己要低,何況刻苦用功到極致的人更是不知凡幾。

  籲了口氣,葉春秋摒棄了雜念。

  用不了多久,便有人舉牌出來。考題放出,天色亮了一些,接著這燈火,葉春秋看到了大大的‘道不遠人’四字。

  葉春秋倒沒有閑著,大抵搜索了一下釋義,曉得這句話出自《中庸》,原文是: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道就是真理,人要追求真理,就不能脫離人群,說穿了,就是不能脫離群眾。

  很簡單的一句話,題目也是中規中矩,這位知府大人倒是夠懶的,直接就出了這麼個題。

  葉春秋也只是笑笑,他現在為難的是,自己到底該用哪一篇文章,光腦之中,搜出的相關八股文多達四十篇之多,因為崇禎年間的時候,一次會試考的就是這個題目,從狀元到三甲的進士,這些文章都有收錄,好吧,反正自己也不識貨,照例拿狀元公的文章就是。

  做題對於葉春秋來說很輕鬆,可是考試卻是煎熬,他好整以暇地開始作文,等寫完了後,卻發現無所事事,折磨啊,還要等三天的時間。

  百無聊賴地等待到了夜裡,炎炎夏日,夜裡倒是不冷,蚊蟲卻是不少,考場發放了被褥,比葉春秋想像中要乾淨一些,原本他是不願意蓋被而眠的,卻因為這該死的蚊蟲,不得不將自己捂起來,於是大汗淋漓。

  輾轉難眠,一直到了天光微亮,這才堪堪睡去,偏偏這裡又不能洗澡,渾身臭烘烘的,用不了多久,銅鑼卻是響起了,緊接著要考的是策論,這東西倒也不難,無非是針砭一下時弊罷了,而寧波靠海,知府大人很實誠,題目也很簡單,就是讓考生們分析海政的利弊。

  若是換了其他人,少不得要虎軀一震,這尼瑪是難得的表現自己才華的機會啊,兩世為人,怎會不曉得海政的利弊,大爺我要開海,要做海洋貿易……朝廷這些笨蛋,誤國誤民,我要……

  要你個毛線,撲街去吧。

  葉春秋才沒有穿越者的王八之氣,他可不會蠢到跟知府真正去研究什麼海政的問題。

  一般這種請你批評朝廷利弊得失的策論,都需小心謹慎,最好的回答方式無非就是:‘領導既然讓我來批評,那麼我就要嚴肅認真地提意見了,領導啊,你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注意身體,一心撲在工作上,經常廢寢忘食,不注意休息,不注意勞逸結合。還有你經常不遵守規章制度,經常提早上班,推遲下班,甚至節假日也擅自工作。還有你不關心家人,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以事業為重,對自己家庭和家人關心不夠。你再這樣不節制自己,我可要生氣了。’

  這策論,大抵也是如此,葉春秋從光腦中搜出一些資訊,然後閉上眼睛,默默地打了腹稿,這才小心翼翼地答題。

  光腦中搜出了一些相關的策論,有了這個範本,便是添加一點‘批評’而已。

  提出的問題,自然不能聳人聽聞,無非是在當今海政的基礎上,潤色一些,無論你是認為這是中庸之道也好,還是犬儒思想也罷,葉春秋不在乎,國計民生,距離自己這小屁孩子過於遙遠。

  等考到了第四日,葉春秋已經接近崩潰了,其他考棚的考生更慘,個個活像是乞丐,蓬頭垢面,精疲力盡。

  八股、策論、帖經一路做題,等到鑼聲一響,便有人高喊:“諸生靜候,不可喧嘩。”

  這是讓所有人放下手中的筆,將自己的試卷擺在一邊,然後正襟危坐,等待收卷了。

  收了卷,靜謐的貢院頓時譁然起來,儼然是菜市口一樣:“哎呀呀……你是如何破題?”

  “這下完了,承題是我……”

  葉春秋迫不及待地收拾了東西,飛快地出了貢院,急匆匆地趕回客棧,恰好黃荊剛剛進來,黃荊笑著道:“春秋,考完了?如何?”

  葉春秋道:“尚可。”

  聽到尚可二字,黃荊不置可否,只是含笑捋鬚,鼓勵了幾句:“你的縣試文章,老夫看過,若是不出意外,是必中的,你畢竟年輕,若是當真馬前失蹄,也不必遺憾。況且,你在河東讀了半個多月的書,”黃荊似乎想哄葉春秋開心:“那可是我兄弟讀書的地方,他是二甲進士,沾了他的文氣,壞不到哪裡去。”

  這年月人都迷信啊,總喜歡跟一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牽連上點關係。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4 12:5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4 12:53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聲名遠播

  黃荊又補上一句:“何況,那裡便是櫟社楊家也在那裡置了別院,櫟社的楊家,你是曉得的吧?哈哈……楊家一門五進士,詩書傳家,滿門都是學富五車之士,你讀書的地方,距離他們家的別院不過咫尺之遙,有這樣的風水寶地,沒有不高中的道理。”

  臥槽……葉春秋心在滴血,本來自己還琢磨,因為有光腦,等到真正高中,自己還能嘚瑟一下,享受一下被人膜拜的感覺。可是黃世叔,你這麼一說,倒像是我半點‘才華’也無,就算中了,那也是沾了楊家和你們黃家的光啊。

  怎麼感覺怪怪的……

  櫟社楊家,似乎很厲害的樣子,那個下棋的老人,就是楊家的嗎?

  葉春秋不好細問,心裡有點慌慌的,那位楊家的若是曉得自己拿象棋殘局去逗弄他,會不會整死我呀?

  ………………………………………………………………

  南京。

  南京都察院浙江道監察御史黃信剛剛從杭州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去都察院點卯,便急匆匆地去了永義巷。

  永義巷靠近秦淮,又與南京的許多官署相連,所以是許多南京官員的寓居之所。

  此時,黃信心裡嘀咕開了,剛剛到南京,吏部尚書王華便請自己去府裡一敘,這讓他受寵若驚。

  南京吏部尚書王華可是成化年間的狀元,此後歷任翰林院修撰,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詹事府少詹事,尤其是詹事府少詹事,這可是太子的老師,天下無數人稱羨的顯職,如今太子已經成了天子,王華作為帝師,很快就升任了禮部侍郎,位列廟堂,卻因為得罪了劉瑾,這才明升暗降,成為了南京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乃是天官,甚至有與內閣宰輔們分庭抗禮的資格,當然……如果這吏部尚書前頭加了南京二字,就沒有那麼值錢了。

  或許現在的王尚書已經被逐出了朝廷的核心,可是在這江南一地,又或是在御史黃信的眼裡,可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何況人家又是狀元出身,不肯攀附劉瑾,聲譽卓著,還掌握著江南的吏治,一言就可斷絕大多數人的生死榮辱。

  最近的運氣實在是好得過份的,剛剛升任了浙江道的監察御史,緊接著弟弟黃荊就修書而來,說了與葉家的事,平白無故的就讓黃信突然成了剛正不阿的人,以至於此事傳到南京和杭州,便是自己的上司,都察院的僉都御史都對他態度有了不同,當著同僚的面稱呼他是黃明鏡。

  這只是個脫口而出的外號,取自明鏡高懸之意的稱呼,顯然奠定了黃信在南京都察院中的地位,黃信驟然感覺自己的前途開始越發的光明起來,所以前幾日,他在紹興辦了一樁案子,彈劾了幾個官員,也受到了極好的評價,人就是如此,一旦被貼了標籤,大家都曉得黃信是黃明鏡,是不徇私情的御史言官,自然他做的任何事,在時人眼裡都是利國利民。

  “說起來……真該感謝那個葉家的子弟啊,是叫葉春秋……對,就是他。”黃信心裡感慨著,已到了王府門前,便遞上了自己的拜帖。

  他現在還是有些不明白,吏部天官為何要尋上自己,畢竟相較於堂堂吏部尚書還有帝師的王華來說,自己這個在浙江頗有能量的監察御史也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雖然王華也是寧波人,不過他是余姚,而自己卻是奉化,在北京若是相見,還算是兩眼淚汪汪,可是在這南京,同鄉就顯得有些牽強了。

  過不多久,有門子出來道:“黃御史,請。”

  黃信頜首點頭,整了整衣冠,平復了自己激動的心情,穿過王府的影壁、前廊,本以為是在正堂相見,誰知那門子折了彎,卻領著黃信穿越了一個月洞。

  是去內宅嗎?

  黃信心裡更加愕然,一般人見客都是在正堂,而引入後宅花廳的,倒沒有對客人的不尊重,反而是因為私交較好,所以不需要有太多避諱。

  王尚書是自己高攀都高攀不上的存在,哪裡有什麼私交,可是為何……

  黃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內心深處開始悸動起來,自己這是走了****運嗎?

  果然那門子引他到了花廳,黃信入內,見王華一身寬大的素服,正拿著一封書信,愁眉不展地細看著。

  他年紀已是不小,鬚髮黑白摻雜,神色凝重,細細一看,便發現他的精神有些萎靡,倒像是幾日沒有睡好。

  “後進黃信,見過王公。”黃信肅然起敬,忙不迭地作揖行禮。

  自居後進,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如果是在正堂相見,他會不假思索的自稱下官,可是現在顯然是以私人會晤的身份,舔著臉自稱學生,再呼王尚書為恩府,這顯得有些冒失,而且姿態太低,可能會惹來反感。偏偏這個後進,不偏不倚,既不唐突,也能拉近關係。

  “噢。”王華淡淡地點頭,當他抬眼時,黃信與他的目光一觸,分明看到這位王尚書的眼裡佈滿了血絲。

  哎呀呀……王公日理萬機,竟到了形如枯槁的地步,真是教人佩服啊。

  “子義,來,不要多禮,坐下說話。”王華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他沒有用官話,用的卻是寧波的方言。

  黃信心花怒放,王尚書沒有稱呼自己官職,而是以自己的字相稱,這分明是把自己當做是‘晚生後輩’,似乎很有提攜的意思,再加上用的是鄉音,就更顯得親昵了。

  黃信忙用寧波的口音道:“多謝王公。”

  王華已將手上那封書信放下,笑道:“你的事蹟,老夫已有耳聞,朝廷任你為御史,本意就是要你這樣剛正不阿的御史糾察風憲。一紙書來只為田,讓他百畝有何妨;萬里長城應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呵……詩能明志,你有此胸襟和志向,實在難得。”

  黃信就差淚流滿面了,這詩不是自己作的啊,當然,這詩朗朗上口,再加上本身就具有很強的故事性,如今早已廣為流傳,黃信心裡對這個葉春秋更加感激,一首詩簡直就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更想不到,連天官都知道這首詩,這是組織上要重用的節奏。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5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5 07:07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春秋你認得嗎?

  雖然明知詩不是自己的,可是黃信眼下也只能承葉春秋的情,厚著臉皮接受:“後進慚愧,不過是一時有感而發。”

  王華鄭重其事地搖頭:“話不是這樣說,為官之人兩袖清風者大有人在,可是真要做到公私分明,卻是難了,老夫歷經宦海,見識多了那些清廉自守之人,可是能做到約束自己親眷者卻是寥寥無幾,莫說是別人,就是老夫,也未必能做到。”

  黃信有些飄飄然,怎麼聽怎麼舒服,誇獎自己的可是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裡去的吏部天官,蒙他器重,甚至不必他親自出面,只需要一個眼色,不曉得朝中多少他的門生故吏就會把自己高高捧起來,他心裡打著腹稿,在想如何謹慎的回應。

  誰知王華突然道:“子義,葉春秋你認得嗎?”

  “啊……”黃信滿臉詫異,葉春秋……這個人,他可是化成灰他卻是記得,他心裡咯噔了一下,怎麼王公問起葉春秋,難道他叫自己來,是專門為這葉春秋的?

  想到這裡……黃信狐疑起來,葉春秋現在只是個童生吧,噢,這時候應當參加府試了,可是他的層次,莫說是距離王公,便是距離自己,那也是十萬八千里,王公怎麼會突然關注這麼個小小童生?

  “認得,此子大才啊。”黃信幾乎是脫口而出。

  開玩笑,且不說葉春秋贈詩之恩,單說黃家和葉家的這段佳話,黃信也要為葉春秋吹捧到死啊,把葉春秋捧得越高,自己的名聲就越大,黃信現在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正能量,搜腸刮肚的搜羅了一肚子的溢美之詞,再加上他這禦史天生自帶的三寸不爛之舌,立即文思如尿崩:“此子恰好與後進為鄰,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看著……,從前看到葉家的人,黃信可是捏著鼻子走,不瞪上幾眼,再踹上一萬腳都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不過現在,他彷彿身臨其境一般,繪聲繪色地道:“他小小年紀便才思敏捷,知書達理,勤奮用功,在奉化四鄉八裡之地,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雖是出自紳士之家,卻是待人謙和。”

  “這些時日,後進與他有一些書信來往,據聞他已過了縣試,高中了奉化縣案首,在一干童生之中脫穎而出……”

  王華素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臉上也不禁微微被一絲愕然取代,本來問起葉春秋,是因為鄞縣楊家來的一封書信,自己和楊賢弟最愛象棋,那楊賢弟修書送來了幾份象棋殘局,這幾日王華苦思冥想,居然發現這殘局玄妙無比,竟是無解。

  人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無解的難題,何況還是自己的興趣愛好,王華飽受這樣的折磨,實在是忍不住了,便注意到了書信之中提及到的葉春秋,雖然只是寥寥幾語,王華想到這葉春秋既然是奉化縣人,恰好與黃禦史是同鄉,就索性請黃禦史來問一問。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誰曉得黃禦史竟把葉春秋捧上了天。

  王華哭笑不得,心裡不由說,楊賢弟在書信之中說此子不過十一二歲光景,十一二歲的孩子,怎麼像是聖人一樣。

  學問又好,品德又高,知書達理,乖巧懂事,這還是孩子嗎,分明是妖怪吧。

  本來這種較為誇張的吹捧,王華也只是一笑而過的,偏偏吹捧一個孩子的人是黃禦史,黃信剛正不阿的形象已經樹立,尤其是那寧願自己吃虧,也要勸說家人與鄰為善的事蹟也已傳遍了大江南北,這樣的人胸襟廣闊,公私分明,怎麼可能會睜眼說瞎話呢?

  雖然只是個小小禦史,可是公信力卻是滿滿的,不由不信啊。

  “啊……竟有這樣的孩子嗎?”王華不由感慨,他臉上沒有露出太過的複雜情感,哂然一笑:“奉化人傑地靈,若真如黃荊所言,此子倒是很教人期待。”

  黃信眉飛色舞,他感覺到自己的話沒有生出王華的反感,於是猛地意識到,似乎這個葉春秋成了自己與王華之間的橋樑,葉春秋……還真是自己的幸運星啊,嗯……理應好和這個小子多親近親近了:“自然,春秋不過是少年人而已,比起王公……”

  王華卻是搖頭笑了:“都是寧波人,何來的高下尊卑之分,老朽不過是癡長你們這些後輩幾歲罷了,噢……”他低頭,不露聲色地掃了案牘上的棋譜一眼,然後淡淡道:“天色不早,子義若是回去下榻,怕也只有殘羹冷炙,不妨就在老夫這裡將就用一頓便飯吧。”

  黃信這一下真是眼淚都要出來了,不說自己和王華關係將來會到什麼地步,只說今夜自己在王家用了飯,消息傳到都察院裡,那都禦史、副都禦使,還有僉都禦史等上官和同僚們,看自己的眼睛還不要流出血來?

  他忙是應下,心裡感慨萬千,這人的時運來了,真是城牆都擋不住。

  “子義,葉春秋棋藝如何?”

  棋……黃信心裡猛地想到,據聞王尚書最好下棋,他訕訕道:“這就不知了。”

  “哦。”王華不置可否地笑了,這笑容在黃信的眼裡顯得高深莫測。

  ………………………………………………………………

  五月初三。

  天氣已是越來越炎熱起來,葉春秋在客棧裡住了七日,等著放榜,府試和縣試不同,回家一趟不易,所以葉春秋只能在這兒住著,甚至情況允許,葉春秋打算要這裡等著院試。

  當然,一切的前提還是府試能夠過關。

  畢竟考試依靠著的是光腦,縣試已經得了案首,不過這一次府試,葉春秋還是不太有把握。

  終究不是自己的東西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5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5 07:44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放榜

  可是有什麼法子呢?難道真讓自己撿起四書五經去讀?靠自己實力的話,葉春秋雖然自認自己智商不低,可是他卻深知,若是不借助光腦,就算讓自己從新去學習,只怕用三十年時間,每日用功苦讀,也難在兩京十三省無數考霸之中脫穎而出,想要憑藉自己的實力去玩科舉,這是自取其辱啊。

  所以雖然在等待放榜的日子裡,他也會從光腦中提取一些資料去研究八股文的大致格式和規律,卻從未想過自己去作文章,光腦中的文章實在是多如繁星,無論是任何的搭題、截題,都有的是精彩文章,自己不必獻醜。

  說到底,八股文是敲門磚,自己現在要做的,不過是借著這敲門磚將那道通往康莊大道的門敲開罷了。

  練字是他的主要興趣,即便現在有了光腦,就意味著自己從‘草包’成了宗師,可是別的可以掩飾,唯獨這行書是否老練,卻只需要一下筆,就能讓人看出高低。

  寧波是個繁華的城市,許多考生考完了試,便開始四處遊樂了,無論是會文交友,還是去喝酒狎妓,都是不亦樂乎。

  葉春秋卻只關在自己房裡練字,前世所閱的繁華太多,寧波這樣的古代城市,提不起他太多的興致,足夠讓他定下心來,去慢慢借著筆下飽滿的墨水,漸漸融入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

  黃荊偶爾會來,見葉春秋用功,會和葉春秋閒聊幾句,其實跟葉春秋也沒什麼好聊的,無非都是長輩對晚輩的期許和鼓勵罷了,這主要還是葉春秋的藏拙,這傢伙總是把自己扮做是不諳世事的孩子,從不說一些驚世駭俗的話,事實上,他這個年齡若是扯出什麼淡來,也會讓人冒出一個念頭:“這人,那就是神經病。”

  慢慢摸透了門徑,葉春秋便有了現在的處世之道,考試高調,做人低調。

  這一日是放榜的日子,葉春秋的心頭帶著幾分緊張,一大早,客棧便喧鬧起來,同住在客棧的許多考生都相互邀著要去看榜,葉春秋本來不想去,考的過考不過都在那裡,何必要湊這個熱鬧。

  不過黃荊對此倒是興致勃勃,他叫人來請,說是雇了藤轎,約葉春秋一道去文廟。

  葉春秋拗不過他,心裡禁不住琢磨,這位黃世叔當真不是一般人啊,這尼瑪的當初要整人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的,非要把葉家逼到山窮水盡才肯甘休,可是要和你交朋友,那真是讓你如沐春風,沒有一處讓你不痛快的,細細算來,這才來寧波不過十天,便欠了他不知多少人情。

  古人的人情練達,可見一斑。

  葉春秋也顯出幾分興致,隨黃荊出了門,外頭果然有兩頂藤轎等著了,各自上轎,接近文廟的時候,已是人山人海,於是只好下轎步行,黃荊身軀肥胖,在這人群之中穿梭,已是揮汗如雨,好不容易擠到了榜下,眼下時辰未到,還未張榜,他這時候雖然已被擠得前胸貼後背,還禁不住道:“春秋,小心,莫要摔著了,這裡人多,一旦摔了,你年紀小可經不住踩踏。”

  葉春秋哭笑不得,黃世叔,你顧好自己吧。

  葉春秋此時的心情,卻是小鹿亂撞,似少女懷春一樣,光腦裡的文章,在這個時代還未出現,理應不會有問題的,不過據說考官各有自己的性情,即便是幾十年後狀元公的文章,怕也未必能對人家的胃口,這若是不中……就真要捲舖蓋回家,卻不知會受什麼奚落。

  心裡這樣想著,冷不防幾個強壯的家丁驅開人群,擁簇著幾個考生來,為首那個便是陳蓉,陳蓉嫌熱,不忘焦躁的搖著手中的摺扇,葉辰良居然也尾隨在他後頭,見了葉春秋,葉辰良笑呵呵的道:“春秋啊,這麼急著來看榜。”

  葉春秋假裝沒有聽見。

  陳蓉便將摺扇一收,笑吟吟的打趣:“葉案首,可準備了賞錢嗎?待會兒放了榜,葉兄高中府試案首,差人報喜,這賞錢是必不可少的,呵呵……”他滿臉帶著嘲諷,這一次府試,他的文章做的很好,府試的文章,他回家之後憑著記憶重新抄寫了出來,然後給了家中的西席看,得到了極高的評價。

  陳蓉這種世家子弟,還未開考之前,家中就有族親和一些親朋打聽好了知府大人對文風的喜好,而這些人得出的結論是,此次陳蓉是超水準發揮,而且文風極對知府大人的胃口,不出意外,案首必定花落陳家。

  所以陳蓉這一次來看榜,心情頗為輕鬆,繼續道:“若是葉賢弟身上錢不夠,可以到我這裡取一些,畢竟是府試案首,若是太寒酸,說出去也不好聽。”

  他這般諷刺了幾句,跟在他身後的人都哄笑起來。

  黃荊倒是一肚子的火,年輕人爭強好勝,這也是常態,畢竟是文人相輕,可是這陳蓉顯得有些過分了,他故意裝作沒有聽見,省得葉春秋尷尬,眼角的餘光卻是掃了葉春秋一眼,卻見葉春秋不為所動,嘴角微微勾起,帶著淺笑,竟像是一丁點都沒有受到影響,那清晨的晨曦初露,溫柔的光線映在他清澈的眼眸裡,顯得這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如精雕細琢的謙謙公子,與那相貌同樣俊美的陳蓉相比,判若兩人。

  黃荊不由自主地愕然了一下,竟是發現自己的定力不如一個少年,不禁啞然失笑,便也靜下心來,等候放榜。

  過不多時,人潮開始湧動,原來是文廟的門開了,緊接著便有紅衣的差役拿著紅榜出來,喧鬧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等差役在牆上刷了米糊,將文榜自下而上慢慢貼上牆面,無數雙眼睛,便瘋了一樣開始在榜上逡巡。

  葉春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那眼眸宛如一束光一樣,飛快搜索自己的名字。

  身邊的人突然大叫:“陳公子,陳公子高中,高中了,名列榜首……”

  陳蓉已經面露喜色。

  一聽到這個激動的聲音,葉春秋不禁有些失望,看來案首不是自己,哎……不免還是有些遺憾,考試嘛,總是力爭上游才好,他雖是心裡失落,卻還是打起精神,就算不是第一,可是中試的名單還有上百人。

  突然,身邊的黃荊大叫:“榜首不是陳蓉,是春秋,春秋,你是榜首,你是榜首,名列第一。”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6 10:5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6 11:01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高中

  葉春秋聽了黃荊的話,忙是眼睛上移,因為差役將紅紙貼到了最頂端,原來在榜首位置的陳蓉成為了第二行。

  自己的大名赫然出現在榜首的位置。

  榜首葉春秋!

  葉春秋微微一愣,大喜過望。

  那陳蓉剛聽到有人說他是榜首的時候,還未來得及彈冠相慶,萬萬料不到上頭還有一行名字,本是帶笑的臉瞬間煞白,他難以置信的瞪著榜單,整個人蒙了。

  差役敲了銅鑼,開始唱諾:“奉化考生葉春秋,高居頭榜第一……”

  呼……

  葉春秋感覺像是心頭壓著一塊大石,終於放了下來。身邊已經開始喧鬧起來,黃荊激動地扶住葉春秋的肩,興奮勁還未過去,若說此前一個縣案首對黃荊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府案首就不同了,因為府試案首,幾乎是必中秀才的,這是小二元,完全證明了葉春秋的實力,葉春秋年紀還小,今年能得個秀才功名,將來的前途大為可期啊。

  何況……葉春秋這裡府試案首的消息傳出去,連中小二元,必定要引起許多人的討論,自己的兄弟和葉春秋同舟共濟,但凡有人談到自己兄弟的清廉自守,就不免會言及葉春秋,而討論到了葉春秋,當然有人會想到那位兩袖清風、與鄰為善的黃禦史,自己的兄弟,這一次只怕又要再出一次名了。

  另一邊的陳蓉臉色非常的難看,自來寧波府的府試案首都出自鄞縣,可是這一次,居然是個奉化人得了案首,而自己竟是屈居第二,他心裡難以接受,本來他家學淵源非比尋常,先是鄞縣案首,便以為寧波案首志在必得,到時候再衝刺院試案首,如此一來,小三元收入囊中,光耀門楣,誰曉得因為一個小小奉化葉春秋,讓他滿盤皆輸。

  站在陳蓉身後的葉辰良也在緊張地看榜,他沒希望成為案首,但起碼有機會成為府試童生,這是考秀才的通行證,極為重要,可是一路看下去,竟是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他心裡一下子落空,滾動著喉結想要再看一遍,明知無望,卻還是在絕望中留存一丁點的曙光,可是這時,耳畔有人瘋狂大叫:“案首是葉春秋……”

  “奉化的葉春秋是誰……哪個是葉春秋……”

  葉春秋……葉辰良感覺腦袋像是炸開了一般,他幾乎打了個踉蹌,腦子嗡嗡作響,自己名落孫山,這個不知名的私生子,居然成為了案首。

  這若是回了家,老太公那兒還會看得上二房嗎?無論大伯曾經再怎樣荒唐,無論葉春秋是哪個大腳的女人所出,他若是沒出息倒也罷了,可是一旦有了出息,誰會管他的生母是誰?書香門第的人家,想要在家中獲得尊重,當然靠的是功名,否則嘴裡抹了再多的蜜餞又有什麼用?

  陳蓉已是收了摺扇,再沒有一丁點的公子哥做派,他回過身,狠狠地瞪了葉辰良一眼,葉辰良在他身邊可沒少說自己那個堂弟如何草包,可是現在呢人家卻是案首,自己屈居在他之後,於是陳蓉把一肚子的火氣都發洩在了葉辰良的身上,白眼當然是少不了的。

  他冷冷一笑,才冷聲道:“走。”

  幾個僕役便要打開人群,擁簇他離開。

  葉春秋渾渾噩噩的被黃荊保護著送回客棧。

  尼瑪,要不要這樣,看著黃荊緊張兮兮的樣子,帶著幾個奴僕,如臨大敵,好似自己會被歹人劫持一樣。

  不過很快,葉春秋就知道什麼叫做搶劫了。

  報喜的人已經踏破了門檻,這些嘴裡抹了蜜餞的人,真把葉春秋捧到了銀河系之外,這個道:“葉老爺公侯萬代。”老爺……聽到這兩個字,葉春秋心裡有點哆嗦,可是腰杆子還是不禁一直,朝葉三努努嘴,葉三曉得了,掏出家底來,將一枚枚銅錢分發下去。

  據說還有人去葉家報喜,葉家這樣的大戶,可不是發賞錢,而是直接一簸箕的銅錢直接潑出去,葉春秋沒有這樣財大氣粗,可是他依舊破產了。

  成為案首的心情,真像過山車一樣,一下子沖上了雲霄,等到要錢的時候,便落入了十八層地獄,好不容易將人打發走,總算府試案首的福利卻是來了,店裡的夥計送來了長生麵,上頭足足三個雞蛋,笑嘻嘻的道:“我家掌櫃吩咐,請案首吃麵,案首小小年紀,了不得啊,嘖嘖,難怪自葉案首住進了小店,這店裡幾日都比從前要亮堂了一些,這不正應了蓬蓽生輝那句話嗎?”

  這樣也行?

  葉春秋餓了,甩開膀子窸窸窣窣的吃起麵來,黃荊方才幫襯著葉春秋應付報喜的人,因此已是氣喘吁吁,他坐下,禁不住感歎:“果然是沾了文氣了,葉賢侄一鳴驚人,只在旦夕啊。”

  葉春秋吃著熱麵,額上已是騰騰熱汗,這時代的人啊……他心裡搖頭,似乎總喜歡牽強附會,自己中了案首,又是光亮了許多,又是沾了什麼文氣,彷彿不弄出點鬼怪的東西,就無法來解釋自己能高中一樣。

  葉春秋不在乎,中了就中了,吃麵要緊。

  只是看著那店小夥和葉三這些人一個個眼中放光的樣子,葉春秋不由感歎,這個時代,還真是考霸的溫柔鄉啊,無論你是腰纏萬貫,又或者你家中曾有多顯貴,可是在那些考霸們眼裡,其實都是浮雲,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番話在後世,可能不過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句古話,可是真正身處在這個時代,葉春秋感受這種社會的氛圍,方才知道這個世界就是考生們的舞臺,考中了便是老爺,考不中即是小人,老爺高高在上,受萬人膜拜,小人則是既卑且賤,不值一提。

  知識改變命運、考試決定人生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主旋律。

  呃……葉春秋胡思亂想了一陣,察覺自己飄飄然的過頭了,自己距離老爺,似乎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小二元,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兩試案首,葉春秋深深吸一口氣,在這喜悅的心情之中,卻不忘警惕,低調、低調。

  他吃了麵,便跟黃荊告了辭,回房歇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6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6 11:06 AM 編輯

第四十章:天降大任於斯人

  府試塵埃落定,而院試卻已迫近了,現在葉春秋得等衙裡公佈院試的時間和流程,本來府試的生員,知府是該提堂見大家一面的,不過有消息說,知府身子不好,據說因為染了風寒,大病一場,府試的提堂也就暫時耽擱下來。

  莫非這又是‘日理萬機’的節奏嗎?

  不過見不見知府也沒什麼關係,有了上一次提堂的經驗,固然這一次是府試案首,葉春秋也不太指望自己能夠得到什麼器重了。

  上一次在縣學裡的經歷,葉春秋只要想起就不禁莞爾。

  長年累月的鍛煉,葉春秋雖然年紀還小,個子並不高,不過身子卻越發的結實起來。

  古代不比現代,現代醫學昌明,即便不注意調養也往往不擔心短壽,可是在這個沒有青黴素的時代,任何一場小病都可能致命,葉春秋才對鍛煉格外的費心,他除了在光腦中搜尋一些四書五經的大致知識,免得考試時能做出花團錦簇的文章,卻在和人談吐時露了什麼馬腳,另一方面,就是琢磨養身之道了。

  在經過許多遴選之後,一套行之有效的鍛煉方法也就應運而出,清晨的時候,曙光初露,暑氣還沒有如期而至,葉春秋便短裝布鞋的下了客棧,當值的店夥這時候倚著櫃檯犯困打盹,聽到葉春秋的咳嗽,卻是不敢怠慢的,這我葉案首對客棧裡的生意很有好處,掌櫃早有吩咐,要殷勤一些伺候著,他忙不迭的驅散了瞌睡蟲,去卸了門,打個招呼:“葉案首又去晨練?”

  葉春秋也朝他打個招呼,便出了街道,沿著鄞河小跑去了。

  等到大汗淋漓,日頭也開始出現,街面上人漸漸多起來,葉春秋才大汗淋漓的回到客棧,不過今日,客棧這兒卻有點不同,似乎圍了不少人,有人見他回來,禁不住叫道:“葉案首,葉案首,有官差尋你。”

  官差……和官差也打過一些交道,葉春秋並不害怕,排眾而出,果然見幾個差役跨刀神氣活現的佇立,為首一個覷見了葉春秋,立即拉下臉來:“你便是葉春秋?”

  一聲厲喝,氣勢十足。

  以為我是嚇大的?葉春秋心裡雖然有點兒感覺不太妙,可是遇到這樣的事,畢竟不會像普通少年那樣戰戰兢兢,他朝官差作揖:“學生府試童生葉春秋,卻不知差人有何公幹?”

  公差冷笑:“你府試舞弊,已是東窗事發,以為沒人知情嗎?”

  “臥槽……舞弊,他們居然還能知道我腦中有光腦的存在,這到底是大明朝還是二十二世紀?”葉春秋心裡不禁在想。

  公差:“來人,將他拿下。”

  身邊已經傳出無數的竊竊私語中,許多人狐疑的看著葉春秋,小小年紀,就連中小二元,這確實說是天才也不為過,現在官府來人,看來這個案首……

  “且慢!”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做了兩輩子的人,至少遇到事,總還能保持冷靜,葉春秋不慌不忙:“敢問公人,何以見得學生府試舞弊,既要拿人,總要有個證明才好。”

  公差已是取出了捕人的牌票,惡狠狠道:“你休要抵賴,這樣的人見得多了,今兒有人去同知廳裡狀告,同知大人已受理此案,命我來拿你。”

  呼……葉春秋松了口氣,還以為官府的人有火眼金睛,原來是有人狀告,同知才受理了此案。

  葉春秋覺得怪怪的,科舉舞弊,這可是大罪,而且既然有人舞弊,肯定就有人包庇,而葉春秋乃是知府大人親點的案首,自己作弊,這豈不是就是打知府的臉,明著說知府包庇嗎?

  即便知府不是包庇,那也是失察,組織小考是地方官的重中之重,有了疏失就是永遠抹不去的污點啊。

  葉春秋將許多的資訊串聯起來。

  首先是知府和同知不和,這二人一個是一府的一把手,另一個是佐官二把手,嗯……然後呢……知府恰好病了,顯然,那位敢與知府不和的同知肯定不是省油的燈,他敢和知府翻臉,肯定不只是同知這樣簡單,說不定……人家上頭有人。一個上頭有人的佐官現在趁著知府生病,突然要查知府點選的案首,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葉春秋心裡打了個冷戰,那同知既然打算從自己入手,要整垮自己的上官,那麼必定是有一定把握,甚至是非要把這個案子坐實不可的,否則,一旦自己洗脫了作弊的罪狀,知府自然也就不可能包庇了,到時候那知府竭力反擊,一旦反噬起來,他的烏紗帽保得住嗎?

  臥槽……同知大人是志在必得啊,而自己不過是他用來打擊政敵的棋子,神仙打架之中,一不小心踩死的小螞蟻罷了。

  出大事了。

  葉春秋想明白這些,自然就曉得,這件事的後果有多嚴重,他依然保持著冷靜,心裡又有了一個疑問:“既然如此,狀告自己的人是誰呢?”

  到底是誰,去了同知廳,一看便知。

  葉春秋不疾不徐道:“只是有人狀告,怎麼我就成了舞弊?我是知府親點的案首,既然有人狀告,我去應訟就是,公人為何這樣大呼小叫?”

  這公人碰到一個軟釘子,原以為對方是個少年,嚇唬一下也就老實了,這是差役們最拿手的手段,講究的是先聲奪人,無論對方有沒有罪,先一聲棒喝下去,挫了你的銳氣,也就乖乖俯首貼耳了。誰曉得這個少年一臉平靜,不為所動,而且他的話入情入理,根本讓人無從駁斥,反倒是公人這兒氣勢弱了,這公人只好道:“既如此,便隨我們走吧。”

  葉春秋臨危不懼,隨著公人排眾而出。

  這裡早已圍滿了許多人,其中不乏好事者,聽說今年的府試案首竟是牽涉到了科舉舞弊,都是議論紛紛起來,不少人遠遠尾隨其後,想要一探究竟。

  同知廳就在知府衙門不遠,雖然知府和同知官階差別不大,可是一個恢弘,一個卻如城隍廟一樣,很是不起眼。

  顯然府試舞弊的案子影響很大,早有許多人在同知廳聚起來了,為數不少的都是今年的考生,遠遠就聽人喊:“不公,不公,今科府試舞弊,理應發還重考。懇請大人做主,重考……重考!”

  每一次考試,喊不公的人都是多數,有人因為沒有取得理想的名次,有人是因為名落孫山,此時聽說此次府試牽涉了弊案,不少人便激動起來,紛紛跑來推波助瀾,他們巴不得重考一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7 02:3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7 02:37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原來是你

  人群之中,葉春秋看到了陳蓉,陳蓉叫的最是賣力,見到葉春秋來,他精神一震,大笑道:“葉案首,原來你是舞弊成的案首,哈哈……真是貽笑大方,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葉春秋懶得理他,陳蓉卻不肯甘休,還想要靠上前來冷嘲熱諷,差役忙是將他擋下,押著葉春秋進入同知廳。

  同知廳裡也是人頭攢動,不少人在裡頭尋了位置,就等同知大人公斷,葉春秋沒有被這浩大的聲勢嚇倒,反而松了口氣。他最擔心的其實不是事大,而是私設刑堂。

  假若消息沒有傳出去,自己押送到同知廳,關起門來過審,有冤都沒處申去。

  現在倒好,來了這麼多人觀審,自己好歹是府試案首,人證物證不確鑿,那同知難道還能指鹿為馬不成。

  須臾功夫,正堂裡傳出聲音:“傳葉春秋。”

  葉春秋步入正堂,便能察覺到一股濃濃的肅殺氣息,本府同知趙德一臉正氣凜然,身穿緋服高高坐在案牘之後,他眼眸輕描淡寫的在葉春秋身上掃視一眼,顯得漫不經心,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將一個小小的府試生員放在眼裡的。

  葉春秋朝趙同知行了禮:“學生見過大人。”

  趙同知從鼻裡發出一聲輕哼,不予理會。

  倒是葉春秋身邊,卻有人冷冷笑起來,葉春秋側目去看,竟是周夫子。

  周夫子老神在在的坐在一側,他有秀才功名,所以有資格在公堂上增設一把座椅,此時他捋著鬍鬚,一雙三角眼睛,陰測測的盯著葉春秋。

  一下子,葉春秋全明白了。

  周夫子自從葉家辭了館,想必日子也並不好過,他的事已經鬧得縣裡人盡皆知,好不容易有個學生中了案首,結果他卻脫離了師生關係,於是成了大家的笑柄,這樣的人,誰還敢請他去授館呢?

  這時代,德行是最重要的,一個沒有師德的老師,下場可想而知。

  周夫子恨透了葉春秋,上次葉春秋去縣裡,他就曾出現,似乎一直都在謀劃什麼,現在出現在了寧波府,葉春秋高中府試案首,這時他圖窮匕見,跑來狀告,卻恰好對了同知的胃口,二人一拍即合,分明是要聯手將葉春秋往死裡整的節奏。

  “是周先生。”葉春秋心裡痛駡周夫子無恥,臉上卻展露出了他的純潔笑容,尼瑪,真是不要臉的老東西。

  周夫子冷哼,道:“葉春秋,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一來便居高臨下的先聲奪人,還是差役的套路,看著葉春秋年紀小,先嚇一嚇。

  趙同知沒有制止周夫子的‘咆哮公堂’,捋須不言。

  葉春秋心裡想笑,這周夫子這樣恫嚇自己,真把自己當十歲出頭的孩子?

  葉春秋一臉詫異的道:“先生何出此言?”

  周夫子凜然正氣的道:“你在縣試、府試舞弊,難道還要抵賴嗎?”

  葉春秋平靜道:“舞弊?先生說話可要有證據。”

  “當然有證據。”周夫子冷笑連連,朗聲道:“老夫曾是你的恩師。”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原來狀告葉春秋的是葉春秋的授業恩師。

  別人的話,大家或許可以不信,可是人家恩師站了出來,這話可就不得不信了,畢竟學生有多少斤兩,在外人面前可能藏拙,可是作為老師,心裡卻是清楚的。

  堂外的人不少人情緒激昂起來,議論紛紛:“恩師狀告學生,這必定是學生有大過了。”

  “周先生挺身而出,想必這葉春秋,當真是個不學無術之人吧。”

  趙同知深藏不露,拍了拍驚堂木:“肅靜。”

  堂外這才安靜下來。

  周夫子看到自己的話起了效果,便繼續道:“你葉春秋初入學時,連文章都做不出,四書五經也只是粗通而已,數月之前,在學裡還是渾渾噩噩,何以才一下子功夫,就過關斬將,做出那麼多花團錦簇的文章,先是奪得縣試案首,接著又高中府試案首?”

  這番話有致命的殺傷力。

  事有反常即為妖,你的學問哪裡來的?

  周夫子搖頭晃腦:“除此之外,老夫還打聽過,在縣試即將開考時,你的大兄曾向你討教學問,問你‘子曰:學而’何解,你竟是不知所以然,哈哈……真是笑話,子曰學而你尚且不知,豈不是個草包,更妙不可言的是,縣試的時候,恰好考的就是‘子曰學而’,你連題目都不知是什麼,又如何做得出文章?你說你不是舞弊,那是什麼?”

  一番質問,讓所有人都朝葉春秋投來鄙夷的目光。

  原來是個草包,居然連子曰學而這樣淺顯的經義都不知道,這樣也成了案首。

  周夫子顯然很懂的煽動情緒,他音量加大,厲聲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嗎?”

  周夫子一番質問,似乎很有道理。

  雖然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可是他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證據。畢竟這個人是葉春秋曾經的授業恩師,他的話不由讓人起疑。

  啪……

  趙同知一聲驚堂木響,他恰到好處的厲聲道:“葉春秋,生員周立夫所言的可是實情?”

  這二人一個聲色俱厲,一個是氣勢奪人,在他們看來,對付一個無知少年顯然已經足夠了。

  葉春秋抿抿嘴,對於這個時代的律法,他是多少知道一二的,這畢竟是人治的社會,被告有沒有罪,完全靠官老爺的自由心證,周夫子顯然看穿了這一點,而且他以自己老師的身份出來揭發,足夠讓人信服,再加上一些佐證,完全可以讓葉春秋背負一個舞弊的罪名。

  科舉作弊,輕則驅除考場之外,永不錄用。一般的,那也是充軍發配,流放千里之外。若是再重一些,甚至是殺頭滅族,以儆效尤的也是常有。

  今日若是認了這個罪,葉春秋這輩子也就完了。

  要冷靜啊,絕不能中了這些人圈套。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7 02:3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7 02:38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其實我很強

  葉春秋想了想,朝趙同知行禮:“大人,能否讓學生詢問周先生幾句?”

  這個要求……很合理,既然把人抓了來,總要給人開口的機會,雖然趙同知很想搞一言堂,可是畢竟外頭有這麼多的看客,總要讓葉春秋有辯解幾句才好。

  “你要問什麼?”

  葉春秋笑了笑。

  他的鎮定自若,讓趙同知和周夫子都不禁有些心虛了,這個傢伙難道嚇傻了,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這是不知死活,還是……

  便聽葉春秋對周夫子道:“周先生既然是言之鑿鑿,說學生舞弊,那麼敢問,學生如何舞弊?”

  周夫子想不到葉春秋問這樣的問題,他冷冷道:“當然……當然……”

  葉春秋卻是不給他機會,打斷他的話:“若是夾帶了文章進去,可是學生根本不知道考題,又如何夾帶呢?”

  周夫子冷哼一聲:“這個……”

  不等周夫子說完,葉春秋便道:“那麼……學生舞弊,唯一的可能就是買通了考官是嗎?周夫子,學生中了縣試,而事先知道考題的,只有王縣令一人,如此看來,王縣令必定是學生的同夥,是也不是?此後學生又中了府試,這題是知府大人放的,學生事先知道考題,因而高中,那麼知府大人也是學生的同夥?周先生果然很有勇氣,既然要揭發弊案,那麼為何只獨獨狀告學生一人,此案關係重大,首先要告的,乃是本府知府,其次,便是奉化知縣,最後才是學生。”

  既然你們要鬧,那就把事情鬧大吧,葉春秋當然知道,同知這是想借著自己,背後給知府一刀子,可是這並不代表趙同知有把知府抓來這裡審問的勇氣。而對於周夫子,周夫子可以說是投趙同知所好,可是這基礎卻是建立在自己整死了葉春秋,同時知府大人也垮臺的基礎上,現在知府還沒完呢,他有這個勇氣嗎?

  於是周夫子臉色僵住,老臉抽了抽,想說什麼,卻不知從哪裡下口?

  葉春秋聲音洪亮了一些:“舞弊這樣大的案子,居然只審學生一個小小的府試童生,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同知廳出門左轉就是知府衙門,雖說知府大人病了,可是只需命人將他抬來,一審便知,趙同知清正廉明,有古大臣剛正不阿之風,做這樣的事,想必也不難吧,至於周夫子,不畏強暴,仗義執言,學生很佩服。”

  這……

  其實這個漏洞,許多人心裡都跟明鏡似得。

  之所以大家不提,最重要的是心照不宣,這叫以小搏大,先從葉春秋這小處著手,把葉春秋的舞弊辦成了鐵案,接下來再醞釀一二,知府就遭殃了。

  一開始,趙同知道和周夫子都認為葉春秋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所以雖然知道這一次狀告可能漏洞百出,不過不要緊,驚堂木之下,這小子就已經嚇尿了。

  趙同知惱羞成怒,他眼眸掠過一絲冷然:“大膽,本官判案,難道還需你這待罪之人言傳身教嗎?”

  這尼瑪……

  葉春秋的嘚瑟到此為止。

  因為很多時候,你面對官老爺,其實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說你大膽你就是大膽,說你胡說八道就是胡說八道。

  葉春秋雖然無語,卻沒有因此氣餒,葉案首為戰鬥而生啊,其實一開始他心裡挺擔心的,可是漸漸地掌握了節奏,也就不再擔心害怕了,葉春秋笑吟吟道:“學生不敢,大人秉公而斷,學生豈敢干涉。”

  趙同知冷漠道:“既如此,你可知罪嗎?”

  葉春秋道:“不知,學生沒有舞弊,如何知罪?”

  “大膽!”趙同知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葉春秋卻道:“大人無非是說,學生從前不學無術,所以這一次過關斬將,連考兩場,俱都成為榜首,所以有舞弊的嫌疑,既如此,那麼學生為了清者自清,就只好獻醜了。”

  獻醜……

  趙同知和周夫子有些無奈的發現,原本審問一個小小的府試童生,手到擒來,誰知審了這麼久,居然被這個少年開始帶起了節奏。

  這個少年…很不簡單。

  只是這個時候,警惕也已經遲了,趙同知雖然明知好像被人牽住了鼻子,只是現在眾目睽睽,似乎也不好蠻不講理。

  他不待開口,葉春秋道:“學生記得,府試的題目是《道不遠人》,大人認為學生作弊,學生就索性再作文一篇,請大人品鑒。”

  當場做文章……

  所有人傻眼了。

  要知道一場考試,往往需要幾天時間,也就是說,你想要做出一篇好文章,不花費幾天時間是不可能的,畢竟你需要醞釀,需要打腹稿,需要仔細的推敲,所以從一開始,趙同知就沒有想過當場來測試葉春秋的學問。

  而葉春秋現在提出來,有點驚世駭俗,莫非他要即興作文章不成?

  趙同知看他頗有底氣,便冷笑:“難道你還要讓本官在此枯坐,看你搜腸刮肚不成。”

  葉春秋搖頭:“自然不敢耽誤大人的時間,咦……真是說來就來,學生有了。”

  有了……

  堂中頓時安靜下來,有了什麼……大家寧願相信葉春秋有喜,也不相信此時葉春秋突然文曲星附體,文思如尿崩能,文章哪有這樣好作的。

  卻聽葉春秋搖頭晃腦道:“道在人中,而遠人為道者,誤矣……”

  嗡嗡……破題一出,周夫子就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些眩暈。

  這篇破題,他是聞所未聞,顯然不是葉春秋府試的那一篇,而且單看破題,十分精彩,可謂文思巧妙到了極點,這樣的文章,若是早有人作過,只怕早已登載了出來,許多人傳抄了,可是聞所未聞,就意味著這是葉春秋即興而作。

  這傢伙……難道是妖孽嗎?

  葉春秋的聲音再堂中回蕩:“蓋道即人而具者也,遠人為道,即非道矣。求道者,其知之否耶?”

  嗡嗡嗡……

  堂外已經開始議論開了,承題已出,依然精彩,甚至可以說,完全是八股典範的標準,教科書式的文章,無論是破題、承題,完全有大宗師的風範。

  聚眾的考生很多,既然是考生,當然都是識貨的,葉春秋寥寥幾句破題和承題,就已經語驚四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8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8 11:25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我即是王法

  即興作詩的有,可是即興做文章的,這尼瑪沒聽說過啊,這個傢伙,到底是人還是妖?

  葉春秋這時候已經顧不得許多了,不是說作弊嗎?那就作弊給你看看,光腦裡道不遠人的八股文有七百三十二篇,每一篇能收錄進光腦的,不是歷屆科舉的狀元、進士們的文章,就是名人的手筆,哪一篇拿出來,都能秒殺在座的垃圾,舞弊?那就讓你們見識什麼才叫宗師級別的舞弊。

  “嘗思道在兩間,無非人性之發越……”

  起講已出,依舊是驚豔無比,文章老辣,便是同進士出身的趙同知心裡也哆嗦了一下,見鬼了啊……這真是活見鬼了……怎麼可能……這傢伙是妖怪,絕對是妖怪。

  算起來,當年的趙同知也算是過五關斬六將的考霸,不是考霸也不可能金榜題名,可是當年的考霸遇到這麼個即興作文的傢伙,趙同知已經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大抵,是心裡一萬頭草泥馬狂奔呼嘯而過吧。

  他心裡突然有點慌了。

  “明乎其不遠,則即人即道也……”

  趙同知心亂如麻,他顯然是想拿葉春秋來做文章,最後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可是現在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策。

  一篇文章,在花費小半盞茶功夫念完。

  而當葉春秋話音落下的時候,堂內堂外卻依舊是落針可聞,沒有人說話……連咳嗽都沒有。

  所有人古怪的看著葉春秋。

  葉春秋微微一笑,看向有些失措的趙同知:“大人,不知這篇文章如何?大人若是還認為學生不學無術,是通過作弊來求取功名,那麼學生為了自清,只好繼續獻醜,大人不滿意的話,能不能容學生再想一想,咦,今日不知怎麼了,學生一見大人,便覺得大人和藹可親,頓時文思如泉湧,呀,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恰好……又有了……”

  又有了……

  到處都是吸涼氣的聲音,那些堂外大叫不公的人,嘴巴都合不攏了,連那夾在人群中還想落井下石的陳蓉,都打了個冷戰,就算生孩子也沒你這樣的啊,什麼叫又有了。

  趙同知已經不知該做什麼反應了,你可以說方才他那篇可能是有備而來,說不準,是不知從哪裡抄襲來的文章,可是現在……他又有了……又……他娘的有了……

  葉春秋含笑:“只要大人喜歡,學生在這裡作十篇八篇……也是無妨,大人和周先生,高興就好。”

  “……”

  十篇八篇……

  方才那一句又有了,就已經是驚世駭俗,現在一句十篇八篇,周夫子差點沒有一口氣提不上來,直接癱坐下去。

  “大人……大人……”

  趙同知聽到有人喚自己,愕然抬眸,不是葉春秋還是誰。

  方才趙同知神遊了,他已經心亂如麻,想到自己這一次發難,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是抱著趁知府病要他命的心思,可是一旦這個案子鎩羽而歸,反應過來的知府大人必定會採取瘋狂的反擊。官場之上本來做事留一線,而一旦撕破了臉,這一次你整不跨他,接下來就是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趙同知打了個寒顫,這個案子絕不能無疾而終,無論如何葉春秋舞弊的罪名定要坐實。

  他看著還要作文的葉春秋,眼裡掠過了一絲殺機。

  沒有選擇了,只能背水一戰,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獰笑寫在了他的臉上,他殺機畢露的道:“葉春秋,你好大的膽,誰知你這些文章,是不是……是不是……早有預謀,你科舉舞弊,其罪當誅,到了現在,還敢在公堂上信口雌黃,該死,你罪該萬死!”

  趙同知的聲音明顯是在顫抖,他有些瘋了,這可是眾目睽睽啊,可是又能如何,雖然明知道自己可能遭受無數的質疑,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退路,便是咬著牙,也要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他恢復了官威,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此等刁民,本官豈能容你,來人,給我打,狠狠的打,打到他認罪為止。”

  空氣之中,驟然肅殺之氣十足。

  堂外原本湊熱鬧的人,本來還興致勃勃,想要在葉春秋身上踏上一萬腳的人,此時都沉默了。

  顯然……這是要屈打成招。

  甚至是那陳蓉,這時候居然也歡呼雀躍不起來,大老爺的官威,固然是展現的淋漓盡致,可是……傻子都看的明白,這是冤案哪。

  周夫子已是反應過來,本來他已自覺地自己已是死定了,今日狀告葉春秋本是險棋,畢竟牽涉到的是寧波知府和奉化知縣,只要自己走出這個衙門,那些老爺們會輕易放過自己嗎?

  他一聽同知大人要動強,反而鬆了口氣,忙是道:“對極,對極,葉春秋,你寡廉少恥,還敢死鴨子嘴硬,打,就該打,敢不認罪,哈哈……打……”

  幾個差役面面相覷,卻還是叉著在水火棍上前。

  上官有命,誰敢不從?

  衙門八字開,本來就是不跟你講道理的。

  趙同知已是眼睛通紅,他此時已顧不得這裡,滿心想的是,接下來該如何收拾這個局面,屈打成招之後,拿了口供,就應當想辦法去南京尋自己上頭的人,接下來……只要上頭的人……

  他突然感覺到一陣焦躁,心裡悶的厲害,卻聽葉春秋道:“大人,莫非這是要屈打成招嗎?”

  趙同知煩躁的道:“狠狠的打。”

  “大人怎可如此無視王法。”

  趙同知憎惡的大喝:“本官就是王法!”

  ……………………

  同知廳外,西驛驛臣親自騎著快馬趕到,他急匆匆的翻身下馬,見這裡已是圍攏了許多人,這驛臣和同知關係匪淺,算是同鄉,一向是巴結著趙同知的,因此時常來這裡走動,外頭的差役都認得他,見他心急火燎的樣子,還未打招呼,便聽這驛臣劈頭蓋臉的道:“同知大人在哪裡?”

  “大人在審案。”

  “什麼,已經開審了……”素來與趙同知交好的驛丞已是臉色鐵青。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8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8 11:25 AM 編輯

第四十四章:本府神童也敢冤枉

  這個案子驛臣豈會不知,同知與知府不和,他更是知之甚詳,寧波城裡突然傳出科舉弊案,涉案的人是府試案首葉春秋,雖然案發時間很短,可是已是驚動了寧波所有官面上的人物。

  聽到案子還在審,驛臣不敢怠慢,忙是沖進衙裡去,等到了堂外,便聽到趙同知厲聲一句:“本官便是王法。”

  驛臣的額上已是冷汗直流,他猶豫了片刻,眼看著幾個如狼似虎的差役已是拿住了葉春秋要動手,他便毫不猶豫的沖了進去:“大人……這裡有葉春秋的書信。”

  一聽到書信二字,趙同知已覺得這個驛臣真的瘋了。

  自己正在審案,你來添什麼亂,莫非是來拆臺嗎?

  不過這驛臣與自己相熟,趙同知總算還存著幾分理智,他不耐煩的道:“書信,什麼書信,劉驛臣,這裡……”

  本來還想暗示劉驛臣,讓他不得喧鬧,有什麼事,都先審了案子再說,可是這劉驛臣卻一點面子都沒有留給趙同知,他立即道:“這兩封書信,一封乃是南京吏部尚書王華所修,另一封乃是南京都察院浙江道御史黃信所書,兩封書信剛剛送到了驛站,下官覺得茲事體大,不敢怠慢,便立即送來……”

  “……”

  霎時之間,一旁的周夫子已是癱坐在了地上,形同爛泥。

  趙同知臉色一變,瞳孔收縮著,臉色蒼白如紙。

  浙江御史道黃信,雖然級別比趙同知低,卻是風憲御史,他修書給葉春秋,可見他們之間是有私交的了,今日在這裡栽贓葉春秋,那黃信得知此事會肯甘休嗎?御史雖然不是趙同知的上官,卻是捅婁子專業戶,隨時可以上書彈劾,上達天聽,將這裡的事大白於天下。

  假若黃信只是個御史,趙同知上頭的人勉強還能應付,能將此事壓住。那麼南京吏部尚書王華對於趙同知來說,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王華或許因為得罪了劉瑾而遭到了明升暗降,這位當今天子的老師,本來是最有希望進入內閣成為當朝宰輔的人,卻很不幸的被黜為南京吏部尚書,此時的王華,政治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現在也不過是發揮一下餘熱而已。

  只是這個政治生命已經死亡的王華,只是對於京中那些袞袞諸公們而言,像芝麻綠豆般的趙同知,在南京吏部尚書眼裡簡直就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說的再難聽一些,王華為官數十年,門生故吏遍佈朝野,且不說王華出面收拾趙同知,就是隨便拉出一個門生故吏出來,也能在轉瞬之間將趙同知甚至是趙同知上頭的人碾壓成粉末,南京吏部天官和你這小小的同知,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南京吏部尚書或許只是閒職,可也只是相對於北京的那些核心人物來說,在江南,王尚書主持江南數省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連北京的吏部都無權干涉,也就是說,趙同知想要升官,或者說為了保住自己現在的烏紗帽,就得去南京吏部活動,別說是接觸那位王尚書,就算是南京吏部一個看門的小癟三,他也得屈膝奴顏的好生伺候,乖乖的賠笑奉承著,至於部堂裡的小小一個堂官,你想請他敘敘舊,吃個飯什麼的,每日遞上自己的名帖上去,人家也不會多看你一眼,你算什麼東西,我和你熟嗎?

  部堂裡頭的郎中、主事,你每年得乖乖送去冰敬碳敬之類的賄賂,不過即便你挖空心思送了禮,也不過是那浩瀚禮單中的滄海一粟罷了,你的名字,可能只在人家小舅子的小帳本裡,不過寥寥一語,然後就沒你什麼事了。

  而這些人統統都是王華的下官,隨時都得看著王華的眼色行事。

  現在……王部堂居然修書給一個小小的府試生員。

  趙同知已經徹底的懵了,這一次是真見鬼了,他原本是想屈打成招,至於後續還有什麼麻煩,自己若是壓不住,便讓南京方面的上頭人來壓住,可是現在看來,葉春秋上頭也他娘的有人啊,而且這個人完全是自己上頭人的上頭人見了都得乖乖擠出笑容,好生巴結的存在,他有些難以置信,禁不住道:“什麼,是王部堂和黃御史的書信,取來,本官看看。”

  趙驛臣猶豫片刻,正待要呈上去。

  葉春秋起初也是懵了,黃御史他是曉得的,算起來自己和他雖然素未謀面,卻也算是關係匪淺,修書過來表達一下善意,交個朋友也是理所應當。可是王華是什麼鬼,自己和他很熟嗎?

  這時候已經沒有時間糾結這個問題了,葉春秋咳嗽兩聲:“大人,書信是學生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趙同知顯然太有主人翁精神,一直將自己當做這公堂上的老爺存在,王華和黃信修書來,不管是送給誰,自己完全可以理直氣壯的拿來看看,可是葉春秋一句提醒,卻讓他猛地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檢查這兩封書信的資格,他渾身打了個冷顫,小心翼翼的看葉春秋一眼,忙是朝趙驛臣擺擺手,示意不用送書信來了,這時候……他腦中升起一個念頭,這是要完啊,惹知府還好說,惹御史也罷了,自己終究是上頭有人,可若是連王部堂都招惹上,那便是連神仙都難救自己了。

  還要屈打成招嗎?

  趙同知冷汗淋淋,嘴唇都要被咬破了,半途而廢,顯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只是,繼續堅持下去,他知道自己會死的很慘很慘。

  跟知府鬥,或許還只是雙方上頭人之間的鬥法,自己和知府大人不過是各為其主。

  可是假若招惹到了王部堂、王天官、王帝師,這就形同於是單方面的碾壓,人家起心動念,大袖一揮,自己和自己背後的人都要被碾的粉碎。

  何況這案子本來就屈打成招!

  稍一猶豫,趙同知眼眸裡掠過厲色,驚堂木一拍:“生員周立夫!”

  癱坐于地的周夫子面如死灰,他期期艾艾的道:“學……學生在。”

  趙同知咬牙切齒,眼睛都已經通紅了,他扶案而起,怒道:“府試案首葉春秋,乃是本府神童,學富五車,更難得的是,他小小年紀,竟還溫文有禮,本官……本官倒想問問,你何故要誣告於他?你身為本府秀才,誣告他人,該當何罪?”

  這一番話聲色俱厲,就彷彿趙同知和周夫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周夫子嚇得瑟瑟發抖,心知大難臨頭了,忙道:“學……學生……”

  趙同知不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宛如國仇家恨當頭一般,抄起案牘上的驚堂木便朝著周夫子砸去。

  啪……

  驚堂木直中周夫子的臉上,周夫子慘呼一聲,捂著臉蜷成一團,口裡大叫:“冤枉……冤枉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9 11:4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9 11:48 AM 編輯

第四十五章:志向需高遠

  “冤枉!”趙同知獰笑:“誣告他人者,罪加三等,你是秀才,本同知立即報請本府學正,先革了你的功名,本來按理,本府不該打你,你畢竟有功名在身,本官不該有辱斯文,只是你這等惡徒,若不嚴懲,如何服眾,來,扒了他的綸巾,給本官動刑,打,狠狠的打。”

  一聲令下,差役們已是卷起了袖子。

  周夫子想要大叫,便被人用一團腳布堵上他的嘴,有人扒下他的褲子,差役們嫺熟的舉起水火棍,啪的一聲重重拍在他的臀部。

  嗚嗚……

  周夫子叫不出,屁股只一下,就已是皮開肉綻。

  趙同知雖是虎視周夫子,咬牙切齒狀,眼角餘光卻不禁偷偷朝葉春秋看去,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顧不上知府的反噬了,趙同知更為擔心葉春秋不肯甘休,他見葉春秋見案情翻轉,會有什麼表情流露,卻只見葉春秋抿著嘴,佇立一旁,神色從容的看著差役們動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變化。

  妖孽啊。

  這哪裡像是個少年,瞧這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真是讓人猜不透。

  啪……啪……

  一棍棍打下去,周夫子的臀部已是鮮血淋漓,他拼命哀嚎,卻不知有沒有悔不當初。

  葉春秋只是冷眼旁觀,起初還有些於心不忍,可是隨即想到,假若這次是周夫子得逞,現在的自己,只怕境況不會比周夫子好到哪裡去吧。

  呼……他輕輕舒了口氣,人的心腸或許就是如此慢慢變硬的,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可是對周夫子這樣的人,葉春秋卻是睜大眼睛,彷彿是要將眼前的一幕深深印入腦海。

  十幾棍下去,周夫子幾乎已經沒有了氣息。

  便有差役取了桶水來,潑在他的臉上,他愕然驚醒,接著又是虎虎生風的水火棍重重拍下,他眼睛猛地一張,從喉頭又發出嗚咽聲。

  一頓打下來,周夫子氣若遊絲,立即收監,押了下去。

  周夫子既是栽贓,那麼葉春秋自然也就恢復了清白之身,那驛臣將書信送到了他的手上,葉春秋小心翼翼的收藏好,兩封書信可是救了自己一命,無論是王華,還是黃信,或許他們並不知自己無意間的舉動救了葉春秋,葉春秋只好心裡默默的記下這份人情。

  話說……似乎最近欠的人情有些多。

  葉春秋哂然一笑,便聽趙同知道:“葉賢侄……”

  還賢侄,趙同知的臉皮頗厚。

  葉春秋臉色平靜,這個賢侄他當不起,至於給趙同知一個教訓,這顯然是玩笑,堂堂同知,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還不是自己這個府試童生能招惹的,所以……葉春秋心裡生出了奇怪的感覺。

  這個世道,難怪人人都要叫老爺,難怪茶肆的小二,被人稱為博士,難怪做人丈夫的,要被妻子稱呼為相公,這博士乃是學識的象徵,相公乃是士大夫的敬語,其實本質上這不過是官本位的副產品罷了,人人都想做博士,人人想做相公,因為這世界,本就是博士、相公和老爺們的世界呀。

  葉春秋抖擻精神,繼續考下去,自己距離真正的博士和相公還差得遠,路漫漫其修遠兮,回去之後,行書更要用功練練,這文章的結構也要好生揣摩,即便不嘗試做文章,也要懂它的結構,至少談吐之間不露馬腳。

  他淡淡一笑,朝趙同知作揖:“大人既已證明了學生的清白,學生便是無罪之身了,學生告辭。”

  態度冷淡,卻還是保持著一定的敬畏,因為他是官,自己是民,這樣的人,葉春秋不願與他為伍,所以還是走遠一些。

  趙同知臉色又青又白,假笑道;“來人,送葉案首。”

  他把葉案首三字咬的很重。

  一場官司下來,葉春秋回到客棧,分明看到許多人眼中對自己多了一些敬畏。

  這場官司在城中的影響不小,雖然衙門裡發生了什麼還沒有傳到客棧,可是大家卻知道,葉春秋能全身而退,安然無恙回來,絕不是等閒之輩。

  店夥殷勤的給葉春秋端茶遞水,也準備了熱水要為葉春秋洗去身上的晦氣,葉春秋道了謝,洗浴之後,草草吃過了一些東西,葉三這才回來,見葉春秋無恙,驚喜道:“少爺沒事吧,嚇死我了。”

  說罷又憤憤然道:“聽說少爺招惹來了官司,我一個下人也沒什麼主意,本是想去找黃老爺,奈何黃老爺卻是今早去了臨縣會友,實在沒了主張,便去尋大少爺,心說無論如何,大少爺也是葉家的人,總不可能見死不救,誰曉得他聽說少爺惹了官司,便當下回奉化去了。”

  很奇怪嗎?

  葉春秋很平靜,指望自己那個大兄才是見鬼了,人情冷暖,何況還是葉辰良。

  葉春秋安慰氣喘吁吁的葉三幾句,便孑身一人在房裡取出兩封書信,一封是黃禦史的,只是噓寒問暖的話,告誡他要好好讀書云云……沒有營養,不過倒也是情理之中,大家畢竟還不熟,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實質性的話題。

  王華的書信卻是讓葉春秋哭笑不得,話說,王部堂這雲裡霧裡的是什麼意思?裡頭只是很勉強的問候了幾句,大意就是,噢,聽說過你,然後……沒有然後了。

  只是有一個細節,卻被葉春秋捕捉到,這沒頭沒腦的書信之中,卻是提到了楊賢弟,說是楊賢弟與你亦是同鄉,老夫與他偶有書信往來。

  葉春秋終於冷俊不禁起來,楊賢弟不就是下棋的那位嗎?王部堂沒有直接說棋藝的事,卻只是一筆帶過楊賢弟,真相藏在細節裡,這是十分隱晦的想和自己切磋棋藝吧。

  大人物都喜歡玩這種文字遊戲嗎?

  葉春秋笑了笑,卻是對王華的行書頗有興趣,怎麼說呢,自己光腦中也有字帖,可是腦海中所呈現出來的光影雖然讓自己悉心去揣摩名家的行書架構,對自己的幫助很大,可是現在一幅行書真正擺在自己面前,卻有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

  更清晰,更直觀。

  行書之中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氣質,這絕不是光腦中收藏的拓本可以比擬。

  葉春秋心念一動,便拿出筆墨,鋪開紙來,提筆開始臨摹,竟是連回信都忘了,就這樣寫寫畫畫,轉眼兩三個時辰過去,他覺得全身酸麻,卻一邊揉搓著手脖子,一面傻笑,似乎自己還真有一點進步。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29 11:4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29 11:50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上有所好

  原以為接下來寧波城會很熱鬧,偏偏一連許多日都是平靜的很,那位養病的知府大人並沒有請葉春秋去相見,話說……大家也算曾在一個戰壕裡扛過槍的戰友吧,知府大人不仗義啊。

  不過黃荊從臨縣回來,聽說了此事,也是心有餘悸,他聽說自己兄長修書給葉春秋,心裡便點頭,自己那兄長肯修書來,肯定是因為春秋而得到了實在的好處,瞧這架勢,家兄的仕途肯定一帆風順,這是要升官了啊。

  可是當聽到王部堂也有書信,黃信駭了一跳,不可置信看著葉春秋,卻沒有多問下去,這種私信確實不好多問,他心裡暗道:“或許家兄修書,和這王部堂有關?王部堂雖得罪了劉瑾,可終究是帝師,陛下對他還是頗為信重的,又是太子少傅和南京吏部尚書,而且官聲極好,素來為士林所敬仰,任誰得到他一些青睞,固然不可有平步青雲,前途卻是可期。”

  說起知府的表現,黃信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春秋啊,雖然舞弊的案子已經澄清,可是知府大人現在閉而不出,顯然還是為了避嫌,你想想看,若是此時請你去見,豈不是又讓人猜忌,他與你當真有什麼瓜葛嗎?其實知府與你互不相干,這才是最好的結果。今日這個案子固然告一段落,可是知府的仕途還長,誰曉得幾年之後,又有人將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翻出來,就算已經不可能定罪,而且也已無從查證,可是總是對清譽有所影響。”

  葉春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覺得黃信有些不簡單,似乎看問題很透,自己對官場上的事一無所知啊,若不是因為這個案子,只怕官場依然距離自己很遠,他不禁好奇道:“可是趙同知背後捅了知府刀子,這知府大人,怎的還沒有動作,雖然他還在病中,可是……”

  黃信似笑非笑的搖頭,道:“可能老夫說話難聽一些,不過你既要問,那麼我只能給你一個答案:會咬人的狗不叫。”

  葉春秋不寒而慄,我去,黃世叔很專業啊,如此一想,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釋了,葉春秋想了一陣,啞然失笑,逗比青年歡樂多,這官場距離自己甚遠,琢磨這個做什麼,考試要緊。

  這兩日,院試的榜文放了出來,院試一般是在府試之後,由本省學政主持,各府的府試童生不必趕去省城,只需在本地等候學政大駕光臨即可。

  寧波府乃是大府,所以學政先在杭州府監考之後,便會駕臨寧波,開始依舊還在寧波的貢院進行,時間則是定在下月的初三。

  還有半個月,還算充裕,葉春秋並不著急,依舊還在客棧住著,這幾日來拜會的人不少,葉春秋只閉門學‘讀書’,他也不想這樣低調,不過卻是得了黃信的指教,黃信特意囑咐他,你已是縣試和府試兩場案首,風口浪尖,院試之前,最好還是低調為好,否則很容易惹來非議。

  槍打出頭鳥嘛,這個時代是最看重風評的,葉春秋現在也算半個名人了,在奪取功名的最後一場考試中,絕不能出現什麼意外。

  北京紫禁城。

  天子登基不過兩年光景,這位不過十五歲的天子,登基不久,便惹出不少是非。

  好在幾個閣臣還有些影響,正德天子不敢過份,今日剛剛聽朝回來,正德脫下冕服,嘴裡咕噥著什麼,大抵是這下好了,瓦剌人又犯邊了,他抬眸,對身旁伺候的伴伴劉瑾道:“劉伴伴,你知道不知道,瓦剌人又犯邊了,這是楊閣老親口說的,說是邊塞之外,瓦剌人浩浩蕩蕩,遮雲蔽日的。邊鎮處處告急,狼煙四起。”正德天子精神一震:“來得好啊。”

  劉瑾一臉便秘狀,瓦剌人襲的是天子的江山,倒像是咱們大明軍直搗了龍庭似的,他不敢胡說,內閣的那幾位閣老可不是等閒之輩,隔牆有耳,於是笑吟吟的道;“陛下,廠衛的奏報來了。”

  正德天子一副曲高和寡的樣子,只好耐著性子撿起案頭上的奏報心不在焉的看起來,這廠衛的奏報與其他奏疏不同,搜集的都是各地的風土人情,還有一些地方的陰私,正德對此並沒有太多興致。

  只是正德的眼眸落在寧波府的一樁公案的時候,不禁低聲道:“這個童生,有些意思。”

  寥寥一語,便此揭過,將奏報丟到了一邊,劉瑾卻是抖擻起精神,忙是用眼睛瞄了一眼,見奏報上寫著‘童生葉春秋’的字樣,心裡不由狐疑,天子這樣說,可有什麼深意不成?

  他若有所思,似乎起了什麼心思。

  ………………

  距離考試還早,據說提學大人還在杭州府,只是每年科舉總是會惹來許多談資,比如這位提學乃是山西人,竟和本府同知是同鄉,卻不知有沒有什麼交情。

  除此之外,這位提學歷來性格嚴謹,據說是不苟言笑,喜歡四平八穩的文章,又喜歡顏真卿的行書。

  揣摩考官心意,本就是歷年科舉的傳統項目,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嘛,文章的好壞,只要相差不是太大,拼的就是是否對考官的胃口了,小比不比鄉試、會試那樣的大比,雖然錄取是糊名閱卷,可是排序時卻不必糊名,所以能揣摩出考官的喜好絕對不是壞事。

  葉三也不知聽了外頭誰的話,竟也加入了八卦大軍,每日都從外頭打聽出各種消息回來:“少爺,這位提學本是翰林院侍講,卻不知是什麼緣故,早幾年任了雲南提學,今年又從雲南平調到了浙江……”

  葉春秋聽了,心裡琢磨,翰林院出來的侍講,是極有機會留在翰林院,將來是很機會入閣的,結果這位提學放到雲南去做了提學,這就有點屈才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雲南提學幾年,論資排輩也該回京去了,誰曉得居然是平調,還是提學,這位考官似乎仕途不太順利。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30 02:0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30 02:07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上達天聽

  也罷,打鐵還需自身硬,他仕途如何,與我何干?

  葉春秋搖搖頭,哂然而笑。

  過不多時,卻有小二來敲門:“葉案首,葉案首,有人來找。”

  葉春秋本在練字帖,便將筆拋下,忙道:“不知是哪位尊客。”

  正說著,門卻被很不客氣地推開,一副鐵塔般的身子佔據了門的半邊,這人眼眸如刀,只在屋子裡一掃,那店夥嚇得躲在外頭探頭探腦,不敢進來。

  來人打量了葉春秋一眼,很不客氣地在屋中坐下,他的目光很有侵略性,彷彿要將葉春秋生吞活剝的樣子,最後,他淡漠地笑了笑,才道:“可是府試生員葉春秋?”

  葉春秋從沒有見過這樣無禮的人,可是此人的傲慢彷彿是與生俱來,有一種老子天生就是眼高於頂的樣子,他想了想,作揖道:“鄙人葉春秋,卻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這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腰牌自他手中抓出來,只是一晃,那腰牌上明晃晃的‘錦衣衛右所’字樣便落在葉春秋眼裡,葉春秋愣了一下,我去,原來是錦衣衛啊。

  這錦衣衛在後世可謂是凶名在外,葉春秋怎會不知,不過在如今,錦衣衛其實給人的印象還不算太壞,弘治天子駕崩不過兩年,那位寬厚的天子在朝的時候,錦衣衛豈敢作惡?完全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因而錦衣衛在現在更多的只是親軍的形象。

  錦衣衛找上門來,這讓葉春秋有一種會被人抓去局子裡談人生理想的感覺,葉春秋道:“卻不知大人有何貴幹?”

  招誰惹誰了啊,自己怎麼就招惹上了錦衣衛?話說……自己好像沒有作奸犯科吧,可是就算自己作奸犯科,竟還勞動錦衣衛捋起袖子來抓人?這似乎級別也不太夠啊!

  來人風淡雲輕,不過葉春秋還算鎮定,讓他有些意外,他淡淡道:“我家公公有請,想請你去北京。”

  北京……葉春秋皺起眉頭,還是個太監請自己去,葉春秋仔細想了想,似乎葉家的親戚裡還真沒出過太監,這有點兒匪夷所思,他不由道:“你家公公是何人?”

  “當今天子身邊的大紅人,劉瑾劉公公是也。”

  葉春秋的心裡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傳說中,皇帝身邊八虎之一的劉瑾!這傢伙確實是如日中天,雖然天子才登基兩年,卻很會來事,據說最受天子信重,連閣臣們都忌憚他幾分。

  只是……他請自己去北京做什麼?

  來人似乎看穿了葉春秋的心思,臉上橫肉微微一抽:“我家公公想要提攜你,令你且先去東廠經歷司公幹,當然,只要做得好,將來還有很多好處。”

  葉春秋聽到這裡,卻變得鎮定起來。

  東廠歷經司是東廠內部的文職機構,是東廠的核心部門,而且又有宦官作為大樹,所以一般人若是能進去,前途還是有的,不過葉春秋心裡卻想笑。

  你在逗我嗎?

  如果葉春秋沒有光腦,科舉這條路走不通,或許他會去東廠碰碰運氣,雖然……名聲會臭一些,不過好歹也算是一官半職,可是現在的葉春秋,卻是對此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堂堂縣試、府試案首,眼看著考過了院試就可以稱為秀才老爺,若是運氣好,還能成為舉人、進士,就算是進入了士大夫階層的門徑,一輩子就算打秋風,糊裡糊塗的混日子,那也是衣食無憂的官老爺,受人敬重,光耀門楣,憑什麼去那臭名昭著的東廠裡做那種人憎鬼嫌的勾當?

  什麼是士大夫?士大夫就是,即便可能你一時得罪了人,即便是被貶官,可是只要你還在這個圈子,三五年後,你照樣可以起複,依然還是官身,比如王華,得罪了劉瑾又怎麼樣?大不了不幹了,到南京來照樣可以養老,最慘的結局也不過是致仕罷了,若是能騙到皇帝老子一頓庭杖,那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即便沒了烏紗帽,卻能聲名大噪啊!人有了名,地方官吏和士紳爭相都要拜訪,躲在家裡讀幾年書,等到風頭過去,照樣起複為官,而且你的名聲大,還可能直接一腳踏進權力核心。

  葉春秋可是專門在光腦中查過資料的,至少在弘治朝,就有一群專業碰瓷的傢伙,以罵皇帝為榮,而且據說還混得風生水起,所以科舉這條路,葉春秋自認為走對了,這時代的士大夫混得開啊。

  廠衛固然也很有前途,甚至運氣好,還有一飛沖天的可能,若是得了聖寵,便是轉眼之間位居極品也不無可能。不過這條路玩的是心跳,你看劉瑾現在風頭正勁吧,可是失了聖寵,就什麼都不是了,一旦失利,可能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

  大明朝的寵臣,幾乎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想要保持恩榮長盛不衰,何其難也,更何況葉春秋現在這個年紀,若是跑去北京,純潔的像白紙一般的少年,別說一飛沖天,怕是很快就會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北京絕不能去。

  葉春秋幾乎沒有猶豫,他笑了笑,作揖道:“大人明鑒,學生何德何能,蒙受劉公公厚愛!只是學生舉業要緊,科考在即,怕是去不得北京,請大人見諒。”

  斷然拒絕,絕對不能給對方一丁點念想。

  來人的臉色頓時一變,他也料不到一個少年居然會拒絕這個誘惑,他的橫肉抽了抽:“你說什麼?”

  葉春秋臉上古井無波,道:“科考在即,學生絕不會在此時去北京。”

  來人冷冷一笑道:“是嗎?你既敬酒不吃,那也無妨,我不過是傳話罷了,再會。”說罷,也沒有多言,轉身便走。

  葉春秋目送他離開,輕籲口氣,至今他都不明白,為什麼那劉瑾要找上自己,自己什麼時候已經紅遍大江南北了。不過這番子走時有些惱火,卻不知會不會記恨,記恨就記恨吧,這裡畢竟是江南,文風鼎盛的地方,自己拒絕了他們的好意而已,還能怎樣?

  多事之秋,總是擾人心志,葉春秋索性也不練字了,收拾一下出門出去散散心。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30 02:0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30 02:08 AM 編輯

第四十八章:以德服人

  寧波城依然是一派祥和,這裡離市集遠,更是清幽,因為許多考生駐留,所以總有遊手好閒的人走過,葉春秋居然見他們個個都有些眼熟,這些人算起來理應是自己同年了,也有人和葉春秋過來打招呼的,葉春秋忙是回禮,突然覺得局促,事後一想,忍不住拍了額頭,兩世為人,加起來都有四十歲了,自從穿越之後光顧著裝孩子賣萌,似乎連和人打交道的手藝都生疏了,於是就自省起來,找機會確實該與人多交流才是。

  錦衣衛的飛馬往返京師極快,幾日功夫後,在紫禁城中一處不起眼的偏殿裡,有人磕頭如搗蒜,朝著幽深的位置期期艾艾道:“乾爹,兒子也料不到那小小童生竟不給乾爹面子,兒子該死,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不能為乾爹分憂,該打。”他竟真的跪直身子,啪啪啪的揚手往自己的臉上狠狠的打起來。

  啪……啪……啪……

  巴掌狠狠摔下去,臉上頓時多了一道道鮮紅的印子。

  這偏殿門窗緊閉,只有外頭的陽光透了點兒微光進來,裡殿黑乎乎的一團,只能依稀看到案牘後坐著一個瘦弱的身子,劉瑾一半的臉被黑暗遮住,誰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案上的茶盞低頭吹著茶沫,對這兒子的‘自殘’充耳不聞。

  十幾巴掌下去,兒子的腦袋都有些昏昏沉沉了,巴掌打下去再沒有先前那樣乾脆俐落。

  劉瑾呷了口茶,將茶盞放下,搖頭歎息道:“你呀……”聲音在這裡戛然而止。

  兒子不揍自己了,馬上趴在地上伸長脖子聆聽乾爹的訓斥。

  劉瑾這才道:“不怪你,咱是講理的,你這樣讓咱很為難啊,出了點兒小事就嚇成這種樣子,也幸好咱們父子是關起門來,若是被人瞧了,還道是咱平時刻薄了你,這樣……不好。”

  兒子一臉委屈,卻忙道:“爹的舔犢之情,兒子怎會不知,兒子該死啊。”說罷,又要給自己掌嘴。

  劉瑾覺得這個兒子簡直無法溝通,他手中撚著腰間的一柄匕首手柄,摩挲著手柄上的金線。

  這匕首是天子賜予的,正德天子好武,恨不得身邊的人都是將軍,去歲的時候賜了劉瑾這柄匕首,讓劉瑾好生護駕,劉瑾便一直佩戴在身上,連睡覺都不敢取下來。

  本來天子覺得那個童生有意思,劉瑾投其所好,索性把人招來先安置著,若是天子早就忘了這個人的存在,自然也就不必理會了,可假若天子有一日提起,自己不是正好把人叫到天子跟前邀功嗎?正德天子年少,性子咋咋呼呼的,劉瑾自然要做到有備無患才好。

  反正天子愛玩,尋個人陪他玩也好,自己提前把人控制住,這不是更使自己簡在帝心?

  可是,人家不給面子啊。

  劉瑾歎口氣道:“咱明白,咱是閹人嘛,大家都瞧不起咱,可是這怪得了咱嗎?家裡自小就窮,窮了就要餓肚子,會餓死人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啊,這不,我爹就把咱送進宮裡來了,哎呀,別人不曉得咱的苦啊……可是咱是講道理的人,那……那個……叫什麼來著……”

  “葉春秋。”

  “哦,葉春秋,他不懂咱,讀了書嘛,讀了書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學了一點兒酸文章,就眼高於頂了,咱早就有所領教,外朝那些人不都是如此嗎?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咱還是得跟他們講道理啊,難道咱還仗勢欺人不成?仗勢欺人不好。”

  “乾爹太寬厚了。”

  劉瑾把頭微微抬起來,露出曲高和寡的落寞,他滿帶深情地道:“咱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哎……這首李太白的詩,真是對咱的胃口啊。”

  這兒子愣了一下,老半天沒回過神,李太白寫過這樣的詩嗎?況且,這是詩嗎?

  劉瑾接著擺擺手道:“算了……不要成日喊打喊殺,搞得好像咱就曉得殺人放火一樣,要講道理。”

  “就這麼算了……”

  劉瑾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扯著嗓子道:“以理服人嘛,那……葉……”

  “葉春秋。”

  “哦。”劉瑾恍然大悟:“葉春秋不是要考秀才嘛,浙江提學可是何茂?此人,咱是知道的,他在翰林的時候,內閣的謝遷不喜歡他,所以被放到外頭任提學,和咱一樣,都是苦命的人,前些日子他還和浙江織造的老曹偷偷送過禮來,想跟咱套點近乎,咱沒理他,現在想想,有些失策啊,不過不打緊,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咱這就修書一封,總之,就是不准他讓葉春秋中試,葉春秋還年輕嘛,讓他栽個跟頭也好,年輕人太順風順水了,風頭太盛,反而對他這輩子很不利。”

  “乾爹高明。”

  劉瑾眯著眼,親手去鋪開紙來,淡淡道:“這叫誅心,讀書人的玩意,殺人太低檔了,而且容易遭人罵,咱還是喜歡以理服人。”

  兒子忙是翻身起來給乾爹研磨,劉瑾提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突然頓住:“春字如何寫?”

  “呃……”兒子也愣住了。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劉瑾怒了:“早叫你多讀一些書,多識幾個字,你這不學無術的蠢物!”

  “乾爹教訓的是。”

  “丟人現眼!”

  “乾爹真知灼見。”

  “滾!”

  “乾爹字字珠璣,兒子佩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31 05: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31 05:09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宗師案臨

  提學何茂案臨各府,最後只剩下了寧波,倒是他還算及時,在月底之前趕到了寧波。

  這在寧波府看來是一件大事,好歹是省裡的高官,況且提學隸屬清流,全稱為提學禦史,掛職於都察院之下,專管一省學政,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麼實權,卻能約束學校和生員,偏偏大明朝的學院,如府學、縣學等都是地方官頭等大事,某種程度,教化的事也是地方官的政績之一,若是在吏部功考時,被提學彈劾一本你教化不彰,那便算是倒了大黴了。

  所以對於提學官,巴結是不必的,可是應有之禮卻不能簡慢。

  知府抱病在身,迎接提學的乃是趙同知,會同本地的學官、士紳人等在寧波渡口接了何茂的大駕,而後便在明遠樓設宴。

  夜色下的明月樓,在各種五彩漆和燈籠的渲染下光怪離奇。

  星月蒙在一層薄霧之下,可是樓上的燈影卻是沖上了雲霄。宛若有禮花綻放,又定格在夜空之中。

  不遠潺潺的姚水稀裡嘩啦,卻是掩蓋不住那伶人的清唱:“早晨間借與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門專等來家內,柔腸寸寸因他斷,側耳頻頻聽你嘶。道一聲好去,早兩淚雙垂……”

  聲音宛轉悠揚,如空谷幽蘭,酥軟人心。

  何茂高高坐於此,這些時日,臨案各府主持院試,他已是顯露出幾分疲態,這寧波府的院試算是最後一站了,考完了寧波今年的院試,就算是結束,所以他的心情還算不錯。

  他側耳傾聽著簾後伶人的清唱,如癡如醉,偶爾抬眸,見座中賓客亦是側耳靜聽,都是心滿意足。

  一曲終畢,何茂不由捋須含笑,讚歎道:“甚好,甚好,此天籟之音也。”

  眾人紛紛賠笑,這位何提學的鄉音很重,一口山西的腔調,不過陪坐一旁的趙同知也是山西人,忙是操著山西口音道:“這幾個伶人能得何提學讚歎,也屬難得了。”

  一個老士紳咳嗽一聲,跟著道:“何提學一席話,足以讓他們的身價百倍了。”

  大家都笑起來。

  何茂放下筷子,笑容可掬的道:“大家抬愛。”

  寒暄了幾句,何茂便與坐一旁的趙同知低聲寒暄,老鄉見老鄉,似乎總有許多話要說。

  酒過正酣,就不免說到學政的事,何茂微醉,笑吟吟的道:“寧波素來文風鼎盛,老夫這兩月臨案各處,為朝廷掄才,不過總難尋到什麼曠世的好文章,此番來了寧波,或許不會教老夫失望。”

  說到這裡,氣氛已經活躍,有人道:“何提學難道不知,本府新出了一位神通嗎?此子年紀輕輕,就已連中縣試、府試案首,出口成章,世所未見啊。”

  “還有這樣的人?”何茂面帶微笑詢問:“又不知作了什麼文章?”

  坐在一側的趙同知聽到這裡,臉色已經有些僵硬了。

  有人道:“此人叫葉春秋,他的文章,老夫倒是記得一些。”

  說罷,此人搖頭晃腦的背誦出來。

  閣樓之中甚是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這位何提學,何提學只是側耳傾聽,面上的笑容不減。

  等一篇文章背誦完畢,那人道:“何提學以為如何?”

  何茂老神在在地呷了口酒,卻是避而不答,轉而問趙同知:“趙同知以為如何?”

  趙同知訕訕道:“這……不錯。”

  何茂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酒盞,道:“諸公親至,為老夫接風洗塵,老夫別無長物,唯有水酒一杯,且讓老夫先敬一杯。”

  他絕口不提這篇文章了,也沒有發表任何對葉春秋的看法。

  先前那興致勃勃推崇葉春秋的人微愣了一下,其他人若有所思,有人不禁嘀咕:“何提學絕口不提此子,似乎對於葉案首並不欣賞,這到底是和趙同知有關,又或者是因為何提學不喜少年人風頭太勁的緣故呢?”

  何茂不作表態,大家自然也就不便相詢,於是紛紛舉杯道:“大人客氣。”

  滿滿的酒水一飲而盡,大家臉上又恢復笑容。

  院試依然還在寧波府的貢院舉行,這幾日從杭州來的兵丁已經將這裡團團圍住,何提學也正式入駐貢院,到了開考這一日,拂曉未至,天色昏沉沉的不透一丁點的光亮,而這時候,客棧早就燈火輝煌了。

  每到開考的時候,客棧的掌櫃就是一宿未睡,忙前忙後,早早準備好了熱水、平安面,而後再催促考生們早起。

  葉春秋如今也算是考出了心得,在這裡住了一個月,也再不只是初哥了,穿戴一新之後,準備好了考藍,便匆匆下樓,下頭已有幾個考生低頭窸窸窣窣地吃著平安面,店夥給葉春秋端來一碗,笑容可掬地道:“葉案首必定要中小三元的。”

  說到這裡,葉春秋當然也謝他吉言。

  於是他挪了長條凳坐下,冷不丁卻見幾個同客棧的考生古怪地看著他。

  怎麼,臉上有畫嗎?

  葉春秋還是朝他們打了個招呼,幾個考生面面相覷,勉強擠出笑容:“葉案首早啊。”

  然後匆匆吃了面,也不喚葉春秋同去,便匆匆地走了。

  一路上便低聲在議論:“這葉案首想必還蒙在鼓裡呢,現在都在盛傳,何提學不喜這葉案首,想必是他連中二元,風頭太盛了,何提學不喜這樣出風頭的人,勢必要壓一壓。”

  “我怎的聽說是和趙同知有關,趙同知和何提學乃是同鄉,這一次,何提學怕是要給趙同知出氣。看來葉案首麻煩了,莫說是再中案首,能不能中試都是兩說。”

  “是不是太言過其實了,無論怎麼說,葉案首的文章,我是看過的,這樣的文章,怎麼會不中?何況開卷採取的糊名……”

  “嘿……糊名固然是糊名,可是院試是小比,不比鄉試、會試,真要壓下哪個考生,有的是辦法,保管教你有冤無處伸去。”

  “若是如此,這就太不公了。”

  “不公?哪一場考試,無論錄取的是誰,名落孫山的都會大叫不公,可這又能如何?兩京十三省,滿打滿算,天子敕命的提學不過十五員,哪個不是請貴無比,誰敢說他不公?”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5-31 05:1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5-31 05:10 PM 編輯

第五十章:盡信書不如無書

  這些議論葉春秋卻是不知的,吃過了平安面,再檢查了一遍考具,便向掌櫃告辭,掌櫃在櫃後笑著道:“葉案首再中小三元,小店就蓬蓽生輝了。”

  葉春秋也會以淡笑道:“謝掌櫃吉言。”說罷,便提著考藍,領著葉三兒往貢院去。

  貢院那兒現在還門可羅雀,除了兇神惡煞的官兵,便是三三兩兩來應考的考生,因為天色還早,況且有資格參與院試的考生並不多,滿打滿算,今年寧波府錄取的府試生員也不過三百來人,因而這一次考試,算是最冷清的了。

  可是即便如此,這裡的戒備卻是森嚴了許多。

  連門口的差役都已經換上了省城的人,他們確定了葉春秋的身份,天色朦朧之中,有人提著燈籠搜檢了葉春秋一番,這才放葉春秋入內。

  因為考生不多,所以主考的提學何茂在明倫堂裡高坐,考生們要一一去拜見,葉春秋進入明倫堂,見諸多官員擁簇著的何茂,何茂一身大紅緋服,頭頂翅膀,明倫堂裡燈火通明,燭火映著他的臉使他帶著幾分紅暈,他好整以暇的吃著茶,葉春秋作揖行禮道:“童生葉春秋,拜見宗師。”

  立即邊上有個學官在何茂耳畔咬著耳朵,大抵是說,這位便是縣試和府試案首葉春秋之類。

  何茂不為所動,面色古板,眼眸只是在葉春秋的身上稍作停留,而後風淡雲輕地道:“本官聽聞過你的事蹟,少年人沉穩莊重才好,不可浮躁。”

  此言一出,在外候著的其他童生們都是擠眉弄眼,提學不只是管你考試,最重要的職責還是糾察各學的風氣,說穿了,還要監督讀書人品行。

  葉春秋只是來考試而已,這位大人居然來了一句要沉穩莊重,按照缺啥補啥,你沒啥跟你說啥的理論來說,何提學這是覺得葉案首不夠沉穩莊重,而且太過浮躁了。

  看來坊間流言不虛啊,別看只是一句漫不經心的告誡,可是堂堂提學官,是不可能指著鼻子罵娘的,這樣說,透露出來的信號已經十分明顯了。

  葉春秋作揖:“學生謹記。”他心裡有點想吐槽,不過想想,自己是來考試的,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又行了禮,到了一旁的耳房去領了號牌。

  何茂的態度讓葉春秋有了那麼點兒警惕,看來這一次考試不會那樣的一帆風順,一定要考得更好,莫要讓人抓住把柄才好。

  他到了考棚,院試的考棚雖然也是簡陋,不過比縣試、府試的待遇要好了一些,不再那樣的局促,位置也還尚可,因為要連考幾天,所以必須做持久戰的準備。

  葉春秋摩拳擦掌,準備好筆墨紙硯,這時候天還沒亮,這裡雖是掛了燈籠,不過光線依然太暗,他索性便幹坐著,閉著眼睛養神。

  等聽到了炮響,這是要放題了,遠處傳出雄雞鳴叫的聲音,曙光初露,乍泄出來的絲絲光芒將這陰霾的天空破開,便見朦朧之中,高舉木牌的差役唱諾著來回巡視,那木牌上則是今日的考題:“盡信書不如無書。”

  看了這個考題,葉春秋啞然失笑,我去,題目倒還好,偏偏這個題目對於院試的考生,想必是有些難度的。

  這些日子,他也研讀過一些四書五經,因而大致對於經義有了那麼點粗淺的認識。八股出題,其實無非是摘抄四書五經的段落罷了,心腸好的考官,索性犯懶,直接摘抄一句,譬如子曰詩三百,比如學而優則仕,這種題目比較好考;心腸壞一些的就不太要臉了,明明一句學而優則仕,他偏偏要截下其中一段,譬如學而優則仕,本是出自論語中的“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偏偏出題的人不這樣玩,反正都不要臉了,索性就出個“子夏曰:學而”。

  當然,更不要臉的題目也不是沒有,就如這一句盡信書不如無書,這屬於陷阱題,表面上,你若是順著這個題目答下去,保准是要落榜的。

  讀書才是讀書人的本業,若是連書都不信,你考個毛線。

  因而要作這樣的文章,最緊要的是分清信和不信,什麼書不能信呢,少不得你要拉一個人出來批判一番,什麼書可以信呢?這就牽涉到你的信仰問題了,你是讀書人啊,是聖人門下啊,當然信得是孔聖人、孟聖人還有朱聖人,若是非要做一個總結,那麼全文的思想必定是,除了孔夫子,我們誰都不認。

  葉春秋忍俊不禁之餘,便開始搜索光腦了,這個題較為偏門,可即便如此,仍是搜尋到了一百三十余篇文章,這是因為崇禎四年的丁醜科會試考的便是這題,葉春秋幾乎毫無懸念地選擇了丁醜科狀元劉同升的八股文,因而開筆:“書不可無,大賢特為盡信者之焉……”

  每次考試,都是一次身心的折磨,連續考了三日,等到終於響起了梆子,貢院中三百來號人都像牲口一樣趕了出來。

  好在葉春秋這個年紀還沒有長鬍子,否則跟其他人一樣,一個個雙目無神、鬍子拉碴,身上的泥垢有三尺厚,那就真的跟乞丐沒有分別了。

  “春秋,春秋。”身後有人喊他。

  葉春秋駐足回眸,便見到陳蓉。

  陳蓉也早沒有入考場時的瀟灑,他朝葉春秋哂然一笑,道:“春秋這一次可有把握嗎?”

  雖然這一次比從前謙虛了很多,不過葉春秋依然還是從他臉上看到了嘚瑟。

  “話說……他為什麼總是這樣自信呢?”葉春秋心裡想笑,卻還是道:“陳兄有事?”

  陳蓉上前幾步,道:“考得如何?你是如何破題的?哈……春秋啊,這一次院試才是至關重要,府試,畢竟只是小試牛刀,提學大人掌一聲教化,可不是好糊弄的,噢,你知不知道,提學來寧波的時候,吾父還隨本地官長去為他接風了,提學很關注寧波的考生啊。”

  他說很關注,就恨不得告訴葉春秋,提學很關注自己。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 07:0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 07:07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我家有女初長成

  可是……葉春秋心裡想,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院試是糊名的,何提學就算是你爹那也沒用。

  陳蓉似乎這一次自信滿滿,道:“你我是君子之爭,上一次你既是府試第一,可是這一次,我卻是志在必得,春秋還住在那個客棧嗎?發案的時候,我們同去,一起看榜,如何?”

  臉上頗有一點死不悔改的樣子,似是這一次的案首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葉春秋卻是搖頭道:“我今日就要收拾東西回去,只怕不能在寧波停留了。”

  陳蓉愕然道:“這是為何?發案也就是這幾日功夫,多等幾日有什麼妨礙?”

  葉春秋一攤手,坦然道:“囊中羞澀,再住下去,非要餓死不可。”

  “呃……”

  簡單、直接、暴力,而且毫不掩飾。

  葉春秋確實已經一貧如洗,再讓黃世叔付帳,實在有些不好意思,老爹那兒怕也指望不上,家裡的錢是二叔管的,葉春秋的窘迫可想而知。

  所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日回去,反正發案之後,看不看榜都無關緊要,中了就是中了,自然會有人去報喜。

  陳蓉見葉春秋窘迫,也就愈發有些得意起來,口裡說著遺憾的話,心裡則不以為然。

  好歹陳蓉出自府城的名門,自己的父親可是連提學官都有幸見一面的。於是他決定,懶得再和葉春秋這窮酸為伍。

  葉春秋也懶得計較他的心思,提著考籃回去。黃世叔又有事,只是不知去了哪裡,便修書一封留在掌櫃那裡,讓客棧代為傳送,無非是表示了感謝,說明自己今日回家云云。

  鄞縣這個地方什麼都有,既然要回奉化去,只需讓葉三去牙行裡問一問,打聽了片刻,便知道會有商賈押著貨物要到奉化去,這些商賈喜歡紮堆,願意有人結伴,尤其是葉春秋這樣的考生,畢竟沒有什麼危害,沿途也有照應,雖然路上太平,可是人多聲勢眾一些,可以省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約定了時間,接著便在南門集合,這商賈是販賣藥材的,本來聽說同去的是個府試的童生,也沒太在意,可是見葉春秋如此年輕,倒是小小震撼了一把。

  沿途上也多承他的照拂,甚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本來這商賈只雇了一頂藤轎,結果索性他不坐了,非要讓葉春秋坐不可,自己則拖著肥碩的身子蜷在壓貨的大車裡,葉春秋突然有一種誤入傳銷的既視感,旋即開始害怕起來。

  半途上他將葉三拉到一邊:“三兒,這些人會不會是匪類,我總覺得怪怪的。”

  “少爺你可莫要這樣說,陳老爺好著哩,怎麼是匪類,方才路過集市,還給我買了雙鞋。”

  “……”葉春秋覺得葉三智商低,沒法兒溝通,他幾次想著是不是索性到了下一個集市還是走為上策,畢竟那位陳老爺總是殷殷的盯著自己,讓自己心裡有些發毛。

  尤其是得知葉春秋還是府試案首的時候,他一臉的肥肉誇張得抖了一抖,幾乎震驚的說了一句:“呀,春秋還是案首?”

  這意思彷彿是土匪驚喜地遇到了肥羊。

  不過一路總算無事,眼看進入了奉化的地界,葉春秋才漸漸心安了。

  等入了奉化城,葉春秋便與陳商賈告別,陳商賈滿是不舍,非要留葉春秋在奉化的宅裡住一夜,葉春秋拒絕道:“並非是春秋無禮,只是在寧波長住一月有餘,家父不免憂心,春秋也是歸心似箭。”

  陳商賈一臉遺憾,道:“這樣啊,那就下次來奉化,記得來尋我,噢,有件事一直想問,就怕冒昧。”

  葉春秋見他扭扭捏捏,還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接著便聽他道:“我看春秋年紀輕輕,想必還未婚配吧,家中可訂了親嗎?我家中有一小女,待字閨中,雖比春秋癡長三歲,不過女大三,抱金磚。春秋是讀書人,想必是明事理的,若是你不嫌,我大可以立即選定一個日子,前去你家提親,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後頭的話,葉春秋已經沒心思聽了,話說……我才剛發育好嗎?你這樣不好吧,葉春秋萬萬想不到,原來這個童生身份居然還是頗有吸引力的,自己竟成了搶手貨。

  只是這種事,他卻不敢答應,倒不是瞧不起商賈人家,只是現在的他實在沒有婚娶的心思,這若是真上了門,就算是親事不成,假若讓家中的老爹覺得自己確實到了婚配的年紀,然後四處給自己配種……想到這裡,葉春秋不寒而慄。

  規矩自己是懂的,父母之命嘛,和種豬配種也沒什麼分別,可是話又說回來,雖然葉春秋能夠接受,可是作為種豬的自己,總要先發育完全才好,於是連忙婉言拒絕。

  陳商賈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一臉幽怨地送走葉春秋,滿臉遺憾。

  到了傍晚時分,葉春秋總算是回到了葉府,門口的老門子一見二少爺回來,喜滋滋地道:“春秋少爺回來了,葉家的府試案首回來了。”

  聲若洪鐘,頓時鬧得闔府震動。

  葉春秋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架勢,自己從前在葉家可沒有這樣待遇啊,過不多時,便有人來請:“老太公請少爺去。”

  祖父對於的自己態度一向是若即若離,想必是因為自己尷尬的身份,所以總是刻意的疏遠,可是葉春秋又還算爭氣,又對葉春秋抱著希望。

  他對葉春秋是如此,葉春秋對他也差不多,爺孫的情誼硬要說有,實在有些牽強,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穿越到了這裡,畢竟這身肉體與老太公血脈相連,親近感還是有一些。

  只是現在自己一回來,老太爺便叫讓自己去,卻不知會發生什麼?

  葉春秋去了主院,等到了正廳,便見這裡已有許多人了。

  坐在首位的,自然是葉老太公,葉老太公紅光滿面,顯得頗為高興。

  府試高中頭名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葉家,自己孫兒連中縣試、府試案首,大有可為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 02:4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 02:48 AM 編輯

第五十二章:奔為妾

  只是看著這個小案首,老太爺還是有些遺憾地看了一旁乖巧側立的葉辰良,想不到這一次府試,大孫子沉沙折戟、名落孫山,反而是葉春秋一鳴驚人。

  他心裡不禁唏噓。

  除了老太公,葉春秋的兩個叔叔也來了,二叔陪坐在下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三叔依然還是那沒有神采的樣子,顯得很不耐煩。

  老爹則坐在另一邊,父子二人許久沒有見面,現在看到兒子回來,自是喜上眉梢,只是礙著老太公,所以只是目光溫柔地看向葉春秋,沒有太多的表示。

  唯一不同的是,在老太公的另一邊,卻坐著一個陌生人,這人年約四旬,綸巾儒服,一看就是有功名傍身,而且老太公對他似乎頗為敬重,所以開口就道:“鄧先生,這便是春秋,春秋,快來拜見鄧先生,鄧先生乃是杭州人,此番被你二叔邀來做客,在此閑住幾日。他乃是舉人,現在正等著吏部選官,你平時要多向他請教。”

  葉春秋恍然大悟,原來是個舉子,難怪地位超然,老太公要對他客客氣氣的,這舉人幾乎等同於是半個官了,雖然到了正德朝,因為舉子越來越多,可是官員的空缺卻是少了一些,憑著舉人身份能選去做縣丞、主簿的機會已經越來越難,可是舉人的功名放在奉化縣這樣的地方,卻已是十分難得了。

  瞧這樣子,這位鄧舉人還是二叔的朋友。

  葉春秋便朝鄧舉人行禮:“見過世叔。”

  鄧舉人笑了笑,道:“哦,府試案首,不錯,院試想必也考了,眼下還未發案,不過以賢侄的聰慧,必定是能高中的,小小年紀,不簡單哪。”

  老太公笑著道:“鄧先生莫要太高抬他,少年人聽不得吹捧的。”

  鄧舉人哂然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葉春秋的眼神帶著似笑非笑,怪怪的。

  老太公雖然這樣說,還是誇獎了葉春秋一番,又問起院試的事,轉而道:“若是中了秀才,也算是光耀門楣了,過幾日,便是你高祖的祭日,你理應要準備一下,隨家中男丁去宗祠裡祭祖,以告列祖列宗。”

  老太公話音落下,二叔葉松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不過這不喜之色轉瞬即逝。他笑了笑:“爹,這怕是不妥吧,葉家不是向來有規矩,庶男是不能在祭日祭祖的嗎?得隔了祭日再去才好,避一避才好。”

  庶子……

  終於還是說到了關係葉春秋身份的問題了。

  顯然葉春秋到底是嫡子還是庶子的問題,此前都被這個家族所忽略,可是現在二叔突然提起,當然有很深的用意。

  葉春秋是長房,假若是嫡子,那麼對於老太公來說,就是長房嫡孫,長房嫡孫,擁有無可辯駁的繼承權,這就意味著,將來老太公若是故去,葉家就是葉景當家,遲早還要傳到葉春秋的手裡。

  可若是庶子就不同了,如此論起來,二叔的兒子葉辰良乃是長孫,而且也出自嫡系,他雖是二房所出,地位卻比葉春秋這個庶出要高得多。

  葉松現在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也是形勢所迫,他雖是次子,可是自己的兄長早年離家出走,本以為自己已成為無可辯駁的繼承人,可是誰能想得到,這個長兄又跑了回來,本來葉景父子沒有出息倒也罷了,偏偏葉春秋一口氣連中縣試、府試,而且連院試也在望,到時候大房那兒再出一個秀才,老太公即便對於葉辰良有所寵溺,可最後多半還是會把希望放在大房的身上。

  趕緊確認葉春秋的身份,就成了當務之急。

  葉家的家規裡確實有這麼一條,這是為了明確嫡庶之間的地位,所以祭祖向來是分開來祭祀的。

  葉春秋聽到這番話,已是火冒三丈,什麼庶子,什麼時候自己的娘成了婢妾了,這幾乎等同於是罵人。

  一向和善的葉景,這個時候也拉下了臉來:“二弟,春秋什麼時候成了庶子?”

  葉松早有說辭,毫不猶豫地道:“如何不是?他的母親並非是明媒正娶,難道還是嫡出嗎?”

  葉景正色道:“繡娘與我已經拜過堂,成過親了。”

  葉松笑容可掬地看向老太公,道:“是否明媒正娶,當然得問問爹的心意。”

  所有問題,推到了老太公的身上。

  老太公皺眉,在他心裡,他自然是萬般不同意葉景給那私奔的女子當是嫡妻身份的,可是這個孫兒葉春秋確實很有出息,他不禁有些為難起來。

  正在老太公踟躕不決的功夫,葉松與那鄧舉人的眉目卻是都微微動起來,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鄧舉人笑了笑道:“咳……太公,想不到今日竟牽涉到了你們葉家的家事,好吧,學生就此告辭,總要避避嫌才好。”

  他越是這樣說,老太公自然不肯打發他走,老太公是最重臉面的,雖然在商議家事,可是貴客在此,卻也不能失了禮數,老太公忙道:“不可,鄧先生,讓你取笑了,鄧先生交遊廣闊,老朽倒是厚顏想問一問,鄧先生怎麼看待此事?”

  鄧舉人不禁捋須笑了,他似乎早料到老太公會問到他的頭上,便道:“太公既然問起,那麼學生有些話就只好直言了,若有莽撞之處,還望葉太公勿怪。”

  “這鄧舉人分明就是二叔請來的救兵,這是要完啊。”葉春秋心裡已經感覺不太妙了。

  卻聽鄧舉人淡淡道:“春秋確實很爭氣,若是這一次中了院試,做了秀才,便是有功名的人了,說是光耀門楣也不為過。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天下的事總是逃不過禮法二字,葉景賢弟與女子私奔,從而生下了春秋,按理來說,他們在外確實拜堂成親,在葉景賢弟眼裡,將其視作自己的妻子也是無妨,只是歷來只聽說過聘為妻、奔為妾,春秋的母親並非三禮六聘迎娶,便只算妾禮,這禮法之事是斷然不能輕易更改的,否則……”

  鄧舉人眼眸一撇,見老太公的臉色已經變了,他心裡不由想笑。

  自己來時,葉松就曾說過,他這個爹最看重面子,也最重門風,更怕別人取笑,現在看來,果然所言非虛,於是鄧舉人繼續道:“綱理倫常,馬虎不得啊,否則不但家中不寧,而且傳揚出去,也會遭人取笑,學生自然知道春秋也是太公的孫兒,做人祖父的,哪有不疼自家孫兒的道理,可是禮法斷不可廢,葉家詩書傳家,更不能開此先河。”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 02:4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 02:49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祭祀

  老太爺默不作聲了,規矩終究是規矩啊,聘為妻、奔為妾,這短短六字,還真如一座大山壓在心頭,使他不敢逾越半步。他只好訕訕對葉春秋道:“春秋……”

  葉景豁然而起,在其他地方他處處忍讓,可是今日卻格外的強硬,他冷著臉道:“孩兒不孝,先告辭了。”

  只是抿了抿嘴,沒有多說什麼,旋身就走。

  在他心裡,似乎只有一種固執,繡娘便是自己的正妻,而春秋自然是自己的嫡子,沒有商量的餘地,也和禮法無關。

  老太爺顯出幾分尷尬。

  一旁的葉松道:“爹,大兄這……太不曉事了。春秋……去叫你爹回來。”

  葉春秋看到二叔葉松一臉怒不可遏的樣子,又看老太爺抿著嘴不肯做聲的無奈,還有那鄧舉人抿嘴微笑,輕鬆寫意的端著茶盞呷了一口。

  葉春秋笑吟吟的道:“二叔,我爹不曉事。”

  聽到連葉春秋要代自己的父親道歉,葉松心裡有幾分得意,正待要說幾句。

  卻聽葉春秋道:“可是我爹都不曉事,春秋才十二歲呢,就更不曉事了,春秋也告辭,你自個兒玩自己吧。”

  葉春秋沒有說什麼,抬起腳步。庶子?呵呵……二叔你還真是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啊,衣袂一斂,理都不理這二叔,走了。

  “春秋,你……你回來,呵……了不得了,這樣目中無人……果然是……”

  “住口。”老太爺終究還是開了口,正色對葉松道:“休要再鬧了,”

  回到了闊別已經的小窩,老爹方才臉上佈滿寒霜,現在卻緩和了許多,無論如何,兒子中了府試案首,這絕對是一件喜事。

  葉春秋本來還擔心老爹因為二叔的事心中鬱鬱,不過他在老太公面前雖然強硬,神色卻還算從容,似乎智珠在握的樣子,道:“春秋,餓了沒有?”

  不等葉春秋搖頭,葉景便笑著道:“我去給你做下酒菜,夜裡,咱們爺倆吃頓好的。”

  做菜……

  葉春秋愣了一下。

  話說,什麼時候,老爹會做菜了?

  原來葉景已在小院的拆房裡壘起了個灶台,裡頭也架著鐵鍋,更不知從哪裡撿了柴來,想必是因為知道葉春秋這一兩日會回來,所以菜都已經準備好了,卻見葉景這白皙的老書生伸出保養還好的手提起菜刀……呃……葉春秋表情古怪,有點怪怪的,握刀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家庭煮夫,分明像是殺豬的。

  好吧,不能太過計較,深吸一口氣才好。

  葉春秋不由道:“爹,這些魚肉哪裡買來的?”

  魚肉在鄉下其實算是奢侈品,不過葉家這樣的大戶不算什麼,可既然是開小灶,葉景從何而來?

  葉景已經開始歪歪斜斜地切肉了,一面道:“集裡的人總要與人書信往來,我反正也有空閒,也能落幾個余錢,當初我們在外頭的時候,為父就是靠這個養活你,這叫重操舊業,快,去添柴。”

  葉春秋樂了,忙是上去幫襯,不過他心裡不免忐忑,老爹做菜……這是讓自己做小白鼠嗎?

  “果然還是小白鼠啊……”當葉春秋把一塊烏黑的肉塞進自己的嘴裡時,突然有一種想撞豆腐的衝動,早知道就許下那藥商的親事算了,也省得遭這樣的罪。

  勉強吃過了飯,葉景看葉春秋一臉鬱鬱的樣子,便到一邊去,捧起一本書神色從容地看起來。

  葉春秋收拾了碗碟,不由道:“爹,看的什麼書?”

  “菜經!”

  “……”居然還懂得充實理論工作,讀了書的就是不一樣。

  葉春秋見他看得認真,便也不理會了,乖乖地到自己房裡跟從前一樣,取出筆墨紙硯,練字。

  這幾日,烏雲滾滾,總彷彿有一場豪雨要來,偏偏總是不見雨點落下,給人平添一絲煩躁。

  葉春秋在家閑住兩日,掐指算了算,也該當放榜了,卻不知中沒中,雖然知道自己的文章屬於頂尖,理應不會有什麼差池,可是沒有一錘定音,總難以胸有成竹。

  葉家則是為了祭祀的事已經忙碌開了。

  不過自從二叔和鄧舉人的一席話之後,老太公也顧念著他葉家的面子,似乎也沒什麼舉動。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祭祀,就和葉春秋無關了,也罷,他們祭祀他們的,嫡系是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老爹還是要去告祭祖宗的,他畢竟算起來還是長房嫡男,只是準備祭祀的事,葉景卻是不肯去幫襯,每日看著葉春秋,似乎也怕葉春秋心裡不舒服。

  葉春秋假裝自己並不介意這些事,每日依然練字、強身,心裡默默念:“爹啊,你兒子兩世為人,難道不知我臉皮厚嗎?何必這樣小心翼翼。”

  這一日清早,便是祭祀的日子,葉春秋剛剛洗漱,葉俊才便匆匆過來,道:“春秋,春秋……”

  他興沖沖地道:“快去,快去,鄧舉人請大家去吃茶,大父說了,大伯和春秋一定要去,說是什麼好茶……”

  他說得語焉不詳,葉春秋好不容易才琢磨過來,多半是那鄧舉人在耍寶,也就欺負一下葉家這樣的鄉紳人家沒有見過什麼世面,老太公的心思,大抵也就是上次和自己父子鬧翻,想要彌補一些,或是想修復一下關係吧。

  只是,今日不是要祭祀嗎?

  “不是說要去祭祀,為何還去喝茶?”

  葉俊才撓撓頭:“吉時是在正午呢,現在還早,這幾日都在忙祭祀的事,如今也算是大功告成,就等吉時了,大父多半是想邊吃茶邊等著,不急。”

  去還是不去呢?

  葉春秋忙是進去問葉景。

  葉景則是捧著《菜經》看得入神,口裡還喃喃念著:“鹽三錢,生薑些許,油……”他抬頭,一聽到那鄧舉人要請吃茶,臉上不由露出厭惡之色,道:“鄧舉人?此人不似什麼正經人。”他本不想去,可是老太公發了話,神色緩和了一些:“去吧,喝喝茶也好。”

  等父子二人到了正廳,便見葉家的人居然都來了,鄧舉人的人緣很好,此時聽他高談闊論,許多人都不禁跟著笑起來。

  二叔葉松更是捋鬚,面帶得色,為有這樣一個好友而自豪。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 01:0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 01:09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舉人老爺

  葉景父子進去,顯得有點兒灰頭土臉。

  不過父子二人也不打算和鄧舉人有什麼交集,在一方長案後坐下,老太公見了他們,本想打聲招呼,卻聽鄧舉人道:“說起杭州,杭州名士多如繁星,鄧某不才,倒也認得幾個,諸位可聽說過杭州王尚書嗎?”

  眾人有點遲鈍,一時不知是誰,不過聽到尚書二字,便曉得此人不簡單。

  葉松眼睛一亮,道:“這人我卻是聽說過,他當然不是尚書,卻是弘治十二年已未科進士,此人才名極大,曾作詩一首勵志,因而才有尚書之名,據說他現在是在戶部觀政,前途大為可期。”

  鄧舉人風淡雲輕地介面道:“我與他也算是同年,當初一道鄉試,誰料他此後一飛沖天,不過他雖已有了官身,卻時常修書與我和詩。”

  老太公一聽,老臉抽了抽,這個鄧舉人真是不簡單,所結交的竟都是名流雅士。

  鄧舉人哂然一笑,又道:“其實在寧波,我最傾慕的,自然還是鄞縣的楊家,天下門科第祿位之重,自弘治而至如今正德,無過於鄞縣楊氏者。去歲的時候,我曾修書楊氏的貞庵公,敘了敘同鄉之情,他也曾回書,說我如今雖中舉人,卻不必急於去求官,理應把心思繼續放在舉業上,勉勵我定要會試登科不可。”

  老太公可能沒聽說過杭州的王尚書,卻是曉得鄞縣楊氏的,這鄞縣楊氏才是真正的考霸之家啊,自弘治初年到現在,家中已經出了五個進士,舉人、秀才更是不計其數,以至於連天子都驚動了。如今楊家的人大多身居高位,今年年初時,楊家有人過世,朝廷追贈其為禮部尚書,以彰顯榮耀。

  這楊家老家雖在鄞縣,不過因為家業實在鼎盛,所以族中子弟大多遷去了北京,老宅那兒雖然有人守著,卻不太跟地方上的人打交道,便是本縣縣令拜訪,一般都會吃閉門羹,知府大人上任,也是要去楊家走一遭的。

  料不到,鄧舉人居然跟楊家的人也有書信往來。

  老太公目中透著炙熱,禁不住道:“鄧賢侄交遊廣闊,欽佩啊。”

  鄧舉人呵呵一笑:“哪裡,哪裡,其實都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沒什麼稀奇的。”

  他在這裡,彷彿永遠都是焦點,葉春秋禁不住想,這傢伙應當是屬燈泡的,臥槽,還自發光啊。

  不過……他懶得理這傢伙,來這裡不是為了喝茶?

  葉春秋端起僕役遞來的茶,正待要呷一口,卻見鄧舉人發現了這個舉動,含笑道:“春秋賢侄……”

  “啊……”葉春秋抬頭,不料這位高高在上,和無數牛逼人物打交道的鄧大舉人居然會關注到自己這個小小的童生。

  鄧舉人道:“這茶乃是我自杭州帶來的美人舌,是初春時節,請那未出閣的少女上山,將舌尖采下來的,幾經烘制殊為不易,所以這茶唯有在七分熱的時候下口,方能體會到這濃香,你莫要心急著吃,再等一等。”

  鄧舉人說罷,頓了一下,才似笑非笑地接著道:“春秋第一次吃這樣的茶,不懂的細品也是無妨,不知者不怪。”

  臉上是滿滿嘲諷……

  隔壁的三叔葉柏本來也要端起茶來喝,一聽這麼說,頓時露出一點兒鄉下人沒見過世面的慚愧,連忙不露聲色的把茶輕輕放下,假裝自己不曾有過這樣的舉動。

  葉春秋哦了一句,還是輕抿了一口,其實茶水入口倒還不錯,挺香的,葉春秋不由道:“我看著八分熱喝著也挺好。”

  鄧舉人愕然了一下,恨不得想罵一句,我從未見過如此粗鄙之人,卻礙著這麼多人在,不好發作。

  二叔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添了一句:“春秋,你要曉規矩,你是讀書人了,已經參加了院試,說不準等放了榜來,你便有了功名,將來要向鄧世叔請教的地方多的呢,能認識鄧世叔,是你的福氣,將來保管讓你受益匪淺,你怎麼可以這樣跟鄧世叔說話,鄧世叔都不嫌你是庶子……”

  說到庶子兩個字,一旁的葉景,臉色頓時一沉,有點忍耐不住了。

  葉春秋曉得二叔的意思,他抬高鄧舉人,想在老太公面前露露臉而已,更何況,借著鄧舉人之口,好坐實自己庶子的身份。

  對這個二叔,葉春秋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如果非要說,那也大抵只能來一句賤人就是矯情而已。

  葉春秋含笑道:“不是春秋無禮,實在是春秋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沒有吃過什麼好茶,其實莫說好茶,在這家裡便是連飯也吃不飽呢,平時都是吃廚裡的殘羹冷炙……”

  話一出口,二叔的臉色就變了,葉春秋這是揭他的底啊。

  果然葉太公一臉狐疑,覺得不可思議。

  葉松連忙道:“誰說的,倒像是家裡有誰薄待了你,你……真是沒出息,我是你二叔,你這樣和我說話?你還妄稱自己是讀書人,你平時讀的書都去了哪裡,我固然曉得你中了縣試、府試案首,這一次院試,怕是一個秀才也是穩穩當當了,可是學問再好,品行敗壞又有什麼用?”

  他一下子把所有的矛盾都推到了葉春秋的身上。

  在他心裡,葉春秋畢竟後生晚輩,自己是他的叔叔,只要咬死了這個身份,葉春秋如何辯解都是理虧。

  葉春秋只是冷冷一笑,不想理他。兩世為人,自己可沒有逆來順受的習慣。

  卻聽鄧舉人突然道:“秀才?春秋中不了秀才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春秋中不了秀才?

  老太公也是愣了一下,有些不悅了,他覺得鄧舉人有點烏鴉嘴。

  便是三叔,雖然對葉春秋也是淡淡的,可畢竟葉春秋也是自己的侄子,葉春秋有了功名,自己也能沾點光,現在都還沒放榜,你一個外人胡說什麼。

  鄧舉人看著葉春秋,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道:“鄧某本來有些話是不該說的,不過方才春秋頂撞他二叔,這就有些不知禮數了。好罷,我還是說了罷。我在寧波那兒也有幾個朋友,這幾日雖在奉化小住,卻也與他們略有書信往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3 05:2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3 05:27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言之鑿鑿

  說到此處,鄧舉人故意的頓了頓。

  他還是很有公信力的,現在他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老太公已經有點驚慌失措了。

  這一次考試,除了葉春秋,其餘的子弟都已經鎩羽而歸,老太公可是把希望都放在了葉春秋的身上,因為按理來說,府試的案首一般院試即便不能名列前茅,可是幾乎是必定上榜,也就是說,至不濟葉春秋也能落一個秀才功名,現在鄧舉人一語驚人,讓他不禁心亂如麻。

  鄧舉人繼續道:“寧波那兒的幾個朋友都是官面上的人物,消息都是靈通,斷然不會有錯,他們修書來便提及了此事,說是春秋在寧波行為不檢,何提學深惡之,幾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春秋,何提學都是無動於衷,甚至面露憎厭之色。前幾日閱卷時,更曾和幕友們談論學政的事,說是讀書人學問乃是其次,而德行卻最是緊要,這一次,何提學正打算嚴辦一批放浪形骸的生員以及童生,此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寧波上下的生員,哪個不曉得?”

  聽完這些,葉家人慌了。

  老太公頓時感覺胸口堵得慌,葉景也有些失措,甚至茫然,不由道:“我家春秋,怎麼就行為不檢,這是誰說的?”

  鄧舉人面露得意洋洋之色:“還有消息說,何提學曾提及,說是現在的讀書人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惹上官司,四處招搖,自以為自己有一點學問就目中無人;這樣的童生,理應壓一壓,過十年再考。”

  十年……

  鄧舉人說得可是有鼻子有眼,讓葉景手中抱著的茶盞沒有拿穩,噗通一下便落了地,水花濺得到處都是。

  葉春秋也有點傻眼了,自己在寧波可是乖巧得很,怎麼就德行不好了?何況自己和何提學素不相識,他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因為趙同知,還是……

  鄧舉人談笑風生的樣子,又呷了口茶,口齒間感受著茶香,徐徐又道:“何提學放出這些話,難道不是明擺著嗎?春秋這一次是必定落榜了,春秋啊,我輩人讀書,可不只是為了求取功名,更重要的是在於修德,你年紀輕,若是有錯,就應當改之,尤其是在這家裡頭,對待自己的長輩,斷不可出言頂撞,否則何提學容不得你,其他人能容得下你嗎?我是過來人,有些事怎會不知呢,想當初我考舉人的時候,曾去拜訪王公……王公你曉得吧?那可是你們寧波最大名鼎鼎的人物,成化十七年辛醜科進士第一人,狀元及第,此後更為帝師,恩榮望外,如今賜南京吏部尚書,何其尊貴,當初他在任南京翰林侍講的時候,我便與浙江諸生前去拜謁,他便教導我們,讀書人要做璞玉,樸實而無華,光華內斂其中,萬萬不可讀了一些書,就不曉得天高地厚了,這一次你栽了跟頭,不要緊,從今往後,卻要三省其身……”

  他絮絮叨叨的,又說起了自己的牛逼事蹟,可是這時候,卻是無人有心思聽了。

  老太公心亂如麻。

  葉景渾身顫抖。

  葉春秋也有些錯愕。

  二叔葉松乍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先有些不信,可是鄧舉人說得如此肯定,心裡頓時一陣狂喜,他一直都在煩惱葉春秋的問題,雖然自己坐實了葉春秋庶子的身份,可若是人家考中秀才,這一旦有了功名,在家中的話語權自然就不輕了,將來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還穩固嗎?

  可是如今,真是天助我也啊。

  葉松借機板起臉來,厲聲道:“春秋,你……你……你的大父將今年的期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你肚子裡有一些墨水,這是實情,可是怎麼能在寧波胡鬧,以至於連提學大人都嫌惡了呢?你不在乎名聲,可是葉家還在乎,你真是荒唐至極,從此以後,咱們葉家人還怎麼做人?”

  葉松一通訓斥,偷偷去看老太公,只見老太公已是氣得面色發青,渾身抖得厲害。

  是啊,功名沒了事小,可是連何提學都放出這些話來,到時候滿城皆知,誰不曉得葉家沒有家教。

  葉松趁機繼續道:“你雖是庶子,卻也是葉家的子孫,如今祖宗蒙羞,你可知恥嗎?”

  葉景臉色很差,卻還是不甘心:“鄧舉人不會是弄錯了吧。”

  葉松卻差點跳起來:“嚇,鄧舉人什麼身份,他交遊何其廣闊,怎麼會弄錯?”

  葉景咬著牙道:“我就是不信我家春秋……我家春秋……”

  他不辯護還好,一辯護反而給了葉鬆口實,葉松厲聲道:“大兄,你是我的兄長,本來有些話,我不該說,可是今日到了這個份上,還是不吐不快為好,這春秋,根本就是個野孩子,當初你帶著那繡娘走的時候,那繡娘可是莊戶的女兒,貧賤的女子能是什麼德行?我說句難聽的話,也就是大兄被她蒙蔽,誰知她是個什麼殘花敗柳,這孩子是不是咱們葉家的,還是兩說的事,況且大兄自帶他回了葉家,這宅子裡發生了多少事,從前他打了我家辰良倒也罷了,如今還使咱們葉家蒙羞,咱們葉家詩書傳家,子弟之中愚鈍的有,考不中功名倒也罷了,卻從來不曾聽說德行敗壞的,現在倒好,咱們的惡名算是傳去了寧波,往後還怎麼做人?依著我看,春秋有辱門楣,就是個喪門星,我不過對他稍事懲戒,也是為了咱們葉家好,大兄卻這樣袒護他,難道那繡娘就是大兄的命根子,當初為了她,大兄連這個家都不要了,如今為了春秋,就連葉家的臉也都可以丟了?”

  他這是趁熱打鐵,反正葉春秋的前程是沒了,有學問又如何,一旦壞了名聲,連提學都嫌惡他,往後怕也難有什麼出息,考不中秀才,將來他就是個不值一錢的庶子。

  葉景臉色一沉,已是火起,說自己兒子沒出息倒也罷了,居然還懷疑葉春秋是野種,素來不喜與人爭的他,此刻眼眶也發紅起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3 05:2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3 05:29 AM 編輯

第五十六章:為何狀告本官

  鄧舉人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眼角的餘光卻只是去看老太公,這老太公似乎是心絞得厲害,卻是無人關注他身上,鄧舉人一副看好戲的架勢,不忘陰陽怪氣地加一句:“葉兄,算了,誰家沒有幾個不肖子弟,為這樣的人動氣不值當,這狗肉終於是上不了宴席的。”

  他說話時,濃濃的諷刺味道很明顯。

  本來他對葉春秋還有一點忌憚,畢竟是府試案首嘛,將來說不準是要做秀才的,好歹年輕輕的就有功名在身,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寧波那兒的流言蜚語傳來,他就不再把葉景父子放在眼裡了,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一眼葉景:“葉兄,說句不好聽的話,你當年好歹也是個秀才,怎麼就和一個賤婦……”

  “賤人!”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眾人愕然一下,朝著聲源看去。

  這一番吵鬧,老太爺已經怫然不悅了,一方面是擔心葉春秋院試的事,另一方面是鄧舉人說話有些太過,即便他不喜歡葉春秋的娘,可也不代表他喜歡自己孫兒的母親被人稱作是‘賤婦’,聽到有人罵賤人,他側目看去,不是葉春秋是誰?

  葉春秋只是罵了一句,然後卻是故作平靜,低頭去喝茶。

  可他心裡早已經翻江倒海,就算中不了秀才,可是這個鄧舉人,實在討厭,若不是自己年紀小,又礙著這麼多人的面,葉春秋只怕早就掀翻桌子了。

  好在他兩世為人的年紀畢竟沒有活在狗身上,他心裡自然知道,過激的舉動於事無補。

  不過……這個鄧舉人確實是個賤人。

  鄧舉人暴怒啊,堂堂舉人,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厲聲道:“你罵誰?”

  葉春秋喝了口茶,抿抿嘴,這茶味道不錯,不過坐在這裡的一些人卻是大煞風景。

  固然知道自己地位尷尬,可是葉春秋平時也還算努力,因為他知道,能改變自己命運的只有自己。

  可是這並不代表自己軟弱可欺,他能體諒到自己父親的憤怒,也能體諒到祖父的猶豫,還有那三叔,雖然一臉無動於衷的樣子,不過看得出來,他對這鄧舉人也有點惱火。

  葉春秋一字一句道:“罵的就是你。”

  “你……你……”鄧舉人想不到葉春秋居然如此‘野蠻’,他手指葉春秋,氣得渾身顫抖:“再罵一句。”

  葉春秋站起來,他看出堂中有人想制止他,卻是毫不猶豫地道:“賤人!”

  “春秋,你荒唐,鄧舉人是我們葉家的貴客。”葉松暴怒。

  葉老太公也皺起眉頭,覺得鄧舉人雖然放肆了一些,可是春秋終究還是……

  鄧舉人暴跳如雷,大叫道:“哈哈,哈哈……你竟敢羞辱我……”他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吊打葉春秋:“你一個小小的府試童生,居然敢咒駡我……”

  說到這兒,外頭卻有門子探頭探腦,看到裡頭鬧起來,不禁咋舌,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鄧舉人氣急敗壞地繼續道:“你真是膽大包天,我乃浙江省舉人,你不過是一個庶子,哼,你這是有辱斯文,我只需一封狀紙送到衙裡,便保管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已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他放下了狠話,眼裡血紅,顯是不打算善罷甘休。

  不過這些話還是頗有效果的,他畢竟是有功名的舉人,而葉春秋固然過了府試,終究還只是一個小小童生,真要去告,就算官府不治罪,也足以壞了葉春秋的名聲,葉春秋的前途只怕要完了。

  老太公有些慌了,連忙起身道:“鄧賢侄,孩子不懂事……”

  本來老太公以為有情面可講,可是暴怒中的鄧舉人卻是一點餘地都沒有,見老太公巍巍顫顫的上前,他一把將老太公推開,惡狠狠地獰笑道:“有什麼好說的,似這樣德行敗壞的少年,我是從未見過,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過也,我不但要告他有辱斯文,還要告他父親管教不當,告他的老師壞人心術,否則怎會教出這樣的斯文敗類,現在怕了是嗎?哼,咱們走著瞧,我這就去衙裡……”

  他拂袖就要走,老太公卻是被他推著打了個踉蹌。

  其實這鄧舉人哪裡把葉家放在過眼裡,本來他在杭州結識了葉松,見葉松用了心思的巴結他,反正也是閑著,得了葉松邀請,便索性來這鄉下地方散散心,這葉家的人,他是從未放在心上的,權當是任自己打幾天秋風的鄉巴佬罷了,自己這堂堂舉人,鄙視了葉春秋一番,這葉春秋居然還敢還口,當然不能善罷。

  葉家三個兄弟見老太公差點摔倒,紛紛要搶上來攙扶葉太公,鄧舉人陰冷一笑,又補上一句:“不但要告這葉春秋,告他的爹,他的老師,你是他的大父,也要一併告了,這樣有辱斯文的人家,我是見所未見,權當是為民除害。”

  葉老太公已經心如死灰,舉人的能量素來是驚人的,而且這事只要鬧到官面上去,無論什麼結果,都會讓葉家成為笑柄,他拼命咳嗽,勉強被葉景攙住,還想要開口說幾句軟話。

  鄧舉人卻是落下最後一句話:“告死你們!”

  這時……

  突然一個聲音道:“所告者何人,為何狀告本官!”

  猶如晴天霹靂,堂中一下子鴉雀無聲。

  只見這時候,一個身影跨過了門檻,正好站在了鄧舉人的跟前,他年不過中旬,臉上卻是不怒自威,雙眸顧盼自雄。

  所有人看著這個貿然來訪的人,從這人身後,此前在外探頭探腦的門子一臉苦笑:“太爺,此人前來拜訪,早已久侯多時了,因為……因為……”

  可是沒有人聽這門子的話。

  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個不速之客上。

  鄧舉人怎麼肯示弱,大叫道:“你是何人,敢攔我的路?好狗不擋道,你不曾聽說過嗎?”

  來人卻是皮笑肉不笑,從嘴縫裡蹦出一個個字來:“本官寧波知府,途經此地,特來見一見自己的門生葉春秋,恰好在外聽到你要狀告他的老師,說來也巧,他這府試案首,正是本官親點,算起來,本官也是他的座師,你既要告本官,也好,本官就受理你的案子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4 02:2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4 02:29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誣告

  座師乃是是明、清兩代考生對主考官的尊稱,意為自己被考官垂青,所以一般是以門下相呼,論起來,知府點了葉春秋為案首,說是老師也不為過。

  此人自稱知府,讓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

  這人神經病啊,沒事自稱知府好玩嗎?

  鄧舉人想要笑,達官貴人他見得多了,本想告訴大家,自己什麼樣的世面沒有見過……這又黑又矮之人若是知府,我便是天皇老子。

  只是這位‘知府大人’背著手,一臉陰冷,徐徐走入堂中,此時首座上空無一人,知府大喇喇地坐下,他端起案前老太公方才用過的茶盞,舉起之後,宛如驚堂木一般的狠狠拍下。

  啪……

  “本官再問一遍,堂下何人!”

  恰在這時,兩個公人沖了進來,腰間佩刀,在門前垂立兩邊。

  公人……

  晴天霹靂啊。

  鄧舉人如遭雷擊,老半天沒有回過勁來,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還真有可能是官身。

  他抬起眸,見‘知府’一臉肅殺,口吻不容人質疑的樣子,使他不由自主地道:“學生鄧賢達。”

  劉知府眉頭一鎖:“鄧賢達,你因何狀告本官?”

  鄧舉人即便是舉人,在河西這種鄉下地方或許牛氣哄哄,在奉化縣裡也算是很體面的人,可是在知府面前,而且還聲言要狀告知府,這就是雞蛋碰石頭了。

  這年月,哪一個知府背後不是樹大根深,有極深厚的關係?人家在官場上傾軋多年,豈是你一個舉子敢告的?

  即便鄧舉人被選了官,也不過是在縣裡去做一個主簿、典吏或是縣中教諭,屈居末流,在堂堂知府面前屁都不是。

  鄧舉人腦子還是有點發懵,硬著頭皮道:“學生要狀告的是葉春秋,這葉春秋,德行敗壞,有辱斯文,膽大包天,他……他罵我賤人。”

  事到如今,也只有奮力一搏了,鄧舉人咬咬牙,決定死硬到底,反正自己是舉子,所謂刑不上大夫,只要功名還在,寧波知府終究不能將自己怎樣,何況自己是杭州人呢,想要處置自己,那也是杭州學政的事,你寧波府管不著。

  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寧波知府卻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了葉春秋的身上:“春秋,他所言屬實嗎?”

  問題好像是拋到了自己的身上,葉春秋也被寧波知府的架勢嚇住了,他很快回過神來,現在有舉子狀告自己,這舉人終究是有功名的人,即便是寧波知府,只怕也不好偏袒吧。

  一個不好,還真可能陰溝裡翻船。

  葉春秋定定神,暫時不去管寧波知府為何要來葉家,上前深深作揖行禮道:“學生葉春秋,見過恩府。”

  知書達理最是重要,無論你對自己的敵人多麼兇惡,可是面對其它人,尤其是長輩,卻需要將嘴巴抹上蜜餞。

  寧波知府頜首點頭,見葉春秋鎮定自若,眼中掠過一絲欣賞。

  葉春秋便道:“鄧舉人所言盡都屬實。”

  此言一出,卻讓劉知府不禁愕然了一下,這葉春秋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嗎?

  老太公好不容易有了點盼頭,卻被葉春秋這傢伙的大實話氣得沒有背過去。

  這個渾小子,真是愚鈍啊,這個時候當然是應該抵死不認,畢竟除了姓鄧的,這兒盡都是葉家的人,劉知府似乎也有袒護葉家的意思,只要鄧舉人無法舉證,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鄧舉人一聽,好像是抓住了葉春秋的話柄,頓時情緒激動起來:“大人,聽到了嗎?他一個小小童生,竟敢辱駡我,我乃浙江舉人,他對我造次,便是有辱斯文,懇請大人做主。”他眼眸眯起來,旋即又道:“若是學生在這裡討不到公道,那麼就要去杭州府狀告,要去學政狀告,甚至去提學都督衙署,普天之下,學生就不信沒有伸冤的地方。”

  又是赤裸裸的威脅,我就是鐵了心要把事情鬧大,這裡不能公斷,我就去其他地方,只要四處去告狀,輿論就會起來,到時候士林清議一起,且看你們怎麼收場,你們就算是有什麼私交也不怕。

  寧波知府皺眉,不禁轉頭又問葉春秋:“春秋,你還有何話說?”

  葉春秋卻是抿了抿嘴,笑了:“學生無話可說,就請大人公斷。”

  寧波知府哂然一笑,只好道:“鄧賢達,你再說一遍,你是要狀告葉春秋什麼?”

  鄧舉人正色道:“自然是狀告他有辱斯文,品德敗壞。”這時候他學聰明了,不敢再告葉春秋的老師了。

  寧波知府把臉一拉,突然正色道:“當真嗎?”

  鄧舉人冷笑:“自然當真。”

  葉春秋眼眸裡掠過一絲笑意,卻是突然插嘴道:“大人,學生也要狀告。”

  寧波知府覺得事情似乎越來越有趣起來:“你要狀告何人?”

  “學生狀告鄧舉人,告他誣告學生。”

  寧波知府皺眉道:“這樣啊,一個是有辱斯文,罪責不小,另一個則是誣告,若是誣告,可就是反坐罪,這可是要革去功名的。鄧舉人、葉春秋,你們當真都要告?”

  鄧舉人獰笑道:“葉春秋的罪證已經確鑿,大人,還有什麼好說的,他自己也承認……”

  葉春秋同樣大叫:“大人,鄧舉人的罪證才是有目共睹,請大人治鄧舉人誣告之罪。”

  鄧舉人覺得不可思議,這葉春秋是瘋了嗎,你自己承認了自己辱駡,現在卻還敢血口噴人?

  鄧舉人洋洋得意地晃晃腦袋:“倒要看看,老夫如何誣告了你,難道你不是品行敗壞,不是有辱斯文?你自己承認辱駡了我,眾目睽睽,還想抵賴不成?”

  葉春秋樂了,這個逗比,到現在居然還不明白怎麼回事,真是愚蠢啊:“是嗎,這麼說來,鄧先生是說何提學識人不明了?”

  說到此處,知府已是眼睛一亮。

  可是其他人卻是一頭霧水,鄧舉人腦子有點兒發懵,這怎麼就跟何提學有關係了呢?

  他冷笑道:“胡說八道。”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4 02:3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4 02:30 AM 編輯

第五十八章:小三元

  葉春秋卻已經不給他任何機會了:“何提學此前就曾放出話,說是要壓一壓某些品行敗壞的生員,今年院試若有品德敗壞的生員,盡都不得錄用。可是現在,何提學已經點我為院試案首了,既然我能被點為案首,自然是獲得了何提學的認可,這不正好證明了我品行良好嗎?難道你想說,何提學親自點選的案首品行敗壞,有辱斯文?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說出這樣的話?既然我並非品行不端,那麼我要問你,你是不是誣告?”

  何提學已點我為案首……

  這一截話說出口的時候,所有人的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大家不可思議地看著葉春秋,見鬼了,你怎麼就知道何提學已經點你為案首了呢。

  鄧舉人驚愕地道:“你什麼時候成的院試案首,我怎的不知,我知道的消息卻是你品行不端,何提學對你嫌惡至極……”

  他話說了一半,突然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本官可以證明,本官來時,確實已經放榜,此次院試,葉春秋被點為院試案首!”

  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寧波知府!

  聽到這番話,鄧舉人愣了一下,而後一下子的癱坐在地,他的臉色也一下子鐵青下來,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竟是再不敢發一語。

  院試案首……小三元……

  每一個人都震驚了。

  而葉春秋反而心中平靜,其實當知府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謎底,自己高中了。

  想當初的時候,因為牽涉到了府試的弊案,這知府大人差點兒陰溝裡翻船,誰曉得自己力挽狂瀾,自己雖然和他素不相識,卻也算是建立起了革命友誼了,可是在案子結束之後,知府並沒有見自己,這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雖然案子告一段落,可是葉春秋和知府畢竟有作弊的嫌疑,外間總還會有一些流言蜚語,因此在澄清這個‘嫌疑’之前,知府大人是絕不會跟自己會面。

  今日知府卻是破天荒的上了門,葉春秋雖然並不知道知府來奉化的目的,可是他卻是知道,知府既然願意登門,這就說明作弊的嫌疑已經徹底洗清了。

  怎麼樣才可能洗清呢?當然是自己再接再厲,又中了院試,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同時這一次只怕還是案首,也只有何提學親自點的案首,才證明了知府大人的清白。

  葉春秋連院試案首都不在話下,何況是一個府試呢?這樣的實力,又何須去跟知府勾結一起作弊?

  這也是為何葉春秋如此深信自己已經高中的原因,知府只要出現,必定和院試高中榜首有關。

  可是這個鄧舉人,居然渾然不知,還想狀告自己有辱斯文,寧波知府當然不能把一個杭州舉人怎麼樣,可是不要忘了,知府不能奈何鄧舉人,可是專管一省學政的提學卻能輕而易舉的將鄧舉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浙江省這麼多舉人和秀才,或許他們未必怕地方官,可是一個個在提學面前便是螞蟻一般的存在,人家只要找一個品行不端的理由,就可以直接革掉你的功名。

  狀告剛剛被提學點為案首的葉春秋,就等同於是直接指著何提學的鼻子罵他識人不明、好賴不分……這是作死!

  葉春秋能想明白的事,鄧舉人還能想不明白嗎?

  告葉春秋就是得罪何提學,何提學保准會收拾了他。

  可矢口否認葉春秋罵自己,這不但是自打耳光,而且還是誣告,誣告者反坐,罪加三等啊。

  鄧舉人驚怒交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劉知府滿臉肅殺,厲聲喝問:“鄧賢達,本官再問你,葉春秋是否辱駡了你,是否有辱斯文!”

  “我……我……”鄧賢達早就嚇呆了,最後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仰倒在地,昏厥了過去。

  劉知府一看,也是有些無語,這姓鄧的方才還油嘴滑舌,想不到竟是如此膽小,他慢悠悠地道:“尋幾個人,暫時將他送去奉化縣看押起來,此人的行徑,我去傳文給提學都督署,眼下何提學正要整肅學風,殺一儆百,此人恰好就是最好的榜樣。”

  鄧舉人完了。

  劉知府帶來的幾個僕役在外探頭探腦,聽到了大人發話,連忙進來,七手八腳的將鄧舉人抬走。

  處理了這件事,劉知府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徐徐站起來,顯然早就注意到一邊滿是詫異的葉太公,劉知府朝老太公抱手道:“敢問可是葉鄉賢嗎?恭喜,恭喜,本官自寧波來時,何提學已經發案,令孫葉春秋高中寧波院試頭名,他先中縣試、府試案首,如今又名列院試第一,一舉奪得小三元,寧波府已經數十年不曾出過三元了,本官來奉化,本有些公務,不過途徑此地,便趕著先來報個喜,尊府出了這樣的少年俊彥,連本官也不禁羨慕啊。”

  小三元……

  老太公只是撲哧、撲哧的喘著粗氣,到現在,他都有點難以置信,這剛剛還是品行敗壞的孫兒,怎麼就一下子成了院試案首了呢。

  他乾癟的嘴唇蠕動了片刻,面對劉知府,居然有些手足無措。緊接著眼角裡竟是彈出了星點的熱淚。

  葉家這些年,人丁還算興旺,唯獨是難有什麼出息的子弟,原本葉辰良倒還有些期望,可也折戟沉沙,好不容易出了個爭氣的葉春秋,卻又誤以為這一次要被壓下來,可是萬萬料不到,居然又是案首。

  三場案首,就是小三元,單憑這個,就足以讓葉家揚眉吐氣,在奉化縣裡橫著走了。

  他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好,好,好……小三元……小三元……爭氣……爭氣啊……”

  很快,他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堂堂知府大人,居然親自來家裡,說是來看望自己的門生葉春秋,葉家雖然也算是地方的鄉賢,可畢竟格局太小,這幾代也沒出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影響力也勉強只在河西,再多也就是奉化還有一些關係罷了,這寧波知府大人居然親自屈尊而來,給葉家報喜,即便只是途經此地,也足見知府大人對葉春秋的器重了。

  葉太公的心中一陣狂喜,哆哆嗦嗦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5 04:4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5 04:47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祭祖

  已到了正午,家中的主事躡手躡腳地進來,道:“太爺,主祭的吉時要到了。”

  葉太公有點兒腦子混亂,他這時有點兒猶豫起來,知府大人在此,自己怎麼能怠慢尊客,不過祭祀祖宗,這也是頭等大事,此時他腦子裡只是亂哄哄的,居然完全失去了主張。

  倒是劉知府聽了:“原來今日是你們葉家祭祀宗祠的日子,無妨,無妨,叫人斟一副茶來吧,本官一路舟馬勞頓,在此閑坐片刻也好。”

  葉太公這才定了定神,連說慚愧,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帶著家中的嫡男們統統往宗祠去了。

  葉家的男丁幾乎都走了個乾淨。

  等僕役上茶來,劉知府呷了口茶,卻是詫異的發現葉春秋居然還留在這裡,他倒是並沒有詢問,多年宦海,心裡自然跟明鏡似的,凡事有因必有果,葉春秋既然不去宗祠,肯定是他在這葉家的身份有些不同。

  想必……出身並不好吧。

  唯一讓劉知府覺得有些異樣的是,按理這時候,葉春秋中了案首,理應狂喜才是;而祭祀宗祠,他必定是在葉家身份卑微,此時也理應流露出一些不忿,又或者是尷尬。

  可是葉春秋居然很平靜,只是坐在下首,靜靜地陪著他喝茶。

  這個少年的城府不一般啊。

  劉知府不露聲色地笑了笑道:“茶是好茶,春秋也愛喝茶嗎?”

  一開口,和葉春秋從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樣,依然還是裝逼成性,反正跟這種人打交道,他就算跟你說一百句話,也不會說到正經事,永遠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

  比如……葉春秋就很想知道,知府大人為何會來奉化,按理來說,就算他再看得起自己,也不可能專程跑來道賀報喜的。不過葉春秋也不想問,反正問了也是白問。

  他不卑不亢地道:“恩府,學生粗劣,只知喝茶止渴,卻不懂得細品。”

  劉知府又笑了,也不計較葉春秋是不是謙虛,並沒有深究下去:“你院試的文章,本官已經看過,很好,寧波府竟是出了你這樣的神童,也算是老夫一樁政績了,何提學想來很器重你,你受他恩澤,再過些日子,他就要回杭州官署,你理應去送一送。”

  葉春秋連忙應下。

  劉知府便不再多言了,他似乎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便專心喝茶起來。

  葉春秋則是想著心事,連中三元,說來既是光腦的功勞,也有些僥倖,現如今連中小三元,總算成了秀才,想到這裡,他有一絲喜悅,可是轉念想到自己這個庶子身份,心裡還是有點兒堵得慌,這牽涉到的不是自己名分問題,更關係到了自己過世的生母。

  雖然是穿越在這個葉春秋身上,和那生母並沒有什麼感情,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現在也是她的血脈,自己不可能做到無動於衷。

  劉知府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來,道:“好啦,本官在此休憩了片刻,也算養足了精神,也該去辦一辦公務了。”

  葉春秋連忙起身,將劉知府送到葉家的大門,外頭早有幾個差役和一頂官轎等著,劉知府要入轎的時候,突然回身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春秋:“春秋,不必送了,哦,還有一件事……”

  葉春秋忙作揖:“不知恩府還有什麼見告。”他心裡悶悶的,跟這樣的官人打交道實在是乏味,難道每一個人做了官,都是裝逼犯不成?

  劉知府已是屈身入轎,卻還是打起簾子,淡淡道:“本官也是庶子……”他話音落下,簾子也被他放下。

  可是臨別剎那的眼神,卻流露出某種刻意為之的鼓勵。

  葉春秋身軀一震,突然覺得轎中的知府大人和自己親近起來,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轎子已是由幾個轎夫抬著遠去,葉春秋猛地一拍額頭,我去,最重要的事居然忘了,他禁不住大叫:“恩府為何不吃一頓飯再走,哎呀,這怎麼好意思,照顧不周啊。”

  失策啊失策,平時知書達理慣了,裝慣了好孩子,這尼瑪今日一失足成千古恨,居然連最重要的虛禮客套都忘了。

  看來……距離裝逼犯的潛質還差那麼一點點的距離。

  那轎子沒有停頓,已是去遠。

  ………………

  祭祀祖宗,是最不可馬虎的。

  老太公素來將這當做頭等大事來辦,一丁點紕漏都決不允許。

  可是現在,葉家的嫡男們魚貫而入,為首的老太公卻是一丁點心思都沒有。

  自己的孫兒葉春秋光耀門楣,這可真是祖宗積德,一個秀才或許不算什麼,可是一個小三元,若是祖宗們泉下有知……

  他心裡亂七八糟的想著。

  可糟糕的是,這樣爭氣的孫兒,居然是庶子,眼下祭祀祖宗都不在列,祖宗們是否會責備呢?

  葉太公心裡矛盾極了,恍恍惚惚的,差點兒連祭詞都念錯。

  其實站在葉景身後的葉松比葉太公的心情更加糟糕。

  那個私生子居然又中了案首,小三元啊,而且連知府大人都來看望。

  鄧舉人誤我啊!

  眼下該怎麼辦,他心亂如麻,眼睛卻是不自覺地落在了站在末尾的葉辰良身上,心裡便不禁有些惱火,怎麼自己的兒子就沒有這樣的出息呢。

  哼……一個私生子……

  “子春,子春!”

  子春是葉松的字,葉松連忙回過神來,便見葉太公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厲聲道:“還不跪下。”

  葉松這才發現,葉太公的祭詞已經念畢,所有人都朝著祖宗們的牌位拜倒,唯獨自己疏忽,竟還站著。

  看著老太公要殺人的目光,他脖子一涼,連忙跪倒在地。

  祭祀之後,接著便出祠堂,到一旁的房裡休息,一大家子人在葉太公的帶領下到了一旁的耳房,耳房裡早有幾個女眷在此等候了,為嫡男們端茶遞水。

  這裡陳設簡單,只有幾張座椅,葉太公坐下,大家只能站著。

  今日的氣氛卻很是沉重,似乎每一個人,都懷揣著心事,老太爺心裡不禁冒出一個念頭,假若這個時候,春秋能進來拜一拜祖宗,這該多好,他小小年紀,連中三元,已有了秀才功名在身,將來重整門楣,靠的不就是他嗎?

  庶子……庶子……

  老太公心念一動,深深的看了一眼葉景,似乎起了什麼心思。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5 04:4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5 04:48 PM 編輯

第六十章:上陣父子兵

  葉春秋早早的回到了自己的宅院,這裡依舊冷清,他沒有被院試案首所衝昏頭腦,這才只是第一步,只是他心裡有些奇怪,那何提學不是很討厭自己嗎?怎麼這一次點自己為案首。

  雖然科舉考試確實算是公平公正,可院試乃是小比(考)而非鄉試、殿試這樣的大比(考),何提學如何當真有心,即便不能讓自己名落孫山,可是讓自己成不了案首,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不管了,修煉內功才是王道。

  葉春秋攤開紙,現在雖是白日,不過屋裡卻有些昏暗,他點了一盞小油燈,在這黃豆般的燈光下,凝氣提筆,對了,是該給那位王尚書回一封書信了,該怎麼回呢?葉春秋稍稍沉吟,隨即落了筆,他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

  老爹回來的很遲,等聽到柴門咯吱的聲音,葉春秋才擱筆,猛然一看,那油燈裡的火油已是少了大半,自己行書只怕花費了不少時候,按理來說,祭祀早該結束了,葉春秋連忙出去,葉景已步入庭院,他心情很是不錯,腳步從容輕快,見了葉春秋,不禁笑了:“來,房裡說話。”

  葉春秋雖然心機不淺,可是對這個老爹還算是實誠的,露出‘孩子’般的微笑,乖乖隨葉景到了小廳。

  葉景落座,今日他的表情居然很奇怪,奇怪的盯著葉春秋,似乎在打腹稿,良久,他道:“祭祀結束之後,你大父讓為父去一邊說了一些話。”

  “難怪了,大父很少主動找老爹說話,這個時候和老爹私聊,一定是要緊的事吧。”葉春秋打起精神:“大父說了什麼?”

  “續弦。”葉景語不驚人死不休。

  臥槽!

  葉春秋小臉抽搐,這是給自己找一個後娘啊,本來他對那祖父對印象還尚可,可是轉念之間,便將他拉入了自己的黑名單裡。

  剛剛中了案首,就慫恿著自己對爹續弦,不是東西!

  葉景解釋道:“你大父的意思,是讓為父明媒正娶一位夫人進來,而你呢,認你這後娘為親娘,如此一來,你便不再是庶子,而是嫡子了。”

  關係好像有點複雜。

  大抵是葉春秋之所以是庶子,是因為自己母親身份的原因,所以老太爺決心走曲線救國路線,慫恿著葉景娶一個正妻,再將葉春秋掛靠在正妻名下,如此一來,葉春秋身份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比如當今文皇帝朱棣,他起兵靖難奪得天下之後,就死乞白賴的宣稱自己是馬皇后的兒子,本質上也是要解決他身份的問題,假若他只是一個不知名的妃子所生,合法性就遭讓質疑,可若是馬皇后所出,就完全不一樣了,那可就是正兒八經的嫡子身份。

  葉春秋愣了老半天,仔細一琢磨,突然發現大父挺奸詐的,只是真讓自己被人認定,還莫名其妙的多一個後母……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啊,葉春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葉景,老爹莫不是也動了什麼花心思吧。

  見葉春秋一臉忐忑,葉景突然笑了:“哈……你大父為了你,也算是費盡了心機,哎,其實爹也知道,你這庶子的身份在身,確實辛苦一些。”

  葉春秋連忙搖頭:“不辛苦,不辛苦。”說辛苦才有鬼了,尼瑪,一說辛苦你還不光明正大的打著為自己的名義找老婆啊,怎麼算自己都虧本啊,家裡突然多一個後娘,日子沒法過了。

  葉景卻是一笑:“為父左思右想,還是回絕了你大父,本來差點動了心,是想為了你好,可是為父有私心,不能對不起繡娘,所以我對你大父說,春秋的母親固然在你們眼裡低賤,可是在我和春秋眼裡卻是高貴,她是為父的正妻,是春秋的親娘,她既進不了祠堂,被人取笑,可是這世上的理只有一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便是田舍郎都能登入天子堂,你們瞧不起,指望靠讓我迎娶一個夫人過門來高抬春秋的地位,那倒不如……”他在這裡頓了頓,從牙縫裡毅然決然的蹦出一句話:“倒不如我和春秋掙點氣,去為繡娘討誥命!”

  霸氣啊……

  葉春秋先是一愣,終於明白了,老爹的意思是,父子一起科舉,而一旦能登第,成為了進士,那麼朝廷往往會敕封誥命夫人,也就是說,只要二人能夠鯉魚躍龍門,葉春秋的親娘,便也是‘官身’了。

  葉景凜然正氣道:“所以,從今兒起,不但春秋要繼續考下去,為父也該撿起書本用功,明年就是鄉試,你我父子二人一起考,呵,為父就不信,咱們父子就考不中,為父制藝倒是生疏了,可當年好歹和你一樣,也曾中過案首,春秋,往後我們一起讀書。”

  呃……

  這樣啊……

  葉春秋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如果兩個人都考中了,當然……一個人要中鄉試都很難,可是葉春秋想得是,假若有這個萬一呢。

  臥槽……這豈不是自己和爹的關係,成了同年?

  葉春秋打了個寒顫,覺得怪怪的。

  葉景現在氣勢如虹,追問道:“春秋,有信心嗎?”

  葉春秋回過神,抬眸看燈火之下的老爹,老爹抿著嘴,一副為了亡母背水一戰的樣子。

  葉春秋哪裡還敢說個不字:“好啊,爹有信心就好。”

  葉春秋終究還是低估了科舉的難度,或者說,他自認為科舉只要有信心就可以,而葉景卻讓他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學海無涯苦作舟,次日一大清早,卯時還未到,外頭的天色烏戚戚的沒有月色,葉春秋便被叫醒,葉景彎著腰輕拍了拍他的臉:“春秋,讀書了,”

  還沒到卯時啊……

  葉春秋想死,早上四點出頭呢,可是還未等他起來,便聽到廳裡傳來朗朗讀書聲。

  瘋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6 04:3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6 04:33 AM 編輯

第六十一章:書山有路勤為徑

  葉春秋無奈,只好起來,勉強拿著本書,心不在焉的看,可是葉景卻覺得葉春秋這樣讀書不好,督促他朗誦出來。葉春秋只好高聲朗誦:“子曰:學而時習之……”

  葉景又道:“怎麼還在讀論語,你已中了秀才,又是案首,還要背四書嗎?”

  呃……

  葉春秋看著葉景嚴厲的目光,心裡挺慚愧的,說的很對啊,一個中考狀元,背個毛線九九乘法表,他只好硬著頭皮:“兒子去練字。”

  葉景搖頭:“不可,不能總練字,制藝才是關鍵,來,你我之間相互討教吧,你坐下,為父問你,老吾以老,何解?”

  葉春秋感覺自己挺逗的,早知如此,還不如讓老爹娶個後娘回來還清淨一些,他忙是心急火燎的去查光腦,小片刻功夫,才道:“此句出於《孟子梁惠王》,原句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葉景皺眉:“怎麼這樣慢,你既是案首,理應脫口而出才是。”

  接著又繼續考較,連續問了七八個問題,葉春秋已經感覺頭大了,腦子像是要抽空一樣,手忙腳亂的搜索。

  足足折騰了一上午,葉春秋已不知回答了多少個答案,氣喘吁吁,不過葉景依然還是覺得不滿,等到葉三送了早餐來,這才作罷:“明日繼續考校。先吃飯,待會兒你我父子比試文章。”

  葉春秋哦了一聲,早餐很豐盛,甚至有點過了頭,居然不再是鹽菜蘿蔔,葉春秋心裡知道,自己這個案首含金量很高,那位二叔還有二嬸不敢胡來了。

  或者說,自己和他們已經不在一個層次,他們現在想爭,連資格都沒有。

  這便是功名的好處啊,一邊的葉三道:“大老爺,春秋少爺,今兒一大清早,就有許多人來道喜了,都說春秋少爺乃是神通,出口成章,將來有大出息的,還說奉化縣一個甲子都不曾出一個小三元,春秋少爺了不起。”

  “那我去看看。”飽受葉景折磨,葉春秋想要溜之大吉。

  葉景卻是板著臉:“不許去,好好溫習功課,為父上午還要和你一起共同研習制藝,才是一個秀才,尾巴就翹天上去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現在還早著呢,報喜和奉承的人,自然有你大父去招待,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讀書。”

  葉春秋沒法子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以此推論,不怕老爹心腸狠,就怕他對自己更狠。一個為了功名對自己都這樣狠的人,做他的兒子可想而知。

  好吧,讀書。

  父子之間相互‘討教’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除了讓葉春秋對於八股和四書五經有了更深的理解,葉春秋搜索光腦的速度居然更快了,任何刁鑽問題,不需要費時的搜索,便能立即敏銳的察覺到關鍵字,而後識海之中心念一動,自己要搜尋的東西便立即映入腦海之中,下一刻葉春秋張嘴脫口而出。

  而葉景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家兒子的天才之處,無論是筆帖詩還是八股文,居然沒一處難倒葉春秋的,他從中的收穫也是不小,有時考較葉春秋,葉春秋的回答可謂精闢,反而令他得到了反思,從中獲益匪淺。

  被老爹折騰了兩天,縣裡已有人來通報,讓葉春秋及早趕去寧波,參加入泮禮。

  所謂入泮,其實就是入學的意思,這個學可不是普通的學堂,而是府學和縣學,從此之後,自己的名字要進入儒學名冊,正式成為一個秀才,官府會給予許多的特權,譬如免一定的稅賦,免除徭役,若是成績最優的廩膳生員,每月還可以從儒學那裡領到七斗米作為補助。

  以上只是顯性的特權,許多隱形的特權也是有的,譬如見官不拜,譬如犯了罪,地方官不得處置,需要先讓學官處置,譬如你有了鬧事的資格,可以偶爾罵一罵地方官了。甚至你出門在外,離鄉背井,不再需要路引,若是嫌路上不安全,甚至你還可以佩劍,總之你是秀才,已經成了大明朝的儲備幹部,是天之驕子。

  入泮禮之後,葉春秋就算是正兒八經的進入了官學,所以葉家對此格外重視,老太爺親自吩咐準備了馬車,本想除了葉三之外,再讓一個健僕同去,葉景卻是拒絕了,老爹錚錚傲骨啊,葉春秋有時也受不了他這倔強的脾氣。

  也罷,在第三日的拂曉,葉春秋便出發了,待到正午抵達了縣城,這一次終於做了秀才,葉春秋理應去見見自己縣試的恩府王縣令。

  王縣令這幾日似乎頗為忙碌,葉春秋瞧他瘦了兩圈,待葉春秋行了禮,王縣令便笑了笑:“春秋很爭氣嘛,咱們奉化也算是出了神通,本縣甚慰。”

  接著又寒暄幾句,王縣令似乎有事要辦,顯得有些神魂不屬,還未喝一盞茶,縣裡一個書吏匆匆而來,低聲向王縣令談論什麼,葉春秋坐的遠,只依稀聽到‘下棋’‘知府’‘布政使司’之類的字眼。

  葉春秋倒是識趣,便起身道:“學生要急著趕赴府城,就此告辭。”

  “既如此,本縣也就不多留了,不過你年紀輕輕,路上可有人照拂嗎?”他頓了頓,對書吏道:“取本官的時憑勘合來,暫借春秋一用。”

  葉春秋本來對王縣令是有些意見的,好歹也是‘高考狀元’好嗎,而且上一次王縣令親自登門,大家還是挺愉快的,今日卻疏忽怠慢了一些,給葉春秋潑了一盆冷水。

  可是王縣令要借時憑勘合給葉春秋用的時候,一切的不快葉春秋都打消了。時憑勘合是官府使用驛站的憑證,借著這個憑證,可以在大明各州府的驛站歇腳,奉化到寧波有一些距離,途中有兩個驛站,正好可以供葉春秋休息。

  看來王縣令對自己還算不錯,看來是真的有事。

  葉春秋接過書吏送來的勘合木牌,這牌子沉甸甸的,很不客氣的收入囊中,這個時代特權很重要,可以省卻無數可能發生的麻煩。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6 04:3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6 04:39 AM 編輯

第六十二章:賞識

  帶著勘合動了身,一主一僕一個坐車,一個與車夫靠在車轅上,葉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家裡也只有牛車,這老牛最可恨的是走了幾步便要停下來吃路邊的青草,任憑怎麼打都不動。車裡的葉春秋呢,看著這胃口極大的牛,也是餓了,好吧,行囊裡有不少吃食,都是老太爺特地吩咐準備的,甜棗、肉乾之類,放在口裡咀嚼幾下,輕鬆寫意。

  不幾日抵達了寧波,重遊故地,也算是熟知門徑,葉春秋告別了車夫,約定了返程的時辰,便帶著葉三尋了上一次下榻的客棧打尖,讓葉三整理臥房,葉春秋卻是匆匆出門,入學禮還有兩日功夫,不過既然來了,當然該去拜見知府大人,何提學明日要走,今日也得去撞撞運氣,看看能不能去見一見,畢竟是自己的宗師,禮多人不怪。

  葉春秋的好運氣似乎到此為止,他先到了知府衙門,拿著自己的名敕遞上去,差役卻道:“知府大人前日回到寧波,已是病了,現在悉心調養,閉門謝客。”

  又病了……

  葉春秋目瞪口呆,這尼瑪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又或者是,根本不想見自己?

  前者有點可疑,因為這病的次數過於頻繁,而後者,又讓葉春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知府前幾日還去了葉家見過自己一面,應當不至於這麼早翻臉吧。

  或許……另有隱情也是未必。

  他接著到了何提學所住的行轅,依舊還是遞上名敕,差役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卻是出來,道:“提學都督明日要回杭州,今日要及早歇息,若是葉案首有意,不妨明日至碼頭相送,葉案首今日請回。”

  連續吃了兩次閉門羹,葉春秋有些麻木,不過他只好搖搖頭,便回到客棧,一路旅途勞頓,他也實在累了,索性倒頭睡下。

  到了次日,倒是有幾個也有幾個參加入泮禮是新秀才聽說葉春秋也下榻在這間客棧,就邀葉春秋同去。

  往後大家都是同學了,葉春秋雖然年紀最小,可是學問‘最高’,漸漸的也被他們所接受,這一路便往鄞縣碼頭去,葉春秋沉默寡言,幾個新秀才一個個穿著的綸巾儒衫,顯得有些騷包,葉春秋可跟他們不一樣,家裡雖然也準備了綸巾和儒衫,可不是還沒入學嗎?所以還不至於現在就穿著招搖過市,所以他倒像是幾個秀才小跟班,跟在他們背後,低調做人是對的,槍打出頭鳥,裝逼誰不會,可是絕大多數裝逼的人都死在了裝逼的路上。

  葉春秋心裡想著,幾個秀才嘰嘰喳喳:“鄞縣的劉文已經鬧起來了,說是要去陳情,說是此次院試都有不公,提學大人走了眼,倒是有不少人附和。”

  呵呵……

  新秀才們都冷笑,其中一個道:“哪一場院試不是有人大叫不公的?這是人之常情。”

  葉春秋聽到不公二字,心裡就哆嗦,忍不住道:“趙同窗,他們這樣嚷嚷,官府也不管的嗎?”

  趙秀才對葉春秋是頗為尊敬的,春秋有才啊,無愧於案首二字,幾場考試的八股文都已經流傳出來,讓人擊節叫好,趙秀才道:“春秋年紀小,有所不知,一般這種喊不公的,固然曉得結果難以更改,可是若是不嚷嚷幾句,他名落孫山,豈不是要被親鄰們嘲笑?喊了不公,總可以說這是考官的問題,而不是他們學識淺薄。而諸位考官呢,一般情況也不會為難這些落弟的童生,只要不鬧的出格,總要給他們留點斯文體面,所以任他們嚷嚷幾句,也就是了。此次何提學要返程,知府大人又病重,這一次少不得又是同知大人帶著寧波諸官相送,我等算是他的門生,也該去送一送,咱們人多,那幾個落弟的人終究是少數,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等到了碼頭處,果然這兒已是人山人海,他們是新秀才,所以不至於被人擋在外頭,便靠近了碼頭,數十個秀才都在這兒束手而立,趙同知也已帶著諸官到了,他的臉色顯得不好,看到了葉春秋便將臉別過去,假裝沒有看到。

  葉春秋在人群中很不起眼,葉案首按理是很風光得意的啊,不過這樣的場合,就有那麼點兒普通了。

  足足等到了日頭上了三竿,人群已有些不耐煩了。

  亭子裡坐著的幾個鄞縣士紳揮汗如雨,一面埋怨:“何提學架子太大,我等這樣枯等,他竟是姍姍來遲,雖說是學官清流……”

  “他年紀輕,難道還這樣磨磨蹭蹭嗎?”

  “年紀不過四旬,能都督一省提學也算是本事,不過我聽說,何提學與內閣謝遷不睦,只怕再難有什麼作為了。”

  “啊……有謝公壓著,看來是難出頭了,也難怪此前一個翰林,如今卻連著兩任提學……”

  葉春秋聽著那些閒言碎語,卻聽一聲鑼響,人群躁動了一下,有官轎來了,於是亭中的趙同知打頭,領著本地官吏、士紳一擁而上,去和出轎的何提學見禮。

  秀才們只能遠遠在那兒看著,等候提學的接見,不過這個架勢實在讓人咋舌,葉春秋看不清晰何提學的相貌,卻見他被人擁簇,與人一一見禮,官儀遠遠的撲面而來。

  擦,大丈夫當如是也。

  葉春秋心裡冒出這個念頭,這才是快樂的人生啊,與之相比,自己這個案首算個毛線。

  那何提學接著在眾人擁簇下到了碼頭,至亭下見諸新晉秀才,葉春秋和眾秀才紛紛向何提學行弟子禮:“恭送大宗師。”

  何提學捋須,淡淡一笑,道:“哦,有勞諸生了,諸生既已進學,就理當好生用功,讀書明理,也該修身修德,勉勵的話也就不贅言了。”他意味伸長的頓了頓:“此次老夫案臨寧波,也並非沒有收穫,就如案首葉春秋的文章,深的我心,寧波在浙江之中,文風不算鼎盛,此次相較於各府卻是大放異彩,葉春秋,你上來,老夫見一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8 02: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8 02:33 AM 編輯

第六十三章:提學肚子能撐船

  葉春秋此前聽到人家說何提學厭惡自己,信以為真,不曾料到何提學對自己如此青睞。

  他忙是上前,道:“門生葉春秋,拜見大宗師。”說罷真要拜下行禮,何提學是自己的座師,這時代師生的關係是和君父等同的。

  何提學卻忙是將他攙住,對周遭的眾人道:“年紀輕輕,就如有此作為,羨煞旁人了。不必拘禮,你是老夫的得意門生,往後有閑去了杭州,定要來謁見。”

  其實小考的座師不似鄉試、會試那樣的座師關係緊密,一般情況,考了也就考了,之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可是何提學特意加上這麼一句話,這對葉春秋的青睞可想而知。

  眾人在旁都是嘖嘖稱讚,葉春秋固然文章做的好,可現在只是個秀才罷了,歷來科舉,多的是馬前失蹄,何提學如此看重,葉春秋這個傢伙是祖墳冒了青煙嗎?

  葉春秋有點兒受寵若驚,連忙說:“學生若能去杭州,定要向宗師請益。”

  何提學臉上堆笑,居然不急著登船,又將所有人晾在一邊,拉著葉春秋的手,問道:“家裡有幾口人?”

  葉春秋答了。

  何提學捋鬚:“你父親是弘治十三年的秀才吧!此前還是廩膳生,不過老夫查閱過,此後十幾年,他都沒有去學裡,因而學裡只好將他列在了諸生之末,他的文章老夫看過,頗為老辣,何以消沉了十數年?卻不知明年鄉試,他還願考嗎?”

  葉景的情況確實很糟糕,當初雖然和葉春秋一樣都是一等的廩膳生,可因為私奔,雖然秀才功名還在,卻成為了附生,每年學裡都會進行一些考試,來檢驗生員們的學業,再將生員們分門別類,劃分為三等,附生最慘,不但沒有官府的供養,而且連鄉試的資格都沒有,除非葉景在今年能夠在學裡能夠力爭上游,否則明年的鄉試,又要耽擱了。

  葉春秋道:“家父確實有重拾舉業的打算。”

  何提學闔首:“你們葉家家學淵源深厚,汝父既有意,老夫便和奉化教諭打個招呼,明年就是鄉試,老夫在杭州等你們父子。”

  邊上的人聽得耳朵都直了。見鬼了!葉春秋固然是案首,可是這何提學一反常態,卻是對這個葉春秋青睞有加,還說他們是師生的關係,這若是平輩,如此英雄惜英雄的,莫非還要燒黃紙做兄弟麼?

  趙同知老倆有些抽筋,一省提學不和自己這個同知寒暄,卻偏偏拉著一個秀才不放。

  難道當真是愛才心起嗎?可是這也太過了吧。

  許多人朝著葉春秋投去嫉妒的目光,葉春秋這傢伙得了何提學的青睞,這是要一飛衝天啊,一個小小秀才而已,值得提學噓寒問暖嗎?

  正說著,遠處卻傳來聲音:“不公,不公……院試不公……”

  這突然來的噪音,打斷了葉春秋和何提學之間的對話。

  何提學微微皺眉,一旁的趙同知忙是裝腔作勢的樣子道:“是誰這樣大膽,來人,打走。”

  何提學這時卻是呵呵一笑:“哦,不必如此。去問一下,誰喊不公,叫來近前說話。”

  眾人又是愕然。

  喊不公是常態,本來考官是不予理會的,只要不鬧的滿城風雨,不可能影響到考官的清評,可現在何提學卻是要將人叫來近前,這就有點兒摸不透了。

  過了不多時,便有差役領著一個人來,道:“大人,喊得是鄞縣府學童生,姓劉名文,已經押來了。”

  劉文是個矮胖的人,年紀已經五旬了,一臉歲月滄桑的樣子。

  眾人只一看,頓時都明白怎麼回事了,一個老童生,考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下一場院試能不能活著參加都不知道,如今依然名落孫山,跑來喊幾聲冤,也是情有可原。

  老童生劉文到了何提學面前,頓時瀟然淚下,拜倒在地:“學生就是覺得不公,何以案首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子,老朽考了這麼多年,為何不中,大人理應發還重考,重考……”

  眾人默然,對這劉文雖然覺得好笑,卻又有同情,只怕他所說的不公,並非是考官,而是命運吧,造化弄人,這一邊小小葉春秋春風得意,另一邊的他卻是垂垂老矣,一事無成。

  何提學忙將他扶起,安穩道:“國家倫才之典,怎有重考的道理。你的心情,本官能夠體諒……”

  劉文摸了一把淚,卻依然止不住涕淚橫流,依然大喊:“學生的文章並不差,葉春秋的文章也好不到哪兒去,何以他能名列第一,我卻是落榜,我聽人說,葉春秋認得許多高官,必定是你們有意包庇,不公,非重考不可。”

  這就有點兒耍賴的意思在了。

  何提學的臉拉下來了一些,倒是一旁的府學學正見了上官怫然不悅,便趁機喝道:“劉文,你大膽!你竟敢質疑大宗師,大宗師不計較你胡言亂語,你卻還敢繼續大放厥詞!”

  何提學卻是風淡雲輕的笑了笑,壓了壓手:“不必如此,大可不必……”

  葉春秋在一旁看著,總覺得這何提學有點不太簡單,方才他對自己的禮遇,似乎在背後總隱藏著什麼,此時見何提學從容不迫,徐徐道:“童生劉文,大喊不公也是理所當然,歷來科舉總是屢屢曝出弊案,朝廷嚴厲打擊,卻也是屢禁不止,況且老夫不才,偶爾看走眼也為可知。”

  眾人都不禁愕然,萬萬想不到何提學有如此氣度。

  卻又見他風淡雲輕的從袖中取出一張書信來,交給學正道:“朱學正,你來念給大家聽。”

  信……

  眾人一頭霧水,這信樸實無華,倒像是一封私信,不是公文啊,難道這封書信,會和劉文有關嗎?

  學正打開了信,臉色頓時一變,在何提學的目光之下,卻只得咳嗽一聲,朗聲念道:“咱乃劉瑾……”

  先聲奪人,前頭四個字,讓無數人倒吸口涼氣。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8 02:3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8 02:37 AM 編輯

第六十四章: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吊打

  劉瑾……是哪個劉瑾,可是半年之前,陷害了忠良,打擊了帝師王華的劉瑾嗎?據說因為這惡宦帶壞了當今天子,廟堂上諸公怒不可遏,要一起彈劾他,他事先得到消息,跑去天子面前痛哭流涕,這才沒有被打發掉,如今是更加甚囂塵上了。

  劉瑾的惡名,在江南流傳甚廣。這恐怕也和一些被劉瑾打擊的大臣有關,許多人被他打壓之後,便發落來了南京,比如王華,他們大多數地位崇高,又是士林典範,如今大多都在南京待著,這些大人們對劉瑾深痛惡絕啊。

  至於劉瑾的民間形象,那就更壞了,葉春秋好幾次在客棧裡聽說書的說過好幾個劉瑾爛屁股的故事。每每說書人只要說到劉瑾屁股又爛了,於是聽眾們便一起叫好,紛紛拿出銅錢來打賞。

  我了個去!

  葉春秋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的座師一眼,他突然感覺,今兒這事……怎麼瞧著是人家早就謀劃好了的啊。

  何提學又念道:“咱……對何學十……”

  不該是第四聲的士嗎,怎麼是第二聲,眾人一臉狐疑。

  “日名已久……今兒有件事,還請何公學巾忙,如右辦成,咱必有州謝,滋有寧波生員葉春火……”

  呃……原來是自己得罪了劉公公,只是劉公公睚眥必報,可是為啥,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不該是記錯,是寫錯。葉春秋很是無語,他見學正念出書信來的時候,一臉便秘的樣子,這封書信,倒是念得挺為難的。

  一封信念畢,何提學捋著鬚佇立亭下,大袖擺子無風自動。

  而此時,所有人已經色變。

  那閹宦劉瑾修書,不許葉春秋錄取,想要讓何提學使葉春秋名落孫山,這真是用心狠毒,國家倫才大典,他也敢插手?

  啊……幸賴何提學剛正不阿,不怕得罪那閹宦,結果葉春秋出類拔萃,竟是點為案首,可以想像這位何提學冒了怎樣的風險,劉瑾可是一向睚眥必報的,怎麼會肯甘休。

  書信一下子從學正手裡脫手,頓時被風卷走,噗通一聲,學正跪地,他一臉肅然,眼中滿是敬仰的看著自己的上官,鄭重其事的拜倒:“大人……”他聲音哽咽,眼眶發紅:“大人剛正不阿,實乃下官楷模,下官無以為敬,請受一拜。”

  趙同知也呆住了,現在知府不在,他在這裡便是最大的官,雖然他有些畏懼劉瑾的勢力,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若是還這麼無動於衷,只怕明日士林清議鬧將起來,自己就成眾矢之的了。

  這是立場問題啊!你不表態,你就是閹黨。閹黨畢竟距離寧波太遠,可是南京那些老大人們可都是閹黨的死敵,更別說內閣諸公、翰林諸賢、南北都察院的禦史巡按了。

  他忙拜倒在地,一臉感動:“大人承受這樣的壓力,卻依然保持本心,下官也是佩服之至。”

  一個個人站不住了,感動的一塌糊塗,什麼是清官,什麼叫剛正不阿,什麼叫不畏強暴,這就是了啊。這尼瑪就是活生生的國家忠良啊。

  無數人拜倒下去,有官員,有士紳,有秀才……

  不畏強暴的何提學很寫意的完成了他人生中對一個惡棍的暴擊。

  葉春秋看的實在目瞪口呆,他是萬萬料想不到,自己只是不願屈從劉瑾,結果這位劉公公居然想給自己穿小鞋。他更想不到,劉瑾給自己穿的小鞋,結果換來了何提學的致命一擊。

  何提學只是微笑,忙將一邊喊著‘宗師,是學生無禮,學生該死,竟敢質疑宗師不公’的老童生劉文扶起,笑容可掬道:“這是做什麼?老夫不過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老夫案臨寧波為朝廷倫才,不料居然收了這封書信,哈……春秋的文章做的極好,若是老夫使他名落孫山,豈不是於心不安?況且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是分內之事,怎會因為一封書信,而改變老夫的心意?”

  此起彼伏的嘖嘖稱讚聲又響了起來。

  “正德天子登基,本是勵精圖治之時,可是老夫卻是聽說,閹宦劉瑾蒙蔽天子,巧言令色,排擠忠良,這樣的人老夫豈可與他為伍?”

  何提學一甩袖子,晨曦灑落在他的臉上,這一張像是木頭雕刻一般的臉上顯得格外的莊重:“罷罷罷,無非就是得罪了權閹而已,大不了,馬放南山,再壞,也不過是梃杖,流放,抄家,老夫但求無愧於心,如此而已,老夫在昨日,已經上了奏疏,上告陛下,請陛下格外開恩,准老夫告老還鄉,回到杭州之後,朝廷的申飭只怕也就要來了,無妨,烏紗帽不要也罷。”

  無數人眼角裡閃爍著淚花,竟有人開始嗚咽起來,有人大叫:“閹宦誤國,其罪當誅。大人這樣的忠良,豈可受小人戕害。”

  人群沸騰起來,一個個要挽留何提學,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高聲痛斥。

  何提學抿嘴笑了笑,一副淡漠之色,似乎對於劉瑾接下來的報復不以為意,卻是轉身拍了拍葉春秋的肩:“老夫本不欲將這書信公佈於眾,只是有人大喊不公,若不澄清,只怕于心難安,葉春秋,你好自為之,老夫也只能幫到你這裡。”

  葉春秋有一種感覺,感覺這是一場預謀。

  在這場預謀裡,劉瑾是主角,何提學也是主角,而自己很不幸,卻成為了他們之間角力的一枚棋子,何提學利用這一封意外得到的書信,對劉瑾進行了一次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無死角的吊打,也因此將得到一個名垂青史的諾大名望。

  這個人**爆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8 02:3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8 02:41 AM 編輯

第六十五章:大難臨頭

  葉春秋突然發現,這個宗師雖然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他的名字,可是手腕之高,卻給剛剛得到功名的自己結結實實的上了一課,葉春秋一臉崇拜的道:“恩師如此保護學生,學生感激涕零。”

  “呵……”何提學笑了笑,意味深長看了葉春秋一眼,又拍了拍他的肩:“來日再見。”

  葉春秋恍惚了一下,他發現何提學居然朝他不經意的眨了眨眼,那眼中的神情居然帶著促狹。

  然後,他看到這位大宗師已是整了整衣冠,步履輕快,走上了碼頭。

  碼頭上,無數人高山仰止的目送著這位不畏強暴的提學,一個個高聲挽留,人頭攢動,那稱讚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何提學已是登船,腰間不知什麼時候,插了一柄油傘,他目光看著碼頭,一臉灑脫,隨著波濤翻滾,官船徐徐蕩漾開水花,他的身影已是越來越遠。

  明日……他就要名動江南……不,名動天下了吧。

  葉春秋抿著嘴,目送著舟船順水而下,翻滾的河水拍打著河堤兩岸,卻很快被此起彼伏的議論壓下去,聲音中有不甘,有憤怒,有惋惜,也有人意味深長的看著那湍急的河水,似有領悟,於是和葉春秋一樣,若有所思。

  而這時候,再沒有人呼喊什麼不公了,一個不畏強暴,與惡人做殊死鬥爭的大宗師,怎麼可能會有不公允的地方呢,連那劉文都是心服口服,沒法兒,來年再考吧。

  葉春秋幾乎趁機趕緊回到客棧,他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今日接受的資訊太多了啊,一時之間還難以接受,而且他有一個預感,這事兒沒完。

  ……………………………………

  北京紫禁城。

  在一處偏殿,一聲咆哮嘶聲而起:“他……他……好哪,好哪,真好,這讀書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啊,怎麼讀了書,就會有這樣的花花腸子,缺德啊,真是缺了大德了,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跪在殿中的劉瑾乾兒子劉歡瑟瑟發抖,乾爹怒了,這一次是徹底的暴怒。

  居然被人耍了,當寧波來的快報送來的時候,乾爹還有些不可置信,誰不曉得今兒是劉公公一手遮天,誰不曉得,連帝師王華都不是乾爹的對手,讓他滾,他不照樣跑去南京玩泥巴去了嗎?

  劉歡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到這殿中陰暗的空間裡,穿著一身欽賜魚服的乾爹握著拳頭紅著眼睛在殿中來回走動,而後發出不甘的咆哮,反反復複的念:“呸,不要臉!”

  劉歡趕緊低頭,不敢去看乾爹的怒態。

  劉瑾咬牙切齒道:“咱要撕了那狗東西,非要撕了不可,做人怎可缺德至此,怎可如此厚顏無恥,他……他……居然將咱的私信公佈於眾,居然……”

  說到這裡,劉瑾的眼淚都要流出來。

  招誰惹誰了,做了這麼多年的太監,入宮來吃了多少苦頭,好不容易翻了身,按說好歹現在自己也是一個人物吧,辦點小事讓人通融下有什麼,天知道那殺千刀的,居然把自己的書信拿出去嚷嚷,這不是打臉嗎?

  劉歡眼看著這樣不是法子:“乾爹,不如索性……”

  一腳便迎面飛來,正中劉歡的面門,踹的劉歡七葷八素,他更冤枉,自己這又是招誰惹誰了。

  在地上打了個滾,劉歡忙不迭又趕緊趴下,磕頭如搗蒜:“兒子死罪。”

  劉瑾氣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是身如篩糠的看著劉歡。

  過不多時,有個小宦官魂飛魄散的衝進來:“不妙,不妙了,銀台通政司送去了一大箱的彈劾奏疏往陛下那兒去,都……都是紅頭的奏疏,是彈劾劉公公的。”

  劉瑾倒吸口涼氣,山雨欲來呀。

  現在這事兒鬧的人盡皆知,那些御史們可想而知早就摩拳擦掌了,這一次是新仇舊恨,是要一併來算。

  劉瑾感覺自己特委屈,不就是寫了封書信嗎?怎麼那些御史就好像蒼蠅盯上了臭雞蛋一樣。

  他哪裡曉得,外間的清議早已是沸騰了,何提學的剛正不阿已經感染了所有人,現在到處都是群情激憤,這個時候無論是哪個御史,即便是不敢捋劉瑾鬍鬚的,也得乖乖上書罵上幾句,你得合群啊,別人都罵了,你卻不罵,你配做御史嗎,你還好意思自稱清流,你要不要臉?

  劉瑾現在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劉瑾不禁道:“那殺千刀的!他的請辭奏疏,陛下還沒有批嗎?”

  小宦官哭笑不得:“送去了內閣,內閣的劉公、謝公、李公、焦公都勃然大怒,也是鬧的厲害呢,幾次要請見陛下,陛下都沒有准,不過遞了條子進去,說是要請辭,若是陛下准了何提學的請辭,他們就辭官,不幹了。還說陛下要遠小人,近君子。”

  遠小人,小人不就是說自個兒嗎?

  可是劉瑾這時候卻時候卻打了個冷顫,他突然感覺事情沒有這樣簡單,那姓何的,不是素來和謝遷關係不和睦,所以才一直鬱鬱不得志嗎?可是現在謝遷居然跳出來力保姓何的,劉瑾感到四面楚歌,彷彿天下人都成了那姓何的朋友。

  更可怕的還不只如此,問題出在那小宦官所提到的焦公身上。這焦公乃是焦芳,去年的時候,因為劉瑾鬧得實在不像話,所以有一些大臣串聯起來,想要彈劾劉瑾,本來劉瑾幾乎要大難臨頭,焦芳卻想巴結劉瑾,暗中讓人給劉瑾私傳了消息,於是劉瑾事先跑去天子面前哭告,說自己要遭人陷害,這才轉危為安。也正因為如此,劉瑾每日在天子面前吹風,焦芳這才成為了文淵閣大學士,得以位極人臣。

  在劉瑾心裡,內閣的焦學士可是自己的親密戰友啊,萬萬想不到,居然連他也跑去保姓何的了。

  劉瑾是何其聰明之人,這時細思恐極,竟有大難臨頭的感覺,他萬萬料不到,小小一個提學風淡雲輕的公佈一封書信,再上一封請辭的奏疏,就引發了如此嚴重的後果。

  “還……還有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8 02:4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8 02:45 AM 編輯

第六十六章:仗義執言

  劉瑾瞪著眼睛,老半天才道:“說,說,一併說吧,咱……咱受的住。”

  “南北國子監現在都已經鬧將起來了,北國子監更是不像話,一群生員跑去了午門,說是要清君側……”

  清君側……

  劉瑾眼淚都要出來,自己有這樣壞嗎,怎麼好似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似得。

  他一下子急成了熱鍋的螞蟻:“不成,不成,陛下素來怕麻煩,若是鬧的這樣大,收不了場,陛下一時松了口,咱可就完了,這是真要完啊,那些讀過書的,姓何的,姓葉的,還有姓劉、姓李的沒一個是好東西,咱啊……心太善……太善……”

  他捶胸跌足,只恨自己平時沒在天子耳邊多說這幾人的壞話,現在悔之晚矣。、

  “劉歡。”劉瑾有點六神無主了,他畢竟在宮中長大,哄天子雖然有一套,可是應付這樣的事卻經驗不足,他忙不迭道:“去內閣打聽一下,問一問焦閣老,無論如何,看他怎麼說。”

  劉歡忙道:“好嘞,乾爹少待,兒子這就去。”

  劉瑾手足無措的在殿中等候,他坐立不安,時而站起,時而又坐下一臉蹉跎的樣子,偶爾發出幾句感歎:“東宮的時候,那些人多單純來著,怎麼進了紫禁城裡,人都壞到這樣的地步,可怕啊可怕,真是太可怕了,原以為最壞不過張永,現在看來人人都比張永可怕。”

  張永也是當初東宮的舊人,和劉瑾一樣都是當今天子的伴伴,幾個宦官裡頭,劉瑾和張永關係一向緊張。

  此時的劉瑾,畢竟還只是初出茅廬的幼鳥,憑藉的不過是天子的寵信而已,如今遇到事,已經開始六神無主了。

  焦心的等了半個時辰,那劉歡才馬不停蹄的趕來,揮汗如雨道:“兒子要見焦閣老,焦閣老不肯見,兒子沒法兒,就跪在他的值房外頭,他便開了門,斥責兒子,說是乾爹欺人太甚,何提學是何等清正之人,居然也敢欺負,還說葉春秋一個小小秀才,乾爹也容不下……”

  劉瑾臉拉下來,這焦芳又是演哪出,難道真跟自己翻臉了,不至於吧,大家之前不還是親密戰友嗎?他有些惱羞成怒,禁不住要痛駡讀書人幾句,卻有聽劉歡說下文:“焦閣老還說,到了今兒這個地步,公公還敢在宮中閑坐嗎?換做是他負荊請罪都來不及,解鈴還須繫鈴人。”

  劉瑾卻是微微愣住了,他似乎聽到了一絲弦外之音,猛地意識到了什麼,最後不甘心的喃喃自語:“咱明白了,解鈴還須繫鈴人…哎……壞透了!打了咱、罵了咱,咱還得賠笑,不甘心哪…走,咱得立即去見陛下,陛下還在暖閣嗎?”

  “在呢,陛下在躲諸公,便關在暖閣裡,假病不出。”

  劉瑾已是不敢怠慢了,忙不迭的匆匆去了暖閣,這暖閣近著崇文殿,乃是天子休憩讀書之所,閣前白玉為階,黃牆之上便是閃閃生輝的琉璃瓦,蔚為壯觀,數十個大漢將軍穿著魚服按刀順著玉階一字排開,不怒自威。

  劉瑾躡手躡腳推門進去,便見那閣樓的深處,小天子隱在陰影之中,禦案上的金漆燭臺打翻在地,地上還散著一地的碎紙片兒,劉瑾曉得天子動怒了,忙弓著身,諂笑道:“陛下,怎的不掌燈,這兒門窗小……”他習慣性的掏出火石,正待要將燭火都點上,那個子還未長開的天子啞著嗓子道:“不許點。”

  “是,是,奴婢不點。”劉瑾連忙收了火石,退開幾步。

  “今兒不是你當值,你怎的來了。”天子看著閣邊滿架子的書,卻沒有回頭看劉瑾一眼。

  劉瑾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天子的背影一眼,哭笑不得的道:“陛下,奴婢聽說,浙江提學都督何茂上書請辭……”

  “嗯?”天子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悅。

  劉瑾繼續道:“奴婢私以為,陛下萬萬不可答應!何茂乃是忠良,素有賢名,連奴婢也聽說過他,他學問好,品德又高,為人率直,最緊要的是他還兩袖清風,這樣的人陛下萬萬不可將他馬放南山,不但不能准他致士還鄉,還理應將他詔入翰林,許以侍講之職,好生重用不可。”

  “啊……”天子不禁發出驚詫的聲音,這時他旋過身,只是內裡實在有些陰暗,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他的清澈的眼眸卻乍現劉瑾眼前,眼眸裡顯然帶著狐疑:“朕以為劉伴伴巴不得他告老還鄉。”

  劉瑾像是一下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何茂這樣的大忠臣,正該為陛下效命,奴婢怎會起這樣的心思。奴婢是什麼樣的人,陛下難道不知嗎?”

  “哦。”天子顯得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朕只是沒想到罷了,想不到你竟如此懂事,倒是為朕省卻了一個大麻煩。你當真認為何茂可堪大用,不會糊弄朕吧?”

  劉瑾伸長脖子,一臉神聖:“此乃仗義執言。”他臉不禁抽搐了幾下,心裡像是被刀割了一樣,然後小心翼翼的道:“還有一個寧波秀才,叫葉春秋……此人……”

  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見陛下的臉上凝重的神情舒緩了許多,他也不有舒了口氣:“此人也是極好的,奴婢很喜歡他,國家有這樣的俊傑,都是因為陛下的福氣。”

  天子揚了揚眉,葉春秋……有一點印象,他嘴角微微勾起,又將臉側到一旁,留下了半張稚氣未脫的臉在朦朧光線下。

  天子抿抿嘴:“哦,那麼,就如此吧,朕也可以鬆一口氣。”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9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9 09:51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窮

  寧波住了兩日,葉春秋反而不急著回去。

  如今是秀才的身份,出門在外已經便利了許多,從前出門還得讓葉家準備好路引呢。說句難聽一些話,當初自己老爹若不是秀才,想要跟自己的娘私奔,只怕都是寸步難行,因為只有秀才才可以離鄉,其餘的人走出家門口十里,一旦沒有路引,都可能被抓起來治罪。

  總算輕鬆下來了,於是一大早,葉春秋便帶著葉三出去閒逛。寧波是大府,市舶司所在地,許多藩國使臣都要經過這裡,大明禁海,幾乎不與各國貿易,僅有的一些貿易也只是朝貢而已,不過海外的奇珍不少,民間也有人願意高價購買的,所以許多藩國使者往往會私帶一些貨物,買通市舶司的官員在寧波兜售。

  這也間接的帶動了寧波的繁榮,葉春秋逛了幾圈,如今老爹再過兩月就要過壽,他想給自己的父親買些禮物帶回去,只是轉悠了半個寧波,鐵鞋都要踏破,結果失望而回。

  倒不是寧波沒有什麼稀罕物,實在是……貴啊。

  這一次葉春秋倒是帶了不少錢來,老爹給了一些,太爺也另外塞了十兩銀子,按說這應該算是是一筆鉅款,可是這些日子打尖、吃喝,只餘下了六七兩銀子罷了。

  葉家雖然是大戶,不過這個時代的大戶和後世的大戶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在這個鄉下人都是自給自足的世界裡,無論是最尋常的小農、佃農,或者是葉家這樣的地主,其實都有一個特點,那便是他們衣食住行,絕大多數都是從地裡刨出來的。

  就比如葉春秋身上這一身儒衫和綸巾,雖然是簇新,可是所用的布卻是葉家後頭十幾顆桑樹裡養蠶結出來的,而後自己用織出布來,裁剪一番,也就穿出來了。

  至於家裡的吃用,那就更不必說,雞鴨魚都是自家養的,油也是自家榨的,除了食鹽,幾乎都是葉家出品。

  葉家的經濟活動,就好像是一個封閉的小世界,老太爺既要養活葉家這麼多人口,同時也需要養活一大幫子佃戶和長工,多餘出來的糧食則是藏入地窖或者是冰井中儲藏,至於拿出去換錢,這就有些想當然了。

  一般的豐年,糧價並不高,可是交通卻是不便,幾百斤糧食用大車拉著四處去兜售,耗費了人力物力,其實也賣不上多少錢,因而除了一些榨出來的油或是雞鴨勉強可以兜售之外,真正能交易的東西並不多。

  這就導致,別看葉家家大業大,有上千畝地,家裡有佃戶和長工二十多戶,各房還都有些長隨和丫頭,可是實際上,家裡的錢並不多,金銀首飾,大多是祖傳來的,家裡的宅子也是幾代人修修補補,葉春秋這一次出門,老太爺拿出十兩銀子,已經有些肉痛了。

  窮啊……

  可笑的是,葉春秋這個秀才,官府將來發放的補助,也是七八斗米幾斤肉而已,當然,葉春秋的情況算是好的,因為王縣令更慘,他的薪俸連實物都不是,而是寶鈔,工資一到手,就得趕緊拿著寶鈔去兌換一些實物,因為誰也不能保證,明兒這寶鈔會不會貶值。

  而在這寧波,生活又是另一種形態,在這裡家財萬貫的巨賈不少,介面上琳琅滿目的奢侈品也不是葉春秋買得起的。

  沒錢萬事難,葉春秋這時才發現,自己竟是一個活脫脫的窮鬼。

  總要想辦法掙些錢才好,可是從哪裡入手呢?

  光腦雖好,可是真讓葉春秋去造玻璃,造自行車,葉春秋不有吐舌,我去,會不會被人吊起來燒死?噢,想必是不會的,這兒畢竟不是中世紀的歐洲,不過成本太高,自己這樣的窮光蛋,只怕連人都雇傭不起。

  他敗興而回,剛回到客棧,那店夥就迎上來,道:“葉案首,方才有人找,他自稱是您的舅舅,好似是個大夫,說是來認親。”

  “認親?舅舅?”葉春秋有些哭笑不得,不過自己的爹似乎和自己提過,母親確實有個弟弟,至於人去了哪裡,卻是不知了,畢竟當初老爹帶著娘私奔,這娘家人當然也是河西人,自家的人跟著葉大少爺跑了,那葉家怎麼甘休,肯定無法在河西立足,可是到底搬遷去了哪裡就不知道了。

  葉春秋不由道:“那人是不是姓孫?”

  店夥忙道:“是,是,是自稱姓孫。”

  果然是了,原來他們搬來了寧波,最近自己著實出了風頭,在寧波城也有了一些名氣,所以這時候他們打聽到自己是葉家大房的少爺,這才來認親的吧。

  除了老爹之外,葉春秋對於葉家人沒有太多的好感,即便是老太爺,雖也是尊敬,可是心理上卻是疏離的,倒是這娘家的母舅,卻讓他心裡卻能感覺一點親近。

  也不知他們過的好不好,因為被自己那昏了頭的爹娘拖累,背井離鄉的,一定是倍感艱辛吧。

  “卻不知人在哪裡?”

  “噢,聽說葉案首不在,因此說過兩日來。”

  葉春秋抿抿嘴,他本是打算這兩日動身回家,現在看來,卻要在寧波多呆幾日。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那個舅舅來,葉春秋以為弄錯了,只好去追問店夥,店夥言之鑿鑿的道:“小人哪敢欺瞞葉案首,他分明說這兩日來的,說來也是奇怪,不過我看他面熟,倒像是同濟堂的大夫,好似就住在不遠,是在柳葉巷,不過到底是不是,小人就不敢確認了。”

  葉春秋心想自己不能再等了,在這寧波枯等下去每日耗費都是不少,他心裡有些肉痛,來時除了太公給了十兩銀子,老爹也給了二兩碎銀,這可都是他平時的積蓄,在寧波要打尖用飯,處處都用錢,於是他便帶著葉三,往那柳葉巷去看看。

  一路詢問,是不是有個姓孫的大夫,總算在一處小宅外站定,看著這座占地不大卻不算寒酸的小宅,葉春秋不禁有些意外,自己那舅舅雖然不是富貴人家,日子過的卻並不算壞,他讓葉三去敲門,便有人開門來,是個三旬上下的中年人,頭髮有些稀疏,愁眉苦臉的樣子,見到葉春秋顯得有些驚詫。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9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9 09:52 AM 編輯

第六十八章:小小秀才

  葉春秋作揖道:“敢問可是孫大夫?”

  “你是?”

  葉春秋抿了抿,笑道:“學生葉春秋,前幾日孫大夫登門,自稱是學生的母舅……”

  孫大夫臉色微變,忙道:“哦,不過是戲言而已,開玩笑,你快走吧。”

  葉春秋皺眉,他不敢確認這個人是不是自己的母舅,不過他分明來訪親,卻又急著下逐客令,這又是怎麼回事,見鬼了啊,哇靠,難道真的是逗我玩來著?

  葉春秋還要再問,孫大夫便打算要給葉春秋閉門羹了。

  恰在這時,卻有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外,下來一個富態的漢子,身後幾個捋著袖子的壯僕擁簇著他,孫大夫見狀,臉色更是難看的厲害,那肥胖的富人道:“孫大夫,這帳怎麼說,欠債還錢,可是天經地義,我這兒白紙黑字,若是再拖欠下去,我一張狀紙遞上去,少不得讓你打板子,鄞縣主簿,我是認得的。”

  這人說話十分囂張。

  葉春秋本是要走,現在卻不走了,卻是佇立一邊,他掃了一眼孫大夫,孫大夫見了那富人,立即臉色脹紅起來,怒道:“趙高,你還有臉來,你串通人設局害我,你……你……”

  叫趙高的人挪了挪肥胖的身子,卻是冷笑連連,他從袖子裡抽出一份契約:“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就是買通了人兜售你一車藥草,還買通了人在你的同濟堂裡做了手腳,可是無論如何,當初你自己動心,卻是向我借的錢,這筆賬,總該算的吧,你看,三月為限,這都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你這錢還還不還,別說我欺你,好吧,我就是欺你又如何,你若是拿不出這二百兩銀子來還債,那麼你的藥堂,還有你這宅子,我可統統都要收走,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背著手一副吃定了孫大夫的樣子,接著來回踱步,打量著孫大夫的宅子,嘖嘖道:“屋子是破舊了一些,不過也無妨,我大人有大量……”

  葉春秋站在一旁不露聲色,卻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大抵是這個疑似自己舅舅的孫大夫被趙高設了局,一面請人賣了一批假藥他,另一方面卻有偽善的要借錢給孫大夫買藥,結果孫大夫發現上當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假藥賣不出去,這筆賬卻非還不可,這一次只怕是要傾家蕩產了。

  至於趙高坑孫大夫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因為趙高的藥堂就在同濟堂的邊上。

  同行是冤家!

  可憐孫大夫血本無歸,如今卻被趙高逼債,現在被趙高一刺激,已是勃然大怒,捋起袖子要衝上去打人,趙高卻是不避讓,身後幾個壯漢卻是躍躍欲試了,趙高扯著嗓子道:“嘿,還想動手不成,來,你來試試,現在就綁你去見官,姓孫的,老子好言說盡,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今日就算是打死了你,也是我占著理,來,打……縣中的主簿,和我交情匪淺,怕個什麼。”

  那幾個壯漢便各自冷笑,紛紛要衝上前去。

  宅裡頭似乎有人在偷偷看外頭的情況,眼看如此,便傳來婦人和孩子的哭聲。

  孫大夫顯然已經是絕望到了極點,被一個壯漢扯住,卻還聽趙高厲聲道:“你要打人,也不打聽打聽,瞎了你的眼睛,你以為你是誰?嫌我仗勢欺你嗎?哈……我就是仗勢欺你,不但欺你,還讓你無法在寧波立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一個外鄉人,本是個小小農戶,自己的姐姐卻與人家的公子哥私奔了,人家尋上門來討人,你們才舉家搬遷來的寧波的是不是?一個外鄉人,在同濟堂給王家做學徒,被那姓王的看中,才可憐你,讓你入贅到了他們王家,接掌了同濟堂,哈……我實話告訴你,我就是吃定了你,你待如何?打,先打他一頓,再綁去送官!”

  一旁的葉春秋聽了孫大夫的底細,終於再沒有疑竇了,這人當真是自己舅舅。

  眼看著其中一個壯漢將舅舅如小雞一般的提起,正待要揮拳,那趙高還抖動著一身的肥肉噗嗤噗嗤喘著粗氣,大叫道:“今日打死了你,也怪不得別人,要怪就怪你一個無權無勢的‘鄉偶寧’也敢做我的同行。”

  “慢著!”一聲清脆的聲音刺耳的傳入趙高的耳裡,趙高愕然一下,順著聲音看去,卻見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幾個壯漢本要動手,也被這一句厲喝嚇了一下紛紛看向葉春秋,等看清葉春秋時,都不禁笑了,哪裡來的小子,莫不是這個孫大夫的兒子吧。

  孫大夫見葉春秋站出來,神情有些慌張,顯得有些垂頭喪氣,只是哀歎連連。

  他前幾日本來想去認親,自覺地自己已成了大夫,管著一個藥堂,在寧波也還算體面,而又聽說中了案首的葉公子乃是河西葉家大房的公子,大房不就是葉景嗎?再推算葉春秋的年紀,恰好與自己姐姐與葉景私奔的時間吻合,因而認定了是自己外甥,想去認認親,本來葉春秋不在,他又急著去顧著自己的藥堂,所以決心過兩天再去,誰曉得這兩日才發現自己收購的一大批藥材居然全是假貨,又發現自己藥堂裡的活計居然卷了藥堂裡不少錢逃了,當初對自己‘和睦’的趙高也突然翻了臉,拿著舊賬跑來催債,他頓時明白,自己是中了仙人跳,葉春秋登門,他也沒有認親的心思,畢竟自己眼看著要血本無歸,家破人亡,實在不願讓外甥看到自己現在這‘醜態’。

  葉春秋對著趙高這麼一喝,讓孫大夫隱隱有些擔心,生怕這個從未見過的外甥惹毛了趙高,這趙高可不好惹啊,自己都被他害成這樣,何況自家的外甥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接著便聽到趙高的狂笑:“小子,這裡也是你多事的地方嗎?”

  葉春秋不疾不徐,上前一步,道:“多事?好吧,學生確實是多事,方才見你們吵鬧,因而再旁駐足觀看了片刻,因而想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葉春秋將學生二字咬的很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0 01:3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0 01:40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萬般皆下品

  這似乎一下子提醒到了趙高,因為他這才發現,葉春秋穿著儒衫,頭上頂著的也是秀才才能佩戴的綸巾,這個小子居然是個秀才。

  雖然小小一個秀才,也未必就怕,可是秀才身份確實不一般,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趙高心裡思量了瞬間,接著冷著臉道:“公道,什麼公道?”

  葉春秋淡淡一笑,道:“此事嘛,前因後果,學生也認為孫大夫做的不對,他一個外鄉人,有人欺負他,他居然還敢不服;噢,趙兄……”

  說起來葉春秋稱呼這年過半百的趙高為趙兄也蠻搞笑的,不過他是秀才,就是這樣任性,葉春秋繼續道:“趙兄一看就是有錢有勢的人,噢,還認得縣中的主簿是嗎?你看,他孫大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殊不知這世道講的不是理,以勢壓人,這不是常有的事,偏偏他居然如此不識趣,這不是糊塗嗎?”

  趙高一聽,樂了,這秀才倒是有點意思,似乎是在幫自己說話。

  趙高便道:“這是自然,他不過是一個……”

  他話說到一半,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因為這時候,就在他面前的葉春秋突然攥緊了拳頭,狠狠朝他的面門揮來。趙高瞳孔收縮,料不到秀才居然敢打人,不等他反應,卻聽啪的一聲,拳頭已經砸在了他的鼻頭上。

  啪!

  葉春秋接著抬腿,一腳飛踹出去,狠狠踹中趙高的腰,趙高打了個趔趄,趙高連忙後退,這葉春秋別看只是個少年,可是每日鍛煉身體,力氣卻是不小,趙高被打的齜牙咧嘴,疼的直打哆嗦,他捂著自己的鼻子,厲聲道:“好大膽,來,來人……”

  幾個壯漢嚇了一跳,忙是舍了孫大夫沖上來摩拳擦掌。

  葉春秋厲聲道:“我乃寧波新晉生員,院試名列第一,今科寧波府案首,怎麼,你們還要打人?瞎了你們眼睛,你們誰敢辱秀才的斯文?”

  這句話威懾力不小,幾個壯漢面面相覷,有些猶豫了。

  案首,聽說院試的案首姓葉,最近風頭很勁院試案首他們卻是知道分量的,人家是秀才,光天化日之下敢打秀才,甭管有理無理,可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趙高大叫:“捉這個打人的秀才去報……”

  葉春秋笑了,叉著手道:“報官是嗎?這話本來該我來說,官自然是要報的,去鄞縣縣衙也沒什麼意思,我和鄞縣縣令、主簿之類的人也沒什麼交情。“

  沒有交情都被葉春秋說的理直氣壯,彷彿自己沒有關係走後門還特有理似得。

  接著他道:“要去就去知府衙門,走,現在就去,我正要請我的恩府,寧波知府劉大人為我做主。”

  恩府就是老師的昵稱,葉春秋先說自己鄞縣不認得人,後頭一句說去知府衙門,卻是讓趙高有點懵了。

  葉春秋滿肚子都是火氣,他最恨的就是這種仗勢欺人的人,何況欺的還是自己的母舅,他冷笑道:“方才我是怎麼說的,說你欺負孫大夫,這是理所當然,他無權無勢,居然還敢不服氣,欺他都是白欺;你不是認得鄞縣主簿嗎?那你便去尋那鄞縣的主簿來為你做主,你要見官,那也無妨,去知府衙門也好,就算你要去尋府學的學正大人狀告我葉春秋打你,說我有辱斯文也罷,這些都由著你,我就是仗著恩府和秀才的功名來欺你,你待如何?想要動手,來……”

  這個少年,居然目露出凶光,這凶光之中,又帶著不屑之色,掃視了眾壯漢一眼,輕描淡寫的道:“今日就是欺你們無權無勢,欺你不過是個小小的藥商,卑賤之人,帶著幾個潑皮,也敢太歲頭上動土?怎麼樣,誰敢上前試試看,不怕死的放馬過來!”

  趙高臉色已經慘然,見過囂張的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不過關於葉春秋的傳聞,他是略知一二,譬如那位何提學為了保他,不惜和宮中人翻臉;譬如知府大人和他確實有些不為人知的關係,譬如本府同知還想整他來著,結果葉春秋毫髮無損,倒是同知大人裡外不是人。

  他不過是個藥商,欺負孫大夫可以,在綸巾儒衫的葉春秋面前瞬間沒了底氣,他忍著痛,又不肯示弱,養著手中的契約:“誰要報官,我跟你講道理。”

  “……”母舅孫大夫眼睛都直了,至少他的認知裡,趙高絕不是講道理的人。

  葉春秋卻是冷笑:“講道理,誰和你講道理,你也配和我講道理?”

  “……”趙高腦子轉不過彎,橫的怕楞的啊,他只好咬牙切齒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莫說你是秀才,就算你是內閣閣老,難道還想賴帳不成?”

  這句話還是點中了要害,撕逼歸撕逼,白紙黑字的債券,卻是賴不掉的。

  葉春秋道:“不是說了三月為限,還有一個月時間嗎?既如此,一個月後見吧,還死賴在這裡做什麼,滾開。再見你一次,打斷你的腿。”

  葉春秋從來沒有這樣痛快過,平時都是裝斯文,今兒徹底的暴怒了。

  趙高猶豫了一下,面子有些拉不下來,又覺得招惹葉春秋不起,只好冷笑:“好,倒要看看,一個月之後怎麼說。走……”放下了狠話,帶著幾個狗腿子揚長而去。

  葉春秋深吸一口氣, 忙是到了孫大夫面前,道:“春秋見過舅舅。”

  孫大夫老半天回不過神,終於還是大喜過望道:“啊……方才實在慚愧,哎……本不該讓你摻和這些事的,進屋說,進屋說話。”

  宅子的門也從裡頭打開,卻是幾個躲在門縫後的婦人以及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出來,葉春秋心說,這個一定是舅母和自己的表弟了,於是向舅母行禮。

  這舅母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人,突然多了這麼一個外甥,又見葉春秋生的唇紅齒白,方才雖然兇神惡煞,現在卻是文質彬彬,一時也有些扭捏,只是揉著自己的髮鬢應了。

   表弟年紀小,小心翼翼的看著葉春秋,低聲在咕噥:“這就是秀才老爺呀,原來秀才老爺是這樣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0 01:4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0 01:42 AM 編輯

第七十章:只爭朝夕

  進了屋,裡頭的陳設很簡單,桌椅齊全,舅母王氏忙去斟茶倒水,舅父本名叫孫琦,此時也忙跟著去幫襯了。

  小表弟孫欣則在一旁問東問西,葉春秋最討厭熊孩子了,葉家的熊孩子實在太多,可能是因為自己年紀不大的緣故,自帶了吸引熊孩子的天生神技,孫欣拉著自己問東問西,葉春秋只好溫柔的摸摸他的頭:“表弟真乖,好了,到院子裡去玩泥巴去。”

  孫欣鼓著眼睛抗議道:“誰要玩泥巴,我已經八歲了,又不是光腚的小孩兒。”

  臥槽,孺子可教啊,葉俊才那個渣渣那麼大都還玩泥巴呢。

  “欣兒,不要吵你表哥,一邊去。”舅父從裡屋出來給葉春秋解了圍。

  舅甥二人初次見面,頗有些不習慣,好在葉春秋素來曉得裝巧賣乖,所謂禮多人不怪,又行了禮:“除此登門拜見舅父,竟是沒有帶禮物來,實在萬死。”

  孫琦忙是搖頭:“不不不,自家人不必這樣客氣。哎……春秋,你真是出息了,年紀輕輕就做了秀才,你……你娘……”

  葉春秋只好把大致的情況說了,孫琦只是唏噓,歎口氣道:“想當初,葉家就不同意這門親事,那時候鬧得不可開交,誰曉得……哎……也罷,事情都過去了這麼久,無論如何,阿姐總算還生了個好孩子,她泉下有知也會欣慰吧。”

  葉春秋見他神色黯然,便轉移話題,道:“舅父,那個趙高到底怎麼回事。”

  孫琦有些扭捏,不過方才葉春秋的表現,他卻不敢小瞧葉春秋,便將前因後果說了。

  孫家為了躲避葉家的責難,便舉家到了寧波,過了兩年葉春秋的外公便撒手人寰,孫琦無依無靠,卻蒙同濟堂的東家王老大夫收留,不但學了醫術,後來看孫琦老實,還將自己獨女嫁給了孫琦,自此之後,等到王老大夫故去,孫琦也就成了同濟堂的主人,因他的醫術還好,所以同濟堂倒還有聲有色,那趙高的醫館就在他的隔壁,平時趙高對孫琦頗為熱絡,贏取了孫琦的信任,誰料這趙高其實包藏禍心,買通了一個藥商合夥一起販了假藥給孫琦,孫琦當初錢不夠,為了買藥,竟還借了趙高二百兩銀子,約定以同濟堂作為抵押,孫琦原以為,三個月時間有充裕時間將藥兜售出去,便可還帳,誰料竟是假藥,同濟堂的周轉頓時出現問題,如今已到了瀕臨破產的地步。

  葉春秋深吸一口氣,他皺了皺眉,二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葉家那兒若是東拼西湊倒是有可能籌措出來,可是老太爺只怕是絕對不肯的。

  從前他只是一心只想著考取功名,現在雖然還沒當家,可是人在外頭,葉春秋也能體諒到沒錢萬事難的苦處,他思慮片刻,道:“同濟堂都是其次,最可恨的是那趙高,決不能讓他得逞;舅父肯信我嗎?若是信我,那麼我們一起,一個月之內,將這同濟堂起死回生。”

  孫琦苦笑:“哪有這樣容易,如今同濟堂的幾個學徒都跑了個乾淨,醫館裡倒是有一些存藥,不過即便如此,一月下來,莫說二百兩銀子,便是二十兩銀子也難。”

  葉春秋卻是道:“反正到了這個地步,總要拼一拼,我決心留在寧波,和舅父一道共渡難關,呃……”他臉一紅,很現實的道:“不過我現今住在客棧,每日的開銷都是不小……”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春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才剛剛認得親,確實有點兒難為情。

  孫琦忙道:“這個好說的,你待會兒就搬來,宅子是小了一些,不過欣兒的屋子可以騰出來,讓他和你舅母一起住。”

  這時舅母已經斟茶上來,葉春秋卻已經沒心思喝茶了,他現在在琢磨著藥堂的事。

  同濟堂肯定是快要完了,夥計們跑了,一個月內還得籌出二百兩銀子,這絕不是小數,尋常人家辛勞一輩子,只怕也掙不到這個數字,從自己舅父口中得知,他醫術還算好,所以同濟堂裡的生意還算不錯,可是一月下來,刨去所有開支,也不過淨得八九兩銀子而已。

  葉春秋一面讓葉三回去客棧結帳,順道把行李搬來,舅父的宅子不大,所以葉三怕是住不下了,索性葉春秋讓葉三回河西去,自己修書一封,並沒有提到舅父的難處,只說在寧波讀書,恰好遇到了舅父,決心住一些日子。

  一切安頓下來,到了次日便隨孫琦去同濟堂。

  同濟堂坐落在鄞縣的市集附近,人流是不少的,算是精華地帶,鋪面前後兩進,是舅父的老岳父留下來的最大遺產,裡頭是藥房,外頭則是看診的地方,大致總計有百來坪米左右。

  葉春秋隨著舅父剛剛到這裡的時候,恰好便看到了隔壁還有一間藥堂,上頭打著旗幟,寫著‘博仁堂’的字樣,鋪面比同濟堂還大一些,幾個學徒正在外頭招攬著什麼,孫琦看到了其中一個學徒,便氣的臉色發青,怒氣衝衝道:“那小子叫鄧茂,本是我的學徒,現在……”

  被人挖了牆角嘛,我懂的。

  葉春秋心裡為舅父默哀,他打起精神,勸了幾句,拉著孫琦進了同濟堂。

  眼下所有的問題,顯然都是圍繞著如何保住同濟堂,說穿了,就是無論如何也要靠著同濟堂把錢掙出來。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所以現在也不是消磨時間的時候,葉春秋當機立斷,道:“舅父看病,靠的是什麼?”

  “啊……”孫琦楞了一下,道:“自然是先岳父傳授的醫術。”

  葉春秋苦笑,我去,怎麼感覺一蒙二騙三糊弄一樣。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2 02:2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2 02:29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明知山有虎

  中醫的問題確實不小,倒不是說中醫的水準差,後世中醫和西醫之間最大的差距其實不在於治療的水準,而在於少了一個衡量的標準,西醫培養一個大夫,只需要讓他按部就班的學習就可以了,化驗出來是什麼病,該用什麼藥,都有一個流程,出錯的幾率小。

  而中醫的大夫水準卻是參差不齊,遇到了神醫,再久治不愈的病,人家一劑藥下去卻能藥到病除,神奇無比。可是遇到了庸醫,說弄死你就絕對弄死你,今日給你下了藥,就絕對不會讓你看到明日的太陽。

  至於這個時代,那就更別提了,所謂的大夫,靠的都是口耳相傳。

  葉春秋想了想,凝神開啟光腦,大致流覽了一遍,某種程度來說,對於舅父這個半吊子大夫來說,水準大致還停留在唐朝時期的千金要方的水準,至於對藥材的理解,肯定是不可能超越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這個時代要獲取知識實在太難太難,畢竟只是一個府縣的小大夫,能接觸到的醫書極少,即便是名醫,其藥理也不會超過本草綱目,治療的水準大抵也就在《千金要方》上下而已。

  本質上,他們缺的不是經驗,而是一套系統的理論,從中醫來說,光腦之中比較靠譜的應該是後世關於中醫的‘教科書’,這種教科書幾乎集成了數千年來所有中醫的理論和知識,同時在後世已經經過了較為科學的檢驗,也就是說,把這一套經過了後世科學檢驗,同時集合了中醫數千年結晶的教科書抄錄出來,只要能夠掌握,孫琦想不成為名醫也難。

  只是要抄錄卻還需要花費一些時間,而且現在也來不及,葉春秋眯著眼,這顯然是以後的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度過眼下的難關。

  藥堂的生意,一定要好起來,而且還要大好,得想法子打出知名度。

  葉春秋跑去後頭的藥房大致記錄下同濟堂裡剩餘的藥材,心裡逐漸有了一些印象。

  一炮而紅……如何做到一炮而紅呢?

  前來看診的人只是寥寥幾人,畢竟這兒不是什麼知名的醫館,生意還算尚可,只是一些小病小痛而已,舅父已經開始坐館了,接待了幾個病人,不過他顯得心神不寧。

  外頭總有幾個不懷好意的人探頭探腦,多是隔壁藥堂的人,似乎是想要打探什麼。

  葉春秋從裡屋出來,便厲喝一聲:“看什麼看?”

  這時候必須有氣勢。

  那探頭探腦的人連忙把頭一縮,不見了蹤影。

  藥堂裡沒有了病人,葉春秋百無聊賴,便出門去閒逛,坐在這裡想對策是不行的,得多走動走動才好。

  他剛剛出了藥堂,便見趙高鬼鬼祟祟想往裡頭張望,一見到他,正待要躲,可是葉春秋已經出來,使他避無可避,於是趙高便冷冷一笑,雖然一副虛張聲勢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後退一步,顯然又怕葉春秋對他動粗,趙高假惺惺的道:“葉案首,你們同濟堂的生意還可以,足足一上午,已有三個人看病了。不過……照這麼算,這一日下來的診金,怕也不會超過一兩銀子,就算你們不吃不喝……”

  他說到這裡,嘿嘿一笑,擺明瞭吃定了葉春秋的樣子。

  葉春秋才不會擺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呢,只是抿抿嘴,笑了:“哦,是嗎,拭目以待。”

  趙高眼珠子一轉,滿帶嘲諷的道:“過了一個月,欠債還錢,還不上這鋪子可就是我的了。我可以看在葉案首的面上,讓孫大夫來我的藥堂裡坐診,也省的他一家人衣食無著。”

  這種惡意的嘲諷,葉春秋卻懶得計較,揍你揍你了,你還湊上來擺出一副欠揍的樣子,這種人真賤,他冷哼一聲,懶得理會,正待要走。

  趙高卻是嘻嘻一笑,眼眸裡透著算計的意味:“不過你們也不是沒有機會,就譬如,前些日子不是海甯衛出海剿倭賊嗎?結果卻是鎩羽而歸,哈哈……傷殘者可是不少,足足七八十餘人,他們今早退回了府城,現在四處招募大夫診視傷兵,許下了賞金,葉案首若是有心,不妨去試試看。”

  葉春秋卻是愣了一愣,傷兵……還有重賞……咦,似乎還真是一個機會,得去看看去。

  他開口道:“海甯衛是沿海特設的備倭衛?敢問趙兄,衛所駐地在哪裡?”

  趙高嘴角的笑意越發甚了,這幾年海上不太平,因此朝廷在嘉興、杭州、紹興、寧波、台州、溫州等沿海六府特設了備倭衛,讓他們專事剿滅海賊,海甯衛主要的職責就是防守寧波一線海域,這數年來屢屢剿賊,勝負不定,不過幾乎每隔一年半載都會有傷兵進城,若是遇到戰敗,傷兵就更多了,軍中的大夫不夠用,水準自然也是有限,便張榜求醫。

  雖是如此,願意去應診的大夫或者是藥堂卻是寥寥。究其原因,是因為丘八們太難纏了,這傷兵大多受的是刀傷,誰也不能保證一定能治好,幾十個傷兵即便治好了一半,其餘人一命嗚呼,誰曉得丘八們會不會挑事,人家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不是要嚇尿?

  更何況丘八們不講理啊,一開始說的是賞金若干,等到真正看完了診,說不準就抵賴了,這兵匪不分家,你敢要丘八的賞金,不怕死麼?

  因此但凡是衛中看診的,無論先前說的多好聽,寧波的藥堂都是避之不及,唯恐落到自己頭上。果真呀,呆秀才病急亂醫,讓他去找死吧!

  趙高眼裡掠過一絲陰狠,肥嘟嘟的臉龐帶著籠絡的笑:“就在鄞縣縣衙不遠,那兒是海甯衛禦所,葉案首快去。”

  哼哼,秀才又如何,案首又怎樣,秀才遇上兵,有你好受的,我就等著你倒楣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2 02:3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2 02:31 PM 編輯

第七十二章:我上頭有人

  葉春秋記下位址,便趕去甯海衛御所,等到了地方,才發現這兒很是破敗,四周也沒什麼人蹤,只有幾個老卒懶洋洋的倚著轅門守衛,見到有人來,眼睛也懶得看,等到葉春秋走近了,這才意識到人家是尋上門來的,便挺了腰,厲聲道:“大膽,御所重地,誰敢造次。”

  葉春秋被這氣勢嚇著了,卻還是上前一步,定了定神:“學生葉春秋,聽聞軍中懸賞求醫,特來應診。”

  應診。

  兩個老丘八面面相覷,然後打量著這個少年,嗯……膽子倒是不小,雖然隔三差五,御所都要張榜求醫,不過這幾年,幾乎是沒有人敢來應診了,所以這個懸賞,也不過是走個形勢而已,誰曾料到,今兒居然還真有冤大頭來,嗯,這傢伙是個少年,難怪了,嘴上無毛,瞧來也沒什麼本事,不過嘛……蚊子大小好歹也是一塊肉……咦,為何自己會想到這個詞兒,呸呸……管他,先穩住再說。

  其中一個歪挎著刀的軍漢道:“小相公稍等,我這就去通報指揮大人。”

  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還生怕葉春秋跑了,便朝著隔壁的軍卒使了個眼色,似乎是暗示他好生看著,便匆匆進去。

  過不多時,那老卒回來,請葉春秋進軍所,說是指揮大人召見。

  指揮官在大明屬於三品武官,不過其實並不值錢,全國的衛所有三百之多,也就是說這樣的三品武官就有三五百人,到了浙江,指揮就更加不值錢了,為了備倭,朝廷先設衛所,後來又不斷的增設備倭衛所,單單寧波一府,就有內地衛和備倭衛三個衛所,上頭又有巡海副使看著,再上還有總攬海事的巡海正使,正使之上,又有都司,都司之上,這還只是武官的系統,更別提地方上的官員,也幾乎是把這些丘八們當丫頭使喚的。

  海甯衛指揮使錢謙確實很頭痛,這一次攻鬼公島大敗,折損的將士有數百多,現在營中傷患遍地,哀嚎陣陣的,瞧著也是難受,最可惡的是,自己的小妾居然也……

  聽說有人來應診,錢謙精神一震,忙是讓人請來,等到見了葉春秋的真容,錢謙頓時失望起來,原來是個毛孩子,一個毛孩子不在家裡玩泥巴,跑來這兒添什麼亂。

  卻見葉春秋作揖,道:“學生葉春秋,見過大人。”

  錢謙聽他自稱學生,頭戴著綸巾,突然意識到這個小子居然是個秀才,只是……秀才有個什麼用?他勉強道:“哦,聽說你是來應診的,你是哪個堂號?”

  葉春秋彬彬有禮,這時代知書達理可是出門必備的東西,反正不管遇到什麼人,先用這一套忽悠一通,往往不會有錯的:“學生出自鄞縣同濟堂,聽聞海甯衛為保我寧波海疆,將士折損諸多,傷患無數,又聽說大人張榜募醫,這才來試一試。”

  錢謙心裡失望,原來是個書呆子,不過反正來了,本著雁過拔毛的精神,他嘿嘿一笑道:“哦,葉秀擁軍之心,實在是讓人感佩,同濟堂……是在市集那一家嗎?好吧,既如此,就請葉秀才前去軍中……”

  葉春秋忙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道:“不,不,不,既然要治傷,大人就得按著學生的規矩來。”

  還有規矩,錢謙覺得新鮮,便笑呵呵道:“你來說說看。”

  葉春秋道:“既然是懸賞,那麼這賞金,得先給,學生聽說,賞金是紋銀百兩是嗎?除此之外,學生保證受傷的將士能夠藥到病除,只不過嘛,軍中診視可不成,大人得把人帶去同濟堂,否則……”

  錢謙臉色變了,紋銀百兩……這是老規矩,從前張榜懸賞一直都是這個數,不過歷來都是榜文張貼出去,大夫們卻不敢來,因而借著這個由頭報到都司那裡,等都司撥下銀錢,卻大多收入武官們的囊中的,這小秀才,居然還真想要錢啊,瘋了。

  錢謙頓時大怒,惡狠狠地道:“葉秀才,似乎不太明白海甯衛的規矩。”

  葉春秋假裝一臉愕然的樣子:“規矩,卻不知是什麼規矩?”

  錢謙笑的更冷,一副氣勢如虹的氣勢便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他惡聲惡氣道:“海甯衛的規矩,就是老子便是規矩,你既然應了診,就一切聽本官說了算,本官讓你看病,你就得看病,要你如何,你就要如何?”

  葉春秋很鬱悶,怎麼瞧著,自己好似是進了土匪窩了,不科學啊,明明門口掛著的是海甯衛的招牌,別急,葉春秋依然淡定,又深深的朝錢謙行了個禮,溫文爾雅的道:“大人,總要講道理吧。”

  錢謙身子微微前傾,帶著一種殺氣騰騰的壓迫感,厲聲道:“道理,誰和你講道理,老子這輩子,就不曉得什麼叫道理,你個臭秀才……”

  葉春秋歎了口氣,這一屆的丘八不行啊,他只好道:“大人,寧波劉知府乃是學生座師。”

  “呃……”錢謙臉色有些僵硬,雖然文武殊途,知府的品級比他低到不知哪裡去了,不過話說回來,劉知府是地方官,這卻不是他好招惹的,如果得罪了劉知府,雙方鬧將起來,到了省裡,省裡的諸公們一般情況之下,都是不分青紅皂白先打他錢謙的板子,誰讓你是粗人呢。

  葉春秋又道:“都察院寧波巡按黃御史和學生是同鄉,我家在河西,他家在河東,一河之隔,乃是世交。”

  “這……”錢謙眼睛一下眯起來,上下打量葉春秋,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敢來應軍中的診,偏偏今兒一個酸秀才跑來,本來還以為這個傢伙是腦子進了水,現在細細思來,細思恐極啊,這你娘的,人家沒有一丁點背景真敢來捋虎鬚嗎?

  如此一想,錢謙便覺得事情沒有這樣簡單了,其實現在營中傷患太多,折損的太厲害,這一次剿賊大敗,當然按著老規矩,當然是要報一個大捷的,可是既然報了大捷,若是將士折損太多,難免說不過去,所以這些傷患若是再不趕緊救治,真要出個好歹來,他日子也不好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2 02:3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2 02:33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鋌而走險

  錢謙咬咬牙:“葉秀才,本官和你講道理!”

  “……”葉春秋發現其實跟老丘八打交道挺好的,至少這種人壓根就不要臉,態度轉變之快,讓他有些咋舌。

  卻見錢謙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葉春秋:“只是你年紀輕輕,當真能做到藥到病除?本官可是說好,這傷患可是不少,而且重傷的也有許多個,這可不是你開下海口就成的。你說按著你的規矩,這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賞金可先行墊付,人呢,也可以去你們同濟堂診治,可出了岔子,這個干係也未必就是有幾個同鄉座師就可以擋下來的,你明白嗎?”

  葉春秋信心滿滿道:“大人放心,學生不敢擔保其他的,可是至少比尋常的大夫更有效。”

  立下許諾,錢謙將信將疑的命人取了賞錢來,他一直都懷疑這個鎮定的過了頭的少年應當是在忽悠自己,不過細細一想,在這寧波府,誰敢糊弄到海甯衛上頭,不急,不急,銀子先給,等這小子耍什麼花招,再十倍百倍索要回來。

  葉春秋心下已經了然了,自己這一趟來的有些湊巧,海甯衛現在是病急亂投醫,多半也是急於要救治傷患,頗有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意思。

  只是在接銀子的事,葉春秋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這些丘八的底線,‘一百兩紋銀’可是不輕,葉春秋掂量一二,不對勁,他臉皮厚,忙道:“大人,這銀子,我要稱一稱才好。”

  錢謙惱火道:“小秀才哪有這麼多事,難道本官堂堂海甯衛指揮,還會糊弄你一個少年不成,本官是那樣的人?”

  葉春秋可不傻,非要稱一稱不可,等叫人取了稱來,葉春秋一臉鬱悶的看著錢謙:“大人,你看,七十八兩啊,足足差了二十二兩。”

  “是嗎?是不是稱有問題。”錢謙顯得理直氣壯:“不過在軍中,七十八兩就是一百兩,賞錢你要不要,不要就拿回來,本官拿出真金白銀,難道還找不著大夫,小秀才,本官已經跟你講了許多理了,再要喋喋不休,可莫怪本官翻臉無情。”

  “好吧。”看著錢謙的忍耐到了極限,葉春秋只好收了‘一百兩銀子’,滿是鬱悶:“學生告辭。”

  等葉春秋一走,從耳房裡卻是躡手躡腳的閃出一個書吏來,書吏朝錢謙行了個禮,道:“大人,當真讓這小大夫……此人看上去……”

  “你懂什麼?”錢謙呷了口茶,眼眸裡掠過了一絲精光:“此次大敗,雖然向都司報捷,揚言大勝,可現在最怕有禦史風聞奏事,彈劾本官虛報戰績,近來風頭緊,如今營中重傷者太多,軍中的大夫也是束手無策,真要死了太多,本官如何向上憲交代?現在這個小秀才既然主動請纓,豈不是正好嗎?治好了自然是好,治不好,就把所有干係都推到他的頭上,就說誤信了此人,不料卻被庸醫所誤,這小傷治成了重傷,重病治的一命嗚呼,總而言之,總要有人來背這個干係,那就讓他來背好了。”

  “大人高明。”

  錢謙抿了抿嘴,風淡雲輕的樣子:“趕緊去上報,咱們懸賞了二百兩銀子,招募了大夫為弟兄們看病,得趕緊讓都司撥診金來,一刻都耽誤不得。不,不,還是二百五十兩吧,真是頭痛,近來手頭緊……該死的婆娘,就曉得打葉子牌,日子沒法活了,索性剿賊的時候死了乾淨。”

  葉春秋回到了同濟堂,將七十二兩銀子擱到了舅父面前,孫琦嚇了一跳,整個人像是觸電一樣,張大了嘴老半天才期期艾艾道:“這……哪裡來的?”

  葉春秋將自己去領懸賞的事說了,孫琦嚇得面如土色,老半天回不過勁來,就這樣呆坐著,一動不動,看著桌上的銀子就好像蛇蠍一樣。

  等他回過神,滿是驚恐道:“春秋,你惹大禍了,海甯衛的賞銀你也敢要?你……你這是與虎謀皮,那海甯衛,吃人不吐骨頭的,何況……救治傷兵,哪裡能做到藥到病除,一旦給了他們口實,他們能將我們生吞活剝了,哎……你來寧波才幾日,不曉得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葉春秋抿抿嘴,智珠在握的樣子:“舅父放心,何況,現在同濟堂已經最糟糕不過了,情況再壞,能壞到什麼程度?”

  孫琦只是撥浪鼓似得搖頭,臉上的驚恐沒有減少半分,哀歎連連:“不不不,這不同,籌措不出銀子,同濟堂大不了就沒了,固然你舅父現在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可是即便是去碼頭做腳夫,總不至於餓死,事在人為;可是招惹上海甯衛,卻可能丟了性命的啊,這些人可不好惹。”

  葉春秋撓撓頭,猶豫了老半天,本想說其實我看那老丘八雖然臉皮厚了一些,其實還挺和善的。不過這話他不敢說,舅父在氣頭上,葉春秋為了給他信心,便精神振作道:“舅父,到了如今銀子想退回去也難了,既然如此,明日傷兵就來,我們無論如何,想法子救治才好,其實那些傷兵都是刀傷,只要尋到良藥,也保准他們挑不出刺來,若是這一次救治的好,同濟堂也可在寧波城裡揚名立萬,到了那時,生意更好一些,其他的銀子就有著落了。舅父你信我一回吧,對了,現在治療刀傷,用的是什麼藥,請舅父指教。”

  孫琦這次真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這外甥信心滿滿的去領了懸賞,居然不知道刀傷如何救治,這是要完啊。

  不過孫琦是老實人,又念在葉春秋是自己新認的外甥,何況葉春秋本心不壞是為了同濟堂好,他只好捋著鬍鬚憂心忡忡的道:“大抵是草灰止血,再敷以三七等藥……”

  呃……很普通的治療方法。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2 02:3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2 02:36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救死扶傷

  葉春秋當然深信,這個時代一定有更好的止血藥或者是刀傷藥,不過這裡是寧波,雖然不是窮鄉僻壤,不過想必那些名貴的藥材和神醫們也不可能拿出什麼秘方來給丘八們看診,至於這樣治療的藥效,幾乎可想而知,用是有些用的,不過能不能好,就得看命了。

  尤其是傷口止血之後,雖然包紮起來,在這炎熱的天氣裡也可能感染,葉春秋想了想:“這樣治療,恢復的幾率有多少?”

  孫琦對此倒是了若指掌:“這就得看命了,熬得過的,固然十之六七,至於其他的嘛。”

  葉春秋明白了,這和他的認知大致符合,這時代的醫療水準十分低下,倒並非是說中醫發展到現在不夠頂尖,根本的問題還在於知識的傳播普遍偏低,這就導致醫生的水準良莠不齊,真正的名醫,譬如那些征辟去北京城的御醫們,葉春秋絕對相信,小小的刀傷不在話下,因為他們敢於用藥,畢竟他們接診的對象都是達官貴人,而在這寧波,真正的名義誰肯花心思去給丘八們看刀傷,總而言之,自己需要找到一個較為廉價且高效的治療方法,方能一炮而紅。

  “那麼,舅父,時間倉促,為了接診,我們這就配藥,我來寫藥房,你來配藥。”

  “啊……”孫琦覺得這個外甥怪怪的,他哪裡來的自信,自己才是主治的大夫好不好。

  足足忙活了一夜,葉春秋已經成了熊貓眼,至於孫琦早已是哈欠連連,整個人幾乎癱在椅上不願起來。

  這就是年輕的優勢啊,雖然熬了一夜,可是葉春秋依然龍精虎猛,並沒有太多的疲憊,當然,情緒激動也是其中一個因素,走到這一步,顯然是有些冒險,所以必須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那海甯衛當然不會是好惹的,即便自己有秀才功名也不成。

  可是吊打趙高才是葉春秋現在想做的事,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做好有備無患。

  整整一夜,都在搜索光腦的資料中度過,比對藥方,尋找最廉價且最高效的治療手段,葉春秋伸了個懶腰,卻發現藥堂這兒居然沒有洗漱的工具,無論如何,先不管了,開了店鋪門,掛上了堂號的號旗,迎著清晨的第一縷晨曦,葉春秋從同濟堂中露出了他的身板,個頭比年初的時候高了一些,已經初具成年人的雛形,稚氣未脫的臉帶著幾分俊秀,只是他的眼眸,總是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深邃,晨曦落在他的眼中,這個稚氣未若的少年郎,更顯沉穩。

  “開門大吉!”他輕輕吐出四個字,呼吸著清晨的氣息。

  ……………………

  “有人去海甯衛應診了。”

  “據說是同濟堂,那東家我曉得,姓孫,真是瘋了。”

  “今兒有許多海甯衛的人就要去藥堂裡應診,足足七十多個傷兵呢,重傷的只怕有十幾個之多。”

  “那姓孫的瘋了嗎?”

  “聽說和他外甥葉案首有關。”

  “是那個新晉的院試案首葉春秋?”

  寧波城已經轟動了,任何時代都不乏好事者,何況在這生活閒散的正德朝。當然消息是趙高放出去的,趙高聽到葉春秋當真去應診,心裡便樂開了花,這個案首確實有些棘手,自己能動用的關係統統動彈不得,現在倒好,他自己要找死。

  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他趙高不仁了,趙高興奮了足足一宿,放出去這些消息當然是為了讓全寧波人看這一對舅甥的好戲,他不但要讓孫大夫在寧波無法立足,還要將可惡的同濟堂一併搞臭,至於那個葉春秋,呵呵……肯定是向甯海衛誇下了海口,惹惱了甯海衛的丘八,必死無疑。

  總之……今兒有熱鬧瞧了。

  趙高抵達自己的藥堂時,這兒已有不少好事者了,大家聚在外頭,低聲議論,這事兒新鮮啊,既牽涉到了案首,又和甯海衛有關,足以拿來作為談資。

  趙高樂了,他眼睛一瞄,同濟堂已經開了門,然後他看到葉春秋出來伸伸懶腰,居然好整以暇的開始舒展身體。

  過不多時,人群中傳出一聲低呼,有人道:“來了,來了……”

  趙高抬眼一看,果然見到海甯衛的人來了,輕傷的還能步行,可是十幾個傷重的卻是被人抬了來,趙高也是大夫,他只是眯著眼,看著那些重傷之人,心裡就大致了然了,這些人已經回了寧波幾日,雖然傷口進行了止血和包紮處理,可是這樣炎炎的天氣,很容易傷口出現潰爛,這時候尋常的藥物很難起效,孫大夫的水準他是知道的,回天乏術。

  其中傷的最重的一個,整個人幾乎已經徹底昏死過去,包紮的傷口處有血滲出來,血色烏黑,趙高眯著眼細細打量之後,根據他多年的經驗,整個傷患幾乎已經必死了,或者……活不過半個時辰。

  而且這個幾乎奄奄一息的人,似乎來頭不小,有幾個親兵保護著他,而且幾個士兵將他抬著,一刻都不敢耽誤。

  “此人……只怕是個武官,至少是個千戶,他死在別的地方倒也罷了,假若死在同濟堂……嘿嘿……”趙高又禁不住想要笑。

  海甯衛指揮也來了,他幾乎是護著這奄奄一息的人匆匆進了同濟堂,而此時,孫琦和葉春秋也已經迎了出來,孫琦眼睛很毒,只一看這病患,便曉得幾乎已經沒救了,他臉色一沉,真是要完啊。

  而此時,病患的氣息已經薄弱,孫琦禁不住對海甯衛指揮錢謙道:“大人,此人已死,無力回天……”

  錢謙臉色拉了下來,指著病患道:“你知道他是誰?他乃是海甯衛中軍千戶趙熙,他若是他有三長兩短,你們提頭來見。”

  好事者不敢過分靠近,可是耳朵卻尖,一聽到這海甯衛的人連死人都往裡頭送,頓時譁然,都曉得這一次同濟堂是真正要完,一個個交頭接耳,有人心懷著惻隱之心,不禁暗暗皺眉;也有人幸災樂禍,巴不得待會兒人一旦斷了氣,海甯衛開始砸藥堂。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3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3 10:01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治死人了

  葉春秋倒是鎮定,道:“既如此,就得趕緊急救,來,舅父,我來處理,你進裡頭去取藥。”

  葉春秋根本不打算把人抬進去,反正哪裡都是救治,裡頭太狹隘,且光線有些陰暗,反而在門口這兒亮堂一些,人也有轉圜的空間。

  奄奄一息的趙熙已經被放下,平躺在架子上,葉春秋小心翼翼的揭開他的患口,那包紮的地方早已是滿是血污,自他的大腿之間,一條猩長達一寸的猩紅口子卻沒有結痂,反而斷斷續續的有汙血滲出。

  “傷口太大,雖然此前用了藥,不過顯然不足以止血,時間長了,傷口發炎。”葉春秋自言自語的道:“眼下必須儘快消炎止血,噢,最重要的是消濃。”

  趙熙在這時突然猛地咳了一下,只是他氣息太微弱,頗有些像是迴光返照,一口血自他口中噴出來。

  “呀……吐血了。”趙高心中更是狂喜,一般這樣的傷咳了血,就說明傷了肺腑,這是真正死定了啊。

  其他好事者見狀,幾乎已經可以確信,趙熙必死無疑,至於孫琦這一對舅甥,只怕也是死定了。

  錢謙皺著眉,不發一言。

  葉春秋卻還是不徐不慢,自言自語的道:“原來還有內傷,難怪了,傷了肺腑,理應神仙也難救吧。”

  這時候孫琦已經取了藥來,這藥是葉春秋昨夜配好的,不過對於這個外甥到底有什麼本事,他卻是全無信心,現在的他大抵就是反正我也束手無策,索性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而且他去而複返回來,看到趙熙嘴角吐出來的血漬,臉色頓時變了,外傷還有得醫,這內傷如此嚴重,分明傷了肺腑,哪裡還有得救?

  他不禁有些哆嗦,卻聽葉春秋的聲音道:“阿舅,快,取我配好的藥給他吞服下。”

  孫琦的腦子嗡嗡作響,只是機械式的去端了昨夜煎好的藥給趙熙吞服,待藥服下,趙熙當然沒有反應。

  不過所有人見葉春秋煞有介事的樣子,都不禁覺得好笑,人都幾乎死了,還瞎忙活什麼。

  等趙熙吞服了藥,葉春秋卻是皺著眉看那傷口,他取了酒,接著尋了一團布,開始擦拭傷口處的血污,當然,裡頭的酒精也有一些殺毒的成份,等到清洗的差不多了,這才又取了藥小心翼翼地將藥粉倒到傷口處,完成這一切,他突然叫一聲:“拿針線來。”

  針線……

  都是昨夜準備好了的。

  孫琦見葉春秋鎮定自若,反而生出了一線希望,不管怎麼說,自己這個外甥也是案首,瞧他的樣子,似乎還真有辦法也是未必。

  取了針要送到葉春秋手裡,葉春秋卻是皺了皺眉,用手擦拭了一下自己袖子,方才問:“舅父會縫針嗎?”

  “啊……縫針?”孫琦不明白為何葉春秋這樣問:“會,會一些。”

  葉春秋笑起來,一副很輕鬆的樣子:“這樣就好,舅父先將針用火燒一燒,而後在這傷口處縫針,嗯,要縫的緊密一些。”

  外甥很自信嘛,似乎被他的自信所感染,孫琦連忙去用火燒針,接著葉春秋還嫌不足,又讓他將針用酒水泡一泡,孫琦小心翼翼的開始縫針。

  而站在一旁的葉春秋卻彷彿像是松了一口氣一樣,指揮使錢謙看得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人都要死了,你們還繡花?他忍不住道:“縫針?葉秀才,這是什麼意思?為何……你不縫,讓你舅父來縫?”

  “啊……”葉春秋不料錢謙‘不恥下問’,他楞了一下:“噢,是這樣的,我不敢縫,下不了手,所以讓我舅父來。”

  孫琦本來小心翼翼的縫著患口,聽到這句話,禁不住手哆嗦一下,臉都綠了,他還道這縫針是春秋的獨門秘技,畢竟外甥這樣自信,或許還真能起死回生,結果連外甥都沒有縫過啊。

  他眼睛都要濕潤了,捏著針的手有些發抖,死也。

  葉春秋則開始尋找趙熙身上其他的傷口,檢查了一遍,突然忘了,撫額低聲喃喃念道:“竟是忘了,不知他有沒有發燒?”於是有忙不迭去摸他額頭,燙燙的,哎,看來是傷口感染得十分嚴重,再加上內傷,以至於產生了炎症。

  指揮錢謙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回不過勁,越來越覺得這個葉春秋……不太靠譜。

  孫琦縫完了傷口,錢謙卻是注意到趙熙居然沒了多少氣息,他在趙熙的鼻下一探,禁不住皺眉:“葉秀才,似乎沒氣了。”

  “沒有嗎?”葉春秋皺眉,不會真的死了吧,畢竟第一次治病,心裡也有點毛毛的。

  錢謙聽到葉春秋的疑問句,頓時也是惱了,正待要放幾句狠話,不過這邊的動靜卻被遠處的趙高看得一清二楚,趙高一看,頓時心花怒放,人死了……折騰了這麼久,人終於死在了同濟堂,他躍躍欲試,亟不可待的上前幾步,朝錢謙行禮:“小人也是大夫,略知一些病理,大人若是不嫌,不妨讓小人看看病人還有沒有救。”

  圍觀之人一個個翹首以待,都在私下議論,因為看著有些不妙啊。

  錢謙點了點頭。

  趙高大喜,捋著袖子上前,探了探脈搏,接著闔著眼睛搖頭,歎道:“哎呀,已經不治了,準備料理後事吧,脈象微弱,至多也就小半時辰,必死無疑,哎……或許不經這同濟堂救治,還可以多活幾日,這同濟堂……”他一副不願意言人之過的模樣,繼續搖頭。

  治死人了!

  看客們譁然。

  其實治死人也沒什麼,反正抬來的人也差不多奄奄一息,可大家興奮點就在於,這人是要死在同濟堂,死的人還是海甯衛的人,同濟堂完蛋了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3 10:0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3 10:02 AM 編輯

第七十六章:藥到病除

  錢謙最後一點耐心也被消磨了個乾淨,他臉色驟然一變,拉的比驢還長,厲聲道:“葉秀才,這是什麼意思,你自己說,能起死回生,現在怎麼說?你拿了本官的懸賞,人卻死了,是不是該有所交代?”

  醫鬧!

  葉春秋繃著個臉,腦子冒出一個名詞來,然後他發現,錢謙身後的幾個士卒已經磨刀霍霍的樣子,按住了腰間的刀柄,臥槽……怎麼感覺你們是在玩仙人跳一樣,故意把這將死之人送來,擺明著就是要‘敲詐’呀。

  不過無論是不是訛人,那也是葉春秋自己撞到槍口上去的。

  錢謙牛氣哄哄的道:“今兒不給一個說法,莫說你是秀才,你便是舉人、進士,本官也要拆了你的破醫館,還有你……你……”頤指氣使的指了指葉春秋還有孫琦:“你們統統罪該萬死,都拿下了,這就綁去都司法辦!”

  趙高在一旁笑了,秀才又怎麼樣,腦子都不清楚,這不是找死嗎?他笑嘻嘻的道:“大人,小人還有一事想要見告,這姓孫的大夫欠了小人一筆銀子,欠債不還,早就該法辦了,而今是老天有眼啊,這位軍爺……”指了指躺在擔架上一點聲息都無的趙熙,眼珠子轉了轉:“他的安葬費,小人出了,只不過這兩個賊子實在可恨,請大人在法辦他們之前……”

  錢謙眯著眼睛,微微托著下巴,趙高這個傢伙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看來也是大夫,還和葉春秋他們有私仇,噢,不過跟自己沒有關係,自然,人家肯出安葬費,似乎很好,他這邊買了棺材,另一邊自己恰好可以呈報都司,請都司撥付一點銀錢讓趙千戶入土為安:“你叫什麼?”

  “小人趙高。”

  錢謙拍拍他的肩:“好說,好說……”

  趙高受寵若驚,一下子感覺自己腰杆子直了,什麼狗屁秀才,有個座師就了不起,今兒收拾的就是你,他臉色一拉,猙獰看向葉春秋,握著拳頭,高高在上的樣子,厲聲道:“葉春秋,有一筆帳我們還沒算……”

  咚……

  趙高眼前一花,又是拳影砸來,帶著勁風。

  怎麼感覺有點眼熟。

  下一刻,就真的熟的不能再熟了。

  葉春秋一拳再一次砸中趙高的鼻樑,趙高的鼻頭才好了沒兩天,猛地一股鑽心的疼痛讓他眼花都落出來,他腦子有點空白了,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這人哪裡是秀才,簡直就是強盜啊,說打人就打人,不知死活。

  啪的一聲脆響之後,趙高已經躬身要趴下了。

  只是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趙高還忌憚葉春秋是個秀才,今兒你好大的膽子,自己都和海寧衛指揮搭上了線,你還敢造次?

  趙高忍痛,大叫:“看到了嗎?看到了嗎?這就是秀才,這哪門子的秀才,指揮大人,要為小人做……”

  “住嘴!”一聲厲喝,葉春秋顯得格外的嚴厲。

  趙高愣了一下,打人你還有理了吧,當著指揮大人的臉,你還……

  接下來,卻聽葉春秋道:“不要打擾病人休息,否則,趙千戶有個什麼好歹……”

  趙高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樣,大叫道:“好歹……人都死了……”

  “你自己看看。”葉春秋卻是朝他冷笑。

  趙高低頭一看,卻像是見了鬼似的,方才幾乎是在彌留之際的趙熙,此刻居然張開了眸子,雖然臉色依舊沒有血色,可是比方才,臉上卻沒了那將死之人的灰敗之色。

  迴光返照?

  不對啊,怎麼瞧著似乎恢復了不少。

  這怎麼可能……趙高下巴要掉下來,多年從醫的經驗,這趙千戶分明是不行了,神仙也難救活啊,且不說傷口上的腐肉已經開始蔓延,單說這五臟六腑都傷了,這樣都不死?

  趙高覺得不可置信,他手微微顫顫的搭住了趙千戶的脈搏,脈象……

  趙高的臉徹底拉了下來,脈象比方才要平穩了一些,也不似方才那樣微弱了。

  “起死回生?”趙高喃喃自語:“這如何可能?”

  所有人都駭然了,這些看客固然看不到趙千戶的病情,可是趙高簡直就是同濟堂的大喇叭,起初言之鑿鑿,說是非死不可,神仙都救不活,這轉眼之間用了藥,居然在趙高口裡,就成了起死回生。

  固然民間傳說中總有許多神奇的故事,神醫之類的傳聞也是屢見不鮮,可是親眼所見的卻不曾有幾個,今兒倒是讓大家見識到了。

  “水,水……”趙千戶似乎恢復了一些,口裡帶著虛弱的喃喃念著。

  孫琦和指揮錢謙俱都大喜過望,孫琦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而錢謙除了被葉春秋的神術所震撼,而另一方面,趙千戶若是保住了性命,自己無論對上憲還是部下都有一個交代,趙千戶畢竟是老兄弟,平時也是一起喝過花酒一起扛過槍的,怎能不喜?

  於是孫琦忙不迭要去尋水,葉春秋卻道:“去熬粥,小米粥,煮的稀爛一些,把人抬進去,好生照料,口服的藥要一日三次,三天換一次外敷的藥,哦,趙大夫,你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再驚嚇到病人,我還打你,很抱歉,趙千戶性命攸關,打擾到趙千戶養病,你也吃罪不起,方才打你是為你好,下次再一驚一乍,我還會為你好的。”

  葉春秋這時口裡說出來的話就猶如聖旨,誰也不敢質疑,錢謙精神一震,忙是指揮著幾個士卒將人抬進去,這海寧衛上下,對葉春秋的態度都好上不少。

  刀口上舔血的人,誰不希望自己認識一個神醫?畢竟命只有一條,身上被插幾刀都是常有的事,有這麼個神醫在,連趙千戶都能救活,難保以後自己要求到人家頭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4 11:1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4 11:12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聲名鵲起

  葉春秋自然不必對他們和顏悅色,接著便讓其他的軍卒來看診,其他人大多是外傷,倒不至於傷到肺腑,葉春秋給他們一一用了藥,足足忙活了一天,氣喘吁吁的發覺自己肚子餓了,一看天色,外頭天色昏暗,不知不覺間,連同濟堂都點起了燭火,他方才過於專心,居然沒有意識到,正要苦笑一聲,心說找點吃的吧,一盞茶卻是遞到了葉春秋的面前,卻見錢謙一臉賊兮兮的樣子奉茶到自己手邊:“葉秀才,不,不,不,葉神醫,渴不渴,來,喝口茶,葉神醫你餓不餓,本官下麵給你吃好不好?”

  葉春秋很是無語的看著這位指揮大人,這人挺奸詐的,少和他打交道為妙。

  “大人還會下麵?”

  錢謙捋起袖子,紅著臉道:“我若不是世襲的軍職,便是一個廚子了,奈何身不由己,我不但會下麵,還會……”

  “且慢!”雖然指揮老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可是和葉春秋沒有半毛錢關係。他累得氣喘吁吁:“指揮大人的盛情,學生心領,學生累了,先歇一歇。”

  錢謙眯著眼睛,又恢復了賊兮兮的模樣,揮揮手:“無妨,無妨,葉神醫但管去歇息,這兒交給本官了。”

  藥堂的後屋有一處小耳室,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只是這兒到處彌漫著藥草的味道,有些刺鼻,葉春秋不太習慣。

  他和衣歇了歇,便起來用飯,而孫琦卻是腳不沾地,沒有停過,這麼多的人需要問診,哪裡停得下來?

  不過這些軍士受的大多是刀傷,而葉春秋配的藥也極為神奇,用葉春秋的說法就是,只要是外傷,儘管開這種藥就是,即便傷了五臟六腑,也可治癒。

  開玩笑,這是雲南白藥啊。

  這可是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依然還被奉為中華瑰寶的國際級處方,此藥乃1902年由雲南名醫曲煥章創制,被奉為聖藥,甚至在那個青黴素和阿司匹林氾濫的時代,正因為它的藥效極強,因而自此藥出現之後,幾乎成為了軍中的標配。

  自然,它是國家級的絕密處方,葉春秋並沒有它的真正的配方,現在這個,不過是後世經過後世各種儀器檢測,根據它的成分配出來的‘山寨版’,功效嘛,大抵也只有正品的七八成,不過放在這個時代卻是完全足夠了。

  趙千戶因為受了刀傷,一方面是傷口發炎,這個很好處理,白藥有活血化瘀和抗炎的作用,而且對傷口癒合的效果也尤為顯著,敷藥之後進行了縫合,而後進行包紮,這種外傷很容易解決。

  而最重要的是他傷到了五臟六腑,偏偏,白藥對於內傷的功效更強。

  其實單從藥效來說,這天下之大,什麼樣的神藥都有,白藥固然是在後世馳名天下,而讓白藥風靡天下甚至被奉為聖藥的原因其實不只於此,而在於它所需的藥材並不名貴。廉價的藥物誰不喜歡?此藥之所以在清末民初時成為軍閥們的寶貝,大抵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假若配藥時需要什麼千年靈芝、萬年老參,即便當真它能起死回生,多半也只是御醫們的玩物罷了。

  孫琦已是二十四個時辰沒有睡了,眼睛腫的比熊貓還大,可是他現在依然精神奕奕,彷彿一下子人有了盼頭,做什麼都精力充沛,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幾十個軍士,難得舅甥二人面對面的坐在一起,他看著葉春秋的眼睛,都是閃閃發光的。

  “賢甥……”

  “呃……”葉春秋愣了一下,這稱呼怪怪的,於是他忙露出純潔的笑容:“舅舅,叫我春秋就好了。”

  孫琦只好深吸一口氣:“春秋啊,這藥實乃神藥,是以藥的配方,卻要小心看管。”

  舅舅其實挺精明的,葉春秋對此深以為然,他固然也有菩薩心腸,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天真爛漫,暫時來說,同濟堂想要渡過難關,只能靠著這個聖藥了。

  見葉春秋點頭,孫琦便道:“舅舅已經想好了,海甯衛那兒有七十八兩銀子的懸賞,舅舅手裡邊也有二三十兩銀子,剩下的一個月,憑著這個藥,把診金提高一些也不難,掙個百八十兩銀子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若是再不夠,大不了,再東挪西借一些,總也能渡過難關。只是這一次多虧了這藥,否則同濟堂必定保不住,這都是你的功勞,從今往後,這同濟堂便是春秋的,你舅舅呢,給你打個下手,如何?”

  “啊……”自己要做‘老闆’了。

  葉春秋有點適應不過來,理是這個理,也難得舅舅不肯貪這個財,可是話又說回來,葉春秋感覺挺不好意思的,他扭捏道:“舅父,我主業是讀書,同濟堂即便給了我,春秋也沒多少時間料理,既然舅父覺得有了這藥,將來不愁同濟堂掙不來銀子,雖然……談錢挺俗的……但是小甥其實也挺需要錢,往後這同濟堂還需舅舅打理,你我算是合股,五五對開,如何?”

  孫琦沉吟片刻,便不吭聲了,算是默認。

  同濟堂出名了。

  當滿大街的人都在信誓旦旦的聲稱親眼所見同濟堂如何讓甯海軍的趙千戶起死回生的時候,頓時此事便如風一樣傳遍了大街小巷。

  一時間,醫館裡人滿為患,人嘛,若是得了病,都希望能夠早些治癒,即便是最普通的人家,家裡若是男人病了,這頂樑柱躺在家裡多幾日,就少了一個勞力,誰也吃不消。假若是孩子病了,那就愈發是揪心了。在這個任何一個小病都可能因為一時的耽誤變成絕症的時代,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因此前來看病的幾乎從同濟堂的門前排到了街尾,即便診金和藥費增加了不少,前來應診的人依然是多不勝數。

  接下來的日子,舅甥二人都沒有回過家裡休息,每日都在這藥堂裡待著,忙得腳不沾地,配藥、看診、煎藥,葉春秋已是累得氣喘吁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4 11:1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4 11:13 AM 編輯

第七十八章:厚顏無恥

  那些丘八隔三差五來應診,有了白藥,他們的恢復速度尤為驚人,從前久治不愈的刀傷,一劑藥下去,那傷口在一夜之間居然開始有了癒合的跡象,而抗炎才是重中之重,因為炎症若是不能及時救治,可能是要死人的,海寧軍不知多少人就曾因為原先一個小小的傷口,最後傷口化膿,即便不死,也不得不用燒紅的烙鐵甚至是截肢來去除腐肉,落下一個終身的殘疾。

  既然賞銀已經收過了,這就意味著他們時不時來問診、換藥屬於吃白食,葉春秋索性指點他們做一些粗淺的事,力所能及嘛,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給老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沒什麼不好。

  這些丘八們起初是不樂意的,有脾氣暴躁的梗著脖子紅著臉要跟葉春秋講道理,葉春秋卻只好雙手一攤,很抱歉,太忙了,既然如此,你們再等一等,等個十天八天就可以換藥了。

  對付這些丘八,葉春秋已有了心得,態度絕對不能軟,你軟一些,他們就上房揭瓦,反而態度強硬,他們倒是乖巧懂事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自己是趙千戶的救命恩人,趙千戶還在醫館裡養傷,病情緩解了許多,他的家人都提著母雞和雞蛋上門來致謝了,場面很感人。另一層的因素,多半也是丘八們不敢做得過分,一旦葉春秋翻了臉,將來自己再有個什麼骨折、刀傷,可就不太好說話了。

  海甯衛指定醫療救治中心哪,這個招牌可比什麼神醫要響亮的多。畢竟寧波誰人不知,海甯衛是專業的醫鬧,而且一般鬧事都是提著刀的,敢給他們治病當然要嘛就是不怕死,要嘛就是當真的神醫,能藥到病除,絕對讓人挑不出錯來。

  既然有了人使喚,那麼一些煎藥、搗藥的工作自然也就交給了別人,葉春秋有了一些空閒,便在耳房裡習字,他鋪開紙,聚精會神,下筆千言,每日都是厚厚一遝,很是用功,練字是其次,而書寫的內容,卻多是後世對於中醫醫理的總結,還有一些後世整理出來的藥方。

  這個時代的人眼界不開闊,中醫太過龐雜了,所以後世整理出來的資料對於自己這個舅舅極為有用,再加上,後世有了科學的臨床檢驗,這就導致,一些這個時代無用的藥方可以剔出去,讓舅父少走一些彎路。

  自己趁著這個功夫,能寫一些是一些,往後讓這個舅父自行去學習領悟,畢竟舅父的根底還是有的,對於醫理也略知一二,自己現在撰寫的東西,對於這個時代的大夫來說,不啻是武俠小說之中的葵花寶典。

  呃……不用割JJ的葵花寶典。

  ……………………………………

  南京義永巷王宅。

  王宅的內府主事王安興匆匆的拿著書信,待老爺下值回來剛剛在書房落座的時候,便前去稟告:“老爺,有寧波來的書信。”

  以往的時候,王安是不會這樣冒失的。

  王華治家極嚴,宅中的親眷或是僕役凡有不規矩,都是嚴懲不貸。

  前些日子,老爺不知怎的總是茶不思飯不想,人都消瘦了,好幾次都來問自己,寧波那兒是否有書信來,可是寧波的書信倒是有,都是一些老宅那兒送來的書信,偶爾也會有一些地方官吏的私下問候,結果老爺看了也只是撇撇嘴,依舊是悶悶不樂。

  王安也有點兒糊塗,老爺這是怎麼了,因而但凡有寧波的書信,他都心急火燎的送來。

  王華雙眉一沉,又是寧波的書信?他放下手中的書,漫不經心的道:“是何人所送的?”

  “不是經過傳遞鋪子送來,卻也不知是何人。”

  王華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不同的意味,他捋著鬍鬚,立即明白了,傳遞鋪乃是大明驛站系統的一環,主要負責的是官方公文的傳遞,自然,幾乎所有的官人傳遞一些私信也會用傳遞鋪來傳書,這在眼下並不算是徇私,反而成了風尚,就比如王華在寧波的家人即便有書信送來南京,也是經過傳遞鋪的。

  王華交往的人,多是鴻儒、官紳,這些人大多都有動用傳遞鋪的權利,那麼這封書信是誰送來的呢?顯然,這已經不言自明瞭。

  葉春秋啊葉春秋,那黃子義說你聰明伶俐,可是現在來看,你並不聰明,老夫給你傳書,你倒是好,這都過了一個月,才慢吞吞的回信;真是一個倡狂的小子。

  王華道:“拿來老夫看看。”

  取了信,用裁刀剪開信封,取信出來,王華頓時大失所望,沒有象棋的圖譜,也沒有那幾副殘局的討論,只是不鹹不淡的問候,當然,語氣是挺恭敬的,先是來一句王公尊鑒,末尾處,則添了一句,學生叩首。

  態度很好,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

  只是……竟是沒有一丁點棋藝的討論。

  王華的臉黑下來,堂堂吏部天官,雖然是南京的,可好歹也是位居極品哪,你這個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呢。假傻?這不可能,這個小子應當還不至於敢戲耍到他的頭上,那麼就是真傻了。

  虧得那黃子義還將這個小子誇到了天上,噢,前些日子他還中了院試案首,這個,王華是略知的,不過想必也只是個書呆子而已,作為曾經的狀元公,天子帝師,王華可一丁點不會把小小的院試案首放在眼裡,之所以對葉春秋感興趣,一方面是棋,另一方面則是黃子義吹噓的太過,當真將葉春秋吹捧成了一個妖孽般的少年。

  可是現在,王華已經一丁點興致都沒有了,書呆子罷了,理他作甚,老夫這樣的暗示和機鋒藏在信中,他都瞧不見,將來多半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

  王華漫不經心的將書信擱到一邊,要束之高閣,只是轉眸之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禁不住喃喃自語:“怪也!”

  他重新拿起信,禁不住又看了一遍信,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何以這葉春秋的字,竟是和自己的字跡有些相似,他這麼一想,頓時去尋找字中的蛛絲馬跡,還真是如此啊,幾乎每一個字的起筆和收尾,顯然都有模仿的痕跡。

  每一個人的字都是不同的,那葉春秋不可能和自己有一樣的習慣。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傢伙在臨摹自己的行書。

  此人的字嘛,看來是用過功夫的,不過還是生硬了一些,和自己的行書雖然行似,神韻卻差得遠了。

  “這個書呆子……這是要做什麼?”王華喃喃自語,有些不解,可是很快,他眼眸一張,禁不住身軀微微震動,脫口而出:“他這樣厚顏無恥?”

  這是一個反問句,實則卻是一句肯定句。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5 01:2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5 01:28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妖孽

  王華真是又好氣又好笑,說這小子不要臉都是輕的,往重裡說,這是妖孽啊。

  自己寫了一封書信去,十分隱晦的在書信之中提了一些楊家有人和自己探討了棋藝的事,這就是告訴葉春秋,自己也想和葉春秋切磋切磋。

  葉春秋的回信和自己一樣,也是一些沒有營養的廢話官話,可是卻用這種臨摹的字跡在隱喻著什麼,隱喻什麼呢,這廝是看上自己的行書了。

  他這是要做買賣啊,他和王華切磋棋藝,王華得教他習字。

  這……不是赤裸裸的要拜師嗎,不拜師,不教授他行書,他就裝傻賣萌,太不要臉了!

  王華抿抿嘴,禁不住抓住了他的大鬍子,這個葉春秋很放肆啊,老夫怎麼會因為……因為想和你切磋棋藝,就乖乖就範,中你的奸計?

  唔,如何是好呢?

  終究,王華將書信擱到了一邊,他神色不動,似乎沒有受這書信的影響,只是喝完了一副茶,吩咐人道:“這封書信束之雲閣。”

  雲閣是王華的藏書樓,那兒的書籍典冊不知凡幾,當然與友人的書信也足足有十幾箱子,一封書信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顯然王華對這封來信已經沒有了太多的興致。

  ……………………

  “用了這藥,過幾日若是還不見好,你再來看看,噢,你叫什麼名字?”

  葉春秋低垂著頭,手提著筆唰唰的開了藥方。

  這年頭的病人還算實在,對大夫是尤為敬重的,看病的是個老嫗,少不得千恩萬謝。

  葉春秋微微一笑,卻又拿了個竹牌子,寫下了一行小字,問了老嫗的姓名住址,將藥方和竹牌一併交給老嫗,道:“這個牌子你收好,上頭有同濟藥堂的認證,以後你便是咱們同濟堂高級金牌VIP會員,下次再有個什麼頭昏腦熱的,儘管來,診金給你八折。老太太,你好福氣,有這麼個孝順的兒子。”葉春秋胡扯了一通,站在老嫗一旁的漢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做人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個臉皮厚,忽悠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得和人自來熟,既不能太誇張,可是禮數和適當的誇獎卻必不可少,這裡頭有一個度,葉春秋兩世為人最會來事,將這老嫗與她的兒子哄得高高興興。

  至於這所謂的高級會員,也是忽悠的一環,打開門給人治病,回頭客最重要,如何吸引回頭客呢?好的醫術固然要緊,可是給人一種撿便宜的感覺卻最重要,拿著木牌就能來打八折,下次再病了,若是去別的醫館,就不免覺得有些可惜,就好似自己少了兩折的醫藥費一樣,吃虧。

  雖然其實本質上羊毛出在羊身上,後世這一套早就不流行了,所謂免費和打折的東西往往是最昂貴的,可是這時代的人單純啊,單純到葉春秋都覺得自己使出這種商業手段,良心頗受譴責,好吧,在商言商,掙錢要緊。

  老嫗眼睛一亮:“當真八折?呀,真不知該如何感謝葉神醫才好。”

  “呃……”看到老嫗殷切的目光,葉春秋的良心又多受了一丁點的譴責,他避開老嫗的目光,臉上依然掛著招牌式的微笑:“老太太是高級會員,理所應當嘛,說起來倒是小生感謝你才是,你是小生的衣食父母。”

  老嫗還不肯走,囁嚅了老半天,才道:“葉神醫可婚配了嗎?這寧波城的大家閨秀可是不少,葉神醫既是秀才,自然是不怕尋不到良配的,就說那左春坊,就有一個閨女,姓趙……”

  葉春秋愣住了,他不由道:“老太太莫非是給人保媒的媒婆?”

  老嫗笑道:“哪裡,哪裡,葉神醫真是慧眼如炬,這樣都瞧得出來,那趙家的閨女……”

  呃……原來還是同行啊,都是靠裝巧賣乖混飯吃的;葉春秋突然感覺自己的良心得到了治癒。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一個金牌高級會員,目送著老嫗絮絮叨叨的離開,葉春秋松了口氣,世道不好啊,競爭對手太多,腦子有點不太夠用。

  如今已到了月末,初秋時節的天氣漸漸涼爽起來,在舅父家裡住了一個月,雖然大多數時候還是待在醫館,不過那舅母給葉春秋縫了一件秋衫,不知不覺,葉春秋又長高了少許,這些日子他長得很快,整個人顯得壯實了不少。

  醫館來求醫的人絡繹不絕,推出的會員已超過了兩百多個,看病的人如過江之鯽,再加上診金又高,月末算帳的時候,竟是發現加上舅父的家底和懸賞,如今已攢了二百二十三兩銀子。

  有了這筆錢,就意味著還帳不成問題,醫館保住了。

  當然,對葉春秋來說,這個月他並非沒有收穫,閒暇時抄錄的醫學寶典已達洋洋灑灑十萬字,浪費的紙張無數,單單各種藥方就多達兩百多種,他鄭重其事地交給孫琦,雖然沒有添油加醋的多說什麼,孫琦卻是知道這份‘中醫寶典’的分量。

  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嘛,春秋能起死回生,那麼他的醫術自然深藏不露,雖然不知春秋小小年紀從哪裡學來的醫術,不過保持著這種神秘感,反而讓孫琦覺得更加不可思議,現在他將這醫學寶典送給自己,顯然是要傾囊相授,當然要好生鑽研,否則就是暴殄天物了。

  孫琦已打算雇請幾個學徒了,只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留了心,至少藥方得絕對保密,學徒們要做的無非是看一些尋常的小病,開一些醫館裡的特效藥而已。

  至於還帳的事,葉春秋自告奮勇的要親自去一趟,這個舅舅是恨透了那趙高,葉春秋怕二人之間言語衝撞又打了起來。

  所以他懷揣著二百兩銀子,在月末正午時分,便直接出門左轉到了博仁堂,幾個夥計見了他來,都顯得表情古怪,葉春秋倒是一丁點客氣都沒有,直接落座道:“將趙高叫出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5 01:3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5 01:34 AM 編輯

第八十章:上頭有人

  有個夥計忙是匆匆到後堂去了,過不多時,趙高臉色陰沉地走出來,同濟堂自從上一次讓人起死回生,生意自此火爆啊,反而博仁堂前來問診的人卻是少了許多,自己挨了葉春秋兩次揍,趙高對葉春秋更加有點兒忌憚了,他黑著臉:“葉秀才來,不知有何見告?”

  葉春秋開門見山道:“不是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嗎?我舅父欠你的銀子,今日如數奉還,借據呢?拿來!”

  趙高知道近來同濟堂的生意很好,但是萬萬料不到短短一月之間,同濟堂就掙來了二百兩銀子,羨慕嫉妒恨啊,當初的時候,他料定了孫琦拿不出二百兩銀子來,想要趁機兼併同濟堂,而如今,這同濟堂反而搶了他不少的生意。

  同行是冤家,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

  趙高的臉色都綠了,再這樣下去,他這博仁堂還怎麼經營?人家的診金可比博仁堂貴了三成哪,就這……去看病的還趨之若鶩呢?

  趙高強忍住心底的不高興,嘿嘿一笑道:“好說,好說。”便叫人取了借據來,葉春秋看了借據一眼,收入懷中,而後道:“還有一件事,卻總要說個明白。”

  趙高皺著眉道:“你還想說什麼?”

  葉春秋對這個傢夥厭惡到了極點,卻還是平靜的道:“當初我舅父是因為買藥,所以才借了你的銀子,可是這那一大車的藥卻是假的,我舅父說那藥商和你是串通的,這沒有錯吧?”

  趙高並沒有表現得情緒激動,反而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雖然這一次栽了跟頭,可是說來說去,那姓孫的還是上了自己的當,現在看葉春秋蘊怒的樣子,反而老神在在起來,捋著鬚道:“哦,這事啊,這種事可不能憑空汙人的清白,無憑無據的,你怎麼就說老夫與賣假藥的老孫串通?話又說回來,就算老夫承認了,你又如何,凡事……得有憑據對不對。”

  本質上,同濟堂還是吃了大虧,起初瀕臨倒閉,雖然掙了錢來還帳,保住了同濟堂,可是仔細一想,這同濟堂當初虧的藥錢其實還是落入了趙高手裡,趙高串通人合夥空手套白狼,依然還是春風得意。

  葉春秋的臉上透出與自己年齡不相符的沉穩,這件事雖然可氣,他卻知道沒必要暴怒,這只會讓趙高笑話罷了,不過他的口氣卻是步步緊逼:“這麼說來,你是承認了?”

  趙高笑了:“噢,你說承認就承認吧。不過你若是告到衙裡,我是不會認的,還有,小子,你莫要囂張,別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知府大人固然是你座師,可是你不過是數百人中的一個生員而已,你是秀才,老夫固然不及你,可是嘛,你要知道,老夫在鄞縣立足,自然也有根本,主簿大人……”

  葉春秋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點:“你這博仁堂也有主簿大人一份,是不是?兜售假藥的事,你一個小小的大夫怎麼有這膽子,這背後之人也是鄞縣主簿是不是?”

  趙高臉色陰沉,這時候反而沒什麼擔心了,反正已經撕破臉:“有些事,你少知為妙,沒聽說過縣官不如現管嗎?你終究只是個秀才而已。”

  長長的吸一口氣,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所謂同濟堂和博仁堂之爭,本質就是鄞縣某個‘大人物’巧取豪奪的把戲,趙高一個醫館的大夫如此囂張,有這樣的膽子,根本的問題就在於在他背後有一顆大樹,博仁堂名義上是趙高的產業,而本質上只怕是縣裡那位主簿大人的私產,看來……這個主簿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葉春秋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不過現在他的笑容只剩下了當初糊弄人時的純潔:“很好,小生明白了,不過有一句話,小生想要煩請趙兄代為轉達。”

  趙高冷笑,只以為葉春秋服了軟,其實若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會隱晦的點醒葉春秋,這兒是鄞縣,鄞縣裡頭,縣老爺固然很大,可是主簿卻是縣裡的事務官,別看縣老爺高高在上,可是絕大多數如錢糧、稅賦、轉運之類的事可都是主簿負責,一般縣中的主簿,最次也需舉人才能充任,既有功名,又是官員,再加上盤踞在這鄞縣,可謂是地頭蛇般的存在,明面上的力量可能遠遠及不上縣老爺,可是要對付一個藥堂,能夠動用的力量卻遠在縣官之上。

  “葉……案……首要傳什麼話……”趙高故意在說到葉案首的時候,故意拉長了尾音,諷刺的意味很明顯。

  小子還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以為靠著有一身的功名,有一點醫術,就可以翻盤,哪裡曉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葉春秋凝視著趙高,依然帶著微笑,笑容也照舊純潔如初,他一字一句道:“請告訴那位主簿大人,從今兒起,我葉春秋要吊打他到悔不當初為止,也請轉告主簿大人,有同濟堂,就沒有博仁堂,有博仁堂,我葉春秋的名字就倒過來寫,從今兒起,我和你們不共戴天,走著瞧吧,後會有期。”

  葉春秋拋下這一句話,居然還不忘朝趙高作了個揖,然後返身而去。

  走著瞧……

  趙高楞了一下,他有點兒發懵,這個葉春秋是瘋子嗎?主簿大人的虎須,他也敢捋?

  不過……那麼就走著瞧吧。

  看著葉春秋的背影,趙高笑得有些冷,低聲道:“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這件事自然不能善罷,其實葉春秋就算是肯服軟,沒有兼併同濟堂的博仁堂也絕不可能收手,畢竟現在同濟堂的利潤實在太大,怎讓人不眼紅?

  趙高想了想,沒有猶豫,立即叫了夥計看著醫館,接著便出了門。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6 01:0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6 01:07 PM 編輯

第八十一章:經營之道

  鄞縣衙門附近有座茶樓,本是專門供一些聽差的差役們歇腳的地方,差役們每日清早點了卯,大多數都會來這兒閑坐,且看縣裡有什麼事,隨時候命聽候差遣;在茶肆的二樓有一座雅室,裡頭已傳出了蘊怒的聲音:“不是已經說了,沒有什麼別的事,不要在衙裡來尋本官。你糊塗了嗎?有什麼話,不可以等到老夫下了值之後再說?”

  說話的是個四旬的乾瘦之人,因為正對著窗,遙看著對街的鄞縣縣衙,所以看不甚清相貌。

  趙高弓著身站在他的身後,大氣不敢出。

  “說罷,到底什麼事?”

  趙高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囁嚅了片刻:“博仁堂的生意一落千丈,那同濟藥堂的孫琦自從認了個案首的外甥,如今風生水起,海甯衛的事,大人想必也有所耳聞,自從那事之後,寧波城裡許多人都將他當做了神醫,問診之人絡繹不絕,博仁堂現今反倒是門可羅雀……”

  “哦,你說的是那個葉春秋?此人……老夫是略知一二,他是新晉的案首,小三元,近來風頭正勁,後生可畏啊。”

  趙高皺眉道:“可是眼下,博仁堂有些難以為繼了,今兒那葉春秋跑來還了此前的帳,同濟堂……”

  “只是這些?他們既然風生水起,月底還清了欠款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難道連這些,你都沒有預料?”背對著趙高的人,語句之中帶著幾分惱怒。

  趙高忙道:“不,不,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小人的意思是,葉春秋在還清了帳之後,還讓小人代傳一句話給大人,說是從此之後,同濟堂與博仁堂不共戴天,還說,要讓大人吃不了兜著走。”

  趙高話音落下,原以為這時候主簿大人會惱羞成怒,誰料雅室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良久,主簿呼出一口氣,不禁笑了:“哦,是嗎,小小年紀,頗有志氣,那就試試看吧,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換做是別人,敢說這樣的話,本官早就教他家破人亡了,不過此人……終究近來風頭大,又有功名在身,不急,治大國尚且如烹小鮮,何況是你我呢,凡事要謀而後動,這幾日,你好好的盯著那同濟堂,那人叫葉春秋是吧,葉春秋,有些意思……”

  “是,是……”雖然主簿的語氣還算平淡,可是趙高依然還是感受到主簿大人平靜的語氣背後帶著一腔的怒火,忙道:“小人一定盯牢什麼,有什麼消息,隨時稟告大人。”

  主簿坐下,眼睛依然落在對街的衙門裡,他徐徐道:“離入冬的時間不遠了,南京各部堂的冰敬卻是拖不得,同濟堂……”他冷笑一聲,雅室裡又陷入了靜寂。

  ………………

  吊打博仁堂。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春秋就已經沒有反悔的可能了。

  當然,這事兒還得跟自己的舅舅商量。

  孫琦老半天沒回過神來,不過這一次,他固然是有些心亂如麻,卻沒有表現的得像上次一樣的慌張無措,反而是鎮定下來:“春秋,我早聽說博仁堂與本縣主簿不清不楚,想不到博仁堂竟是他的產業,所謂民不與官鬥,主簿雖是九品小官,卻也不是隨便開罪的。春秋要有所準備。”

  葉春秋卻比他看得遠一些:“舅父,那主簿早有吞併同濟堂的心思,現在同濟堂名聲大噪,油水更加豐厚,他會輕易放過嗎?既然遲早還是要面對他,那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化被動為主動。我已想好了,我們不妨籌措出一筆錢,將隔壁的鋪子頂下來,先擴大同濟堂,現在同濟堂生意越來越好,將來可多雇請一些大夫和學徒,反正藥方掌握在我們手裡,到時候來這裡看診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既然已經翻了臉,那麼就索性讓博仁堂無路可走,且看他撐不撐得住。”

  葉春秋的想法十分大膽,說起來,同濟堂不過占地百來平米而已,作為一個糊口的醫館倒還尚可,可是如今名聲大噪,看病的人這麼多,無論是大夫和學徒都有些不足,單憑孫琦和葉春秋,怎麼忙活得過來,可是一旦要雇請多一些人,那麼店鋪就顯得小了,既然想要把買賣做大,門臉、人手、藥材的儲藏量都必須增加,隔壁的博仁堂門臉就不小,而且大夫和夥計有十幾人,占地有三百多平米,不過博仁堂的主意暫時打不了,葉春秋卻是看上了同濟堂另一邊的一處店鋪,這兒原是家米行,不過生意並不好,前後有三進,占地很大,前頭有三四百平,後頭有個儲藏穀物的大倉庫,還有個小院,加起來有近千平米之多,規模很大,若是能將這間米行買下來擴充同濟藥堂,那麼同濟藥堂的規模將會極大,前頭可以改裝成看診廳,後頭既可以儲藏藥草,還可以改裝一些大夫們休息的場所,再預備幾個囤積藥材的倉庫。

  同濟堂的名聲是有了,不愁沒有人登門,唯獨缺的就是規模,有了規模,看病的人只會越來越多,而現在卻因為規模太小,導致許多人左等右等也瞧不上大夫,所以索性就在隔壁的博仁堂裡問診,這無疑是造成了病人的流失,假若擴充了店面,不但同濟堂的生意可以蒸蒸日上,而且能將博仁堂最後一點病人的資源都搶奪乾淨,使他們無路可走。

  孫琦聽了,也是動了心,這一個月來的買賣,他是一清二楚的,生意很是火爆啊,他毫不懷疑若是擴大了鋪面,同濟堂的收入會翻上幾番,這藥堂最講口碑的,現在整個寧波,口碑最好的藥堂除了同濟堂還有誰?

  只是他接下來又為難起來:“話雖如此,只是那米行的周東家雖然想將鋪子兜售出去,可是價格卻是不菲,這鋪子占地不小,沒有一千二百兩銀子是不行的,可是一千二百兩銀子,這……”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6 01: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6 01:08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神醫

  一千二百兩銀子絕對不是小數,放在正德朝,完全是一筆超級鉅款,若是單以米價來計算的話,這筆錢擱在後世就是百萬鉅款,或許在後世人眼裡,一百萬不算什麼,可莫要忘了,這個時代的人收入卻是極低,許多人操勞了一年,也不過掙來三石米而已,也就相當於兩千多人民幣而已,在平均月薪不足三百的時代,一百萬就是天文數字。

  葉春秋現在的處境,其實和窮光蛋也沒什麼分別,一個窮出了新境界的人,現在卻想盤下寧波最繁華地段且一個占地不菲的鋪面,實在有點兒不知天高地厚。

  不過葉春秋卻是笑笑:“舅父,我聽說那米行的東家一直想轉手,只是一直尋不到人接手,這才耽誤了下來,不過也不要緊,整個寧波買得起且有意願買他鋪子的人並不多,舅父若是和他去好好談談,索性就以咱們同濟堂和藥方來作保,約定這店鋪的價錢在一年之內還清,每月還他百兩銀子,到時再尋個德高望重之人居中作保,他未必不肯同意,實在不成,價格高一些也無妨,大不了就以一千三百兩銀子購入,我們同濟堂現在的生意好得很,藥堂裡的秘方也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只要有抵押,他難道會不肯?”

  孫琦聽罷,頓時醒悟過來,喜滋滋的道:“不錯,這藥方就算是萬金也買不下來,何況,若是我們賒欠不還,大可以在保書上約定賣家可以隨時收鋪,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鋪子買來,修葺一番,多招募人手,這寧波城裡半數人都會來同濟堂看診,博仁堂哪裡還會有人登門,就這麼辦,我去和周東家談一談。”

  孫琦是個老實人,可是老實人也未必就沒有野心,現在這個外甥簡直就是上天賜予他的大禮包,此時他對葉春秋可算是言聽計從。

  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他畢竟打理過這麼多年生意,經驗豐富,對同濟堂的未來也有信心,現在這個小門臉一月下來就有一百多兩銀子進賬,假若擴大規模,能隨時接診,一年之內還清欠債不成問題。

  孫琦去談鋪面的事,而葉春秋也不閑著,他寫了一個招牌出去,招募大夫和學徒,給的價錢倒是頗為優渥,不過每個來應徵的,卻需讓葉春秋過過眼。

  因為白藥對於外傷、骨傷以及內傷都有很好的效果,所以現在葉春秋倒是不愁大夫和學徒的醫術如何,至少治療這方面疾病的,只需要懂的下藥就好了,所以葉春秋更看重人品的好壞和家世的清白,有一些即便資質差一些的,只要品德過得去,也可考慮。至於擅長其他病診的大夫暫時卻不太好尋了,畢竟真正的名醫都是用錢砸出來的,一般都有家學淵源,尋常的大夫,葉春秋又覺得不甚滿意。

  心裡為此煩惱了一陣,固然外傷也能掙錢,可也不能做專科啊,人總要有追求,葉春秋現在不但需要錢,而且還需要信守自己的承諾,說好了吊打博仁堂和那個什麼主簿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本該就是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沒有足夠的噱頭,怎麼吊打?

  這一日正午,葉春秋還在看診,正與幾個病人囑咐著用藥,醫館裡除了葉春秋,就只剩下新近孫琦叫來的一個遠方親戚了,他只是個小學徒,現在只能做一些雜事,至於孫琦,今兒又去和隔壁的周東家吃酒,買鋪子的事還需要再談一談。

  好在這時候因為正巧是午飯的時候,所以病人不多,葉春秋起身去送最後一個病人,少不得又贈送金牌VIP會員出去,說了諸多會員的好處,將人送走,長舒一口氣,卻見一個馬車穩穩當當的停在門前,馬車裡的人卻沒有出來,車夫倒是順著車轅下了車,到了門前道:“我家老夫人差我來問,敢問可是葉神醫嗎?”

  雖然只是車夫,葉春秋的禮數卻是周全,作揖道:“神醫不敢當,小生葉春秋。”

  車夫又問:“我家夫人還問,傷口生膿,乃是何故?”

  這……

  葉春秋一開始覺得那所謂的老夫人理應是個病人,可是細細琢磨,又不像,一時猜不到來意,只好道:“噢,這個,傷口生膿是因為感染的緣故,這個,不是小生傲慢無禮,只是一時半會也說不清。”

  車夫朝葉春秋笑了笑,道:“請葉神醫少待。”說罷返身回去,對著車裡的人低聲細語幾句,車簾子這才掀開,葉春秋一看,才發現車裡坐著的乃是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夫人,老夫人伸出手,車夫忙是將她攙下來,接著下了車,等這夫人徐徐走到醫館門口,她抬眸看了一眼同濟堂的匾額,道:“老身也略知醫理,聽聞這兒出了個神醫,所以來看看,葉神醫能請老身進去坐坐嗎?”

  “這……當然可以。”葉春秋連忙讓過身去,道:“請。”

  老婦人年紀雖是不輕,可是步履還算是矯健,她入了醫館,鼻子一嗅,不露聲色地道:“你這裡有劇毒之物是嗎,讓老夫猜一猜,可是草烏?葉神醫果然名不虛傳,敢用劇毒之物用藥的大夫,若不是不學無術的草包,就是對醫理尤為精湛的名醫了,葉神醫的名聲不小,據說能起死回生,想來不會是草包,那麼還真不枉老身自無錫趕來。”

  葉春秋頓時呆住了,草烏確實是劇毒之物,而且葉春秋的白藥之中也確實用了草烏,只不過經過處理之後,減去了它的毒性而已,可是這老婦人只一進來,便能從味道之中判斷出草烏的成分,這個人是誰,有這樣的本事?

  老婦人的話其實也很有道理,就好像後世電視劇裡的大夫,總喜歡用砒霜入藥,其實真正的大夫,哪裡敢用毒藥去給人治病,治死了人可不是好玩的,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用藥之人對病理和藥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有這樣神醫中的神醫,才有這樣的自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7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7 11:24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婦科聖手

  她根據這個,一口斷定葉春秋乃是‘神醫’,葉春秋心裡也是苦笑,不過卻不敢對這老婦人怠慢了,忙是殷勤的端茶遞水,心裡在想:“這個老婦人,只怕也是同行,而且瞧她聞藥識藥的本事,絕不是平庸之輩。”

  只是……這個時代,女人也有大夫嗎?

  寒暄了幾句,老婦人道:“老身乃是無錫談允賢,恰好聽聞了寧波出了葉神醫,尤其是一劑藥便能起死回生的傳聞,這才來與葉神醫討教,葉神醫這樣年輕?你的醫術,可是家學淵源?”

  談允賢……

  葉春秋的光腦已經啟動,緊接著,一個個資訊擺在了葉春秋面前。

  還真是名醫啊。

  光腦之中,談允賢的祖父談複、祖母茹氏都是當時名醫,而她的伯父與父親還曾做過官。她自小聰慧,祖母就讓她學醫,就在祖母的教導下學會的精湛的醫術,祖母去世前將一生所收集、編寫的藥方病理都傳給了談允賢。此後她嫁作人婦,等到她的丈夫病逝之後,她便索性出來行醫,還曾撰寫過一本《女醫雜言》,這本書也在光腦中收錄,算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婦科病寶典。

  葉春秋頓時來了精神,面對這樣的前輩,他哪裡敢有絲毫造次,忙是說:“久仰,久仰,小生的醫術,乃是恩師所授,說來也怪,是在夢中所授,或許談夫人不信,可確實如此,因而小生的醫術和對醫理的瞭解,在世人看來有些荒誕,所以……”

  談允賢卻是道:“荒誕就言過其實了,若如此,豈不是孫思邈見了扁鵲,這孫思邈對醫理的認知,在扁鵲眼裡也荒誕嗎?”

  談女神醫開明啊,葉春秋頓時有一種找到知音的感覺,孫思邈是唐朝時期的人,而扁鵲卻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名醫,談允賢一句話,反而解釋了葉春秋所有關於醫術上難以解釋的事。

  跟女神醫聊天不費心,葉春秋便興致盎然起來。

  二人彼此交談了片刻,葉春秋倒不至把病菌、細胞之類的話說出來,不過是見招拆招,尋了些後世對於中醫鞭辟入裡的總結拿出來放肆了一通,談夫人有時候聽得皺眉,覺得這個小子怪怪的,不像是精通醫理啊,有時候卻是若有所思,覺得也並非沒有道理。

  彼此相談甚歡。眼看著便有病人來問診了,葉春秋先是讓那遠方親戚擋一陣,一面問:“談夫人可是擅長婦科?”

  談允賢這時覺得這個小傢伙頗為有趣,尤其是葉春秋的本事居然是夢中為人所傳授,這就更了不得了,這個時代的人,顯然對於這種神神怪怪的事總有那麼點兒敬畏之心,談夫人闔首:“不錯,老身頗善婦科,怎麼,葉公子也懂嗎?”

  呃……

  葉春秋臉有點發燙:“小生略知一二。只是還想討教,卻是不知談夫人暫居何處,下次小生若是得閒,還要登門請益。”

  談允賢道:“怎麼,葉公子這麼急著趕老身走,你既要看病,老身坐在這裡看著也無妨。”

  葉春秋就不客氣了,人家擺明著是想看看自己治療的效果啊,忙碌了足足一下午,接待了十幾個病人,葉春秋已是累得氣喘吁吁,好在身體不錯,否則早已趴下了,那談夫人只在一邊看著,有時若有所思,或是有人來換藥時,她見那病人聲稱昨日是被柴刀割傷,可是取下纏布的時候,那傷口之處明顯已經開始生出了一些肉芽,談允賢滿是震驚,昨日的傷口,今日就能大好,這到底是什麼神藥?她心裡固然也知道一些治刀傷的秘方,而且效果比之葉春秋的藥不遑多讓,可問題就在於,那藥都是宮中御醫的頂級秘方,所需的每一味藥方都彌足珍貴,在民間想要籌措這些秘方,沒有百十兩銀子連門徑都摸不著,葉春秋的秘方顯然價格十分低廉,畢竟那來看病的漢子分明只是個老實巴交的尋常百姓,難道捨得用那種一下子就能消耗尋常人家幾年開銷的‘仙藥’?

  她越看,越是覺得不可思議,心裡又開始嘀咕,這葉春秋聲稱自己乃是有人托夢傳授的神術,那托夢之人莫非是神仙嗎?

  人便是如此,談允賢只是個婦人,在這個時代婦人大多時候都只是在家做賢妻良母也就是了,她的家世良好,談家在無錫也算是大族,雖然丈夫死了,可是兒女們也都頗為爭氣,到了她這個含飴弄孫的年紀,早就該頤養天年的,偏偏她依然出來四處遊醫,便已說明她對於醫術發自內心的熱愛,現在見到葉春秋這種不同尋常的小神醫,使她有些忘乎所以。

  天色漸漸暗淡,舅父還沒有回來,葉春秋命那遠方親戚關了鋪子,因為太累,想要倒頭大睡,這時才想起,這裡還有一個貴客。

  女神醫啊,不說別的,至少在這大明朝,絕對算是一等一的女神醫,而且專治婦科,堪稱婦科聖手。

  葉春秋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便抹了把汗,向談允賢行禮道:“小生接診,是以有些忘乎所以,怠慢了夫人,還望見諒。”

  這個小傢伙,不但藏著一身神術,而且還彬彬有禮,噢,談允賢這才發現,他居然還戴著綸巾,小小年紀就已經是秀才了嗎?談夫人和藹了許多:“無妨,無妨,正好讓老身增長了見識,你治病的法子與人不同,方才你說,你還涉獵了婦科?”

  “這個……這個……”葉春秋又開始難為情了,最後道:“小生不便深談,不妨如此,小生在夢中得了一部婦科的醫書,不妨學生寫出一些,請夫人品鑒。”

  不能動嘴皮子,只能用寫的。

  這倒是情有可原,談夫人給人看婦科看久了,再加上年紀又大,反而不在乎這些避諱的東西,雖然大家純屬學術研究,可是年輕人臉皮薄也是情理之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7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7 11:25 AM 編輯

第八十四章:圖窮匕見

  “現在可以寫嗎?”

  葉春秋心裡想笑,夫人很性急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人都有愛好嘛;葉春秋倒也不客氣,去尋了文房四寶,而後打開光腦,搜了一本後世關於中醫治療婦科的全書,葉春秋開始動筆,談夫人則只是坐在一旁喝茶,足足一個多時辰,葉春秋才直起腰,活動了胳膊,挺累的,將書稿交給談夫人,談夫人細心看起來,越看,她越是心裡有些震撼,怎麼說呢,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和平常的醫術全然不同,平時所見的醫書,大多都只是說一些治病的方子,或者說一些病理,可是這醫書雖然只是開言,卻有點高武建甌的味道,你說它是空談,偏偏每一個字都尤為精煉,又有許多道理,似乎是在暗示,想要治病,首要是尋病根,只是看到一半,下面沒了。

  談允賢意猶未盡的抬眸:“只是這些?”

  葉春秋苦笑:“這醫書可是百萬言,學生一下子怎麼……”

  百萬……談允賢滿是震驚,單單這兩三千言,就吊足了她的胃口,後頭百萬言會是什麼?

  葉春秋笑呵呵的道:“不妨這樣吧,學生往後若有什麼空閒,就幫夫人寫下來,慢慢積少成多,什麼時候寫完了,再給夫人看如何?”

  談允賢現在是百抓撓心:“這……只怕需要數年的功夫吧,只怕難為了你,老身反正四處遊醫,就在寧波等你的佳作。”

  老夫人很精明啊,其實她倒不是等不起,而是擔心自己若是走了,葉春秋被其他事耽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豈不是一輩子都看不到這本神書了?這可是上百萬言,人家和自己又沒有什麼關係,憑什麼每日這樣上心給自己寫?留在這兒,每日在葉春秋面前晃悠晃悠,葉春秋能偷懶嗎?

  葉春秋故作驚訝道:“怎麼,夫人要留在寧波?假若在寧波,就怕夫人有所不便,哎……那麼不妨,學生為夫人尋一處住址,噢,夫人待在這裡會不會百無聊賴,這可不好,不妨如此,恰好醫館裡也差一個大夫,老夫人擅長婦科,馳名江南,是否能給春秋一點薄面,就留在醫館裡,幫人看看診?”

  圖窮匕見哪,這時候終究還是要臉皮厚,這樣的名醫在這裡坐診,對於醫館有極大的效應,這個時代的女人很難拋頭露面,尤其是寧波城裡的那些大戶人家,家裡的夫人、小姐若是得了婦科,又不能請男大夫,只能靠一些偏方和一些略知一二的老嫗診視,效果嘛,大抵和跳大神是差不多的,想想這年代的家鄉婦人們如此,葉春秋很揪心哪,而談夫人在此就不同了,一來她早有一些名聲,二來擅長婦科,而最最重要的卻是,她是個女人,這等於是填補了醫館婦科方面的空白,醫館往後不但會得到廣大男人的趨之若鶩,便是女子也會青睞有加。

  談允賢微微愕然了一下,心裡也轉了許多念頭,葉春秋的心思,她懂,可是話說回來,人家既然得了神書,還肯傾囊相授,且不說別的,單說抄寫出醫書來,就是一件費時費勁的事了,便滿口答應:“如此甚好,只是老身自有住處,倒不必費心。哦,還有一件事。”

  葉春秋心裡松了口氣,一下子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有一位擅長婦科的女神醫,對於醫館的作用,顯然遠遠要高於十個二十個馳名江南的男大夫,這年月,女人地位低,尋常的女子哪有機會接觸什麼醫術,更遑論是出來給人看病了。

  “夫人有話,但問無妨。”

  談允賢撫了撫額前的銀絲,而後看著葉春秋,道:“你年紀輕輕,就已有功名了嗎?後生了得,卻不知你是否娶妻……料想應當是還未娶的,只是已定了親事了嗎?老身也有幾個世交,家中的小姐都是賢淑有禮……你不必害羞,男兒大丈夫,怎可無妻,這無妨的,你若是……”

  呃……葉春秋感覺怪怪的,怎麼無論是女病人、女神醫都愛這個調調。

  搖頭,歎息,禁不住想要仰面三十度,看著房梁,房梁固然沒有長出花來,可是清秀純潔的臉上,那清澈的眼眸裡,散發著淡淡的哀愁,葉春秋低聲喃喃念:“其實,我還沒有發育好嗎?”

  ………………………………………………

  送別了談允賢,葉春秋一直在醫館裡等到了子時,舅父孫琦才醉醺醺的回來,他興致顯得很高昂,道:“一切都已經辦妥了,明日正午就去米行,直接訂立契約,連保人也已請了,乃是縣中的周舉人,周舉人肯賞這個臉,也是因為春秋,他對春秋很欣賞。”

  “是嗎?”葉春秋笑了笑,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嗯,累了,就在醫館裡將就睡一夜,談允賢的事,明日再和舅父說。

  到了次日一大清早,照舊是開門看病,葉春秋其實挺苦惱的,只希望醫館趕緊的擴建起來,多招募一些大夫,從此之後自己也就可以抽身,坐地收錢就可以了,固然學業對他來說也並不緊張,可是他現在終究還是要以舉業為重,總不能每日跑來做蒙古大夫。

  等到正午生意冷清了一些,便隨著舅父一同去隔壁的米行。

  這是舅父強烈要求下來的,既然自己是醫館裡真正的幕後東家,這麼大的事,定要自己親自過目見證才好。

  葉春秋頭戴著綸巾,穿著舅母縫製的秋衫,這衫子縫線倒是很用心,唯一讓葉春秋有點那啥的就是顯得有些寬大,怪怪的,總之就是不合體;自然,舅母對此是振振有詞的,自己在長身體的時候,現在大一些,明年就合身了,後年再長高一些,那就更加貼合。當然,假若葉春秋早點成婚,早點生娃娃,這衣服還可以再改一改,用這布料改幾件小繈衣,大抵就是如此迴圈,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8 03:3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8 03:36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捷足先登

  這是赤裸裸的小農思想,偏偏葉春秋只能接受,這終究是舅母一番好意,縫製一件衣衫可沒這樣簡單,每日日頭落了,忙碌了一天下來疲憊不堪之際,還得靠著燭臺和油燈小心翼翼的穿針引線,慈母手中線,這短小精悍的五個字,背後卻是熬紅了眼睛和被針扎了許多次的指尖。

  嗯,舅母挺好的,我要開心。

  葉春秋咧嘴笑,雖然這樣挺傻的,可是細細一想,作為一個現代思想的人,有時候可能不能理解身邊人的思維,可是你卻必須在耳濡目染中去接受,那麼唯一的辦法,似乎也只有這樣自我的精神安慰了。

  不止要開心,還要煥發真摯的笑容。

  於是葉春秋的臉上,笑容更盛,帶著純真和爛漫。

  這就對了,繼續保持,以後裝乖賣傻、坑人有用,多學一門手藝,才能在這個世界保護自己,保護自己身邊的人。

  米行的招牌已經收了,夥計也早已遣散,只有米行的周東家在這兒候著,隨葉春秋舅甥二人同去的還有保人周賢,周賢是鄞縣的舉人,似乎對葉春秋很感興趣,一方面是葉春秋的八股,另一則卻是葉春秋的醫術;前者在周舉人看來,葉春秋大可以仗著這個鯉魚躍龍門,將來有很大希望高中,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是也;至於後者,畢竟但凡是人都會有頭昏腦熱的時候,結識一個神醫不是什麼壞處。

  三言兩語幾句,周舉人就大言不慚的直呼葉春秋的名兒了,葉春秋覺得怪怪的,發展得是不是有點快了,這跟閃婚有什麼分別?心裡雖這樣想,這個穿著過於寬大的葉案首卻還是嘴巴甜滋滋的喊周舉人一句世叔。

  一進米行的門檻,周東家神色顯得有些不太好,孫琦怕他反悔:“周兄,保人已經請來了,咱們現在就訂立契約,如何?”

  “啊……呃……”周東家神色更顯得不安,遲疑了片刻,道:“有些事,老朽只怕……”

  “周東家不必說了,還是我來說吧。”有人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周東家的話,那周東家聽了,頓時面露慚色,卻見這個時候,居然趙高嘿嘿笑著自外頭背著手進來:“噢,葉案首和孫大夫都來了啊,嗯……我正要去尋你們呢,既然你們來了,這樣也好,老夫一併和你們說清楚。”

  孫琦詫異的道:“你來做什麼?”

  “做什麼?”趙高輕蔑的看了孫琦一眼,趾高氣昂的道:“這是我的店面,你問我做什麼?我該問你才是?你不知道嗎?昨兒夜裡,周東家已經將店鋪賣給我了,所以……你們想要買鋪面,哈哈……看來是休想。”

  周東家一臉無奈的看著孫琦,道:“是,是,昨夜高大夫提著現銀……罷了,老朽慚愧,既然店鋪已經賣了,還是告辭為好,後會有期,後會有期。”他沒有面目待下去,忙不迭的落荒而逃。

  不等眾人反應,趙高便冷笑繼續道:“聽到了嗎?現在這米行是博仁堂的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想要擴大規模是嗎?哈哈,同濟堂廟小,即便是名聲在外,可是就這麼大的地方,能接待幾個病人?所以你們四處搜羅大夫,為的就是買下這米行後,擴大你們同濟堂,只有如此,才能掙更多的銀子,才能將博仁堂和附近醫館的生意都搶了去,可惜啊可惜,你們雖打了好算盤,可是我高某人也不是吃素的,這個醫館現在是我高某人的了,至於你們同濟堂,左右兩邊的鋪面都是博仁堂的店鋪,想要再擴張,卻是不容易了。辦法倒也不是沒有,其實你們若是將店址搬去他處,倒是可以盤下一個大一些的鋪面經營,不過現在寧波人都認准了這永春坊的同濟堂,你們搬去了其他地方,人家就未必知道了,平白了這好名聲,不過高某人嘛,也是心善的,你們若是想要擴大經營,這也無妨,來求我就是,跪下磕個頭,這個店鋪,五千兩銀子賣你們,否則……嘿嘿……”

  趙高打了個好算盤,主簿大人既然吩咐下來,他當然極力盯著同濟堂的一舉一動,當得知孫琦的舉動之後,立即就感覺不妙,這若是讓孫琦擴充了同濟堂,現在的博仁堂就已經門可羅雀,往後博仁堂的生意就更加不堪了。於是他忙去通知了主簿大人,主簿大人當機立斷,決定搶在同濟堂之前先盤下米行。

  博仁堂鋪子在手,雖然花費不小,卻等於是捏住了同濟堂的命脈,同濟堂左右兩邊都是主簿大人的產業,他們還能撲騰上天不成?何況,現在同濟堂生意好,不擴充這些生意就無法消化,這一年下來損失的銀錢是多少?

  到時候這舅甥二人一定會就範,希望高價把買下米行,到了那時,他為魚肉、我為刀俎,還不是漫天要價,想開多少是多少。你們同濟堂有本事就伴到其他地方去,不過這寧波城,永春坊的地段本就是最好的,何況雖然同濟堂名聲在外,可是大家知道的卻只是永春坊的同濟堂,去了其他地方,你就能保證生意會有這兒好嗎?

  趙高此刻春風得意,眉飛色舞,心裡暗歎主簿大人高明,想到這舅甥二人買不到店鋪即將要跺腳的模樣,更是禁不住噗嗤一笑,他抬眸,卻發現葉春秋也看著他,只是臉上卻沒有一丁點的焦灼。

  哼,裝,讓你裝!

  這時聽葉春秋道:“哦,原來是博仁堂捷足先登,如此……倒是恭喜趙兄了。”

  不疾不徐,依然還保持著謙謙君子的樣子,溫潤如玉,甚至連這個少年的眼角深處都帶著笑意。

  趙高皺眉,他所希望看到的可不是這個,畢竟褲子都脫了啊,就等你痛哭流涕求饒,怎麼,你們同濟藥堂不打算擴大規模了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8 03:3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8 03:40 AM 編輯

第八十六章:鬥法

  趙高冷笑:“過幾日,我便將這兒修葺一番,等到這博仁堂新醫館開業的時候,還望你們舅甥二人蒞臨,嘿嘿……少不得要請你們吃一杯水酒的。”

  孫琦怒不可遏,他想不到趙高會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葉春秋卻輕輕拍了拍舅舅的袖子,給他一個不要動怒的表情。

  然後葉春秋笑了:“好的,屆時一定會到,不過……”

  趙高很享受這一對舅甥吃癟的樣子,得意洋洋道:“不過什麼?”

  葉春秋臉上平靜,道:“不過這是你們逼我的。”

  什麼?

  趙高錯愕的看著葉春秋,卻見葉春秋已是扯著自家的舅舅揚長而去。

  逼你?

  呸……

  趙高獰笑的看著二人背影,就是逼你,逼你又如何,不過是個秀才而已,不過是作了幾篇好文章,就以為自己是誰了?不知天高地厚,嘿嘿……等著瞧,到時候,有你們好受的。

  …………

  店鋪沒買成,孫琦自然懊惱無比,他為了買這個鋪子,已經和那米行的東家交涉過許多次了,如今鎩羽而歸,他心情鬱鬱。

  周舉人也挺鬱悶,甚至有點惱火,本來這個事嘛,他作為保人也是賣了面子的,大家都已經談好了,結果有人出來截胡,讓他空跑一趟,有點兒面子擱不下。

  不過畢竟這件事和他關係不大,他隱隱感覺這事兒有些蹊蹺,卻不便多問,心裡覺得現在孫琦和葉春秋肯定是惱火,也沒心思理他,所以正待要告辭。

  誰曉得葉春秋這小子的表情居然比他舅舅更沉穩一些,等回到同濟堂之後,葉春秋朝他作揖,道:“勞煩世叔空跑了一堂,是我舅甥二人行事不密,慚愧的很,世叔既然來了,就在這裡吃一頓便飯吧。”

  周舉人不禁暗暗稱奇,這小子沉得住氣啊,這時候,他也不好拒絕,便坐定道:“這樣也好,有勞了。”

  酒足飯飽之後,周舉人與葉春秋又寒暄了一陣,接著便是告辭,他對葉春秋的印象更好了一些,此前答應幫忙是因為喜歡葉春秋的文章,而如今,卻更驚詫於他的處事不驚,葉春秋在不經意的時候,給他塞了個紅包,本來請周舉人來作保,該有的紅包是要給的,不過現在事兒沒辦成,算是可給可不給,不過葉春秋沒有顯山露水,只是悄悄的塞過來,這顯然有一點心照不宣的意思,大家都是讀書人,牽涉到了錢的事,卻不能滿世界嚷嚷。

  有錢不拿王八蛋,周舉人怎麼會不愛錢,但凡有功名的人,但凡人家婚喪嫁娶之事,大抵都要請去的,不但有飯吃,還有錢拿,這是應有之義,可是周舉人手裡接過了那紅紙包的碎銀子,掂了掂,分量不少,他卻心念一動,朝葉春秋友好的笑了笑:“告辭,賢侄不必相送。”臨走的時候,卻是將那紅包漫不經心的又擱到了醫館的櫃檯上。

  這個錢,他不想拿。

  葉春秋這個小子,知書達理,遇事不喜不怒,文章又好,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為人處世,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哪裡像個少年,與其拿了錢一拍兩散,倒不如讓葉春秋欠自己這個芝麻綠豆般的人情。

  葉春秋見他將紅包放在櫃檯上,也沒有點破什麼,送他到醫館的門口,周舉人不忘囑咐一句:“小心這博仁堂,你少年有為,莫要被小人耽擱了前程。”

  葉春秋作揖:“世叔教訓的是。”

  送別了周舉人,孫琦顯得鬱鬱不樂很是慚愧,這點小事沒有辦好,覺得挺對不起葉春秋的,好在葉春秋也沒有過來和他說這件事,讓他心裡漸安,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看診。

  到了下午的時候,便聽到一聲嚎叫,這聲音洪亮無比,聲振屋瓦:“孫大夫,孫大夫,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孫琦忙是上前,看到一個壯漢背著一個老嫗進來,老嫗的腿上,鮮血淋漓。

  壯漢慚愧的道:“俺只有七十個錢,若是不夠……”

  這時在後屋裡配藥的葉春秋聽到動靜,便走出來,一面讓孫琦給這壯漢的娘看診,葉春秋一邊將這壯漢拉到一邊:“你叫什麼名字?”

  “俺,俺叫大牛……大夫,診金……”

  葉春秋呵呵的笑了,一如既往的笑的純潔如一朵寒冬凜冽中的臘梅花:“哦,不要診金,大牛啊,我很欣賞你,來,來,來,我們進裡屋談一談。”

  ………………………………………………………………………………………………………………………………………………………………

  一連過了幾日,趙高都在忙活,這幾日心情不錯,想到那舅甥二人一臉鬱悶的樣子,他便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

  盤下這個米行,自然是主簿大人的意思,博仁堂這一次可是要發財了。

  雖然米行的價格不菲,為了買下這個米行,主簿大人和趙高可是籌措了足足一千四百兩銀子,雖說主簿大人的家底還算厚實,可是一千四百兩對於他來說也絕不是一個小數目,大人雖然有官身,平時的油水,還有似博仁堂這樣的產業暗中經營,進項確實不少,不過……即便如此,籌出這麼一大筆數目,依然還是花費了不少功夫,甚至賣了一些田產,幾乎是將所有的身家都搭了進去。

  可是架不住這筆買賣值錢啊,現在同濟堂確實是聲名鵲起了,可是這個醫館門臉就這麼大,應診的大夫也只有舅甥二人,這麼多人慕名而來,怎麼招架的住。

  將來博仁堂在同濟堂的左右隔壁都開了醫館,而且招募數十個大夫和學徒在這兒看診,那些等的不耐煩的病人自然而然還得來博仁堂看病,這同濟堂的名聲,最後豈不是便宜了博仁堂?

  趙高經營醫館多年,深知這種底細,他甚至可以斷言,這一次博仁堂的擴大,往後的生意完全可以增加十倍,這裡頭有多大的好處?

  最重要的,還有對同濟堂的打擊,哼,什麼神醫,什麼鬼秀才,都去死吧。

  還說什麼吊打博仁堂,要和主簿大人不共戴天,你也配嗎?

  趙高已經招募了不少的大夫,除此之外還有學徒若干,至於店鋪的修葺自然也是花費了很大的氣力,他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好在主簿大人有吩咐,說是新店要及早開張,錢不夠,即便告貸也是無妨,最重要的是搶著同濟堂吸引來的看病風潮趕緊把新店開起來,將那些慕名而去同濟堂的病人能搶多少搶多少。

  所以趙高真是把老命都搭進去了,額外又貸了二百兩銀子,總算把事情辦妥當。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9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9 04:32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開張大吉

  所以趙高真是把老命都搭進去了,額外又貸了二百兩銀子,總算把事情辦妥當。

  選擇好了良辰吉日,接著少不得是要請一些人來捧場,首先要請的當然是主簿大人,外人不知這是主簿大人的產業,不過卻可以以官面上的名義,新店開張,也算是為寧波百姓造福嘛,主簿大人肯賞臉來一趟亦無不可。除此之外,還有衙裡的上下人等,從典吏到小役,地方上的士紳名流自然也是要的,叫人將請柬送了去,自然少不得還要送隔壁的舅甥二人一份,孫琦和葉春秋的請柬,是趙高親自書寫的,一邊寫,一邊樂,哈哈,你們也有今日,這才只是開始呢,好戲還在後頭。

  八月初三,開張大吉。

  這一日不但是吉日,而且天公作美,金秋時節,日頭暖洋洋的。

  趙高穿了一件簇新的紅綢員外衫,已經指使著夥計們開始忙碌了。

  賓客們來得都很早,很給趙高面子,主簿大人領著衙裡各色人等來的時候,趙高連忙迎了上去,笑嘻嘻的道:“周主簿肯賞光,博仁堂實在是蓬蓽生輝。”

  這二人本來關係緊密,不分彼此,可是此刻卻是假裝主簿與博仁堂沒有什麼瓜葛,主簿被縣中的官吏們擁簇著,捋著長須,只微微頜首:“噢,博仁堂造福鄉里,今日又新開了醫館,本官怎可不來。”

  說罷,眾人哄笑,趙高引著主簿到裡頭高坐。

  賓客已經越來越多,趙高一邊迎接,一邊與人說笑,只是他心裡彷彿有心事。對了,同濟堂的人還沒有來呢,他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孫琦那一對舅甥過來,想要看看他們吃了蒼蠅似的醜態。

  於是他交代了一個夥計在此迎客,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同濟堂:“老孫,老孫……”趙高叫得很熱絡,恰好見孫琦出來,趙高道:“老孫,博仁堂新店開張,怎的不來坐坐。”

  孫琦道:“啊,恰好同濟堂也有個新店開張,只怕現在沒什麼空。”

  同濟堂居然也有新店開張,趙高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怎麼可能,他們哪裡來的新店?

  “孫大夫,你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孫琦卻是正色道:“騙你做什麼,你看,春秋已去對面的店裡忙活了。”

  趙高忙是朝著對街一看,便見對門那兒,葉春秋果然與幾個夥計站在那兒,噢,對面那小店上頭居然還新掛了匾額,不過匾額卻是用紅綢子擋住,果然是新店開張啊。

  趙高不禁失聲想笑,新店嘛,倒還真是新店,不過對門那個小店他卻是知根知底的,這店的門面小得不能再小,不過是二十來平米見方,這個小鋪子,以往只是賣一些雜貨,賣雜貨的也不過是個老翁,一個這樣的小破店面,能翻起什麼浪來。

  姓孫的,還有他那個神經兮兮的外甥,還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啊。

  趙高笑嘻嘻的道:“那麼,倒要恭喜了,哈哈……”大笑幾聲,外頭爆竹聲便響了,所有的賓客都已出來,周主簿在眾人擁簇下,也站到了新店門口。

  趙高忙到了新店門口,大聲道:“吉時到了。”

  許多夥計開始忙活起來,眾人正待要說恭喜,也有夥計準備拆下門板,迎接客人們入新店休息。

  正在這時,對面的小店門口,卻見葉春秋道:“吉時到了,開張大吉。”

  這聲音不小,對面的賓客們都聽得一清二楚,眾人有點反應不過來,怎的這邊博仁堂新店開業,對面那同濟堂的人也要開新店?

  不過這等事,大家卻是不好說什麼,只等周主簿的反應,畢竟周主簿是所有賓客之中來頭最大的人。

  周主簿捋著山羊鬍鬚,眼眸卻是落在對街的葉春秋身上,那一雙眼眸像刀子一樣掠過一絲厲色,旋即又歸於古井無波的狀態,他只淡淡道:“今日也是同濟堂開新店的日子嗎?”

  趙高連忙道:“是,同濟堂也開了新店。”

  “哦,同濟堂近來聲名鵲起啊,不過……這樣的小店也需開張,不曉得的,還以為寧波是窮鄉僻壤,都沒見過世面呢。”

  這風淡雲輕的話,實則卻是諷刺葉春秋小題大做。

  賓客們見周主簿表了態,也都跟著笑起來,似乎有人猜知主簿大人對那姓葉的沒什麼好感,為了討好周主簿,便應和道:“葉案首是奉化人,格局小一些,也是理所應當。”

  “哈哈……”眾人都笑,本地的人,一般都有排外的傳統,這寧波畢竟是大城市,而寧波鄞縣恰恰是府治之地,大家有優越感是理所應當的。

  又有人道:“秀才不好生讀書,這葉案首,怕是太驕傲自滿了。”

  “所以說從前的弊案,真假未知,此子不像是悉心向學之人。”

  眾人七嘴八舌,一邊將同濟堂和葉春秋踩在腳下,一面出言譏諷,周主簿只是笑,卻淡淡道:“好啦,讓這博仁堂開店吧。”

  一聲令下,趙高正待要叫人燃放鞭炮,這時對街小店門口的鞭炮倒是響了,驚天動地,趙高心裡只是冷笑,心說,遲早有一日,讓你姓葉的知道厲害。

  這時,卻見葉春秋身後站著一個壯漢,這壯漢正是大牛,大牛中氣十足,大吼一聲:“同仁堂新店開張咯!”聲震九天,直上雲霄。

  被這聲音一吼,大家想不關注對面都難了,便聽葉春秋一聲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曲調:“當當當當……”

  那新店的門吱吱呀呀的打開,等到店門一洞開,便見一副棺材赫然的擺在了門前,那上頭赫然用紅漆寫了一個大大的‘奠’字。

  門臉上方,是一個匾額,匾額用紅布遮著,現在卻有夥計拉下了紅布,頓時,金漆寫就的幾個大字刺瞎了趙高的眼睛——同濟棺材鋪。

  棺材鋪……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19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19 04:34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升官發財

  周主簿方才的臉上還帶著微笑,此時笑臉便開始僵硬,而後老臉便拉了下來。他眼珠子都直了,本來以為同濟堂開的是醫館,可是他萬萬料不到,居然是棺材鋪。

  趙高也是嚇的臉色發青,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周主簿一眼,這時便聽一個健壯的夥計用破鑼的聲音高吼:“賣棺材,賣棺材咯,同濟棺材鋪,令你生前死後高枕無憂,上等桃木,防蟲防蟻,精心定制,獨家專享,賣棺材啦,同濟棺材鋪頂呱呱,誰用都說好啊!”

  這聲音,嘶啞又雄渾,特麼居然還帶著一點秦腔的韻味。

  趙高兩腿有點打哆嗦,差點沒一屁股跌坐下去。

  他有點瘋了。

  不要臉啊這是。

  他小心翼翼的側目看向周主簿,就見周主簿用殺人的目光看向自己,趙高脖子一涼,這是要完啊,主簿大人動了真怒,棺材鋪要是開了起來,博仁堂的生意還做的下去嗎?博仁堂可是花了大價錢開的新店,還等著財源滾滾,填補上買店的銀子呢。

  只怕這時候,主簿大人殺了葉春秋的心都有,當然,也不排除主簿大人也想一併將他趙高一起宰了。

  至於其他的賓客,一個個眼珠子都要掉下來,棺材鋪啊這是……他們現在的心情,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趙高急了,連忙沖上去,到了葉春秋面前,厲聲道:“葉春秋,你……你……你開棺材鋪……你瘋了。”

  葉春秋喜滋滋的道:“趙大夫,我為何不能開棺材鋪?你看,我們同濟堂可謂是一箭雙雕,生前給人看病,死後賣人棺材,這是生前死後一條龍。最最重要的是,這個鋪子價格低廉,買下來也不過七十多兩銀子,其實小生早就想開棺材鋪子了,何謂棺材?升官發財是也,這是一個好兆頭,正好可以使我走運,將來高中,升官發財。”

  趙高厲聲道:“你……你……,這……這醫館門口賣棺材,你……你……往後誰還敢來看診?”

  趙高可不是胡說,這個時代的人多多少少對於那玩意都有點兒忌諱,現在博仁堂可是頂下了兩個大店鋪,都是價值不菲,特麼你在對街居然賣棺材,那我這鋪子怎麼辦?看病?嚇,人家本就病怏怏,還指著到你醫館來把病看好呢,現在倒好,人一來,便看到那一副副棺材擺在門前,時不時有人號喪幾句,這一聽還不扭頭就走,寧可繞路去別的地方治病,也絕不來觸這個黴頭。

  就算你不開醫館,無論你是賣米、賣布,也沒人願意來啊。

  葉春秋正色道:“這是什麼道理,醫館門口為何就不能賣棺材,難道許你們博仁堂開新店,就不准我葉春秋開棺材鋪子,普天之下也沒有這樣的法律吧;何況,只要醫術精湛,還怕沒有人上門求診?趙大夫,開醫館可不是投機取巧,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的醫術,吃這行飯可不能總想著歪門邪道,提升自己才是正道。”

  “你……”趙高咬牙切齒,他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且不說博仁堂,就說這米行,本來花了重金買下來,一方面是打擊同濟堂,另一方面也是擴大博仁堂的規模;可是現在門口有了這麼個棺材鋪,這等於是所有的買賣都可能要黃的節奏啊。

  他深吸一口氣,冷笑道:“主簿大人不會放過你的。”

  葉春秋莞爾笑了笑,眼睛落在博仁堂新店門口的周主簿身上,周主簿恰好也朝這兒看過來,那目光殺氣騰騰,葉春秋卻只是抿抿嘴,淡淡道:“拭目以待吧。”

  趙高臉都陰了,他還要再罵,便見許多自己請來的賓客已經紛紛散去。

  都到了這個份上,誰還吃飽了沒事做來道賀啊,門前一口這麼大的棺材,這恭喜二字還說得出口嗎?

  周主簿似乎是和身邊的官吏們說了什麼,官吏們紛紛告辭,此時周主簿還負著手,遙遙的看著棺材鋪這邊,準確的來說,他那雙死魚眼,死死的瞪著葉春秋。

  趙高可憐兮兮的跑回周主簿跟前,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大人,這姓葉的……”

  狠狠一個巴掌令趙高的話戛然而止,周主簿很不客氣的給了趙高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趙高一臉肥肉的臉頰上多了一道猩紅的血印。

  周主簿惡狠狠的留下了一句話:“你做的好事!”說罷,拂袖而去。

  趙高捂著自己的腮幫子,看著周主簿惱羞成怒含恨而去的背影,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身邊有個夥計小心翼翼的湊上來:“東家,這新店還開不開!”

  趙高臉上扭曲,獰笑著跺腳道:“滾,滾開!”

  …………………………

  什麼叫做生意一落千丈,現在的博仁堂就真正有體會了。自那棺材鋪子開了幾日,博仁堂此前每日還有寥寥一些看診的人,而如今,是真正的連蒼蠅都看不到了。

  幾十個大夫和學徒現在都百無聊賴的或是打盹,又或者拿著拍子打蚊蟲,煎藥的童子撅著屁股趴在長凳上呼嚕聲震天,趙高急的上火啊,這日子沒法過了,足足幾天功夫,連一個病人上門的都沒有,更可惡的是,從前的熟客也一點蹤影都無了。

  博仁堂裡的一個老大夫更是捋著山羊鬍鬚,搖頭晃腦,老神在在的絮叨:“我說,晦氣啊,你聽聽,你聽聽,這有病人上門才怪了,東家啊,有些話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哎……哎……罷了,不說,不說。”

  還真沒什麼可說的,沒生意就意味著現在博仁堂得空耗著,花了大價錢買下來新店門可羅雀,導致博仁堂自己都自身難保,畢竟此前招募了這麼多人手,養著這麼多人呢,固然沒生意,可是薪水還是要給的,除此之外,前些日子進的藥材,怕也不能消化,這藥材還得小心的儲藏著,得防蟲防蟻,一個不好若是朝了,又是天大的損失。

  所以現在博仁堂等同於是開一天的門,別說掙錢了,反倒是白花花的銀子流出去,連個響都沒有。

  偏偏當初為了買米行,主簿那兒可是花了所有的本金,還欠了不少錢呢,這樣虧下去,可如何是好?

  而最最噁心的還不是如此,最最噁心的是那棺材鋪裡的那位叫大牛的夥計,這傢伙也不知是葉春秋從哪兒尋來的,那破鑼一樣的嗓子真是驚天動地,時不時在外頭吼一句:“同濟棺材,居家好伴侶,呵護您的下半生。”又或者是:“上等桃木,精工鍛造,最新人體學巨獻,舒適宜人,保管睡進去,下輩子也不願爬起來。”

  聽到這些‘胡話’,趙高差點沒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偶爾,那棺材鋪也會有生意,去買棺材的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自是一大幫子人哭哭啼啼,有的還沒開口,那悲慟的聲音就響起,偶爾再配上幾個穿著孝服戴著孝帽的人在門前晃悠,趙高已經想死了,沒法活了啊。

  不成,還是得去跟主簿大人商量商量,再這樣下去,可真就要完了。

  現在博仁堂的帳面上已經空空如也,再這樣下去,下頭的大夫和學徒可就要討薪了,一旦這些人棄了博仁堂而去,將來連東山再起的可能都沒有。

  趙高心急火燎,本想雇頂藤轎,後來想了想,算了,沒錢,還是步行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0 11:3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0 11:34 AM 編輯

第八十九章:了斷

  葉春秋高高坐在醫館裡,對於外頭的噪音充耳不聞,大牛確實是個人才,不枉自己高薪聘請來啊,這嗓子實在是酸爽的不行。

  至於同濟堂的生意……

  同濟堂和博仁堂還是有區別的,那博仁堂就是個普通醫館,可替代性太強,這兒治病晦氣,繞過幾條街就可以到別處的醫館去就醫,這寧波城的醫館多著呢,博仁堂不是必需品。

  可同濟堂就大大不同了,寧波誰不知道,永春坊的同濟堂有神醫和神藥,最擅長的便是內傷、外傷和骨傷,但凡哪裡傷了,在別家不但久治不愈,而且一不小心,就可能因為傷口化膿和感染而沒了性命,可是去了同濟堂,敷下了葉神醫的白藥,第二日傷口就可以見好,因而對於絕大多數這一類的病人來說,與其到別家醫館耗著,還不如去同濟堂,畢竟病多拖一日那真可能是要去買棺材的,固然同濟堂對門的那家棺材鋪有點兒犯忌諱,可是架不住人家藥到病除啊,非去不可。

  所以現在同濟堂,可能其他的病痛上門的少,可是這刀傷、骨傷之類的病人卻照舊還是登門,本來同濟堂的規模就小,平時看個病,舅甥二人也忙不來,現在倒還好,人雖是少了一些,可是每日該看的病照樣看,該賺的錢一分不少,只是再沒有從前絡繹不絕求診的情況而已。

  棺材鋪對葉春秋來說是七傷拳,對方一拳下去會被直接打死,而同濟堂呢,只傷個三四分,照樣活蹦亂跳。

  好不容易閑下來,舅甥二人便湊在一起喝口茶,這幾日,趙高的情況顯然很糟糕,孫琦感覺出了一口氣,可是他依然還有隱憂,所謂萬事留一線,趙高只是台前的棋子,人家的背後可是主簿大人啊,真要把人逼急了,這鄞縣的主簿狗急跳牆也不是好玩的。

  不過看著自己的外甥依然鎮定自若的樣子,孫琦倒是放了心。

  這時候對街棺材鋪的大牛匆匆的趕來,道:“大東家,小恩公,不妙,不妙啊,趙高出門了,往縣衙裡去了。”

  葉春秋抬眸,看著虎背熊腰的大牛,大牛二十多歲,是個粗漢,平時都是遊手好閒的,不過為人倒是很孝順,他母親摔傷了,因為沒錢看病,這大牛便跑來醫館裡哭求,葉春秋幫他母親治好了病,也就將他留下來;待遇嘛,自然是三餐管飽,每月給一兩銀子,嗯,他娘的藥錢從工錢裡扣,不是葉春秋小氣,在商言商嘛,畢竟同濟堂不是善堂。

  葉春秋和顏悅色的道:“大牛啊,你叫的很不錯,不過這叫喊可不只是比聲音大,得醞釀情感,要用悲戚去感染別人,好了,你繼續盯著,看他什麼時候回來。”

  大牛對葉春秋這小神醫是打心底的佩服,直將葉春秋當做自己的救母恩人,撓撓頭道:“好,我試一試有沒有悲……悲戚感……小恩公,我繼續去喊了。”

  他興匆匆的又跑回去,不一會兒功夫,便聽到慘痛的聲音:“賣棺材,賣棺材,上好的棺材……”

  葉春秋搖搖頭,悲劇啊,這喊聲還是差了那麼點兒意思,可惜這個時代沒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大牛要栽培起來,只能自學成才了。

  舅父孫琦呷了口茶,憂心忡忡的道:“趙高已去了縣衙裡三次了,那主簿可不是好招惹的,他在縣裡人脈很廣,樹大根深,春秋……不得不防啊。”

  葉春秋怕孫琦擔心,安慰道:“舅父,無妨的,我們是做正經生意,在官面上,他們奈何不得我們,甥兒好歹有功名在身,打官司也不怕。假若他們想暗中動手腳,只怕也不易,他畢竟是主簿,真要玩陰的,甥兒和黃禦史那邊有一些關係,他難道就不怕事情敗露,遭人彈劾嗎?”

  孫琦聽了覺得有理,自己的外甥現在可是小名人,既是案首又是神醫,是輿論的焦點,越是這種風口浪尖上的人,越是無處下口,因為外甥出了一點事,就會人盡皆知,關注的人越多,同濟堂反而越是安全。

  他搖搖頭,歎道:“不容易,春秋有出息啊。”心裡頗為感歎,當初自己的姐姐與葉家大少私奔,孫家可謂是大禍臨頭,這十幾年來,背井離鄉吃了多少苦頭,孫琦跟著人學徒,又入贅到了王家,才勉強情況好轉了一些,現在這個外甥出現,更是讓人刮目相看,孫琦心裡很滿足。

  葉春秋欲言又止,道:“不過,那主簿為官多年,也絕不是一個草包,眼下倒是有一個隱憂。”

  孫琦皺眉,抿抿嘴,把茶盞放下,憂心忡忡道:“啊,隱憂?什麼隱憂?”

  葉春秋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來,放在幾案上:“這是黃禦史從南京給我寫的一封書信,除了寒暄之外,還說了一件事,說是此次都察院要各省巡按禦史巡按諸府,黃世叔特意提到了一些,此次他巡按的是杭州府,他一個同僚,也即是浙江巡按禦史鄧健,此人奉命巡按寧波、台州,黃世叔說,這位鄧巡按素來是剛正不阿、鐵面無私之人,眼中容不得沙子,在都察院裡是出了名的牛脾氣;他大致會在本月月中抵達寧波,本來這封書信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現在細細思來,那主簿在寧波官面上很難對同濟堂下手,說不準會借用外力。”

  孫琦失聲道:“你是說他會利用這個巡按?”

  葉春秋闔首點頭道:“極有可能,我現在在寧波也算是有一些名氣,所以無論是鄞縣縣令還是寧波知府,都不會輕易治我,這對他們不會有好處;那主簿浸淫官場多年,哎……小甥這幾日在寧波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曉得這做官之人的厲害,所以……還是有備無患為好。”

  “舅父,你得托人四處去打探一下巡按的行蹤,還有……得盯著那趙高,我總覺得他們引而不發,不會這樣罷手。”

  喝完了茶,葉春秋逮空便去後頭的耳房裡練字,他現在每日拿著王華的行書來練習,進步已經不少,話又說回來,自從上次給了王部堂修書之後,現在還沒有回音,不知是不是惹惱了那位王部堂,算了,現在事情已經夠多了,不去多想了。

  練習行書有個好處,就是一方面練,同時還可以為談允賢抄錄醫書,談夫人現在剛剛在寧波安頓,所以暫時也不必來同濟堂坐診,可是既然答應了每日將那婦科的醫術抄錄出來,葉春秋自然要信守承諾。

  偶爾,他會給家裡修書報個平安,老爹也會偶爾托人送來書信,大抵是一些勉勵的話,因為住在舅舅這,所以葉景也頗為放心。

  現在似乎最重要的還是將醫館的事解決乾淨,等到步入正軌的時候,憑著藥方還有幾個大夫以及談神醫在此坐鎮,醫館就可以財源滾滾,自己手頭上也就沒那麼拮據了。

  嗯……看來是時候了,也該和那些蒼蠅一般的人做一個了斷了。

  葉春秋目光之中,透著一股自信,他穩穩當當的下了筆,筆下的小楷更加端正一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0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0 11:35 AM 編輯

第九十章:樹欲靜而風不止

  “大人,這次可真的不妙,足足四天,竟是一個病人都沒有,此前招募的十幾個大夫和學徒,如今只能在那幹坐著;無人來看診,每日的開銷卻是不少,一月下去,要儲藏藥材,給付薪金,單這兩項,就是幾十兩銀子,這樣下去可是要坐吃山空的啊,不,不,如今這山已是空了,櫃檯裡連周轉的銀子都沒有,只能借貸,修葺新店的時候,幾個木匠和瓦匠的錢還沒付呢,如今也是隔三差五的上門來討要,再不想想辦法……”

  依然還是在鄞縣衙門對面的這座茶樓雅室,周主簿一臉鐵青,看著急得跺腳的趙高,他臉上的怒氣更勝,咬牙切齒的道:“這是要把人往死裡逼啊,如今你我都是告貸不少,博仁堂的新店和舊店的開銷,只怕也難以維持了。”

  “不如請縣裡的差人,直接封了他的鋪子……”趙高壓低了聲音趁機道。

  周主簿來回的踱了幾步,正待要急轉過身,大袖子卻是拉扯住了燈架子,那燈架頓時打落下來,周主簿心情更壞:“封鋪子?用什麼名義,你當本官是天子嗎?鄞縣是府治之地,本官的上頭有縣尊和縣丞,再上頭還有知府、同知,這麼多雙眼睛,無緣無故的封了一個秀才的鋪子,還嫌鬧得不夠嗎?”

  趙高嚇得大氣不敢出,顯得垂頭喪氣。

  周主簿將眼睛眯了起來,那瞳孔收縮了一下,掠過了一絲殺機:“辦法也不是沒有,今夜,你去燒了博仁堂。”

  “什麼?”趙高嚇的面如土色,打了個冷戰:“燒博仁堂?”

  周主簿冷笑:“不錯,就是燒了博仁堂,當然,要小心,火情要控制住,燒得差不多就成了。”

  趙高眼睛一亮:“燒了之後,便來縣裡狀告,就說這是葉春秋燒的?”

  周主簿卻是搖頭,獰笑道:“這官司不能走縣裡,那葉春秋與知府大人的關係不清不楚,而且就算縣裡來審,葉春秋是秀才,非要經過學官才可,你說他葉春秋縱火,只要不是證據確鑿,學官絕不會採信,莫要忘了,那何提學可是將葉春秋視為得意門生,何提學據說要高升了,此番要入京師,進翰林任職;繼任的學官絕不會給何提學難堪,多少會袒護何提學這個得意門生一些,下頭的這些學官,誰會和葉春秋為難?”

  趙高聽了,心裡有些絕望:“這麼說,那葉春秋……”

  周主簿卻是突然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頗為可怕:“可是即便縣尊和學官會袒護他,卻有人絕不會袒護,杭州那兒已經送來了公文,都察院巡按禦史鄧健即將抵達寧波,呵……此人性情如火,出了名的眼裡容不得沙子,若是讓他知道這葉春秋仗著有秀才功名,欺負良善百姓,而且還和知府大人、提學大人關係匪淺,反而絕不會留情,所以……要告,得儘快去鄧巡按那兒告,這天底下的禦史啊,本都是屬蒼蠅的,沒縫的蛋都要叮一口,何況是咱們送一條縫去呢。葉春秋……就等著身敗名裂吧。”

  周主簿說罷,目中的殺機更濃,他狠狠的握起了桌上的一副茶盞,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狠狠地將茶盞砸落在地,隨即,他沒有再理會趙高,背著手要出去,拋下一句話道:“其他的事,就不必老夫來教你了,葉春秋那舅甥二人若是還能逍遙自在,你我二人都沒好日子,還有……為了以防萬一,往後不必來找老夫,你好自為之。”

  啪,門狠狠的合上。

  雅室裡只留下了趙高。

  趙高打了個冷顫,他清楚,這是周主簿讓自己去以命搏命,葉春秋舅甥二人若是不死,他趙高必死無疑。

  趙高的臉色也變得獰然起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

  自棺材鋪開張,葉春秋和孫琦也就清閒了一些,不至於忙到夜半三更才打發走所有病人,所以天一黑便關了鋪子回舅父家。

  一回到家,便見小表弟在那兒寫寫畫畫,孫欣才開蒙,大抵也只會念幾句學而時習之之類的話,每次葉春秋回來,舅母王氏便道:“春秋累了吧,快,去歇一歇,我去熱熱菜。”雖是這樣說,眼睛卻狠狠地看向孫欣。

  孫欣便愁眉苦臉,捧著一本書讀:“子曰:“諸夏之有君,不如狄夷之亡也。”

  葉春秋聽著不對,尼瑪,雖然考試都靠光腦,可是平時沒有少接觸這些東西,如今四書五經,他每日從光腦中摘出來熟讀,多少還算涉獵了一二的,葉春秋的性子裡有點強迫症,不願意不完美的東西在自己身邊發生,他便歎口氣:“表弟啊,念錯了,是狄夷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來,來,來,我來問你,這出自哪裡……哎呀,你蒙學先生沒有教過嗎?這出自論語,來來來,你坐我這兒來。”

  “來了。”孫欣連忙湊上去,捧著書朝葉春秋討好的笑。

  葉春秋便開始跟他講解,只是有些事,他心裡如明鏡似的,自己這‘案首’魅力太大,或者說舅母一心想讓孫欣成才,家裡擺著這麼個案首,自然是巴不得葉春秋教授表弟一些東西,只是又不便說,於是起心動念了一些心思。

  這是人之常情,葉春秋反正也不急著睡,索性就當和小表弟交流,王氏進出的時候,見表兄弟二人相談甚歡,口裡雖說,欣兒,莫要吵你表兄,心裡卻是喜滋滋的。

  不過對孫欣,葉春秋也很喜歡,沒有葉辰良的狡詐,也沒有葉俊才的傻氣,雖然和這屁大的孩子沒什麼可溝通的,卻有一種討人喜歡的親切。

  等到吃了晚飯,孫琦見孫欣還纏著葉春秋要說話,便不再讓葉春秋和他交流了,嚇唬了孫欣幾句,孫欣這才咋舌:“表兄,你的練字時候到了。”

  這是葉春秋睡前的習慣,因而便回自己房中,文房四寶是舅父前幾日新買的,現在有了錢,他覺得葉春秋的筆毫有些光禿禿的,過於陳舊,便琢磨著去買支筆,結果被那書店的人一通忽悠,連筆架、硯臺統統整了全套。

  用這新筆有些不習慣,不過寫得多了,等到融入進行書的境界中,葉春秋也就漸漸找到點感覺,難得忙中偷閒,他完全沉浸入這種忘我的狀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1 03:2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1 03:30 AM 編輯

第九十一章:算帳的時候到了

  只是偶爾,那麼一丁點的思緒飄過,現在父親在家中理應還好吧,他的家書,像來是報喜不報憂的,嗯,但願無事。噢,還有,他書信來的時候,行文更加老練,看來這些日子也沒少用功,哎……他一大把年紀還要鄉試,我應當更用功才是。

  老太公不知怎麼樣了,他年紀大了,雖然有些古板……

  想到這裡,心思一亂,行書便有些疏淡了,老太公太要面子,其實對自己還算不錯,哎……可是他…罷……這個不要多想了。

  哈哈……還有那位談神醫,見了我就問我婚配的事,倒是夠八卦的,婚配個毛線,等我將來科舉高中,這醫館也能日進金鬥,什麼樣的妹子娶不著?呃……低調,低調,不要衝昏了頭腦,現在首要任務是吊打那主簿還有趙高。

  次日清早,草草用過了飯,便和孫琦去醫館,可是到了醫館,孫琦卻是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隔壁的博仁堂,居然現在還在冒著烏煙,顯然是遭遇了一場火,雖然火勢滅了,可是那殘垣之中還冒著青煙,這兒已聚了許多人,便聽趙高哭天搶地的喊:“天殺的,這必定是有人縱火。”

  似乎是覷見孫琦舅甥二人來了,趙高便沖上來,到了葉春秋面前,張牙舞爪的道:“定是你們,定是你們妒忌博仁堂,所以才暗中縱火,沒天理啊,葉春秋,你好歹是讀過書的,你……你……喪盡天良。”

  周圍的看客俱都議論紛紛起來,有人覺得趙高過於武斷,有人則狐疑的看著葉春秋,更多人只是覺得有好戲看,嬉皮笑臉。

  孫琦怒道:“你說什麼,你胡亂攀咬人。”

  葉春秋只一看其實就明白了,這博仁堂燒的只是前頭的門臉,看上去損失慘重,而實際上一個藥堂最關鍵的地方則是在後頭的倉庫,那兒可是堆藥材的地方,卻是完好無損,他笑了笑,道:“趙兄這是想要誣告嗎?”

  趙高冷笑道:“哼,我知道你背後有人撐腰,曉得你是秀才,你這是仗著自己有關係,有秀才功名,而欺壓我。”

  這話風,顯然是將自己比喻為弱勢群體了。

  不過這一招很有效果,其實歷朝歷代,但凡是撒潑吵鬧的,十有八九都是將自己比作是弱勢者的,就好比這大明朝,但凡牽涉到了訴訟,往往狀紙裡頭,有錢的說自己無勢,有權的說自己貧寒,一個賽一個的說自己如何淒慘,對方又如何仗勢欺人,非要給對方貼上一個權貴的標籤不可。

  葉春秋卻是笑了笑,這笑容被趙高一瞧見,立即心裡哆嗦一下,這個小少年,他可是打過許多次的交道了,每一次露出這種純潔的笑容,他就感覺有點不妙。

  此時眾人都是議論紛紛,似乎都覺得葉春秋當真是仗著功名仗勢欺人,禁不住指指點點。

  葉春秋是秀才,若是被人栽了個仗勢欺人的帽子,往後的前途可就要糟糕了。

  卻見葉春秋突然整了整衣冠,朝趙高作揖,而後一臉純潔的道:“趙兄店中失火,心中的急切,春秋可以理解,不過無論這火是誰燒的,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先將這斷壁殘垣清理一下,先收拾收拾再說,遠親不如近鄰,來,大家都來搭把手,幫忙清揀,否則若是變了天下了雨,許多能用的器物就要泡湯了,趙大夫剛剛遭了災,大家都出點力。”

  他這麼一招呼,便將許多人同情心引發出來,大家頓時覺得這個小秀才果然是讀過書,如此知書達理,幾個人已經捋袖躍躍欲試,等葉春秋帶著孫琦動了手,大家便一擁而上。

  趙高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一下子,本該是主角的自己,立即便被樂於助人的小秀才所取代。

  這時候,趙高若是再說葉春秋燒了他的藥堂,只怕還沒開口,就要被人噴了,你還是人嗎?豬狗不如啊,人家好心幫你清揀,你倒是好,像瘋狗一樣亂攀咬人。

  假若此時,趙高跑去衙裡狀告,那就更糟糕了,到時候不知多少人踴躍去作證,最後只會得不償失。

  烏壓壓的人很快將這斷壁殘垣清點了個乾淨,葉春秋像大將軍一樣,指使著人將能用的東西搬到後頭的庫房,至於前頭的殘破之物只好讓人弄了幾個大車裝走。

  許多人在這個過程中,精神得到了昇華,雖然渾身熱騰騰的冒汗,可是心裡美滋滋的。

  便聽葉春秋道:“舅父,快去熬一些綠豆水,給大家消消熱氣,莫讓大傢伙兒中了暑氣。”

  孫琦叫了一聲好嘞,便往隔壁去了。

  趙高就這麼楞楞的站著,突然有一種老子把自己的藥堂白燒了的感覺,怎麼瞧著,害了自己,還便宜了這葉春秋似的。他這時候無法指摘葉春秋,偏偏大家更加覺得葉春秋知書達理,自然,也有人心裡抱怨趙高的,大家幫你忙,結果卻是春秋惦記著大家要消渴解暑,趙大夫啊趙大夫,你這一大把年紀,是活在了狗身上啊。

  等到綠豆水來了,大家紛紛去接了瓢子來喝,頓時感覺痛快,葉春秋則是一個個向眾人致謝:“諸位鄉親,有勞,有勞了。”

  這彷彿就像是葉春秋家著了火一樣,大家頓時嘖嘖稱讚,卻又暗怪趙高沒有規矩。

  等到眾人散去,趙高才回過神來,卻見葉春秋和孫琦收拾著裝綠豆水的桶子,正待要回同濟堂,趙高忙是跨前一步,咬牙切齒道:“葉春秋,且慢。”

  葉春秋笑吟吟的駐足,朝他道:“趙大夫,不必謝我,我們是近鄰,這是應有之義。”

  “你……你……”趙高突然有一種半輩子活在狗身上的感覺,好勇鬥狠玩不過葉春秋倒也罷了,人家畢竟是秀才;可是居然連耍奸磨滑的本事也及不上一個小小少年:“葉春秋,我和你沒完。”

  葉春秋風淡雲輕道:“趙兄不是一直沒完沒了嗎?”

  呃……

  趙高有一種抓狂的感覺,而這時,舅甥二人已經提了空桶回到醫館。

  孫琦憂心忡忡,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頭,本要準備開門坐診,卻還是有點憋不住,拉扯著葉春秋到了一邊:“春秋,這火怎麼看著像趙大夫放的,他燒了自己的鋪子來冤枉同濟堂,定不會善罷甘休。”

  葉春秋這時候反而是智珠在握了,活了兩輩子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舅父,他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方才我幫著清揀東西,就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想拿這個來生事,寧波府裡的人不會相信,只會令他自取其辱,所以現在他只有一條路可走,我們要早做準備。”

  葉春秋說著,清澈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狡黠:“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一次是該算總帳的時候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1 03:3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1 03:35 AM 編輯

第九十二章:攔轎狀告

  都察御史雖然位卑職淺,可是巡按到了州府卻是超然的存在,甚至連知府都不必賣什麼面子。

  巡按寧波的御史鄧健此時坐在船艙中,坐的乃是自驛站中的官船,不過這所謂的官船寒酸了一些,不過是兩艘烏篷船罷了,船上只有鄧健以及兩個隨人,再就是船上的船翁和幾個腳力。

  一路順水而下,鄧健顯得有些煩躁,他憂國憂民啊,那劉瑾禍國,惹得天怒人怨,好不容易提學何茂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連閣老們都驚動,本以為這一次劉瑾必死無疑,誰曉得最後還是給和了稀泥,最後的結果不過是何茂升任翰林侍講學士,劉瑾罰俸半年,南京諸公固是義憤填膺,卻終究還是挽不住這個時局。

  此次巡按寧波,不過是走走過場,只是……據說知府和同知不和,卻不知傳言真假。

  只是他現在一丁點心思都沒有,現在日頭落下,天邊的雲像是燒紅一般,灑落萬道霞光,水面波光粼粼,夕陽的餘暉映射其中,宛若魚鱗。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鬱鬱,恨不得吟出長恨歌,或將自己化作一柄利劍,去刺破朝堂上的陰霾黑暗。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便聽船尾處幾個船工在低聲議論:“到了寧波,得去同濟藥堂買幾副白藥放在身上,有備無患,倘有磕磕碰碰,也不至無藥可醫。那白藥可真是神藥啊,葉案首更是神醫……”

  葉案首……本來鄧巡按沒心思聽這些閒言碎語,可是聽到葉案首三字,倒是想起近來在寧波聲名鵲起的一個少年,莫非是他?什麼時候,他還是神醫了?

  他卷了卷袖,便扶著船舷,不再發出動靜。

  “呵……”有人冷笑回應:“你說的是那個葉秀才,虧得你上當啊,什麼聖藥,都是糊弄人的,你這就不知道了,這葉秀才可精著呢,從前那同濟堂默默無聞,何以最近名聲大噪,不就是那葉秀才最擅長搬弄是非嗎?你想想看,此前鬧出一個海寧軍起死回生,後來又弄出賣棺材,這是什麼?這擺明著是故意的,同濟堂隔壁有間博仁堂你是知道的吧?寧波那兒有人都在說,博仁堂與同濟堂勢同水火,葉秀才甚至和那趙高大夫幾次要打起來,嘿……近來還聽說,博仁堂燒了藥鋪,趙高說是葉秀才燒的,又是吵鬧個不休;你們啊,太年輕,你以為事實如此嗎?人家分明就是在演雙簧哪,故意把事兒鬧大,惹得滿城皆知,這同濟堂的名聲不是更大了嗎?葉秀才最擅長造勢的,我有個親戚在博仁堂裡幫工,這是他親口說的,博仁堂的趙高和葉秀才好著呢,擺明著這是在做局,給藥堂打響招牌的,那葉春秋仗著有功名,又有學官袒護,什麼事做不出?哎,所以怎麼說來著,讀書人的事哪,說不清。”

  “等著瞧,再過幾日,那趙高保准還要去告官,說葉春秋燒他家的藥堂,保准那時候,整個寧波又是滿城皆知,那同濟藥堂可真要財源滾滾咯。”

  鄧健聽到這兒,不禁皺皺眉,他不料一個秀才居然如此險惡,於是手抓著船舷更緊,臉上鐵青。

  便又聽到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告官,難道誣告不是反坐嗎?那趙高,難道就不怕?”

  “怕什麼,人家衙裡有人,怎麼會怕?所謂官官相護,不就是如此嗎?最後如何,還不是老爺說了算?”

  船尾的人正說著,卻聽這夜色之中,有人咳嗽兩聲,幾個穿工便沒了聲音。

  鄧健回到船篷,想要和衣睡下,一時卻是睡不著,一時和衣起來,義憤填膺的點燭,鋪開宣白大紙,在這昏暗的燈火之中,雖然船身微微搖晃,可是胸中有一股鬱鬱之氣卻是難平,他提筆,想要寫下什麼,最後突然冷哼一聲,眼眸裡怒意難平,將這狼毫筆投擲於地。

  ………………

  次日一大清早,霧氣還未散去,官船已抵鄞縣碼頭,鄧健素來不愛擺官架子,所以並沒有事先知會府縣衙門,輕車從簡下了船,帶著兩個隨人出了碼頭,一個隨從忙去雇轎,待那青色小轎雇來,一宿都睡不踏實的鄧健屈身進入轎中,昨夜的壞心情總算在他心裡平復了一些,靠著小轎的廂中打了個盹,還在神遊之際,便聽外間傳來嘈雜的聲音,轎子也停了,有人淒聲道:“大人,小人冤枉啊,有請巡按大人為小民做主!”

  鄧健打了個激靈,萬萬想不到剛剛下船就有人陳冤,攔轎陳冤是御史最喜歡的事,鄧健咳嗽一聲,轎夫們會意,忙是落轎,有人掀開轎簾子,鄧健撣了撣袖子,踩著皂靴走出轎來,便見道路中央,一個肥胖的人拜倒在地,痛哭流涕。

  “請大人做主。”

  鄧健鐵著臉,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小人趙高……”

  聽到趙高二字……鄧健本來古井無波的面容上卻突然微微拉下來了一些,他腦子裡立即浮現出昨夜的話:“近來還聽說,博仁堂燒了藥鋪,趙高說是葉秀才燒的,又是吵鬧個不休;你們啊,太年輕,你以為自己真在看熱鬧嘛?人家分明就是在演雙簧哪。”

  鄧健的眼眸微微眯著,旋即露出高深莫測的樣子。

  趙高繼續道:“小人要狀告寧波府秀才生員葉春秋……”

  噢,是葉春秋,這就沒錯了,那船工說什麼來著,趙高一定會狀告葉春秋,這二人演雙簧,是想借此讓同濟堂名聲大噪,這是一夥的。

  鄧健抿了抿嘴,淡淡道:“你狀告葉春秋,可是因為他燒了你的鋪子是嗎?你是博仁堂的趙大夫,本官說的對不對?”

  趙高本來哭天搶地,這一次他可是穿了件舊袍子來,趴在地上也是灰頭土臉,就是要營造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聽說這位鄧巡按嫉惡如仇,葉春秋死定了。

  可是……怎麼鄧巡按什麼都知道?莫非……他神機妙算不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2 01:5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2 01:58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你知罪嗎?

  一看到趙高錯愕的樣子,鄧健心裡就更加瞭然了,昨夜那船工說的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鄧巡按現在是一肚子的火,你們這些宵小之徒,演雙簧生利去縣衙裡倒也罷了,本官巡按地方,主要糾察的是地方官吏的不法事,想不到你們的胃口這樣大,居然碰瓷碰到本官這兒來。

  細細思來,這葉春秋和趙高是想將自己當做猴子耍,堂堂巡按禦史,清流中的清流,為民請命,為國清弊,你們當是什麼?

  鄧健氣得發抖,他這火爆的脾氣卻是死死壓住,於是不得不握緊拳頭,而後他一字一句問:“是與不是?”

  趙高不敢抬頭看鄧健,只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心裡便安慰自己,莫不是……這位鄧巡按此前在寧波就有暗訪?無妨,無妨,主簿大人說了,鄧巡按鋤強扶弱,只要做出弱者的形象,料來不會吃虧。

  他忙是抽泣道:“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小人要狀告的正是此事,青天大老爺,那葉春秋素來張狂,仗著有人撐腰,欺壓良善,窮凶極惡,小人……小人被他屢屢欺辱,實是萬不得已,這才斗膽……”

  “你不必再說了,本官已經很清楚了。”鄧健不耐煩的打斷趙高的話,道:“你既然要攔轎狀告,那麼本官應訴就是,來人,拿本官勘合,火速報去鄞縣縣衙,本官要在縣衙升堂,親審此案。”他目中似要噴出火來,意味深長的看了趙高一眼:“定要將此案審個水落石出。”說罷取出自己勘合,交付一個隨從,又叫來另一個隨從,低聲密語幾句,那隨從頜首,連忙去了。

  趙高心裡鬆了口氣,巡按大人看上去很生氣啊,主簿大人果真料事如神,這位巡按大人脾氣火爆,嫉惡如仇,現在瞧這架勢,那葉春秋非要倒楣不可了。

  想到那葉春秋,趙高心裡便禁不住冷笑起來:“葉春秋啊葉春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走著瞧。”

  ………………

  巡按大人的勘合一到,鄞縣縣衙裡頓時亂作一團。

  對於本縣幾位大人來說,這巡按大人便是閻王爺,自己的前程可都掌握在人家手裡。

  李縣令雖然年邁,這時候也龍精虎猛起來,倒是縣丞今日不在縣衙,便將周主簿叫了來,道:“早聽巡按要來,何故才剛剛抵達縣境,就要升堂,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周主簿心裡跟明鏡似的,曉得是趙高那兒的事辦成了,他這時候反而放下了心,這件事只要告了,巡按大人不將此事壓下去就好辦。他面上卻是故作不知:“下官也是不知。”

  李縣令只好歎氣,吩咐周主簿連忙張羅一下,準備去迎接巡按大人,誰曉得還未成行,巡按大人便如疾如風似得到了,李縣令更加覺得不安,早聽說鄧巡按是出了名的急脾氣,現在看來傳言非虛,這樣的人可不好打交道啊。周主簿則跟在後頭,心裡竊喜,這樣看來,事情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了。

  眾人到了衙外,要去和鄧巡按見禮,鄧巡按則是鐵青著臉,不予理會,連尋常官場上的寒暄都沒有了,對李縣令更是拉長著臉,半分情面都不給。

  他直入公堂,而後坐定,大袖一擺,那烏紗帽端端正正的頂在頭上,宛如怒目金剛,李縣令無奈,只好陪坐在下首,周主簿敬陪末座;接著便是趙高進來,拜倒在地,鄧巡按看都不看他一眼,驚堂木狠狠一拍:“帶寧波秀才生員葉春秋。”

  一聽到葉春秋三個字,李縣令便愕然一下,葉春秋,他是略有耳聞的,這個人不知是什麼路數,反正才氣是有,而且據說近來被人稱作神醫,社會關係就更複雜了,也摸不清他到底和某些人有沒有什麼瓜葛,總而言之,這樣的人,李縣令沒有必要去深交,但是p也屬於絕對不會冒犯的人。

  這葉春秋怎麼了?

  還有……跪在地上的胖子是誰?

  可是他抬頭一看,便見巡按大人殺氣騰騰,似是跟這葉春秋不共戴天的樣子,見鬼了啊,巡按才剛剛到了地方,那葉春秋招他惹他了嗎?

  差役得了捕票,不敢怠慢,忙是去拿人。

  只是要葉春秋要拿來過堂,時候還早,本來這個間隙倒是可以寒暄幾句的,偏偏鄧巡按只是不發一言,臉色凝重,嘴角微微勾著,似乎帶著幾分冷笑。

  這樣子,像是有殺父之仇啊。

  左等右等,差役們早擺開了架勢,偏偏就不見葉春秋來。

  鄧巡按顯得不耐煩,道:“何故一個秀才,這麼久都沒有帶到?”

  這就有責怪縣裡的差役們磨磨蹭蹭的意思了,也不排除有李縣令治下不嚴的埋怨。

  李縣令覺得自己見鬼了,偏偏莫可奈何,倒是一旁的周主簿起身:“下官去看看。”

  等鄧巡按點了頭,周主簿便起身,忙是出了公堂,便看到葉春秋在兩個差役的押送下來了,葉春秋是秀才,公差不敢對他動強,所以還算體面,現在周主簿看到了葉春秋,可謂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周主簿冷冷看了葉春秋一眼,他背著手,得意洋洋道:“葉秀才,小心了。”

  葉春秋倒是頗為平靜,同樣報以微笑:“多謝大人提醒,噢,大人臉上有些發青,說不定會有禍事發生。”

  “是嗎?”周主簿笑的更冷,這個傢伙,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葉春秋已是步入了正堂,抬頭便見怒氣衝衝的鄧巡按。

  葉春秋沒有拜倒,因為他是秀才,見了縣官都不必拜,這禦史的品級和縣官也差不了太多,權利再大,甚至能夠上達天聽,可是規矩還是規矩,所以葉春秋依舊站的筆直。

  鄧巡按也不禁驚歎于葉春秋的年輕,只是一股怒火還是迸發了出來,他鐵面無私的猛拍驚堂木:“堂下何人?”

  葉春秋行禮道:“生員葉春秋。”

  鄧巡按隨即又是拍案,啪的一聲,厲聲喝問:“葉春秋,你知罪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2 01:5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2 02:16 AM 編輯

第九十四章:誣告

  這下子,所有人都傻眼了,李縣令看看周主簿,周主簿也是一頭霧水,不對啊,於是有看向趙高,趙高腦子有點懵了,自己還沒陳述案情呢,怎麼就直接喝問葉春秋是否知罪。

  葉春秋卻明白怎麼回事,那船工是他特意收買了的,目的就是將那一席話傳遞給鄧巡按。

  現在的鄧巡按,多半還在想,你葉春秋居然跟人串通,假借打官司,糊弄禦史來給自己牟利;沒錯,鄧巡按問的是這個罪。

  葉春秋知道真正的好戲開場了,佇立在公堂上,深吸一口氣,葉春秋道:“學生不知。”

  鄧巡按獰笑:“是嗎?”此時的鄧巡按,只覺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好啊,你葉春秋把本官當猴耍,到了如今,居然還敢抵賴了。

  鄧巡按是個火爆脾氣,這時候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厲聲道:“來人……”手已摸到了簽桶,抽出一根火紅朱簽狠狠擲地:“給我打!”

  滿堂譁然。

  這鄧巡按夠狠的。

  李縣令嚇的面如土色,沒見過這樣審案的啊。

  至於周主簿,雖然也覺得事有蹊蹺,不過卻還是笑了,無論是什麼緣由,既然鄧巡按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似乎不算什麼壞事,他笑嘻嘻的看著葉春秋,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趙高更是狂喜,周主簿英明啊,果然是尋巡按有用,葉春秋年紀這麼小,真要打,非死即傷,哈哈……

  一個差役撿了朱簽,卻是愣住了,既然是打,那自然是行刑了,可問題就在於,葉春秋這傢伙卻是綸巾儒衫,這是秀才,秀才是打不得的啊。至少在沒有確鑿定罪之前,巡按一言不合就動刑打一個秀才,這怎麼都說不過去,此事若是鬧出去可不是好玩的。

  於是差役們猶豫著不好上前。

  鄧健也不是傻子,方才實在是氣壞了,現在細細一想,無緣無故打這葉案首,確實大為不妥,可是不打,他如何肯招供呢?而且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一旦收回成命,只怕要威信全無,他眼眸一轉,卻猛地將目光落在了趙高身上。

  哼,此人和葉春秋同謀,而且還跑來告發,與葉春秋是一丘之貉,這二人必定是同黨,大抵有焦不離孟的關係,既然如此……

  鄧健的目中已是掠過一絲寒芒,他捋起袖子,而後握住驚堂木的手臂露出一截來,狠狠一拍,‘啪’:“打這趙高。”

  秀才不能打,還不能打你秀才的黨羽麼,打了再說,看你葉春秋是不是鐵石心腸,看到這同黨遭殃,還會鐵石心腸,哼哼。

  “啊……”趙高以為自己聽錯了,發出了慘叫:“大人,小人是原告,是原告啊……”

  李縣令和周主簿都驚呆了。

  葉春秋卻只是微笑,直視著鄧健,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他……居然還如此風淡雲輕?哼,必定是假裝出不以為意的樣子,想要迷惑本官,你真以為本官是豬嗎?”鄧健心裡想著,更加怒不可遏:“狠狠的打,動刑,動刑!”

  幾個差役再沒有遲疑了,秀才不敢打,難道連一個趙高都不敢打嗎?於是一擁而上,擺了長條凳,使趙高趴在長凳上,扒下褲頭,那雪白的肥碩臀部露出來,幾個差役舉起水火棍,便狠狠打下去。

  “啊……啊……大人,大人……小人是原告,是原告啊……呃啊……”趙高都要瘋了,拼命掙扎,雙腿亂蹬,他想不通啊,自己明明就是原告,怎麼一言不合就挨打?他還要大叫,為自己辯護,那水火棍重重拍下,雪白的臀部頓時開了花一樣,他身子打了個激靈,發出慘叫。

  哀嚎聲聲振屋瓦,那趙高已被打的要背過氣去,口裡還叫:“我是原告,原告,大人……”

  周主簿坐不住了,這……怎麼回事……他硬著頭皮,忙是起身,朝鄧健作揖:“大人,趙高乃是原告,他何罪之有?”

  鄧健卻壓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葉春秋,想要從葉春秋的臉上尋出蛛絲馬跡來,他心裡殘忍的想:“你的同黨遭了殃,本官就不信,你就能站得住。”

  可是葉春秋的臉上卻是古井無波,一臉淡定的樣子。

  這個傢伙挺會裝的,再配上少年本有的那麼點兒稚氣和一股子書卷氣,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

  問題就在於,鄧健想看到的是他兔死狐悲的神情,而不是這種淡定從容的氣質,鄧健心裡已經勃然大怒,這個少年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厲聲道:“都沒吃飽飯嗎,打,狠狠的打,打死勿論!”

  差役們本來見主簿出來為趙高說話,還有點想放水,現在見鄧巡按聲色俱厲的樣子,便一個個加大了氣力,狠狠掄起水火棍,打的更是啪啪作響。

  趙高疼的要昏死過去,可是那僅存的一丁點意識裡,似乎有了那麼點兒‘明悟’,主簿大人這是坑人哪,還什麼尋巡按狀告,這巡按大人一定會為自己做主,狗屁,這葉春秋上頭有人,巡按跟他一夥的才是,否則怎麼自己一個原告說打就打,沒聽說過跑去告狀的人,剛剛到了衙門就被人扒了褲頭一通狠揍的,這葉春秋到底什麼來頭,連巡按禦史都如此偏袒他?

  越想,越是害怕;再加上那屁股已被打的開了花,趙高精通醫術,曉得自己傷的不是皮肉,而是筋骨,再這樣打下去,今日別想活著走出縣衙了。

  心裡轉了一個念頭,恐懼便開始蔓延開,坊間傳言,說是這個葉春秋還和吏部的部堂有關係,從前他是不信,現在細細一思,還真是啊,否則那巡按和葉春秋沒親沒戚的,憑什麼要袒護葉春秋?

  這下真的要完了,得罪了這樣大的人物,今兒自己能不能保命還在其次,自己的親族會不會跟著遭殃?

  啪……啪……

  一棍下來,趙高的腰部傳出一聲脆響,他嗷嗷大叫,心知這是骨頭斷了,心裡已經恐懼到了極點,連忙大叫:“大人,大人……我招,我是誣告,是誣告……”

  誣告……

  滿堂的人臉色都變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3 03:1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3 03:22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我招供

  鄧巡按自然是急於水落石出,只等著趙高把事情前因後果招認出來,葉春秋這個小子,小小年紀這樣多的算計,哼哼,現在你的同黨就要招出你了,一切就要水落石出,且看你是不是還站得住。

  李縣令臉色錯愕,原來這打原告還能劇情反轉,這是什麼過堂之法,鄧巡按到底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還是業務能力精湛,真正明察秋毫呢?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周主簿打了個冷顫,已是嚇的魂不附體。

  只有一個人,依然還是神色從容,葉春秋只是抿了抿嘴,眼眸依然畢恭畢敬的落在鄧健身上。

  鄧巡按打起精神,厲聲道:“誣告,是何人指使,你快快說來,若是敢胡說八道……”

  趙高淒聲道:“是周主簿,是周主簿主使,大人,大人……小人萬死啊,是周主簿想要侵吞同濟堂,不想卻殺出了個葉春秋,因此周主簿懷恨在心,便屢屢刁難,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周主簿便授意小人,放火燒了自己的鋪子,要賴在葉春秋身上,周主簿說,大人性情如火,若是得知有生員欺負百姓,必定會嚴懲不貸,大人……小人……小人罪該萬死啊,小人盡都招了,小人雖說是經營了醫館,實際上這醫館卻是周主簿的產業,這幾年小人為他掙錢,供他做官打點,小人絕無虛言,大人不信,小人有帳簿,有帳簿……啊……疼死小人了……”

  “胡說,你胡說,你胡說八道,大人……大人……”周主簿已經徹底的要瘋了,他萬萬料不到,最後會是這個結局,他忙是沖上去要廝打趙高,口裡道:“你……你這畜生,你胡說什麼,你想死嗎?你莫要忘了,你兒子殺人的事,還是本官為你料理的,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

  幾個差役不敢攔主簿大人,周主簿已是紅著眼沖到趙高面前,掄起拳頭便是一頓狠揍,以至於動作過大,頭上的烏紗帽落在了地方。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徹底把所有人驚呆了。

  鄧巡按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他哪裡想到,自己所要尋找的真相居然是這個……

  一下子,他突然明白了,若有所思的想,那個船工定是葉春秋尋來的,他誤導自己,讓自己誤以為趙高和葉春秋狼狽為奸,如此一來,嫉惡如仇的鄧巡按當然暴跳如雷;他要查個水落石出,當然不能對葉春秋動刑,畢竟葉春秋乃是秀才,至少在查有實據之前,是絕不可能無緣無故對葉春秋痛打的。

  兩個狼狽為奸的人,想要讓人招供,既然那麼秀才不能打,傻子都知道當然是先捏軟柿子,只怕這葉春秋設局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清楚,鄧巡按必定是要先吊打趙高。

  至於吊打趙高的理由嘛,當然不能說,人家來告的是放火燒店鋪的事,你無憑無據的,怎麼就能說人家這是合謀來告狀?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了再說。

  最精彩之處當然是趙高,雖然是被告,可是某種程度他卻是弱勢群體,沒來由的就是一陣痛打,這是多麼痛的領悟啊,趙高必定會以為自己已經東窗事發,巡按大人已經知道前因後果,要不然就是葉春秋和鄧巡按關係匪淺,反正走到這一步,眼看著性命都不保了,無論鄧巡按打他的理由是什麼,他都必須招供,不招供就是死,難道他還能咬緊牙關,用生命去給周主簿保駕護航。

  一個案子,起初的時候稀裡糊塗,到如今的水落石出,足足讓所有人都錯愕不已。

  李縣令以為審的是趙高告秀才燒屋。

  鄧巡按以為自己審的是秀才與人狼狽為奸,借著訴訟來謀財。

  周主簿以為自己的陰謀已經得逞。

  結果……所有人都被葉春秋設計了。

  明白過來的鄧巡按詫異的看著這個少年,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葉春秋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平靜,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心裡清楚,周主簿和趙高已經完蛋了,一個是誣告加兒子犯法,另一個是包庇凶徒加指使人誣告,還有掠奪人財產,無論是哪一條罪,都足夠讓他們翻不了身。

  而現在,他不敢掉以輕心,因為自己把鄧巡按耍了,假如現在不給鄧巡按一個交代,這鄧巡按若是惦記著自己,人家還是個孩子好嘛,涉世未深,晚上會嚇的睡不著覺的。

  葉春秋嘴角勾起,露出笑容,這時候必定要表現的自己年少淳樸且天真爛漫的一面,不管對方信不信,姿態卻是要擺正的,葉春秋鄧巡按深深作了個揖,道:“大人明察秋毫,不但令奸人伏法,更是還了學生一個清白,學生感激不盡。”

  李縣令坐在一旁,其實到現在他都沒回過味來,不過有一點他卻是肯定的,就是這位巡按大人實在是厲害啊,居然一眼看穿了趙高乃是誣告,很快就將真相大白於天下,水落石出。他心裡既有些佩服,又禁不住生出趕緊拍馬屁的衝動,起身道:“巡按大人初來乍到,便一舉剪除了豪蠹,下官慚愧,雖為一縣主官,竟不能察覺周主簿的不法……”

  呃……

  政績。

  鄧巡按腦子轉了一下彎,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到了這個份上,他當然不能告訴別人,自己是被人忽悠,自己被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秀才給騙了;丟不起這個人啊!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己作為巡按禦史,大老遠跑來寧波,當然不是來郊遊踏青,他的職責是糾劾地方官吏,說穿了,就是代表朝廷來查處一些害民官員的。

  其實巡按也有很多為難之處,到了地方,想要查實貪贓枉法的官員談何容易,一方面人家知道你來,早就把該藏的東西都藏好了,大家不是傻子,怎麼會讓你發現。

  另一方面,巡按要查的府縣很多,鄧巡按這幾個月時間可是要走動數十個府縣,在這寧波也不過停留七八天而已,時間不充裕,就算知道一點端倪,倉促之下案情也難以定讞,甚至還可能惹來一身騷。

  所以一般巡按下去多是走個過場,很難查出什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3 03:2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3 03:24 AM 編輯

第九十六章:政績

  可是今兒初到寧波,就查出了主簿這麼多罪狀,而且一條條一樁樁都是一清二楚,人證物證都是現成,這不是老天爺把一份政績送到自己手裡嗎?

  然後他看到葉春秋一臉得了清白之身喜出望外的樣子,再看李縣令臉上掩飾不住的佩服之色,就連那些差役,一開始也是稀裡糊塗,還以為這位巡按大人腦子有病呢,不曾想居然還查出這麼個舞弊大案,他們雖然不知道巡按大人是怎樣看出趙高是誣告,可越是想不明白,心裡就越是佩服,於是面對鄧巡按,一個個奉若神明的樣子。

  呼……

  長長吐出一口氣,脾氣再暴躁的人,這時候,一肚子火氣也都銷聲匿跡了,而今所有人都等他表態呢,於是鄧健狠拍驚堂木:“鄞縣主簿周通是嗎?你該當何罪?”

  周通已經面如死灰,他一屁股癱坐在地,哪還有什麼官儀:“下官知罪。”

  知罪就好,這樣省卻了很多麻煩,鄧巡按快刀斬亂麻:“來人,立即將這個害民賊周通看押起來,趙高,你自稱還有帳簿是嗎,帳簿藏在哪裡,來人,押他去取。”他鋒利的眸子掃視了大堂一周,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的看著他,等候著這位巡按發落。

  鄧巡按的目光又落在了葉春秋的身上,與葉春秋清澈的目光接觸,若不是親自經歷了這件事,鄧巡按多半是要被這雙純潔清澈目光的主人所迷惑,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妖孽,對了,他是寧波府的小三元,縣試、府試、院試三案首,深吸一口氣,眼下這件事只能心照不宣,雖然被葉春秋設局,可是無論怎麼說,這件事對自己非但沒有什麼損害,反而得到了一些好處。

  鄧健的臉色便緩和一些:“你就是何學士的高足葉春秋?本官在杭州對你也有耳聞,來,到廨舍坐坐吧。”

  李縣令覺得自己挺坑的,巡按才到寧波,就查出了縣中一個官員的案子,自己畢竟是周主簿的上官,這周主簿肯定是完了,牽涉到了這麼多惡形惡狀,怎麼死都不知道呢,卻不知會不會牽涉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對鄧巡按更加恭敬:“是啊,是啊,春秋,你不要拘禮,隨本縣一道陪鄧巡按喝幾口茶水。”

  葉春秋乖乖的道:“鄧大人與縣尊有命,春秋豈敢不尊。”此時的葉春秋心情頗為愉快,借著這個案子,能尋求鄧巡按的諒解,同時與李縣令打個交道也好。

  三人魚貫到了後衙廨舍,李縣令忙叫人去泡茶,對鄧健殷勤奉承。

  鄧健暗中打量葉春秋,趁著李縣令離坐出去交代差役們拘押人犯的功夫,鄧巡按道:“做人油滑固然好,可是油滑得太過了,未必就是什麼好事,你宗師何學士是何等清直之人,你既是他門生,理當效仿。”

  葉春秋本在吃茶,這入口的茶水差點兒噴了出來,大宗師居然也成了忠直之人了,明明我這點滑頭在他面前只是弱雞好不好?

  心裡腹誹著,葉春秋在面上卻不敢對鄧巡按的忠告等閒視之,便悉心受教的樣子:“大人教誨的是,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那周主簿好歹是官身,又指使趙高設局,學生怕遭他們構陷,這才出此下策。”

  鄧健卻是一句話把葉春秋堵了個半死:“你這是什麼話,莫非你不出此策,本官就不能明察秋毫,還能冤枉你不成?”

  葉春秋索性訕訕說了句:“是,是,大人教誨的是。”就不再言語了。這種人沒法兒溝通啊!噢,好話你都說了,你要真能明察秋毫倒也罷了,要是失察,我被人栽贓陷害,還翻得了身嗎?

  鄧健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了,便呷了口茶,想要安慰葉春秋幾句,話還未開口,便有差役急匆匆的抱著一遝帳冊來:“大人,趙高的帳簿已經繳來了。”

  鄧健精神一震,便起身道:“尋個清靜所在,召鄞縣書房書吏人等同本官一道核實。”這才想起葉春秋:“哦,春秋在此坐著,本官有公務要料理,記著本官的話。”果然還是急脾氣,心急火燎的帶著人去了。

  這廨舍裡反而是葉春秋孤零零的,葉春秋喝了剩下半盞茶正待要走,便聽兩聲咳嗽,他抬眸一看,見李縣令老神在在的進來。

  禮多人不怪,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葉春秋忙道:“學生……”

  李縣令比鄧巡按要圓潤的多,不等葉春秋作揖,他便和藹可親的壓壓手:“春秋啊,不必多禮,到了這裡就同在自己家一樣,嘖嘖,少年俊秀,本縣最喜歡和少年俊秀打交道的,來來來,嘗一嘗這茶,不要拘泥。”

  他撚著長鬚,走到近前坐下,打量了葉春秋片刻,葉春秋近來名頭不小,他作為一縣之尊怎會不知,不過他趁著鄧巡按去查帳的功夫跑來,似乎不只是寒暄這樣簡單。

  葉春秋一臉慚愧的樣子,心裡說,這李縣令似乎心裡藏著事,且看他怎麼說。

  李縣令叫人換了一副新茶,這才好整以暇道:“同濟堂可是令舅的產業?說起來,那周主簿實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其實他與人搭夥開醫館倒是沒什麼,卻還想奪人家產,一計不成,還做出這樣的事,如今有鄧巡按做主,此案一旦送去了大理寺,周主簿是逃不過罪責了,便是他的產業,怕也要充公。方才縣中有人和本縣說了,那博仁堂乃是周主簿的產業,一旦充公,官府要了也是無用,到時候還是不免要兜售出去,葉生對此有興趣嗎?”

  李縣令和顏悅色的將這番話說出來,然後漫不經心的就去喝茶。

  這話聽著怎麼像是走後門一樣,好似要給葉春秋好處似的。可是葉春秋心裡卻如明鏡一般,一旦周主簿的博仁堂被抄沒,衙門一般都是轉售出去,得來的銀子用做修河、興學之類的用途。

  畢竟衙門自己不能坐地收租,想必方才李縣令出去的時候,也有所瞭解了實際情況,那博仁堂的兩處門面雖然坐擁最繁華的地段,價值很高,偏偏對門開了個棺材鋪子,那博仁堂開在那兒經營慘澹,只要棺材鋪子在一天,其他人怎麼敢將鋪子買下來?

  眼下唯一有意願且能將鋪子發揮最大價值的只有同濟堂,也就是說,李縣令要賣鋪子,除了找葉春秋別無他法。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4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4 03:56 PM 編輯

九十七章:提掖後進

  當然,李縣令完全可以擺一擺官威,直接勒令棺材鋪關停了,偏偏問題又出現在了葉春秋身上,葉春秋這傢伙的社會關係讓李縣令有點摸不透,而且鋪子賣的錢也是充入公庫,又不如落入他的口袋,何必為了衙裡的錢和葉春秋翻臉呢?

  所以李縣令唯一的選擇就是賤價把博仁堂趕緊脫手,賣給葉春秋。

  這種小心思彼此雙方都心裡了然,而李縣令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顯然也沒有把葉春秋當無知少年來看待,大家既然心照不宣,葉春秋就不能點破這個心思,他含笑道:“同濟堂一直想要擴大店面,只是難有機緣,大人若是能將店鋪賣給同濟堂,學生感激不盡。”

  見葉春秋一副很願意承情的樣子,李縣令心裡頗為滿足,他道:“博仁堂兩個鋪面,本來折價至少兩千兩紋銀,自然,這些日子,價格是跌了一些。”他捋著須,慢悠悠的道:“況且又是衙裡兜售,自然不能借機抬價,與民爭利,不妨如此,就作價六百兩,如何?”

  這個價可謂是不偏不倚,本來這兩個鋪面單單門臉就占了五百平米,再加上後頭的庫房以及廂房,占地足足有三畝之多,這可是寧波的黃金地段,即便是二千兩銀子也算是物超所值,只不過現在卻因為棺材鋪子,價值暴跌,真要放到外頭去賣,六百兩銀子人家也未必敢下手,畢竟鋪子是用來做買賣用的,一旦招攬不來生意,要了有什麼用?

  李縣令這樣做是一箭雙雕,一方面是賣葉春秋一個人情,另一方面反正是賣不出去,眼看就要入冬,鄞縣還趁著農閒時節徵募勞力修一修河堤和縣學,所以得趕緊把事情定下來。

  葉春秋知道這是李縣令賣自己一個空頭人情,其實李縣令就算不開這個口,到時候那博仁堂的兩個鋪面還是要落在同濟堂的手裡,只是他兩世為人,雖能一眼看清李縣令的心思,卻依舊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大人太關照學生了,學生不知說什麼是好。”

  李縣令便呵呵笑起來,他顯然很滿足葉春秋的表現,便又道:“提掖後進而已,不值一提。何況同濟堂懸壺濟世,本縣給你們一些方便也是理所應當。”

  葉春秋想了想,頗為為難的道:“只是同濟堂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兩來,銀子能不能緩一緩再給,大人能否先讓同濟堂先把生意做起來,等過了幾月,再如數送上?”

  李縣令猶豫片刻,便同意下來,沒辦法,那鋪子多半是一時半會找不到買家的,反正也不怕同濟堂跑了。

  葉春秋大喜,如此一來,同濟堂用最低的價格拿下了兩個店鋪,這相連的三個店鋪可就規模可觀了,再加上現在同濟堂的名聲,把棺材鋪子一撤,寧波城裡還有哪一家藥堂可以和同濟堂媲美?眼看著就要財源滾滾了啊,葉春秋連忙稱謝,又道:“大人,據說縣裡還要修河?這修河乃是大事,同濟堂願意捐納紋銀百兩,為鄞縣做些微末貢獻。”

  李縣令頓時覺得葉春秋懂事,搖頭晃腦道:“好極了。”

  “只是這納捐的銀子,咳咳……只怕也要先賒欠幾月。”葉春秋笑呵呵的道。

  李縣令反正是聽著怪怪的,買鋪子你欠帳,連行善你都要賒著,罷罷罷,他端著臉,依舊笑容可掬:“好說,好說。都好說,來來來,喝茶。”

  葉春秋本來以為那鄧巡按還會回來敘話,誰曉得和李縣令喝了幾盞茶,天都要黑了,那位鄧巡按還在查帳,日理萬機啊,於是他也就不等了,動身告辭。

  他回到舅父的家中,因為葉春秋應訴的時候,舅父孫琦不得不照看著醫館的生意,心裡忐忑不安,好不容易打聽了消息,說是周主簿伏法,巡按大人明察秋毫,還了同濟堂清白,他這才放下心,天色漸暗便回了家中,此時葉春秋回來,舅父一家三口都是喜滋滋的,葉春秋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自然不會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設局,表弟孫欣不由咋舌:“那巡按真是厲害,居然一眼就看出奸人。”

  葉春秋摸摸他的頭,笑吟吟的道:“是啊,鄧巡按是青天老爺,他可是進士出身,真正飽讀詩書的,否則又怎會有這樣的智慧,所以你孩好好讀書,往後也要和鄧巡按一樣。”

  嗯……有點怪怪的,一個大孩子鼓勵一個小孩子。

  不過孫家的人早就習慣了葉春秋這少年老成的樣子了,舅母王氏巴不得孫欣也和葉春秋一樣老成,忙是去張羅著晚飯,葉春秋卻將舅父叫到一邊,將買店鋪的事大致說了:“這件事既然敲定下來,過幾日就可以可以去衙裡訂立契約,至於欠的銀子李縣尊肯開恩寬限幾月,那麼同濟堂要還上錢,買賣就非要擴大不可了;棺材鋪過幾日就要關掉,眼下最重要的人手,不過尋常的大夫,倒也不難找,那博仁堂一關門,在那坐診的大夫正好無處可去,這些人平時都在同濟堂的隔壁,舅父理應也是認識一些的,是好是壞,舅父自然心裡大致也瞭解大概,只要品行不太壞的,就請他在同濟堂裡坐診吧,薪俸可以比博仁堂那兒高一些,能留住人就好。不過藥堂裡還缺一些煎藥和打雜的學徒……”葉春秋的眼睛眯起來,顯然他另有打算:“這些不能隨意招募,明日甥兒去人牙行裡走一趟看看。”

  人牙行其實就是人口買賣的地方,葉春秋畢竟有後世的經驗,既然打算經營同濟堂,那麼就必須眼光放長遠一些,葉春秋的光腦裡有不少中醫的知識,這些東西在這個知識傳播較為匱乏的時代若是示之以人,對於許多醫生來說都大有裨益;可問題就在於,暫時招募的這些大夫葉春秋都信不過,他們今日在這坐診,說不準明日就被人高薪挖走,既然如此,葉春秋必須得培養一批接班人,否則同濟堂名聲越大,藥堂裡的大夫越是吃香,最後被人高薪挖走,難免會讓同濟堂陷入青黃不接的境地。

  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培養出大夫,這也是為何葉春秋要去人牙行的原因,他要買一批少年,讓這些人在藥堂裡端茶遞水的打雜,或者承擔一些煎藥、撿藥之類的功夫,表面上是協助大夫們坐診,卻可以使他們耳濡目染,到時葉春秋再請個教書先生,讓他們閒暇時學一點識文斷字的本事,將來耳濡目染,既能看懂醫書,又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同濟堂的第二代醫生也就培養出來了。

  孫琦將葉春秋的話一一記下,卻沒有往深裡去想,只是單純的覺得這個甥兒辦事牢靠,不知不覺間,居然對葉春秋言聽計從起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4 03:5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4 03:58 PM 編輯

第九十八章:敗家

  吃過了飯,已到了深夜,葉春秋卻沒有倦意,他很明白自己終於開始佔據了主動權,不再像從前那樣依賴於別人,同濟堂規模只要擴大,這將成為自己的支柱,財務上獲得了自由,以後做什麼事也就事半功倍了許多。

  最重要的是,這是葉春秋第一次獨當一面,不再依靠于葉家,念及于此,葉春秋便感覺心中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於是告誡自己,別急,別急,先將架子搭好,同濟堂要做的事還有許多,新藥的推出暫時還早,葉春秋非常清楚,即便自己有再多的秘方,若是一股腦的推出,也不過引起一股熱潮而已,風頭一過,熱潮退去反而不是好事。因為現在同濟堂人手還不足,還只是剛剛開始,有白藥就足夠了,等到有了一批真正的骨幹,再慢慢的拋出一些秘方和新藥,打響名聲,就可將這同濟堂推向各處。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人手問題,嗯,明日去人牙行,今日他破天荒的沒有去練字,實在是又困又乏,便回房倒頭睡下。

  清早起來,洗漱之後,葉春秋便動了身,人牙行靠著鄞河,是一條較為生僻的街坊,葉春秋早就打聽了所在,其實這個時代的城市很好認路的,大抵都是迎春坊、平安坊之類的街區,一般問清了大致的方位,就不會有什麼錯。

  葉春秋其實並不急著到人牙行去,一群人販子紮堆的地方,三教九流什麼都有,葉春秋固然已有幾十年的生活經驗,卻藏在一個稚嫩的身體裡,這樣貿貿然去,只怕會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下。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所以自從中了試,葉春秋總是頭戴綸巾穿著儒衫,他先繞道去永春坊那兒的鐵匠鋪一趟,這兒臨著海甯衛,有不少鐵匠鋪子,其中尤以修補農具的鋪子居多,也有一些修補兵器的,多是服務于海甯衛,海甯衛不比別處衛所,內陸的衛所基本上都已經失去了戰鬥力,而海甯衛卻是專為剿倭寇而設,偏偏朝廷發放的兵器大多不堪為用,每天刀頭舔血過日子的人,卻是拿著一把鈍刀,估計這些丘八們早將造作局南京軍器局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因而有許多人私下打造兵器,對於這樣的事,官府其實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寧波的太平還靠著這群丘八呢,其實官老爺們也挺愧疚的,軍器局貪墨的有點過份了,連人家賣命的兵器都打主意,不是東西。

  所以在這江南,軍器局在沿海各衛幾乎惹得怨聲載道,尤其是衛裡的大頭兵,罵人狗娘養的一樣要加一句,你這軍器具生出來的狗崽子,很有特色。

  葉春秋尋了一家鐵匠作坊,恰好幾個軍漢罵罵咧咧的出來,一見到葉春秋,有人認得他,連忙給葉春秋客客氣氣打招呼,這年月,大夫是最得丘八們敬重的,尤其是像葉春秋這樣能起死回生的‘神醫’,若是稍有不恭,下次假若受了刀傷,誰曉得這葉春秋這小子會不會做什麼手腳,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葉春秋朝他們點頭,踏入了鐵匠鋪子,對匠人道:“學生劍打造好了嗎?”

  匠人一見了葉春秋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笑嘻嘻的道:“已經打制好了,就等葉案首來。”說罷,去取了一柄兩尺劍來,葉春秋收了劍,並沒有急著付帳,只是道:“過幾日去同濟堂結帳,辛苦了。”

  短劍佩戴在身上,當然不是用來裝逼的,葉春秋年紀不大,個頭也不過一米五多一些,還未真正長開,出門在外總要有威懾力才好,自然,腰間的劍並不是兇器,只是在這個時代,劍乃是特權的象徵,尋常百姓佩劍就是大罪,一個不好可能惹來殺身之禍,佩劍,是秀才的特權,只不過現在的秀才不以佩劍為榮罷了,可是葉春秋年紀小,有時出門有一柄劍在手,一方面可以防止某些突發性的狀況發生,另一方面,也是告訴別人,自己屬於特權人士,不好招惹。

  這柄劍頗為鋒利,是葉春秋委託鐵匠鋪打制的,如今用牛皮鞘裹著,掛在葉春秋的腰間。

  這個頭戴綸巾腰間佩劍的少年,顯得有些醒目。

  葉春秋甚至想,這些日子每日早起鍛煉,堅持了這麼多時間,自己的身體已經頗為結實了,氣力也是不小,找個空,不妨在光腦中搜尋一些練劍的法門,以後的早操可以改為練劍,總之,這個時代有太多不可預料的東西,有備無患為好。

  準備好了一切,他便到了人牙行密佈的街巷,或許是綸巾或是腰間短劍的作用,很快許多牙子便圍攏過來:“公子想要男僕還是女婢……需要……”

  葉春秋對這些人有一種本能的厭惡,卻不得不和顏悅色的與他們打交道,大致描繪了自己需要的人,無非是男童、女童,八歲至十二歲,最好世上沒有親人、身體健康之類。

  但凡只要有錢,在這個時代也總能讓你滿意,葉春秋接著在茶攤裡吃茶,過不多時,便有牙子各自領了人來給葉春秋相看,他足足挑了十五個男童和九個女童,接著便是與他們講價,等差不多了,便讓他們領著人去同濟堂,讓舅父孫琦來辦理手續之類的事務。

  看著這一個個衣衫襤褸的男童女童們一臉茫然和畏懼的樣子,甚至在牙子兇惡的面孔下期期艾艾的朝葉春秋叫老爺,葉春秋面上古井無波,故作老成,心裡卻多了幾分同情。

  或許是兩世為人的經歷吧,哎……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平的事,自己有什麼好憤怒和無奈的呢,罷,做好自己吧。

  他心裡這樣想,卻看到十幾個落選的人被人牙子驅趕到一邊,一個人牙子似乎覺得自己的‘人’沒有被選中,便忍不住揚起巴掌狠狠打在一個男童臉上,怒駡道:“你這吃貨,糟踐了我半月的口糧……”

  葉春秋不忍去看,想把臉別到一邊去,可是眼角的餘光還是看到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瑟瑟發抖的樣子。

  沒有多想,葉春秋豁然而起:“所有人都買了,總共是三十九人是嗎?價錢還是原先商量好了的,想拿到真金白銀,明日就送去同濟堂。”

  呼……自己挺逗比的呀,都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現在倒好,錢還沒開始掙,就已開始敗家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6-6-25 01:2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6-6-25 01:23 AM 編輯

第九十九章:機靈的小姑娘

  好,下不為例,再同情心氾濫,就……葉春秋愣了一下,莫非就要切小JJ,罷,毒誓還是不要亂髮的好。

  他厭惡這些人牙子,準備打道回府,一下子買了這麼多人,同濟堂肯定是吃不消的,少不得又要請舅父想辦法去借貸一些錢了,如今衙裡欠了六百兩店鋪錢,還有一百兩的善款,人牙這裡怕也不下三四百兩,好在同濟堂現在兼併了兩個價值兩千兩的鋪子,還不至於資不抵債,再加上同濟堂的名聲大,又握著秘方,倒也不擔心信用問題。

  葉春秋動身,走到了街尾處,便聽有個女童被個牙婆子擰著胳膊,她大聲哭鬧:“我不要去,不要去,哪個大爺買了我吧,我不去青樓,我會洗衣,會做飯,還可以下地的,我……我……”

  這樣的慘事,葉春秋已經見過太多,心理滲得慌,忍住同情心,繼續舉步往前走幾步,又聽那女童道:“我會讀書,會寫字……會縫衣衫……”

  聽到讀書寫字的時候,葉春秋駐足,他側目看向那被牙婆子要打的女童,見她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小身子還在掙紮,葉春秋連忙走上前去:“這孩子多少錢?”

  這個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貧困出身的男子識字率雖然很低,可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想要識字可以算是萬中無一;現在談神醫加盟了同濟堂,專治婦科,所以葉春秋打算將醫館一分為二,一個門臉專門應付普通客人,另一個門臉小一些,裝飾也要素雅,專門來談神醫來坐診,接待女病人;女子生病,本來就是隱晦的事,尤其是這個時代,那就更加是不能說的秘密了,可以單單一個談神醫卻不成,所以少不得得有一些打下手的丫頭,葉春秋早就想好了,談神醫年紀老邁,而且她不過是因為好奇葉春秋的醫書而留在這裡,兩三年後遲早還是要走的,這個時候,培養談神醫的接班人就成了重中之重。

  況且,將來同濟堂若是開分店,只怕也要經營婦科,就算談神醫不走,少不得也要有女醫坐診。

  而醫術這東西不比種地、打鐵,除了要有慧根和豐富的臨床經驗,對於讀書寫字的要求也是不低,現在這個女童居然會讀書寫字,這樣的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畢竟有文化的女子出身非富即貴,誠如談神醫這樣的人一樣,這談家可是出了名的官宦人家,若非如此,她怎麼會自幼讀書寫字,學習醫術呢。

  那牙婆子見葉春秋帶著綸巾,腰間還配這劍,方才對那女童還兇神惡煞,見了葉春秋卻一臉諂媚:“少爺想買這個丫頭?啊……五十兩銀子。”

  漫天要價啊。

  尋常的女童也才十幾兩罷了。

  這牙婆子便道:“這孩子比別的孩子聰慧、機靈……少爺……”

  葉春秋皺眉,有點買不起。

  女童見狀,便大叫道:“不,不,我一點都不聰明,我吃的多,挑肥揀瘦,也做不了活,我生的醜,手腳笨……”

  牙婆子大怒,抬手要打她。

  葉春秋卻是笑了,他曉得這女童是想自己將她買下來,所以換了一套說辭,瘋狂貶低自己。

  葉春秋便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淡淡道:“哦,本少爺不過是缺個燒柴的粗淺丫頭,既然手腳笨就算了,五十兩銀子……呵呵……”他冷冷一笑,抬腿要走。

  牙婆子便連忙追上來,擠出笑來,道:“二十兩,只要二十兩,也不過是一畝水田的價,少爺……少爺……”

  葉春秋駐足,道:“十五兩,再多就沒有了,我這人不喜討價還價,你賣就賣,不賣我另尋別家。”

  牙婆子猶豫片刻,用目光狠狠瞪了那女童一眼,便笑道:“這娃兒我是素來心疼的,總想給她尋個好人家,少爺一看就不是尋常人,讓她跟著少爺,正合老身的心意,料來少爺會善待她的,好吧,十五兩,十五兩……”

  葉春秋帶著一些現銀來,也懶得讓她送去醫館了,這個女娃兒很重要,他有點怕牙婆子反悔,便從自己腰間的褡褳子裡取出碎銀,稱了重,得了牙婆子的契約,也就人錢兩清。

  牙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葉春秋懶得裡她,再去看這女童,和自己年歲相仿,渾身髒兮兮的,也看不清面容,不過一雙眼睛瞧著挺機靈,方才她自貶身價讓葉春秋對她有了一個好印象,女孩見牙婆子走遠,想要扯住葉春秋的袖子,卻發現自己髒兮兮的,立即又將小手移開,眼淚婆娑道:“少爺,少爺,你好心腸,求你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吧。”

  呃……

  葉春秋有點發懵,今日這是怎麼了,總感覺自己像是被人設了局一樣,這個女娃娃起先先吸引人注意,想要脫離牙婆子的掌控,之後自貶身價,讓自己賤價買了她,如今卻有哭告著請自己救她姐姐,哎……讀過書的人啊……

  葉春秋心裡發出感歎,人讀了書,心思就深了,當然……自己除外,我乃純潔善良小案首,葉春秋是也。

  “你姐姐是誰,為何要救?”

  女孩兒哭道:“我和姐姐是家中的庶女,家中本來還算殷實,只是父親死了,大母便將我和姐姐打發了出去,我們孤苦無依,被那牙婆子拐騙,昨日那狠心的牙婆子將姐姐賣去了秦淮樓,我……我年歲小,人家不肯要……”

  秦淮樓是什麼東東?

  葉春秋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小女孩像是看穿了葉春秋心思似的:“是妓院青樓,公子好心腸,請救一救姐姐吧,我家姐姐冰雪聰明,也會讀書寫字,琴棋書畫樣樣都是精通的,公子……”她比葉春秋矮半個頭,所以可憐巴巴的仰臉看著葉春秋,露出一副很揪心的樣子。

  葉春秋只對讀書寫字有興趣,誠如後世所說的那樣,好女孩兒已經不多了啊;現在對葉春秋來說,能讀書寫字的女孩兒實在不多,壞的也要。

  好吧,他沉吟片刻,道:“人在秦淮樓?怕已接客了吧,先等一等,我先叫人去打探。”

  小女孩兒卻是哇的禁不住哭了,拜倒在地上,給葉春秋磕頭:“公子,時間不等人,姐姐已被賣去了一天,若再遲疑……嗚嗚……公子若是肯相救,我與姐姐願給公子當牛做馬……況且公子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這些事,對公子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葉春秋的眼睛眯起來,似乎發現這個小女孩有點不簡單,她知道自己是有功名的人?固然綸巾儒衫是功名的象徵,再加上葉春秋腰間的一柄短劍,不過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這個見識也算是廣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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